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委托人脸颊消瘦、下颚凸出,似乎在意眼睛太小,看得出反复重画眼线的奋战痕迹。头发是美丽的栗子色,却因为全部绾在脑后,凸显出不太漂亮的脸部轮廓。
年龄大概三十多岁,身材还算可以。身高算高,胸部也有料,但因为套装是遮掩体型的保守款式,所以魅力减半。
话说回来,我并不是侦探事务所的人。虽然好友邀我过来,却没资格光明正大聆听别人的麻烦或困扰。但我还没准备离席,艾莎就对委托人简单介绍她自己与我。
“我是生野艾莎,是侦探。她是助手川岛美伽。”
说明至此结束。艾莎一副完全不接受提问的态度,交付我第一项任务:“美伽,端茶给客人。”
我不满她单方面任命我当助手,却判断这时候应该配合。
“好的,交给我吧。”我走向冰箱,以余光偷偷观察身后的两人。
艾莎再度面向委托人,重复刚才对我说的话:
“那么,你坐那张沙发吧。事不宜迟,听听你怎么说。抓外遇、査身家、捜寻失踪人口、找失物。不是老王卖瓜,但大部分的委托我都接。”
委托人似乎慑于艾莎的态度,在侦探正前方的沙发坐下。
“首先说说你的姓名、年龄与职业吧。”
“我是沼田一美,三十二岁,住在富士见町,在当地建设公司担任会计出纳,其实有件事令我非常困扰。”
“来这里的访客大都是这样,所以你的困扰是什么?”
“嗯,是关于我的未婚夫。”
我将麦茶倒进杯子,抱持着眺望定时炸弹的心情,聆听两人的对话。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现实远超过我的想像。然后我察觉到:这么说来,我不记得看过艾莎对年长者使用敬语。高中时代,她对班导也使用平辈语气,或许身为百兽之王狮子,至今从未认知到敬语的必要性。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当侦探?侦探不是以客为尊吗?
“是喔,原来你订婚了。我知道了,是要调査未婚夫的品行吧?”
“是的,正是如此,不过,先不提这个……”
沼田一美中断自己的话题,不悦地看向前方,朝眼前侦探投以基本的疑问。“话说回来,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以为你是谁?”
她生气是理所当然的。“请、请用茶。”我趁着艾莎还没对她的问题做出愚蠢反应,连忙递出麦茶。
瞬间洋溢一股尴尬的气氛。我用力抓住艾莎的后颈,运用母狮咬住幼狮脖子带走的要领,迅速将她拖到事务所一角,在文件山脉后侧直视这位好友的双眼。
“等一下,小艾。你平常都是那种态度?对委托人讲话不能客气一点吗?无论对方是谁,都使用平辈语气?”
“没错,不问年龄、性别、贫富差距,全部使用平辈语气,这样比较好吧?”
“意思是这样才公平?”
“不,这样才好玩吧?”
“受不了你,你居然能当侦探到现在。为什么?有什么诀窍吗?”
“没有诀窍。”艾莎双手抱胸,骄傲地以高挺的鼻子对着我。“总之,真要说的话,因为我的实力与长相都是顶尖的吧。”
我不禁叹气。但现在无暇欣赏她骄傲的模样。放任这只讲话没大没小的猛兽不管,委托人最后肯定会气到离开。我不介意麦茶洒满事务所地面留下痕迹,但我不想看见火爆场面。
“我知道了。总之小艾你别说话,之后由我来处理,这样对彼此都好。放心,交给我吧。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现在的我,依照设定是侦探助手。”
艾莎一副“真的可以吗?”的担心模样,我无视于她,前去坐在沙发上。
“我是侦探助手川岛。”我再度无奈地亲口说谎,为好友刚才的冒犯道歉。“请您原谅她,其实她是归国侨胞。”
实际上,艾莎一直是平塚市民。
“哎呀,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听你这么说,她确实有个外国名字,头发与眼睛也是褐色。”
日本人听到“归国侨胞”就心软,看来沼田一美也不例外。
“顺便请教一下,她原本住在哪个国家?是美国吧?”
“当然不是美国,怎么可能。”我夸张地摇手。“是非洲。她从小过着在大草原奔跑的生活,直到不久之前都是这样。”
“哎呀,简直像是斑马耶。”
“不,说她是斑马就错了,总之,类似斑马的天敌吧。”
我含糊低语,往旁边一看,艾莎坐在办公桌旁的旋转椅上,以双手搔抓褐色头发。感觉听得到她“别乱说”的不满声音。
“话说回来,容我再度请教,未婚夫似乎造成您的困扰?”
“嗯,是的。其实我怀疑未婚夫是否有其他女友。”
沼田一美似乎认定我是可以交谈的对象,开始述说这份疑惑的细节。
未婚夫叫做杉浦启太,在一美任职的建设公司相关企业工作。二十六岁,比她小六岁。在公司担任高层干部的父亲推荐杉浦和她认识,两人后来开始交往,在今年订婚。
依照一美的描述,杉浦启太这个人个性正经、有男子气概、干干净净的、对女性温柔、工作能干,又是鼻梁高挺英气逼人的帅哥。我当然没单纯、愚笨到将沉溺于情海的三十岁女子话语照单全收。
“有照片吗?”我问完,一个票夹在〇.五秒内就递到我面前。
票夹里有张护贝照片。照片上的杉浦启太,确实给人正经好青年的印象。一美说他英俊也并非谎言。柔顺的头发、白皙的肌肤,清澈的双眼蕴含男性魅力。书生般的气质令人联想到新生代的歌舞伎演员。
“哇,真的是好男人耶!周围的女人们不会放过他的。”
艾莎从我身后检视照片,无谓的评语煽动委托人的危机意识。
我面前的沼田一美表情立刻变得严厉。“我相信他。”她如同高中棒球选手在比赛前宣誓般地擅自宣布。但如果她百分百相信未婚夫,就不会来敲侦探事务所的门了,所以她接着又自打嘴巴:
“虽然相信,但他最近怪怪的。即使想约他在假日见面,他也拿各种借口拒绝,深夜打电话也打不通,感觉像是在回避我。侦探小姐,您认为呢?”
“有女人,肯定没错。”
侦探率直地回应,我斜眼示意艾莎闭嘴。她不是在问你!
“原来如此,这就让人担心了。”我附和委托人。“还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吗?例如生活状况之类的。”
“若要说生活状况,我们还没一起住,所以我不知道详情。我不着痕迹地问过和他住在一起的父母,他们说启太在家里和平常一样。不过,公司同事说到一件令我在意的事。”
“请问是什么事?”
“不久之前,那位同事在商店街的饰品店看见启太。他买了女用饰品,请店员包装成礼物。”
沼田一美停顿之后,事务所笼罩着沉郁的气息。她似乎不想说出进一步的事实。我默默思考接下来要问什么,艾莎则是神经最大条的人。
“所以,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
艾莎大刺刺地如此询问。以最新流行语来说,就是“超白目发言”,沉重的空气瞬间冻结。
我猛然转身,揪起站在面前的侦探衣领。“小艾,你这个笨蛋!要是她收到礼物,就没必要来这种地方吧?”
“啊,对喔,抱歉。美伽,别这么生气啦,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一生气就超恐怖。”
“别讲得这么难听。大家当年都称赞我生气也超可爱。”
居然刻意使用“当年”这种过去式,我自己都气我自己。话说回来,刚才在讲什么?肯定不是“我可爱还是恐怖”这种早有共识的话题。对了,在讲杉浦启太买的饰品,那不是送给未婚妻的礼物,这代表的意义非常明显。我放开艾莎的衣领,坐回自己的沙发。
“我大致明白了,你未婚夫身旁确实有其他女人的影子。所以沼田小姐,具体来说,您想雇用侦探做什么?找出未婚夫的外遇对象?掌握外遇证据?还是……唔……还有什么?”
“或是想惩罚该死的未婚夫。”
我身后的野蛮侦探语出惊人,但委托人立刻摇头回应。
“我不会要求做这种事。总之,我希望査出和他来往的女子是谁。只要査明这一点,关于后续,我有自己的考量。”
“好,我知道了。”艾莎走向委托人。“所以,有没有用来査出外遇对象的线索?”
“不晓得能不能成为线索,不过有这种东西。”
一美从包包取出一把钥匙。很常见的钥匙,集合住宅玄关大门常用的那种钥匙,一美直接将钥匙交给站在旁边的艾莎。
“这是我造访他家时,偶然在抽屉发现的钥匙。”
是否真的是偶然发现,这时候暂且不追究,艾莎与我都如此认为。
“我可以接收这把钥匙吗?这是你擅自拿出来的吧?”
“没关系,那是复制的。真正的钥匙至今还在他的抽屉里。我不晓得这是什么钥匙,在他家找不到符合的钥匙孔。”
“这样啊……大概是公寓钥匙。难道那里就是幽会地点?”
“或许吧。若能找出这个地方,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好,没问题!”艾莎右手紧握钥匙,将右拳伸向委托人。“我接下你的委托了。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找出来。”
“真的吗?谢谢你。”
习惯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刚开始对艾莎的语气显露不悦态度的委托人,如今对着相同的对象道谢。看来委托人重新认知到,看似野蛮的这只狮子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话说回来,艾莎刚才脱口而出的那番话,有个地方令我很在意。她说:“交给我们吧。”
“我们”似乎包含我——川岛美伽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