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文跟着林嘉走出绣楼,顺着甬道来到林园后院的库房。这里有两个大院,共有八间大屋,囤积着林记商号各种各样的货物。管理库房的张敦敬从小就在商号当伙计,直到五十岁才当上仓库总管。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贴着头皮剪得很短,他嘴唇上蓄着八字胡,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穿一件灰色江绸夹袍。
林嘉说明来意后,张敦敬从腰间解下一个钥匙环——上面至少系着二三十把钥匙,带着二人走进库房大院。
“商号的货物都放在这里吗?”陈韶文问道。
“这里只是存放一些贵重物品以及全府上下的用度物品,商号在别处还有很多库房。”张敦敬回答道。
陈韶文没有说话,他想起昨天晚上妻子跟他抱怨物价飞涨的事来,若没有这些囤积居奇的投机商,物价也许不会涨得这么快吧。
张敦敬走到一间大屋前,拿出钥匙来打开锁,推开大门,转身对陈韶文说:“陈探长,身上带着火柴吗?”
“带着,怎么了?”陈韶文惊讶地看着张敦敬。
“请拿出来放在外面,”张敦敬略一欠身,说,“府里的规矩是,任何人不能带火种进入库房。”
“我明白了。”陈韶文从衣兜里摸出火柴,递给门口的一个佣人。
“请。”
张敦敬带头走进去,大屋里用墙隔成一间一间小库房,每个小库房的门上都上着锁。张敦敬走到最里面的一扇门前,拿出钥匙打开锁,说:“陈探长,这里就是府中存放药物的库房了。”
陈韶文跟着张敦敬走了进去。这间库房里摆着许多架子,上面放着各种不同的药坛子。最里面靠墙的地方是一个柜子,张敦敬打开柜子,抱出一个小坛子,说:“府中的砒霜都放在这里了。”
这个坛子用封条封了起来,上面写着砒霜一斤八两。陈韶文接过坛子,仔细观察上面的封条,没发现有破损的地方。
“这个坛子是什么时候封起来的?”
“封条上写了日期,喏,三十七年十月二十日。”
“之后没人取过砒霜吗?”
“封条还在,说明没人取过,否则会重新写一个封条贴上的。”
“称一称这些砒霜,看看有没有少。”
张敦敬从柜子里找来一杆秤,开始称量坛子里的砒霜。一阵忙活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总共一斤七两二钱,少了八钱。”
“少了整整八钱,总不会是被老鼠偷吃了吧。”陈韶文冷笑道。
当陈韶文告诉林晖盛库房里的砒霜少了八钱之后,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怎么会这样,封条是好的吗?”
“封条倒是看不出什么破损,”陈韶文不动声色地说,“可是这并不代表什么,只要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就能把那个封条完整地拆下来。”
“库房的钥匙只有我和老张才有,一般人是进不去库房的,”林晖盛深吸一口气,说,“这会是谁干的呢?”
“你的钥匙平时都放在哪儿?”
“放在我房间的保险箱里,保险箱的钥匙我随身带着。”
“现在我要见见林小姐。”
“舍妹现在身体很虚弱,不适合接受讯问。”
“现在是公事公办,”陈韶文板起脸来,说,“我必须要见到林小姐,我要和她单独谈一谈。”
林晖盛沮丧地说:“好吧,好吧,不过请不要和舍妹谈太长的时间……我实在是担心她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陈韶文边说边朝楼上走去。
见到陈韶文时林晖娴显得有些惊讶,她依旧躺在床上,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你好,陈探长。”
“你好,”陈韶文摘下帽子拿在手里,说,“我们又见面了,不过这次我可不是翻墙进来的。”
林晖娴从嘴唇边挤出一丝微笑:“谢医生说,我喝的那碗鸡汤里有毒。”
“是的,被人放了砒霜。”
“怎么会这样,”林晖娴痛苦地闭上眼睛,“是有人想杀我吗?”
“我想是的。”陈韶文在椅子上坐下,说,“昨天当你告诉我你怀孕的消息时,我就想到你可能会处于危险之中,只是没料到对方的行动这么快,幸好你没出什么事,不然的话我的失误可就大了。”
“可是有什么人想要杀我呢?”
“也许对方想杀的不仅仅是你,”陈韶文的视线落在林晖娴身上,说,“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什么?”林晖娴睁开眼睛,惊惶地看着陈韶文。
“你腹中的孩子是费思勤唯一的血脉,也是林记商号未来的继承人,”陈韶文避开林晖娴的视线,说,“所以成为凶手的目标也是顺理成章的。”
“凶手……”林晖娴喃喃地说,“可是……你不会认为是我的哥哥想要杀我吧?”
“……”陈韶文没有回答,可是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问题。
“怎么可能呢……”林晖娴拼命摇头,说,“他们是我的亲哥哥啊。”
“那又怎么样,唐太宗在玄武门杀掉的也是他的亲兄弟,”陈韶文冷冷地说,“我当警察已经二十多年了,这种事见得多了。”
“不会的,不会的,”林晖娴惊慌失措,“我的哥哥都对我很好,他们从小都宠着我,怎么可能杀我,你一定搞错了。”
“我也希望我搞错了,”陈韶文叹了口气,说,“医生说你的身体怎么样,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吗?”
林晖娴迷离地看着陈韶文,说:“谢医生说暂时没什么事,不过得好好调养,否则会有流产的危险。”
“从现在开始,我会派专人保护你的安全,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对了,我的丫鬟小凤和雨燕,你没有为难她们吧。她们从小就跟着我,对我肯定是忠心不二的。”
“我已经问过她们的话了。”
林晖娴沉默了一阵,说:“……你认为思勤哥也是被人杀死的么?”
“现在看来,”陈韶文摸摸下巴,说,“这种可能性很大,并且我认为杀死费思勤和想毒死你的是同一个人。”
“这太可怕了,”林晖娴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她看着陈韶文,说,“陈探长,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啊……要是没有大伯那封遗嘱,也许思勤哥就不会死……这两天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我的一切都被摧毁了……一切……”
“我能理解,”陈韶文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这样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是一场悲剧,真正的悲剧。”
这时林晖娴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瘦弱的肩膀上下颤抖着,眼睛已经肿了,鼻尖红红的,头发散在胸前,看上去既凄苦又无助。
陈韶文对于这种场面向来没什么办法,他笨拙站起身来,说:“林小姐,我先出去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林晖娴抬头看着陈韶文,抽泣着说:“对……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可是……可是……”
陈韶文伸出手来,示意林晖娴不必解释,他完全理解。
“陈探长!”
就在陈韶文走到门口的时候,林晖娴叫住了他。
“如果……如果凶手真的是我的亲人……”林晖娴的声音在颤抖,“我……我该怎么办……”
陈韶文看着林晖娴那美丽的眼睛,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之后他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痛苦的叹息声。
陈韶文走下楼的时候,发现林晖盛正站在楼下等他。
“舍妹怎么样?”看上去他好像有点紧张。
“身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说到这里,陈韶文故意顿了顿,说,“不过这好像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林晖盛看着陈韶文,说:“陈探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什么意思林先生应该很清楚吧,”陈韶文毫不回避林晖盛的视线,说,“林小姐怀上了费思勤的孩子。”
“……”林晖盛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陈韶文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林晖盛。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林晖盛收回视线,低头嗫嚅着。
陈韶文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林先生要是早些把这消息告诉我,也许就不会发生林小姐被投毒一事了。”
“此话怎讲。”
“林小姐所怀的胎儿乃是林记商号的继承人,很显然有人想趁机毒死林小姐,达到谋夺家产的目的,”陈韶文看着林晖盛,说,“我若是及早得知这个消息,必会派人详加保护林小姐。”
林晖盛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谋夺家产?陈探长,这话从何说起。”
“我想林先生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陈韶文不动声色地说。
“这太荒唐了,”林晖盛冷哼一声,说,“晖娴是我的亲妹妹,我岂会为了一己私利就妄图加害于她。不过恐怕现在我的话陈探长根本就听不下去,那么就请陈探长彻底调查此案,找出真凶,还我一个清白吧。”
“如此最好,”陈韶文微微一笑,说,“如果林先生是清白的,那么自然无需担心。陈某虽然驽钝,但在警界多年,也算是略有浮名,这件案子陈某一定尽心竭力,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林晖盛悻悻地说,“灵堂那边还有诸多前来吊唁的客人,恕我不能多陪,陈探长请自便好了。”
陈韶文拱拱手,目送林晖盛气咻咻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