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鱼拼命地挣扎,但无力挣脱会爷有力的大手。一股暗红色的鲜血从鱼腹中淌出来,会爷赶紧把鱼尾巴提起,让鱼头朝下对准瓷碗。鲜血汩汩地顺着鱼嘴流到了碗里。
会爷已经不再哭了,很平静地叙述着:
“那个和尚很有本事,据说原来是个道士,后来弃道从佛,当了和尚。他有一个道士师兄,专门捉妖降鬼,法力无边。我一再央求,终于见到了那道士。他说他能帮我把继广找回来,听了以后简我直乐疯了,说只要能让我儿子回到我身边,让我倾家荡产都行。
“那道士说他得先看看病人,于是我就带他去了医院。他站在病床前掐指算了半天,然后转身就走。我追上去问他继广还有没有救,他说很困难,又说过两天再给我答复。我坐立不安地等了两天,那道士找我来了,说要想把继广的病治好,就得采取特别的方法。”
“什么特别的方法?”苏檀问道。
“他说,人一般都害怕鬼,鬼其实也害怕鬼,一般的鬼害怕比自己怨气重的鬼,所以,要想把那司机从继广身上赶走,就得找个比那司机怨气更重的鬼。”
苏檀听得两眼发直,盯着会爷的脸。会爷又喝了一口酒,说:“他说让我买间凶宅。”
“什么?这跟凶宅也有关系?”苏檀吃惊道。
“我也是这么问那道士的。他说凶宅是怨气最重的地方,是我们活着的人可以找到的怨气最重的地方。”
会爷继续说:“可以让继广搬进去,只有这样,才能把他身上那个司机的鬼魂从身体里逼出来。这就叫以毒攻毒。然后那道士让我再多烧点儿纸钱,把那司机的魂灵送得远远的,这样他就不会回来找继广了。”
“所以您想买下这房子?”苏檀说。
“是啊,可是那老太太就是不卖给我这间房子。我想,能不能先让继广搬进来住几天。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再找一间干净的房子。”会爷说着,眼睛看着苏檀。
“可以,我这边没问题。”苏檀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了下来,他正想换个地方住呢。
“太好了!苏檀,要是继广好了,会爷我不会亏待你的。来干一杯!”会爷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苏檀举起酒碗,忽然又想起那条在盆里的鱼,问道:“会爷,那鱼是干什么用的啊?”
会爷放下酒碗,说:“都是那道士跟我说的,他说在搬进来之前的三天,要祭拜一下凶宅里面的……”他停下来,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继续说,“为了让他们帮我儿子治病,我得先拜祭一下他们。第一天要买一条活鱼,在子时的时候把鱼杀了;第二天要买一只活鸡,也是子时杀了;第三天还要买一只鹅……”
“也在子时杀了?”苏檀说。
“对!那道士说,只有做好三天的准备工作,才可以让继广搬进来。”会爷看了一眼水里游得正欢的大鱼,叹了一口气说,“但愿那道士说的是真的。”
子时很快就到了,会爷叫苏檀把桌子抬到一边,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黄绫子铺在地上,然后转身打开房门,从楼道的一个隐蔽角落,拿出一只黑色的塑料袋,这是会爷提前放在楼道里的,为了避免苏檀误会。
塑料袋里似乎有不少东西。会爷先是从里面掏出一些香烛纸钱,然后又拿出一只青花瓷碗,那碗看起来是个老物件。然后又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枚用红布包裹着的铜钱。铜钱上面写着“康熙通宝”四个字。会爷把铜钱放在了青花瓷碗中。然后,他抬头看着站在对面不知所措的苏檀,轻声说道:“苏檀,你绕到我后面来。”
苏檀点点头,快步绕到了会爷的身后。
会爷开始点上三支白色的蜡烛,回头让苏檀把所有的灯都关上。屋子一下子诡异地黑下来,只有三支烛光在闪烁。
接着,会爷点上一把香。香烟缭绕,把整个不大的屋子弄得朦胧起来。会爷的嘴里开始叨咕起来,都是救救我儿子之类的话语。大约半小时过去了,会爷从水盆里捞出那条大鱼,那大鱼还在他手里不停地挣扎。
会爷把那只放有铜钱的瓷碗摆到蜡烛中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的水果刀。他把刀打开,轻轻地放在了鱼腹中。
那鱼拼命地挣扎,但无力挣脱会爷有力的大手。一股暗红色的鲜血从鱼腹中淌出来,会爷赶紧把鱼尾巴提起,让鱼头朝下对准瓷碗。鲜血汩汩地顺着鱼嘴流到了碗里。
很快,碗底上的铜钱就被鲜血覆盖了。
夜死一般地寂静,房子里的一些轻微响动都会令会爷和苏檀联想到什么。
这夜他俩谁也没有合眼,面面相觑,直愣愣地坐了一夜。
太阳出来了。那瓷碗里的血已经干了,会爷用一张黄表纸把碗盖上,把死鱼装在了塑料袋里,收拾了一下屋子,开门走了。
苏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在半睡半醒中,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孩子。那孩子依旧冲他不还好意地笑着,依旧踢着那只红色的小皮球……
苏檀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朱灰来了。
朱灰站在屋子中间抽动着鼻子,眼睛睁得圆圆的,不解地问:“苏檀!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股烧纸的味道啊?”
苏檀正在整理衣服,随口搪塞说:“没有啊!我怎么闻不见啊!可能是楼下点炉子吧!”
“不对!不是烟味,是烧纸的味道!”朱灰敏感地说。
苏檀看瞒不过朱灰,就把昨晚的事简单说了,还说:“过几天我就要搬了。”
朱灰说:“这样也好。不过你搬到什么地方,一定要和我联系。”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苏檀说着望着朱灰温柔的眼睛。
这天晚上,会爷手里提着一只大白公鸡如约而至,和昨天情形差不多,白色的公鸡很顺从地死了。公鸡的血依旧滴在那只放着铜钱的青花碗里。
第三天晚上,会爷牵着一只大白鹅敲响了苏檀家的门。那只白鹅很壮实,嘴巴被麻绳紧紧地扎着,使它发不出任何声音。大白鹅的两只眼睛一眨一眨静静地看着苏檀。苏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不知是怜悯还是恐惧,他的心在剧烈跳动。他不想再旁观即将到来的这场血腥的祭祀,就对会爷说:“会爷,这么大的鹅您怎么杀呀?”
会爷抬起头,眼睛已经变得血一样红,苍白的脸颊微微颤抖苏檀猜想,一定是那只鹅被放血后,会爷以为它死了,没想到那鹅又扑腾起来,踢碎了瓷碗,撞翻了凳子,还把脖子上的鲜血溅在了墙上。着,说:“杀!和那鱼那鸡一样杀!”
苏檀看着会爷深陷的眼窝和一脸的杀气,吓得退后了几步,一点点儿朝门退去,喃喃地说:“我先出去走走,我不想再看了。”说着,他拉开门,逃了出去。
深夜的楼道里漆黑一片,苏檀摸索着走下楼,绕着楼房转了一圈,时间要比他想象的慢得多。他绕到楼后面,看见了几棵孤零零的向日葵。向日葵的叶子已经干枯了,预示着秋天即将到来。
向日葵中间立着一棵突兀的树。那棵树很高很粗壮,和周围的向日葵比起来很不协调。大树似乎把地上的养分都吸到了自己腹中,使得脚下的向日葵都干枯了。
苏檀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青灰色的树皮很光滑,随着视线向上移,他看见了一只酷似眼睛的花纹。继续朝上看,苏檀看到了第二只眼睛。直到苏檀看见了最上边的第三只眼睛时,他心中不由得产生一种感觉,那是一种预感,一种不祥之兆。
苏檀心里一阵慌乱,不得不疾步朝回走。当走到自己门前时,停下来,把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地听着,门里面传出会爷的叨念声。他知道,会爷杀戮的仪式还没有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会爷的声音停止了。苏檀听到了挪动瓷碗的刺耳声,甚至还听到那把折叠水果刀弹出鞘的声音。他知道那只可怜的大白鹅,很快就要死了。
紧接着,那痛苦的嘎嘎声骤然响起,苏檀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不一会儿,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停止了。苏檀擦了擦脸颊上的冷汗,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就在这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嘎声又一次响起,接着是一声瓷碗破裂的声音,屋子一下子乱了起来,不知什么东西撞倒了椅子和凳子,接着就是一片杂乱的碰撞声。
苏檀握着钥匙的手开始颤抖,他想赶紧把它放在锁孔里,可他做不到。这时,不知什么地方传出了一声无比尖厉的惊叫。那声音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而是一个孩子的惊叫声!
“谁!是谁在叫!”会爷问道。
没有人回答,屋里传来重重的呼吸声和慌乱的脚步声。苏檀猜想那一定是会爷在屋里寻找那尖叫声的来源。
苏檀继续把钥匙朝锁孔里面插,这才发现钥匙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他蹲下身子摸索着。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屋里传出来,苏檀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房门打开了,屋里死一般地寂静,借着东倒西歪的蜡烛的火光,苏檀看见墙上溅满了鲜血,屋里一片狼藉。
那只白色的大鹅躺在一个角落里,翅膀还在微微颤抖。那只青花瓷碗已被打碎,鲜血从碗里扩散出来,把地上的黄表纸染得通红。苏檀猜想,一定是那只鹅被放血后,会爷以为它死了,没想到那鹅又扑腾起来,踢碎了瓷碗,撞翻了凳子,还把脖子上的鲜血溅在了墙上。
“会爷!”苏檀喊道。
随着喊声,灯亮了,会爷大汗淋漓地站在屋子中央,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
更令苏檀吃惊的是,会爷僵尸一般,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脸比纸还白,两只眼睛直勾勾的,面正朝着那扇从未打开过的门,而现在那扇门大敞着。
刚搬来时,苏檀曾经好奇地问过房东那门的事,她说那只是一间储存杂物的小房间。现在,那扇小门已经被会爷踹开了,因此有了刚才的那声巨响。
苏檀惊恐地绕到会爷身后。顺着会爷的目光看去,他隐约看见一张小床,一个小书桌。当他的视线移到地上时,不觉惊叫起来。
会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别叫!”
苏檀看见了一个孩子——那个五六岁的孩子,平平地躺在血泊中,额头还在冒着血,那只小皮球浸在鲜血中。
“这是怎么回事!”苏檀的声音在颤抖。
“我也不知道!”会爷无力地说,仍在惊恐中。
“这门是你踹开的?”
“当时——当时……谁知道那只鹅没有死,脑袋没有了,却一下子飞起来,绕着屋子乱跑,血溅得满屋都是。我上前去扑那鹅,这门里居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我以为是鬼,不知怎么就踹开了这门,结果……”
苏檀和会爷一齐看向那倒在血泊中的孩子。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
“怎么办呀?!”苏檀声音颤抖地问。
会爷俯下身子用手指探了探那孩子的呼吸,然后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动脉,摇着头说:“他死了!”
“那……”苏檀害怕了。
会爷缓缓地转过头:“埋!埋了!”
会爷这时显得十分冷静,抱起那孩子走进苏檀的屋里,随手捡起一只塑料袋把孩子的头包上,然后把他和那只白鹅摆在一起。那只鹅现在已经彻底不动了。
“苏檀!”会爷叫了一声。
苏檀打了一个激灵。会爷压低嗓音说:“我去楼下挖个坑,你把那间小房间的血迹擦干净。”没等苏檀答话,就开门走了。
苏檀的心剧烈跳动,耳鼓咚咚作响。他似乎被会爷催眠了,捡起地上的黄表纸,走进那间昏暗的小房间,跪在地上,开始擦拭地上的血。
就在苏檀慌乱地擦拭时,他无意中看到了对面的墙上好像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借着折射进来的微弱灯光,他看见那洞口好像还被一块木板半遮掩着。
门这时又被敲响了。
苏檀的脑子嗡嗡作响,像行尸走肉般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会爷。会爷塞给他一把铁锹,进屋抱起那孩子,又转过脸对他说:“把门锁好,跟我下楼去!”
天色阴沉,冷风阵阵,一老一少扛着一具尸体,在滚滚的阴云下慌慌张张地疾行。
苏檀握着那把铁锹木讷地紧跟着会爷。绕到楼后面,会爷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然后,停在了一棵大树下面,树的周围是一片干枯的向日葵。
会爷喘着粗气,把孩子放在了地上,伸手从苏檀手里接过那把铁锹,开始用力地挖起来。
一声炸雷从天边滚滚而来,会爷不顾一切地低头猛挖。
会爷脚边的土堆越来越高,坑越来越深。这时,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天上又是一阵轰鸣,雨,不失时机地下来了。
令苏檀和会爷都没有想到的是,在黑暗中,在瓢泼大雨下,有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正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窥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雨帘模糊了苏檀的视线,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
苏檀一步一步朝后退,没有任何方向感,只是想远离会爷,远离这恐怖雨夜……
突然,一个黑影从苏檀身后出现,紧接着一根又粗又大的木棒在黑暗中划过——苏檀无辜地倒下了!
苏檀醒来的时候,却躺在了医院里。
他第一眼看见的人是班长邵朋鸟。
邵朋鸟很兴奋,一边扶着苏檀坐起来,一边大声叫着:“我的乖!苏檀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