岛崎回复意识时,小雪已不在身旁了。
外头似乎天亮了,但洞穴里仍有些昏暗。他找不到手电筒,看来是小雪带走了,口袋里有个百圆打火机,他掏出来点了火。
“小雪!”
没有回应。洞穴深约五公尺,却不见她的身影,只有一只鞋带松掉的红球鞋落在地上。
岛崎遭到入侵者袭击失去意识,接着小雪被“异人”强行带走,在挣扎中掉了一只球鞋,可见对方举止相当粗暴。
穿红鞋的女孩儿,被异人带走了……
事情发展一如童谣的歌词,但如果眞是“异人”掳走了小雪,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岛崎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容貌就被打昏了。
那个人的确说了“让我来告诉你吧。”但他却没对岛崎做任何解释便带着小雪消失无踪。
岛崎爬出洞穴一看,天空非常晴朗,耀眼的太阳高挂天上,空气也清新无比,如果单独望向上方那块空间,一个多么和平悠闲的世界正开展着,很难想象那是树海中的一景。
鸟儿婉转地唱歌,秋虫在草丛中鸣叫。
可是,到底哪里才是树海的出口?自己又是怎么来到这块空地的?放眼望去却没有答案,环视三百六十度全是一模一样的景象,之前做的记号应该确实存在某处,但在他看来每株树都一样,要是能找到一株做了记号的树,就能循着小雪以石头和杂草所做的记号走出树海了。
“喂——!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他大声地呐喊,没有回应。他是被关在树海的悲哀囚犯,一旦误入这迷宫般的树海,他将永远困在这里直到肉体死亡、灵魂升天。
很久以前他曾看到电视报导警方在树海中发现人类的白骨,但应该还有更多尸首没被发现吧。
空地中央的那堆枯枝是一年前小松原淳排列“hELP”求救信号的残骸,如今散乱堆放成了不带任何文字意义的腐烂树枝,一年后却轮到岛崎向外救助了。
“救命啊!”
岛崎嘶哑的声音发出绝望的呐喊。
他原本是来救小雪的,没想到反而成了求救的一方。应该很难逃出去吧,待在这块空地上还能从太阳的位置大概判断出方位,但一旦踏进“无记号”的森林里又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是该待在这里等待不知何时出现的救援,还是应该踏进森林挑战死亡之路?两者逃出的机率恐怕各半,但如果终归一死,还是选择进入森林找寻出口吧,至少尽了人事,就算逃不出去也能干脆地迎向死亡。
于是岛崎走进野生动物踏出的小径,地上的落叶由于吸取了雨水相当潮湿,也因为下过雨,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只能凭直觉前进了。为了确保最糟状况还能返回原来的空地,岛崎边走边留下小雪教他的童子军求生记号。
高耸的常绿树直入云霄,岩地上长了许多大树,裸露在外弯曲纠结的巨大树根在岩石缝隙间蔓延,即使面对严苛的环境,树群仍花了几十年、几百年不屈不挠地茁壮。
这里肯定不是当初的来时路,前后左右都是一成不变的风景,岛崎在岩石间爬上爬下逐渐迷失了方向,宛如一只落入蚁狮陷阱的悲惨蚂蚁。
岛崎发现再走下去只会愈来愈危险,他决定返回空地。
回到空地时,太阳已下山了,整座树海正迎向漫长的黑夜,岛崎筋疲力竭地回到洞里,这时才发现红球鞋旁边有个纸团,那是他交给小雪的结婚登记表。
他把纸摊开压平一看,一瞬间岛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异人”的眞面目竟清清楚楚地写在这张纸上!
这个困扰多时百思不解的谜竟是如此易解,答案根本一直近在眼前。
小松原雪的父亲栏里写着那个人的名字。
小松原让司。
而在“小松原让司”五个字的旁边加注了“乔治·罗宾森”再以原子笔划掉。
“乔治”就是“譲司”。
“原来如此,‘乔治’就是后来的‘让司’啊。”
没人告诉他让司就是外国人乔治,而岛崎自己也一厢情愿地认为让司是日本人,压根没想到还有这个可能性,再加上他印象中的让司曾担任高中剑道部顾问,兴趣是搜集刀剑,全是日本人的嗜好。不不,冷静想想,正因为是居住在日本的外国人,才会着迷于柔道、剑道、茶道或花道等日本传统文化啊。
就连小松原公馆会客室里那幅不知道是写“知”还是“和”的奇怪书法字,也只是不大会写汉字的外国人所写的拙稚书法罢了。
我眞是愚蠢,应该更早察觉的……
线索明明很多,好比让司是英语老师、轮廓像西方人、讲日语有时会结巴,何况在日本出生的美国人会回美国留学也不稀奇。
此外还有一个决定性的线索:乔治将妙子娶进门,自己却冠上妻姓“小松原”,这是因为当外国人归化日本籍时,若其配偶为日本人,依法必须改与配偶同姓,这么一来乔治自然得改姓“小松原”。
原来如此,所以像小松原家那样特殊的家族关系才得以成立啊。
现在知道让司就是那个“异人”了,但他在小松原淳的生涯中所扮演的角色依然是个谜。
还有,强行带走小雪的人是谁?难道是失踪多年的让司现身把亲生女儿带离树海?
不可能,让司怎么可能袭击自己的女儿。
那么到底是谁干的?
身陷树海的岛崎已经完全不知何去何从了。
开启的窗
作者:小松原淳
客厅有一扇开启的窗,蕾丝窗帘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夜里的凉爽空气令人感到些许寒意,小松原妙子拉起衣襟凝视着白窗帘与窗外的黑夜。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她端起桌上明顿的茶杯啜了一口红茶,随即将茶杯放回茶碟上。
自从她成为罗宾森先生的秘书,便开启了一切的序幕。不,或许该说,当这对从事毛皮生意的美国籍罗宾森夫妇向德国贸易商人买下这栋西式公馆的时候,就已种下了所有因缘。
妙子在三姐妹中排行老么,生长在平凡的家庭,高中毕业后在英语会话补习班练就一口标准的英语会话,她偶然看到罗宾森先生公司的征人广告,前往应征后顺利地进入公司,深得老板器重开始担任秘书工作。
罗宾森夫妇有一个独生子乔治,大妙子两岁,在美国念完大学旋即回日本辅佐父亲的事业,乔治与妙子日久生情,两人很快坠入了情网。
没多久,罗宾森夫妇得知两人的关系,罗宾森先生要乔治立刻和妙子分手,否则将断绝父子关系并将乔治逐出家门。原本对妙子十分亲切的罗宾森夫妇一谈到儿子的婚事就像变了个人,因为他们的自尊心非常高,无法忍受心爱的独生子迎娶家世平凡的日本女子。
妙子内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但她区区一介公司职员并无法违逆老板,只好收下微薄的资遣费离开了罗宾森先生的公司,而就在辞掉工作之后没多久,妙子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没告诉乔治自己有了身孕,一方面因为她憎恨罗宾森夫妇,也对没能袒护她的乔治感到失望,最重要的是,如果罗宾森夫妇知道她怀孕,很可能会强行带走孩子,所以她打定主意即使生下来的孩子会被冠上私生子之名,她也要自食其力把孩子养育成人。
妙子开始了独居生活,租处位于板桥区本町旧中山道的后街里,她对罗宾森一家人的憎恨之意便移情于童谣〈红鞋〉中。
“穿红鞋的女孩儿,被异人带走了……”妙子不时哼唱这首歌,教诲肚里的孩子千万不能信任外国人,也因此她深信这个孩子将如同歌词内容是个女孩子。
预产日是三月,但二月中一个下雪的日子,妙子开始阵痛,生下一名体重两千五百公克的男孩,也就是小淳。当时的妙子或许脑筋不大正常吧,她很难接受小淳不是女生,好一段时间一直将小淳打扮成女孩的模样。
然而消么不知怎么走漏的,妙子生了孩子的事竟然传到乔治耳里,乔治数度前往妙子的租处,妙子为了躲避乔治又搬到港区白金台,开始工作赚钱。由于妙子曾协助罗宾森先生的事业,对于珠宝的鉴赏能力很强,也幸运地找到珠宝店的工作,上班时间便将小淳寄在附近的托儿所。
但没多久,乔治又找到了她的新住处,他好几次上门妙子都拒绝见面,乔治甚至打电话到珠宝店,但妙子总是冷漠地回说孩子不是他的。
就在小淳满五岁那年的耶诞夜,事件发生了。幼儿园的耶诞同乐会结束后,小淳突然失去踪影,当时妙子真的快吓死了,对她而言倘若失去最爱的儿子,活着也没意义了。
向警方报案后,目击证人表示看到一名外国人带着一个很像是小淳的小孩,妙子立即明白那人是乔治,她打电话去本驹込的罗宾森家询问,果然小淳在那儿,乔治说他想到小淳是他的孩子便疼爱到舍不得放手,不知不觉把小淳带了回家,而且年迈的父亲也一直说想见见孙子,乔治实在无法拒绝。
乔治答应妙子立即还她孩子,所以她没将乔治的事通报警方,然而小淳回家之后开始不大对劲,待在一栋全是外国人的古老公馆里似乎让敏感的小淳受到很大打击,他出现自闭倾向,治疗了好一段时间才痊愈。
之后妙子便严禁乔治与小淳见面,只能在远处守护着他,正因如此,小淳身边常有可疑的外国人出没。
后来卧病在床的罗宾森先生去世了,没多久夫人也辞世,乔治终于向妙子正式求婚,并希望她搬进本驹込的公馆一起住。
妙子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起初她是拒绝的,但在乔治不断登门说服之下,她开始认为嫁过去也不错,因为她突然有个念头,她打算先搬进去再逐步霸占乔治的家。
妙子并没有告诉小淳他的亲生父亲就是乔治,她答应嫁给乔治的条件就是,双方自始至终都必须坚称是各自有小孩的情况下再婚。乔治自从双亲离开人世,个性变得相当软弱,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妙子的条件。当时小淳九岁。
乔治还有一个女儿叫小雪,是他与另一名日本女子生下的,罗宾森夫妇还在世的时候付了一笔赡养费赶走那名女子并领养了小雪,想想小淳也差一点成了同样的牺牲品,妙子很庆幸自己始终没将小淳交给罗宾森家。
乔治和妙子结婚后归化日本籍,将姓名改为“小松原让司”,因为日本法律明定外籍人士归化后必须配合日籍配偶的姓氏改姓,乔治从此改姓“小松原”。
就这样,罗宾森家这栋公馆便成了小松原家的公馆,后来乔治将毛皮公司的经营权转手,妙子运用那笔资金开了珠宝店,经营至今的资产总额已超越原先罗宾森家的资产;另一方面,乔治则是放弃原本就不适合他的经商改当高中英语教师。
但乔治却失踪了……
“是啊,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站闭上眼回想着遥远的过去,乔治就是走出这个阳台之后一去不返,那时应该是晚上八点多吧,他说要去庭院散散步便从眼前这道窗走了出去,乔治拉开窗帘走出去的那一幕对妙子而言宛如昨天刚发生的事。
“您说什么十年前的事呀?”
突然身后有人开口,妙子吓了一跳,手上的茶杯差点滑落。
“对不起,吓着您了吗?”
只见宫野静江一脸惶恐站在一旁,总是面无表情的她只有在妙子面前才会露出怯懦的神色,她低下头将妙子喝完的茶杯放到托盘上。
“没事,在想一些事情。”妙子嘴边浮现微笑,“真可笑,现在还会想起十年前那个人离家出走的那一幕。”
“您是说让司先生吧?”
“是啊,他一副要去庭院走走的模样便走出阳台,那时他穿着短袖白榇衫搭浅棕色长裤,次郎那时候还是只幼犬呢,它摇着尾巴目送乔治出去,高兴地汪汪叫着……。唉,这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啊。”
“那是多久前的事呢?”
“啊,对喔,你那时候还没来我们家呢。”
“是的,我是淳少爷高中毕业的时候过来的。”
“所以你没见过乔治了。”
“是的。”
当然宫野静江也对妙子霸占乔治的公馆与财产的经过一无所知。
“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呢?”
“嗯,他很优柔寡断,偏偏性子又急。他和小淳一直处不好,虽然他很爱小淳,但小淳就是没办法喜欢他。”妙子落寞地笑了,“十年前那个晚上乔治也和小淳吵了一架,当时他可能正在气头上吧,虽然我一直安抚他,乔治还是说他想去院子散步冷静一下,谁知道他就这么一去不回,都整整十年了。”
“夜里风凉,我帮您把窗子关上吧?”宫野静江走到窗边正要拉上窗帘。
“别动它!那扇窗开着就好!”妙子厉声说道。
“您这样会感冒的。”
“不会有事的,等一下我再关,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样吗?不然要是乔治回来发现窗是关上的怎么办?”
妙子每天都会打开这扇窗等待乔治归来,十年如I日,当然冬天天冷她只会打开一道缝,除此之外她总是将整扇窗敞开,反正外面有次郎这只老犬,用不着担心外人侵入。
“可是您不是报过案,但警方一直找不到老爷吗……?”
“是啊,不过……”妙子似乎懒得对宫野静江一一解释了,“你去休息吧,这里我自己收拾,平常不也是这样吗?”
“对不起,我太多嘴了。”
宫野静江道了歉,她抬头望向窗帘外面的庭院,只见庭院灯照亮整片草坪,夜里虫儿的鸣声听起来特别哀戚。
“哎呀,那是……”
静江定睛凝视着暗处,她怎么觉得庭院里好像有个白色物体,眨了眨眼再看,那道身影还在,甚至慢慢朝她们靠近。
“怎么了?静江?”
“啊,没事,我大概是睡眠不足吧,刚刚还打了个寒颤。”
静江说着当真发起抖来,她摇了摇头再度凝神一看,看不到白影了。嗯,果然是错觉,再说狗也没有吠啊。
“夫人,晚安。”
一脸苍白的静江收拾好茶具便慌忙离开了。
“搞什么呢?真是个怪人。”
妙子等静江的脚步声往厨房远去之后才站了起来。
风的确很冷,尽管夏天风凉,这股凉意却不大寻常,仿佛平流层的冷空气一股脑儿全降到地面。
“把窗子关上吧。”
于是如同方才宫野静江所做的,正要拉上窗帘的妙子不经意看向窗外,下一瞬间她差点吓到魂都没了。
一名身穿短袖白衬衫的男子正站在她眼前。
“我回来了,刚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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