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中心并不是马里诺在里士满当警察时会光顾的地方,他的万宝路从来不在这种高档烟草店或任何一家烟草店买。
他从来不买雪茄,不管什么牌子的,因为雪茄再便宜也比香烟贵得多,更何况,他抽烟时不会吐烟,而一定是把它们都吸入肺中。现在他差不多戒烟了,于是可以承认可能会把所有雪茄烟都吸入的事实。中庭满目玻璃、灯光和植物,小瀑布和喷水池哗哗地响,有节奏地伴着马里诺的步伐。他快速朝埃德加·艾伦·伯格买雪茄的店走去。在谋杀小基莉之前,他曾来过。
还不到中午,店家不会太忙碌,一些身穿时尚西装的人正在买咖啡,来来往往地好似都要赶去某个地方,都是要人。这些人马里诺受不了。他了解他们,从小就了解,并不是说要针对他们,这群人不懂也不屑去懂马里诺这类型的人。他气冲冲地快步走着,和一个穿着高级细条纹西装的人目中无人地擦肩而过。马里诺想,你根本屁都不知,你们这种人根本屁都不知。
烟草店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烟草香,引诱出他的渴望,却又马上被他自责下去。他很难过很沮丧,因为这味道勾起他的欲望,让他心烦意乱,因为他深知自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抽烟了。他心痒痒地想着也许可以偶尔偷偷抽一两根。这是天方夜谭,不会再有一点机会了。他对烟草贪得无厌的欲望、不顾一切的爱恋,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永远不会再点燃任何烟的事实让他悲痛,将他压垮,他狠狠地呼吸,感受那冲击的快感、那纯粹的欢愉,解放他的痛。他每分每秒都承受着痛,起床时心痛,睡觉时心也痛,在梦中感觉得到痛苦,在清醒时更甚。他看了一下手表,纳闷着斯卡佩塔的飞机是否要误点了。最近的飞机常常误点。
马里诺被医生告知,假如他继续这样抽烟,六十岁时他就会像带着背婴袋一样背着氧气筒到处跑,最后会死于呼吸困难。就像被变态坐在身上、压住双手的小基莉一样,惊慌失措地挣扎着想呼吸,肺部的每一个细胞都强烈呼喊着空气,一如她拼命呼喊妈妈爸爸一样。一直呼喊,马里诺这样想。基莉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她究竟做了什么,需要遭受这样的结局?什么也没有,马里诺想,一边环视着高级烟草店里陈列着烟草的黑色木柜。现在斯卡佩塔应该正要登机吧,他边想边注意着罗密欧与朱丽叶雪茄的烟盒,如果飞机没有误点,可能已经在往西飞到丹佛。马里诺感到一阵空虚在心中盘旋,羞愧感在内心某处的禁区萌生,接着他又气愤起来。
“需要帮忙的话,请说。”柜台后,一名身穿灰色V领毛衣、咖啡色灯芯绒裤的男士说,他衣服的颜色和灰白头发让马里诺联想到抽烟这档事。浸润在烟草店满室的烟气中,他整个人都慢慢转化成烟灰色,可能忙完一天回到家中,身上仍散发着各式各样的浓郁烟味。而他马里诺呢,独自一人回到家里或旅馆里,也无法偷燃一根烟,吸上一点烟草香。现在他知道轻重了,完全清楚自己无法再抽烟了。他开玩笑似的想着或许可以抽那么一下,可随即被一股懊恼与羞愧压下。
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票,也就是斯卡佩塔在旧大楼解剖部门满是碎骨的地上发现的那张。它被装在透明塑料袋里,放到柜台上。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马里诺问柜台后看起来烟味十足的男士。
“快十二年了。”对方说,冲着他微笑,但烟灰色的眼睛流露出害怕。马里诺察觉到了,但无意缓解这样的紧张。
“那你认识埃德加·艾伦·伯格喽,他今年九月十四日来这里买过雪茄。”
男子皱起眉头,身体微微前倾,看了一下发票,说道:“这是我们的发票。”
“哟,大侦探哪。一个个子矮小,身材略胖的男人,还有一头红发。”马里诺说,丝毫不想减少男子的畏惧感,“三十岁上下,曾在那边的停尸间工作。”他伸手指向第十四街的位置,“在这里的时候,他可能行为怪异。”
男子目光不离马里诺的LAPD棒球帽,一脸苍白,浑身不自在。“我们不卖古巴雪茄。”
“什么?”马里诺绷着脸。
“如果你是指……他是问过,但是我们不卖。”
“他来这里买古巴雪茄?”
“他很固执,尤其是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男子紧张地说,“我们这儿不卖古巴雪茄或非法物品。”
“我又没想控告你。我不是烟酒枪械管制局、药品管制局的人,也不是卫生局局长,或者该死的复活节兔子,”马里诺说,“你卖不卖古巴雪茄,违不违法,我屁都不会管。”
“我真的没有卖,我发誓没有。”
“我只问伯格。告诉我!”
“我记得他。”男子连脸上都出现了一抹烟灰色。“是的,他问我有没有古巴货,科伊巴雪茄,不要我们卖的多米尼加货,而是要古巴货,我跟他说我们不卖古巴雪茄,因为那是非法的。你不是本地人,对吧?你听起来不像本地人。”
“我他妈的肯定不是本地人。”马里诺回答,“伯格还说了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最后一次来是在什么时候?”
男子低头看着放在柜台上的发票,“可能在那之后。他最后一次过来好像是十月份,他大概每个月会来一次。他是个怪人,很怪。”
“十月?好。那他还说了什么?”
“他要买古巴雪茄,他说不论多少钱都要。我跟他说我们没有卖的。其实他早就知道的,他以前就随口问过我,但没有像最后一次来的时候那么急迫。那个人,真的很怪,明明就问过了,还一直问,不过真的很着急的样子。我记得他好像说什么古巴雪茄对肺比较好,总之很让人摸不着头脑。还说古巴雪茄怎么抽都不会怎样,事实上还有益健康,它们很纯,对肺部很好,有医疗效果。净说一些愚蠢的话。”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可别骗我啊!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卖不卖古巴雪茄。我要找到他,如果他觉得那狗屁对他的烂肺有帮助,他走到哪儿都会去买。如果他偏好那个,到了其他地方也一定会去买。”
“他真的偏好那个,至少上一次来的时候就很坚持要买,真不知道为什么。”男子说,目光向下注视着发票。“好的雪茄很多,为什么一定要古巴的,我不懂。但他就是要那种。这让我想到医不好病的人都会到处求神药、大麻,或者有关节炎的人会想注射黄金什么的。很明显就是盲目的行为嘛,够怪的。我叫他到另一家店去,告诉他别再问我卖不卖科伊巴雪茄。”
“哪家店?”
“嗯……事实上是一家餐厅,我听说他们在卖,而且知道那里有货源,都在一家酒吧交货。我猜那里什么都有,只要你想得到。我是这样听说的,自己没去过那里。我跟他们没关系。”
“在哪里?”
“往下走到船坞那里,”他说,“从这里过去大概走几个路口就到了。”
“你知道南佛罗里达哪里在卖古巴雪茄吗?搞不好你建议过他到南佛罗里达的某处买。”
“没有,”男子回答,顶着一头银发摇摇头,“不关我的事,去问船坞那里的人,他们可能知道。”
“好。再问你一个值百万美元的问题。”马里诺把塑料袋塞回夹克口袋,“你告诉伯格在船坞那个地方可能买到古巴雪茄?”
“我是跟他说,有人在酒吧那边卖雪茄。”男子说。
“那家酒吧叫什么?”
“狭长地带,酒吧名叫狭长地带,就在卡瑞街上。我不希望他再来,他非常诡异,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他来了已经好几年了,隔几个月就会来,从来不多说什么,”男子说,“不过上一次来的时候,十月份吧,他比以前更怪了,拿了根球棒。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一直不回答。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坚持要买古巴雪茄,只是对它有异常的偏好。他一直不停地说,科伊巴,我要买科伊巴。”
“球棒是红、白、蓝三色的吗?”马里诺问道。他想到斯卡佩塔和研磨器、骨灰,以及她离开斯坦利·菲尔波特医生诊所时跟他描述的所有东西。
“可能是,”男子表情怪异,“这是扯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