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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首席法医办公室的DNA大楼八楼,用于科学训练的一间实验室里只有斯卡佩塔、露西和马里诺三个人。这里不用做刑事案件的化验分析,但仍要遵守无尘室的工作规章。
他们三人都穿着一次性防护服,戴着头套、鞋套、口罩、手套和防护眼镜,很难认出他们原本的模样。他们要先在前厅穿上这些防护设备,然后通过气闸室,才能进入配备了最先进化验科技设备的无污染工作室。马里诺把这些设备称为精巧装置,有基因分析仪、基因放大器、离心机、漩涡混勻器、实时循环旋转器以及用来协助提取血液之类等大量液体的机器人等。他焦躁地走来走去,发出像纸张摩擦时的“沙沙”声,他时而拉一拉身上的蓝色特卫强,时而戳一戳自己的防护眼镜和被他称为“浴帽”的头套,他不断调整身上的装束,口中一直抱怨个不停。
“你有没给猫穿过纸鞋?”他嘴上的口罩随着嘴的张合上下动着,“那小家伙会拼命到处乱跑,想要把鞋子甩掉。我现在他妈的就有这种感觉。”
“我小的时候可不虐待动物,也不放火、尿床什么的。”露西说着拿起一条她已经消过毒并卷起的小型数据线。
她面前铺着牛皮纸的台面上放着两台苹果笔记本电脑,都已经用异丙醇擦洗过,并装在透明的聚丙稀袋子中,昨晚在走廊那头的证据检验室里被拭取了DNA、状似手表的呼吸描记器装置现在已经可以用手拿了。露西把数据线插进那个装置,连接到其中的一台笔记本上。
“就像把iPod或iPhone接到电脑上一样。”她说,“设备在同步一些数据,我们会获得什么信息呢?”
屏幕变黑了,提示她输入用户名和密码。顶部的横幅上有一长串0和1组成的数字,斯卡佩塔认出这是二进制代码。
“这可真是奇怪。”她说。
“太奇怪了。”露西说,“它不想让我们知道它的名字。加密成二维码,是想要设置一道障碍,拒绝他人进入。如果你在上网,看到这个网站,要想知道自己登陆了什么网站,你必须得费一番工夫才能得到线索。即使得到了线索,如果你没有经过授权或有万能钥匙,还是没法进入该网站。”
万能钥匙是她用来形容黑客的比喻之一。
“我敢打赌,这个二维码地址一定不会转化成呼吸描记器一词。”露西在另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打了几个字,打开了一个文件夹,“如果可以转化成那个词的话,我的搜索引擎就会发现了,它们肯定知道怎么寻找位串以及这些位串所代表的词或顺序。”
“天哪。”马里诺说,“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自从斯卡佩塔在楼下的大厅跟他碰面,并跟他一起来到八楼开始,他就变得有点恶毒,他对那个炸弹感到很心烦。他不会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她,但相处了二十年,有些话他无需说出口她也能懂,她甚至比他还了解他自己。马里诺被惹恼是因为他感到害怕。
“那我再说一遍,这回一定尽力让自己的嘴唇动起来。”露西回击他道。“你的嘴巴被盖在下面,我看不见你的嘴唇,至少得让我脱掉这个头套。戴着这个感觉就像我没长头发,我已经开始流汗了。”
“你的光头会掉下皮肤细胞。”露西说,“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的住所里总是有那么多灰尘的原因。这个所谓的手表就是设计成可以和电脑同步的,通过这个微型的USB端口,它可以连接到任何一台电脑设备上。因为也许有各式各样的人都戴着这种所谓的手表,像托尼·达里恩那样收集数据。我们现在要把这些二维码转化成ASCII标准码。”
她在另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的输入栏内输入一串0和1,然后敲了一下回车键。随即,那一串二维码就转化成了文字。斯卡佩塔看了以后呆住了——实际上,她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转化出来的文字是“卡利古拉”。
“他不是那位纵火烧毁罗马城的罗马皇帝吗?”马里诺说。
“那是尼罗。”斯卡佩塔说,“卡利古拉可能比他还坏。他是罗马帝国历史上一位极度疯狂、邪恶堕落、残酷成性的皇帝。”
“我现在在等着。”露西说,“可以免去输入用户名和密码这个步骤。简单地说,我已经强行控制了这个网站和呼吸描记器里的内容,我的服务器上的程序可以帮助我们。”
“我想我看过有关他的一部电影。”马里诺说,“他和自己的姐妹们上床,和他的马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一起住在皇宫里。也许他和那匹马也性交。这个邪恶的混球,我觉得他是个怪胎。”
斯卡佩塔说:“用这个当网站的名字可真是让人恐惧。”
“快点啊。”她对电脑感到不耐烦,电脑上的程序正在后台运行,好让她可以进入她想进入的网站。
“我跟你说过不要一个人单独从CNN来回上下班。”马里诺对斯卡佩塔说,他的脑子里都是那个炸弹,都是他在罗德曼海峡的经历,“如果是上直播节目,你必须采取安全措施,你现在应该不会对这一点持异议了。”
他认为如果昨晚是他陪她回家,他一定会觉察到那个联邦快递的包裹有异常,他绝不会让她碰包裹。马里诺觉得自己有责任保证她的安全,他对此总是过于极端。但讽刺的是,她所经历的最不安全的时刻就发生在不久前她和他待在一起时。
“卡利古拉可能是一个专利项目的名称。”露西一边在另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上查资料一边说,“这是我的猜测。”
“问题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马里诺对斯卡佩塔说,“我感觉有人正在预谋什么。本顿昨天在贝尔维尤收到了那张音乐贺卡,还没过十二个小时,就又来了一个装着巫毒娃娃的联邦快递包裹炸弹。天哪,那个炸弹可真臭,我现在都等不及要听听盖夫纳是怎么说的。”
盖夫纳是纽约警局皇后区罪证化验室的痕迹物证检验员。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给他打了电话,并让他最好在炸弹碎片一送到就用显微镜观察。”马里诺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色纸袖子,用戴着乳胶手套的一只手把袖套推上去看表,“他现在应该就在观察。该死的,我们得给他打个电话。天哪,现在都已经快中午了。那东西就像热的沥青、臭鸡蛋和狗屎,像是极其肮脏的火灾现场,像是有人用助燃剂烧毁了一间臭不可闻的厕所。我几乎就要吐出来了,我可是没那么容易呕吐的人。还有狗毛。是本顿的病人?打电话到CNN找你的那个疯子?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我真是想不通。洛博和安说那个炸弹做得很好。”
他那语气就像是在说做出一个可以炸掉人双手或造成更大损伤的炸弹是件值得表彰的事似的。
这时露西说:“终于登进去了。”
带二进制符号横幅的黑色屏幕变成了深蓝色,屏幕正中央出现了“卡利古拉”一词,用三维银色带金属质感的字体写成。字体看起来很眼熟,斯卡佩塔觉得快要反胃了。
“Gotham字体。”
马里诺走近电脑看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身上的纸质防护服随着他的走动沙沙作响,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隐藏在防护眼镜后,他说:“Gotham?我没看见蝙蝠侠啊。”
屏幕上提示按任意键继续,但露西没有照做。Gotham字体激起了她的兴趣,她正在想这有什么含义。
“权威性、实用性,是公共场所常用的精巧字体。”她说,“你在标牌、墙壁、大楼和世贸中心的一号大楼基石上看到的名字和数字使用的就是这种字体。但Gotham字体最近之所以得到这么多关注是因为奥巴马。”
“首先,我以前听说过这种叫Gotham的字体。”马里诺回答说,“但话说回来,我没看过有关这种字体的时事通讯或月刊杂志,也没参加过什么该死的字体会议。”
“Gotham是奥巴马竞选时他的支持派使用的字体。”露西说,“你也要关注一下字体,我都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字体是二十一世纪文件鉴定的重要一环,你忽略对字体的关注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字体的种类以及人们为什么会选择某些字体进行某种特定交际很能说明问题,是很重要的。”
“为什么这个网站会使用Gotham字体呢?”斯卡佩塔的脑海中浮现出联邦快递空运单和上面精巧到几乎完美的手写字体。
“我也不知道,但是这种字体会给人可信的感觉。”露西说,“它会让人产生信任。我们潜意识里会觉得要认真对待这个网站。”
“卡利古拉这个名字绝对不会让人产生信任的感觉。”斯卡佩塔说。
“Gotham字体很常见。”露西说,“这种字体很酷。如果你想影响别人,让他们认真对待你或你的产品、政治候选人抑或某一种研究项目,这种字体就会让人产生正面的感觉。”
“它也会让别人认真对待一个危险的包裹。”斯卡佩塔突然发起火来,“这种字体跟昨晚我拿到的包裹上面的字体很像,几乎一模一样。我想在那个包裹被火药池阻断器炸开前,你应该没机会见到它吧。”她问马里诺道。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他们把电池放在地址的正后方。你说过那个包裹上把你说成是高谭市的首席法医。所以这里也提到了Gotham。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想到海普·贾德曾在一部蝙蝠侠电影里饰演过一名奸尸者?”
“海普·贾德为什么要给凯姨妈邮寄你们说的那个臭炸弹呢?”忙着在另一台苹果笔记本上操作的露西问道。
“也许是因为那个可恶的家伙杀了汉娜,也许是他跟托尼·达里恩有关联,因为他也曾经去过‘高速轨道’,至少可能跟她见过面。医生负责帮托尼验尸,很可能也会成为汉娜案子的验尸员。”
“就因为这样凯姨妈收到了一颗炸弹?这样一来,如果汉娜的尸体被发现或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其他情况,海普·贾德就可以免受牢狱之灾吗?”露西说话的口气就像斯卡佩塔此刻不是跟他们一起待在实验室里,“我并不是说这个讨厌鬼没对汉娜做什么或不知道她身在何处。”
“是啊,他和那些死尸。”马里诺说,“真是有点意思。我们现在知道了托尼可能在被抛尸的前几天就已经死掉了,我很好奇那之前她在什么地方,和别人都做了什么有趣的事。也许海普真的在医院的冷藏室里强奸了那个死掉的女孩。不然他为什么要在里面待上一刻钟,出来的时候只有一只手上戴着手套呢?”
“但我觉得他不会给凯姨妈寄一颗炸弹,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得她不敢接手某个案子或某两个案子或任何案子。这很愚蠢。”露西说,“还有,那个Gotham字体跟蝙蝠侠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那个人想玩一点精神病游戏的话,就可能有关系了。”马里诺争辩道。
火和硫磺的气味,斯卡佩塔一直想着那个炸弹。一个臭气弹,另一种形式的放射性炸弹,一个给人带来情感创伤的炸弹。这一定是认识斯卡佩塔的人干的,同时这个人也认识本顿。这个人几乎跟他们本人一样了解他们两人的过往。游戏,她心想。恶心的游戏。
露西敲了回车键,卡利古拉这个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话:
然后是:
你现在要同步数据吗?要,不要
露西回答了要,于是她得到了如下信息:
托尼,你的量表已经超期三天了。现在要完成吗?要,不要
露西点击了要,然后屏幕就暗了下来,出现了另一句话:
请给以下这些形容你今天心情的词做程度评分。
接着是一些供选择的词,比如兴高采烈、困惑、满足、快乐、急躁、生气、热情、受鼓舞,等等,每一组问题后都会有一个五分的量表,最小的等级1代表“很少或一点也不”,最高的等级5代表“极度”。
“如果托尼每天都要做这个的话。”马里诺说,“她的笔记本电脑上会不会也有这个?也许这就是她的电脑不见了的原因。”
“不可能在她的笔记本电脑上,你所看到的都是存在于这个网站服务器上的东西。”
“但她把她的手表和笔记本电脑连接起来了。”马里诺说。
“是的。那只是为了上传信息和充电。”露西说,“这个手表形状的设备所收集的数据并不是给她自己用的,不可能存在她的电脑上。她不仅没有使用那些数据,而且也没有必要的软件来聚合、整理数据。只有聚合整理了这些数据才会有意义。”
电脑屏幕上又给出了更多问题,露西回答了所有问题,因为她想知道之后会出现什么。她把自己的情绪都评定为“很少或完全没有”。如果让斯卡佩塔来回答这些问题,她现在可能会把自己的情绪评定为“极度”。
“我不知道。”马里诺说,“我一直在想,这个卡利古拉的玩意儿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人可能进了她的住所,拿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可能还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他戴着防护眼镜看着斯卡佩塔,说:“你说得对,我们不知道监控录像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托尼,不能因为那个人穿的外套跟她的很像就认定那个人是托尼。要找一个跟她身材不相上下,还穿着相似运动鞋的人有多难呢?她个头并不小,虽然瘦,但是很高。大概有一米七八吧,对吗?她根本不可能在星期三晚上五点四十五分左右走进自己所住的大楼,然后在七点离开。你认为她在星期二就已经身亡了,而这个叫卡利古拉的网站可能也证明了你的看法,她已经三天没有做问卷了。”
“如果监控录像上真的是有人假扮了她,”露西说,“那个人就一定拿到了她的外套,要不就是有一件很相似的,另外还有她公寓的钥匙。”
“她死了至少三十六个小时。”斯卡佩塔说,“如果她的公寓钥匙就放在她的口袋里,而那个凶手又知道她的住处,就很容易拿到钥匙潜入她的公寓,从那里拿走他想拿走的东西,然后再把钥匙放回她的口袋,把她的尸体丢到公园里。也许这个人还穿走了她的外套。也许她最后出门时是穿着大衣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的尸体被发现时看起来穿得不够暖和了,也许她身上有些衣物被人脱走了。”
“那样很麻烦,也要冒很大的风险。”露西说,“这个人并没有周全的计划。看起来所有的谋划都是犯罪之后才做的,犯罪之前根本没有筹划。也许这更像是一起冲动犯罪,凶手就是她认识的某个人。”
“如果她一直在和他进行交流,那这可能就是她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都不见了的原因。”马里诺对这点一直有疑虑,“她的手机上存着一些相关信息,也许你最终进入她的电子邮箱后就会发现了。也许她跟这些叫卡利古拉的人有电子邮件往来,或者她的电脑上有一些文件可以显示某些人有罪。”
“那为什么要把呼吸描记器设备留在她身上呢?”露西说,“明知道有人可能会像我们现在这么做,为什么还铤而走险呢?”
斯卡佩塔说:“也许是杀她的凶手想要她的电脑和手机,但这并不表示这件事有什么合理的理由。也许那个呼吸描记器设备没有从她身上取下就因为凶手做这些事根本没理由可言。”
“凡事都是有理由的。”马里诺说。
“并不是你说的那种理由,因为这个案子可能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类型的犯罪。”斯卡佩塔说,她想起了自己的黑莓手机。
她重新考虑偷走她黑莓手机的那个人的动机,她感觉自己可能错误地猜测了卡利·克里斯宾拿走她的黑莓手机的企图,也许并不是简单因为那天她们离开CNN后经过哥伦布圆环时卡利所说的话:“你的人脉那么广,我敢说你能说服任何你想邀请的人。”那语气就仿佛是在说如果斯卡佩塔有了自己的电视节目,吸引嘉宾来参加节目绝不是问题,斯卡佩塔认为这就是她的黑莓手机被偷走的原因。卡利想要那些信息,她想得到斯卡佩塔的交际网,也许她在拿到手机后确实窃取了上面的信息。但也有可能她偷走那部黑莓手机并不是为了自己,甚至也不是为了艾杰,真正要那部手机的另有其人。那个人狡诈又邪恶。最后一个拿到那部黑莓手机的人是艾杰,如果他没有自杀的话,也许他会把手机交给第三个人。
“那些谋杀犯作案后回到犯罪现场,并不总是因为多疑恐惧,想要藏匿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斯卡佩塔解释道,“有时候他是为了回味自己的暴行带来的满足感。也许在托尼的案子里,凶手的动机不止一个。她的手机,她的笔记本电脑都是用来回忆的纪念品,而且也是在她的尸体被发现前伪装成她本人的手段,凶手假扮成托尼,在星期三晚上八点左右用她的手机给她的母亲发了一条短信,这样就可以让我们弄错她真正的死亡时间。操控、游戏、幻想、受感情的驱使、性的驱使、虐待心理的驱使,各种动机混合在一起,造成了一种恶性混乱。就像生活是各种东西混合起来的大杂烩一样,不是那么单一的。”
露西回答完了那些心情评级问题,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写着“提交”的方框。她点击了那个方框,看到一个确认信息,说她所完成的评级量表已经成功提交到网站上等待评阅。谁来评阅呢?斯卡佩塔心里想。是提交给研究发起者吗,可能是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神经学家、助理研究员、研究生。鬼知道是什么人,但可能不止一个人,他们很可能是一大帮人。这些不露面的发起人的身份和所在地是无法确定的,他们在做的项目显然是要预测人的行为,这个研究结果应该是对某人有用的。
“这是个首字母缩写。”露西说。
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感谢您参与GPS上传的关于光线和行为研究的计算集合。
“卡利古拉。”斯卡佩塔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用这样的首字母缩略。”
“长期饱受噩梦和失眠的煎熬。”露西在她的另一台苹果笔记本上用谷歌搜索卡利古拉,现在正在浏览搜到的文件,“他曾经一整夜都在皇宫里走来走去,等着太阳升起。这个名字也许跟这个有关。如果这个研究是有关睡眠障碍以及光明与黑暗对情绪的影响的,那就是。他的名字来自拉丁文caliga,意思是‘小靴子’。”
马里诺对斯卡佩塔说:“你的名字意为‘小鞋子’。”
“快点啊,伙计们。”露西低声说,她在跟她的神经网络程序和搜索引擎讲话,“如果我能把这个东西带回自己办公室去,一定容易多了。”她所指的是那个呼吸描记器设备。
“斯卡佩塔在意大利语中意为‘小鞋子’,这在网络上随处可见。”马里诺继续说道,厚厚的塑料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露出不安的神色,“小鞋子。小橡胶鞋。兴奋的小女人。”
“现在我们要兴奋起来了。”露西说。
她的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向下滚动,一堆字母、符号、数字混杂在一起。“我很怀疑托尼到底知不知道她每天从早到晚都戴在手上的设备收集了些什么数据。”露西说,“也许那个杀她的凶手也不知道。”
“她不可能知道。”斯卡佩塔说,“不管理论研究者想要证明什么,详细的信息都不会公开宣扬或传播出去。被试者不知道详细信息,只知道大体情况,否则,研究结果就会出现偏差。”
“这里面一定有些东西是跟她相关的。”马里诺说,“她时时刻刻都戴着那块表,每天都要回答那些问题。”
“她个人可能对睡眠障碍和季节性情绪失调或我们还不知道的课题很感兴趣,然后她看到了要做研究的广告,或者有人给她提供了这个信息。她母亲说过她喜怒无常,会受到阴沉天气的影响。”斯卡佩塔说,“通常参与调查研究的人都会得到报酬。”
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劳伦斯·达里恩,想起他在要求拿回托尼的随身物品和尸体时咄咄逼人的态度。他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生物电气工程师,他是个赌徒,还是个酒鬼,同时跟集团犯罪脱不了干系。也许他在停尸间大吵大闹,真正的意图是要拿回那个呼吸描记器手表。
“这东西上面储存了什么真令人难以置信。”露西拉过一张凳子,在她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前坐下,看着托尼的呼吸描记器设备里储存的原始数据。“很明显是一个双层的压电传感器,里面是活动监测数据记录器和一个高敏感度的加速计或双压电晶片元件的组合,大致来说,就是用来测量总体肌肉活动的东西。我没看出这里面有什么跟军事或政府相关的。”
“你觉得会是什么?”马里诺问道,“这会不会是中央情报局这类机构的东西?”
“这个应该不是。这里面的加密方式不是我看惯了的那些被政府列为绝密资料的加密方式。不是绝密文件惯常使用的那种标准的三区块密码,那种比特和块状的大小在我看来就像用在对称密钥密码系统中的算法。你要知道,那些都是非常长的密钥,都超过四十比特,可以输出,但是黑客要想破解密码则非常困难。我们这里的这个并非如此。这既不是军队所为,也不是情报收集机构所为,这是私人的。”
“我想我们不应该问你怎么会知道政府如何给绝密信息加密。”马里诺说。
“这个东西的目的是收集用于某种研究的数据,而不是为了暗中监视,不是为了战争,也不是恐怖分子所为。”露西说,屏幕上的数据不停滚动,“这些数据并不是为终端用户所用,而是给研究者们用的。有一些电脑奇才在处理这些数据,但是为了谁呢?睡眠时间表的可变性,睡眠量,日间活动情况,与光线暴露的关系。快,把它按顺序排列成我们容易看懂的模式。”露西又在对自己的程序讲话,“给我图表。给我地图。这是按数据类型来排序的。很多数据,海量的数据,每十五秒钟就会记录一次数据。每一天这个东西要收集五千七百六十次不同类型的数据,天知道有多少种不同数据。GPS和计步器的读数,位置数据,速度,距离,海拔高度,还有使用者的生命体征,心率和脉搏氧饱和度。”
“脉搏氧饱和度?你一定弄错了吧。”斯卡佩塔说。
“我现在就在看脉搏氧饱和度。”露西说,“有无数的相关数据,每十五秒钟就会测试一次。”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斯卡佩塔说,“传感器在哪里呢?如果没有传感器,是无法测量脉搏血氧饱和度数值的。一般传感器是装在指尖上,有时也装在脚趾上,或者耳垂上,必须是放在被测量者身体的某个薄的部位,这样光才可以穿透身体组织。那种光是由红光波长和红外线波长共同组成的,可以测定人体血液中的氧含量和血氧饱和度。”
“那个呼吸描记器有蓝牙功能。”露西说,“所以那个测量脉搏血氧饱和度的设备也是有蓝牙功能的。”
“不管是不是无线的,总得有一个设备来测量我们看到的这些数据。”斯卡佩塔说,“一个她几乎时时都戴在身上的感应器。”
<er h3">二
一个红色的激光点在平面屏幕上一个由各种名字、地点以及和它们相关联的分支组成的树形图上移动着。
“设想一下尚多内先生,这个家族的父亲,已经不再掌权了。”本顿拿着一支激光笔,边讲边用激光笔指示屏幕上的相关内容,“他家族现在剩下的关系网很分散。他和他手下好几个首领都被关在监狱里。家族的法定继承人,也就是让-巴蒂斯特的弟弟,已经死了。执法机关大体上已经将重心转移到其他国际麻烦上,基地组织、伊朗、朝鲜、国际经济危机。让-巴蒂斯特,这个家族仅存的硕果,抓住机会掌权了,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并且这次尤胜从前。”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做到。”欧戴尔说,“他是个疯子。”
“他不是个疯子。”本顿说,“他特别聪明,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他的智慧可以暂时压制他的冲动、他的强迫症,问题在于这种压制能维持多久。”
“我完全不同意。”欧戴尔对本顿说,“这个家伙能领导一群暴徒?他要想在公众场合走动,还要在头上蒙上袋子呢。他是国际逃犯,是被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红色通缉令的人,而且他残废了,是个反复无常的怪胎。”
“你有不同意我的观点的自由,可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本顿说。
“他有一种遗传性疾病。”欧戴尔继续说,“我忘了叫什么了。”
“先天性全身多毛症。”说话的是马蒂·拉尼尔,“得了这种罕见疾病的人身上会长出许多胎毛,就跟婴儿的毛发一样细软,覆盖在全身,连那些通常不长毛或不会长出过多毛发的地方都会有胎毛,前额、手背、手肘都会长。同时这种人还可能有其他缺陷,比如牙龈增生,他们的牙齿很小,长得很稀疏。”
“就像我说的那样,他就是一个怪胎,长得像可怕的狼人。”欧戴尔对桌子上的每个人说道,“那些民间传说可能就来源于得了这种病的人。”
“他不是狼人,他的这种症状也不像恐怖的民间传说里所讲的那样。这不是什么传说,这是现实中存在的。”本顿说。
“我们还不清楚有多少这种案例。”拉尼尔补充道,“可能有五十至上百个。全世界报告出来的这种症状非常少。”
“报告出来的是关键。”杰米·伯格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如果有些案例没有报告出来,你就无法计算它们的数量,你可以理解为什么多毛症会带来负面联想和耻辱,人们认为这种症状的患者就是怪物,是邪恶的。”
“然后你就会以这种态度去对待他,这样就可能真会把他变成怪物和邪恶之徒。”拉尼尔补充道。
“每一个家族都会把家族里经受这种苦难的人隐藏起来,让·巴蒂斯特也不例外。”本顿继续说道,“他是在地下室里长大的,那个地方实际上就是尚多内家族位于巴黎圣路易岛的十七世纪的房子地底下一个没有窗户的土牢。让-巴蒂斯特所遗传的基因可以追溯到十六世纪中期,一个生出来就全身长满毛的孩子被敬献给了巴黎的亨利二世国王,然后就在皇宫里被抚养长大,被当作奇物、消遣品,跟宠物差不多。之后这个人同一位法国女人结了婚,他们有几个孩子遗传了这种病。到了十九世纪晚期,他们的—位后人跟尚多内家族的一个人结了婚,一百年之后,这种隐性基因就变成了让-巴蒂斯特身上这种显性的基因。”
“我想要说明的是,”欧戴尔说,“人们看到长成这样的人都会尖叫着跑开,让-巴蒂斯特怎么能接管并经营家族在巴黎的事业呢?”
“我们不知道让-巴蒂斯特一直以来住在哪里。”本顿回应说,“我们不知道在过去五年里他都在做些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他如今长什么样。现代社会有各种医疗技术,他可以做激光脱毛、口腔修复、外科整形,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从死囚牢逃走以后对自己做了什么。我们所知道的就是你们从在迈阿密的一辆偷来的奔驰车后座上找到了他的DNA,这无疑就将他同杰罗姆·怀尔德和多迪·霍奇所犯的银行抢劫案联系了起来。杰罗姆和多迪都同底特律有关联,这样就说明让-巴蒂斯特可能也和底特律有关联。还有迈阿密,还有这里。”
“博彩业。”拉尼尔说,“可能还有电影行业。”
“尚多内家族对任何有利可图的领域都有涉及。”本顿说,“娱乐行业、赌博、卖淫、毒品、非法武器、伪造品牌商标,各种非法交易。只要是传统上跟集团犯罪相关的东西,都是让-巴蒂斯特所熟悉和精通的。这是他的家族事业,是他天生就会的。因为他的家族关系,他在这五年里有一个强大的关系网络可以利用,他还有地方弄到钱。他一直在实现自己的计划,而任何有组织的计划都需要招募新手。他需要一帮人来做事。如果他想要重新建立起尚多内犯罪家族,或者为自己建立起一个帝国,重塑自我,获得新生,他就需要招募许多人来帮他,而他在挑选新人上并不擅长。作为一个像他那样有虐待史的人,有精神机能障碍史和极其严重的暴力犯罪史的人,并不具备一个精明成功的领袖所应当具备的特性,至少他不可能长期具备那些特性。而且他还有性暴力强迫症和复仇心理,这让情况变得更为严重。”
墙上的树形图的根部是让-巴蒂斯特。他的名字就出现在屏幕正中间,其他名字像枝条一样直接或间接地由此发散出去。
“那么多迪·霍奇和杰罗姆·怀尔德就跟他联系在一起。”本顿用激光笔指示屏幕上相应的内容,红色的激光点随着他的解说在屏幕上移动。
“还要把海普·贾德加上去。”伯格说。她看起来有点异常,显得十分忧郁。“虽然他声称自己同多迪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但他们之间还是有关联的。”伯格显得心神不宁,本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去喝咖啡的时候,她借用了一个不在办公室的探员的办公桌,用座机打了个电话,从那时开始,她整个人就变得很沉默。她不再发表自己的见解和论点,拉尼尔开口说话时她也不再回击。本顿觉得事情应该跟司法权无关,跟争夺势力范围无关,跟争吵谁该起诉什么也无关。杰米·伯格看起来很受挫,她显得筋疲力尽。
“据说有一段时间,海普去找她做了通灵术。”伯格用平淡、单调的声音说道,“我今天早上和他面谈时他提到了这件事。他说她很烦,经常打电话到他洛杉矶的办公室,他总躲着她。”
“他是怎么认识多迪的?”拉尼尔想问个究竟。
“很显然,她在给汉娜·斯塔尔做通灵术和读心术。”伯格回答说,“这并不奇怪。相当多的名人和腰缠万贯的知名人士都去咨询那些自卖自夸的灵媒、吉普赛人、女巫、术士、先知,这些人大多都是骗子。”
“我想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最后不会变成银行抢劫犯。”斯托克曼说。
“如果你知道他们当中许多人最后做了些什么,你会感到惊讶。”伯格说,“偷窃、敲诈勒索,还有连专业人士都觉察不出来的金融欺诈。”
“多迪·霍奇去过斯塔尔在公园大街的别墅吗?”拉尼尔问伯格。
“海普说她去过。”
“你觉得海普是汉娜·斯塔尔一案的嫌疑人吗?”欧戴尔问,“他知道她身在何处,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现在我觉得他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嫌疑人。”她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几乎到了冷漠的地步,或者说是很消沉。
这并不是因为她很疲惫。这另有缘由。
“因为多迪和汉娜,海普·贾德的名字应当出现在墙上。”伯格的眼睛环视着桌旁的每一个人,但却没有跟他们进行真正的眼神交流,就像她在向大陪审团发表讲话一样,“还有托尼·达里恩。她和‘高速轨道’有关系,可能同弗雷迪·曼斯特也有关系,我们还要加上位于哈莱姆的公园综合医院,托尼的尸体就是在离那里不远处的第一一〇大街发现的。”
屏幕上的分支多了起来:汉娜·斯塔尔连接着海普·贾德,海普·贾德又连接着多迪,他又间接跟杰罗姆怀尔德联系了起来。所有的分支都跟托尼·达里恩、“高速轨道”、公园综合医院联系在一起,然后又与处于根部的让-巴蒂斯特·尚多内连接了起来。伯格说了海普过去在哈莱姆的医院的事,还提到一个在那里去世的名叫法拉赫·莱西的年轻女人,然后伯格又回头解释海普和斯塔尔的关系,他去过斯塔尔位于公园大街的别墅,有时是去吃晚餐,还有些时候是过去跟斯塔尔上床。欧戴尔打断她,指出鲁佩·斯塔尔不会向一个只有不超过五十万美元可以投资的小演员献殷勤。
“像鲁佩这种大玩家,”欧戴尔解释说,“你没有比那个数目多得多的钱交给他们打理,他们连话都不想跟你讲。”
“这件事发生在鲁佩·斯塔尔去世前一年左右。”伯格说,“当时汉娜嫁给了波比·富勒。”
“也许当时正是这个家族开始排挤领导人,开始想以他们自己想要的方式来运营的时候。”斯托克曼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你们调查了汉娜的财务状况。”伯格说,她所指的是FBI,“因为我把我们,即我和露西发现的情况发给了你们。”
她的口气就像是大家都认识露西,而且重要的是,都知道露西是伯格的什么人似的。
“她与国内外许多银行都有诸多业务往来。”斯托克曼说,“大约从两年前开始就这样。鲁佩斯塔尔去年五月死后,许多资金都流失了。”
“海普说感恩节前夜,汉娜失踪时,他人在纽约,第二天他坐飞机去了洛杉矶。我们需要申请搜查令去搜查他在特里贝克地区的住所,我们必须立即行动。他说汉娜和波比从未发生过性关系。”伯格继续道,她声音里一贯的有力成分完全消失了,也丝毫听不出她平常的讽刺性幽默,“据他所说,他们一次都没发生过。”
“哈,是啊。”欧戴尔语带讽刺地说,“这是书上最老套的台词。壁炉里没有火,所以就要去别处取暖。”
“汉娜·斯塔尔是个交际花,结交了一群放荡之徒,与国内外的富贾名流过从甚密,在自己的别墅里从来待不住。”伯格继续道,“她更喜欢抛头露面,宁愿出现在《纽约邮报》第六版的八卦专栏上也不愿待在自家的饭厅里,她的做事风格和她父亲完全是鲜明的对比,她优先考虑的事情显然不同于她的父亲。据海普所说,是她先勾引他的。他们是在猴子酒吧认识的,不久以后,他就成了鲁佩晚宴上的客人,并成了他们的一位客户,汉娜亲自拿管他的财务。海普称汉娜对波比很畏惧。”
“汉娜失踪当晚待在城里,第二天又坐飞机走的人可不是波比。”拉尼尔尖锐地指出。
“完全正确。”伯格看着本顿说,“我也特别关注海普与每个人的关系,还有他的癖好。凯说托尼·达里恩死了一天半后才被抛尸公园,她的尸体被放在一个低温室内环境中。也许现在总算能解释得通是怎么回事了。”墙上的树形图上又加进了好几个名字。
“还有华纳·艾杰和卡利·克里斯宾。”本顿对斯托克曼说,“他们的名字也应该写上去。”
“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艾杰和卡利与墙上出现的任何人之间有任何关系。”欧戴尔说。
“我们知道卡利和凯有关联。”本顿说,“而我又和艾杰有关联。”
只听见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斯卡佩塔和本顿的名字出现在平面屏幕上。在屏幕上看到他们的名字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他们和每个人都有关联,也和位于树形图根部的让-巴蒂斯特有关联。
本顿继续说道:“根据露西和凯在艾杰的酒店房间内找到的东西,我怀疑他涉嫌赌场生意。”
于是“赌场”也被加到了墙上。
“他在利用自己对超自然现象的兴趣及在这一方面的影响力做某一项研究,来操纵着什么。”
于是“超自然现象”也成了树形图上的一个分支。
“也许他就是在这位被称为勒考克的法国有钱人的赞助下进行研究的。”本顿继续说,于是勒考克这个名字接下来也添到了树形图上,“某个人——可能就是这一位勒考克先生一直在给艾杰支付现金,也许弗雷迪·曼斯特也付给他现金,所以说勒考克和曼斯特之间可能也有关联,这样,底特律和法国之间可能也就有了关联。”
“我们还不知道勒考克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否真实存在。”拉尼尔对本顿说。
“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但我们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你觉得这个勒考克就是狼人吗?”欧戴尔问本顿道。
“我们不要这样称呼他。让-巴蒂斯特不是个一成不变的人,他也不是虚构的人物。到了今天,他完全可能看起来十分正常。他可能有一大堆别名。实际上,他必须有。”
“他说话带法国腔吗?”斯托克曼正在操作他的笔记本电脑,负责往墙上的树形图上加各个分支。
“他能带各种腔调,也可以不带任何腔调。”本顿说,“除了法语之外,他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德语和英语。也许如今他还学会了其他语言,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会是卡利·克里斯宾呢?”斯托克曼一边忙着做树形图,一边问道,“她为什么要为艾杰付住宿费呢?会不会有人通过她转移资金?”
“也许这是一种小规模的洗钱。”拉尼尔正在做笔记,“听起来这里面的资金量挺大的,虽然相对而言规模并不大。有人在付现金,有人通过另一个人向第三者付现金。没有使用信用卡或电子转账,所以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至少这些钱不是用来做某些非法的生意的。”
“卡利这周末就要把艾杰撵出酒店了。”伯格与本顿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如石头似的令人难以看透,“这是为什么呢?”
“我可以做一个推测。”本顿说,“艾杰给卡利发了电子邮件,提供了据称是一位目击者所提供的消息,我们知道这个消息是假的。他通过网上字幕电话服务假扮成哈维·法雷。露西在艾杰的电脑上找到了那份文字记录,同时还发现了一些其他的记录。由于卡利昨晚在‘克里斯宾播报’中公布了在一辆黄色出租车上找到了汉娜·斯塔尔头发的消息,这个节目的制作人陷入了极大的麻烦之中。这只是艾杰在一次假的电话采访中伪造的细节,而卡利却信以为真。或者说这消息正合她意,于是她愿意信以为真。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不希望自己在CNN的工作陷入比目前更大的麻烦中。”
“所以她就炒了他的鱿鱼。”拉尼尔对他说。
“她为什么不呢?她知道自己就要被炒鱿鱼了。不管艾杰住酒店的费用是谁来付的,她都已经不再需要艾杰了。可能还有个人因素。”本顿说,“昨晚快十一点时,卡利从CNN打电话给艾杰,我们不知道她对他说了些什么。照目前情况来看,那是艾杰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
“我们必须找卡利·克里斯宾谈一谈。”斯托克曼说,“艾杰死了实在糟糕,我觉得他可能是所有事件的关键人物。”
“他所做的事情都蠢到了极点。”欧戴尔说,“他是一名法医心理学家,他本应该更明智。这个叫哈维·法雷的家伙必定会否认跟他交谈过。”
伯格说:“他已经否认了。大家去喝咖啡时我跟博内尔侦探谈过了,昨晚节目结束后她逮住了他。哈维·法雷承认自己发过电子邮件给艾杰,但他声称自己从未跟艾杰谈过话,也从未提起过汉娜的头发被找到的事。”
“查看哈维·法雷的电话通话记录就知道他是否跟艾杰通过话了……”欧戴尔开口说道。
“那通电话是用tracfone电话卡手机打的,而那部手机已经丢了。”本顿打断他,“艾杰房间的一个抽屉里放满了电话卡手机的空盒子。我想他和法雷通话这件事应该是假的,露西也这么认为。但我怀疑这是艾杰想故意被炒鱿鱼。”
“这只是他潜意识的想法。”拉尼尔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本顿认为华纳·艾杰已经做好了自我毁灭的准备,“我真的觉得昨晚并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自杀的念头。他在华盛顿特区的公寓套间马上就要被取消赎买权了,他的信用卡也过期了。他要依赖他人来为他提供现金,他是一无所有的寄生虫,看不到任何未来,只有一身的病痛和邪念,而且他似乎被什么事绊住了,脑子里都是那件事。他很可能知道自己就要被捕了。”
“这又是让·巴蒂斯特在用人方面的一次失误。”拉尼尔这话是对在座的每个人说的,但她的眼睛却看着本顿,“你们觉得他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本顿怒火中烧地回应道,“知道艾杰已经确定我被放逐了,FBI不会对我进行补偿,而他能做得到这一点全依仗尚多内家族吗?”
FBI的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要问我是不是觉得他见过让-巴蒂斯特,他们是不是认识,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本顿说,“艾杰是个仰慕名人的狂热分子,他一定非常渴望跟像让-巴蒂斯特·尚多内这样的所谓恶魔交谈,他一定会被他所吸引。即使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假设艾杰见到他时他用的是化名,他也一定会被让-巴蒂斯特的精神机能障碍和他散发出来的邪恶气质吸引,而这将会是华纳·艾杰犯过的最大过错。”
“这一点显而易见。”拉尼尔停顿了一下说道,“因为我们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停尸间里了。”
“爱丽舍酒店离斯塔尔公园大街的住所很近。”伯格显得非常冷静,有点过于冷静了,“只相隔了三四个街区。走出酒店,只要再过五到十分钟就可以到斯塔尔的别墅了。”
斯托克曼打着字,大屏幕上出现了“爱丽舍酒店”和“斯塔尔别墅”两个词,成了树形图上新添的两个分支。
“你还要把露西·费里奈利这个名字添上去。”伯格说,“这就意味着你也要把我的名字加上去。这不仅仅因为我曾经调查过汉娜的失踪案,询问过她的丈夫和海普·贾德,还因为我和露西之间有关联。露西是鲁佩·斯塔尔的客户,已经有十多年了。要说她没见过汉娜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甚至她还可能见过波比。”
本顿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她这些信息是从哪得到的。他用疑问的眼神望着她,因为他不想在大家面前大声问出来,她的眼神在他身上逗留了一会儿,这就是答案。是的,这些根本不是露西告诉她的,伯格是通过其他途径得到这些信息的。
“我是从照片上看到的。”伯格对在座的所有人说道,“鲁佩·斯塔尔的藏书室里有一些皮面装订的相册,都是这几年里他和自己的客户一起开派对、吃晚餐时拍的照片。她就出现在其中的一本相册里,就是露西。”
“你发现的时候是?”本顿说。
“三个星期之前。”
如果她当时就已经知道了,那她之前态度突然改变是另有原因的。博内尔在电话上一定告诉了她一些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消息。
“是一九九六年的。当时露西二十岁,还在上大学。我没有在其他相册里找到她的照片,也许是因为她大学毕业后就成了FBI探员,所以出席大型派对和晚餐时都特别小心,绝不会让别人拍到她的照片。”伯格继续说道,“你们都知道,汉娜的丈夫波比报案说汉娜失踪时,我们征求了他的同意,去了他们位于公园大街的住所取她的私人物品和DNA,我当时想跟他谈一谈。”
“她失踪的时候波比人在佛罗里达,是吗?”欧戴尔说。
“那天晚上,汉娜去酒店后就没有回家。”伯格说,“波比当时在他们位于北迈阿密海滩的公寓,我们得到了从那个公寓的IP地址发出的电子邮件,还有电话记录以及一位名叫罗西的佛罗里达管家的证词,这些都可以证明这一点。我们询问了那名女管家,我亲自给她打的电话,她证实了在十一月二十六号晚上,也就是感恩节前夜,波比确实在那里。”
“你肯定发电子邮件和打电话的都是波比本人?”拉尼尔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那个叫罗西的管家做的,然后撒谎来保护自己的主人?”
“在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有任何犯罪行为的情况下,我没有合理的理由去监视他,甚至没有合理的理由怀疑他。”伯格的声音波澜不惊,“但那就表示我相信他吗?我不相信任何人。”
“我们知道汉娜的遗嘱内容吗?”拉尼尔问。
“她是鲁佩斯塔尔的独生女,鲁佩去年五月份去世时,把自己的所有财产都给了她。”伯格回答道,“她不久后就修改了自己的遗嘱。如果她死了,她所有的财产都会归到一个基金名下。”
“这么说她没有给波比留任何财产。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斯托克曼说。
“最好的婚前协议是确保如果配偶背叛了你或是杀害了你,就会一无所得。”伯格回答,“现在这点悬而未决。汉娜·斯塔尔留下了几百万,同时还有一大笔债务。她做生意可能赔了,基本已经血本无归,还栽进了庞氏骗局里,今年九月又把剩下的所有财产都给赔光了。”
“她很可能在地中海的一艘游艇上,在戛纳和蒙特卡洛做美甲。”拉尼尔说,“所以波比什么都没得到。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且不论你不信任任何人的癖性。”
“他极度心烦。”伯格没有特别针对任何一个人,她继续对桌旁的所有人讲,好像把他们当成了陪审团,“我在他们家和他谈话时,他显得十分忧虑,压力重重。他坚信汉娜是被暴徒伤害了,说她绝不会逃走,绝不会离开他。我本来是倾向于相信这种可能性的,直到露西发现了你们都知道了的财务信息。”
“我们再回头来看汉娜失踪的当晚,”欧戴尔说,“波比是怎么知道她不见了的?”
“他当时给她打了电话,他提供给我们的通话记录上证实了这一点。”伯格说,“第二天,也就是感恩节当天,汉娜本打算坐私人飞机去迈阿密和他共度长周末,然后再从迈阿密去圣巴茨岛。”
“一个人去?”斯托克曼问道,“还是他们俩一起去?”
“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圣巴茨岛。”伯格回答。
“这么说来,她可能是想要逃出境去。”拉尼尔说。
“这就是我有疑问的地方。”伯格说,“如果她真的想这么做,也不会用她私人的湾流直升机。她从未在白原市的固定运营基地出现过。”
“这是波比告诉你的吗?”本顿问,“我们已经证实过了吗?”
“他是这么说的,还提供了旅客名单。她没有在固定运营基地出现,她没有上飞机,而且波比也不在去圣巴茨岛的飞机旅客名单上。”伯格回答,“她也没有回波比的电话。他们纽约的管家——”
“她的名字是?”拉尼尔问。
“娜斯塔雅。”她把名字拼了出来,于是这个名字也出现在墙上,“她就住在他们家,据她所说,汉娜自十一月二十六日在村里吃过晚餐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但这显然还没必要报警,她有时也不回家。她那天是去参加生日晚宴,就在巴罗街的‘一号陆路两号靠海’餐厅。她当时和一帮朋友在一起,据说大家离开餐厅时,有人看见她上了一辆黄色出租车。我们目前知道的就这么多。”
“波比知道她背着自己偷腥吗?”欧戴尔说。
“‘我们在一起给彼此很多空间’,他是这么形容他们之间关系的。我不知道他知道些什么。”伯格说,“也许海普说得对。波比和汉娜更像是生意上的伙伴。他称自己爱她,但不管怎样,他一定都会对我们说他们是恩爱夫妻。”
“换句话说,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协定。也许他们俩对对方都不是认真的。他是来自有钱人家吧?”欧戴尔说。
“但不是汉娜那种有钱人。他出生于加利福尼亚州一个富裕家庭,在斯坦福上的大学,又在耶鲁大学拿到了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他是一位出色的另类资产经理人,涉足几个基金会,一个总部在英国,一个在摩纳哥。”
“这些都是搞对冲基金的人。我是说,他们当中有些人赚了大钱了。”欧戴尔说。
“现在做这行的很多已经没法赚大钱了,有些人还进了监狱。波比做得怎么样?”斯托克曼对伯格说,“他有没有输得精光?”
“就像大多数投资者一样,他也指望着在不断下滑的经济形势下,能源价格和矿业股票能持续上涨。这是他跟我说的。”她回答道。
“七月份的时候形势有了大逆转。”斯托克曼说。
“他把那形容成大屠杀。”伯格说,“没有斯塔尔的财富,他就无法负担自己从小就已经适应的生活方式,这一点是肯定的。”
“所以他们俩更像是企业间的合并,而不是结婚。”欧戴尔说。
“我无法证实他的真实想法,谁又能知道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的语气中没有带一丝感情,“我跟他见了面,跟他谈了话,他看起来心烦意乱。他声称汉娜在感恩节没有登机时,他就开始发慌了,他报了警,警察就联系了我。波比说他怕自己妻子被人施了暴行,还说她曾经被人跟踪过。他坐飞机回了纽约,在他家里跟我们见了面,带着我们把他们家走了一遍,那一次我们拿了汉娜的一支牙刷取DNA,万一我们发现了她被抛弃的尸体时,就可以用到。”
“那些相册。”本顿还在想着露西的情况,心里疑惑她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情,“他为什么要给你看那个?”
“我询问了他关于汉娜客户的事,问他会不会是某个客户把她当成了攻击目标。他说她去世的父亲的那些客户他大部分都不认识。波比就建议我们——”
“‘我们’指的是?”
“马里诺和我一起去的。波比建议我们可以看一下那些相册,因为鲁佩习惯在家里招待客户,那更像是一种加入的仪式,而不是一种邀请。如果你不来参加晚宴,他就不会为你理财。他想跟客户保持良好的关系,显然他这么做了。”
“于是你就看到了露西一九九六年的照片。”本顿说,他可以想象伯格心里的感受,“马里诺也看到了吗?”
“我在照片里认出了她。在我看到照片的时候,马里诺没有跟我一起待在藏书室里,所以他没有看到。”
“那你问了波比是怎么回事了吗?”本顿不打算问她为什么要对马里诺隐瞒这个信息。
他觉得自己知道原因。伯格希望露西自己告诉她真相,而不是自己去和她对质。显然,露西没有坦白。
“我没有把照片给波比看,也没有提到这件事。”伯格说,“他当时应该还不认识露西。汉娜和波比在一起还不到两年。”
“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不认识露西。”本顿说,“汉娜也许跟他提起过露西。如果她没提过的话,我反而会感到吃惊。杰米,你在藏书室里的时候,有没有把那本有露西照片的相册从书架上取下来?鲁佩·斯塔尔应该有几十本这样的相册吧。”
“是有好几十本。”她说,“波比放了一大叠在桌上给我看。”
“有没有可能是他想让你看到露西的照片?”本顿又有一种特别的预感,他的直觉正在告诉他些什么。
“他把相册都放在桌子上,然后就走出了藏书室。”伯格回答。
是游戏。如果波比是故意这么做的话,那就是一个残忍的游戏,本顿心里想。如果他了解伯格的私生活,就会知道如果她发现自己的伴侣,那位计算机取证专家,曾经出现在斯塔尔的家里,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却对此只字未提,她一定会感到难过。
“请别介意我问你。”拉尼尔对伯格说,“如果你知道露西跟我们这位指称受害者有关联,又为什么让露西来接手此次调查的计算机取证工作呢?不,实际上是对整个斯塔尔家族的调查取证。”
伯格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在等她给我一个解释。”
“她是怎么解释的?”
“我还在等她的解释。”
“好吧。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斯托克曼说,“如果这个案件上法庭审判的话。”
“我觉得现在就已经出问题了。”伯格的脸十分冷峻,“这问题大到我都无法形容。”
“波比现在人在哪里?”拉尼尔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么柔和。
“看起来好像又回到城里来了。”伯格说,“他给汉娜发了电子邮件。他每天都给她发邮件。”
“这可真够乱的。”欧戴尔说。
“不管合不合理,他一直都这么做。我们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们进入了汉娜的电子邮箱。昨晚深夜他还给她发了邮件,说他听说了案子的一些进展,今天一大早就会回到纽约。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这人只要不是弱智,就会想到有人会看汉娜的电子邮箱。我怀疑他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欧戴尔说。
“我的第一感觉也是这样。”拉尼尔说。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从表面上看,他希望汉娜还活着,正在某个地方看他给她发的邮件。”伯格说,“我推测他应该知道昨晚‘克里斯宾播报’所爆料的内容,得知在一辆出租车上找到了汉娜的头发,这可能就是他突然返回纽约的原因。”
“这就跟听到她已死的消息一样。该死的播报员。”斯托克曼说,“一切都为了收视率,全然不顾那些被他们毁了生活的人。”他对本顿说,“她真的那么说我们吗?说FBI的侧写师已经过时了?”
斯托克曼指的是斯卡佩塔,昨晚CNN的字幕上出现了这句话,已经在网上传遍了。
“我想她的话是被人误引了。”本顿温和地说,“我想她的意思是那些美好的往日时光都已经逝去,再也无法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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