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冈弓绘家的玄关前,中泽里奈对风祭警部重新叙述一次发现尸体的经过。听说她在前往大学的路上,都会经过这个住宅前面的样子。
“那时我不经意想起了包包里有之前跟松冈借的书。刚好有这个机会,我想说干脆就趁现在还给她好了,于是我朝她家的方向望去,发现窗户透出了灯光。啊啊,原来松冈在家啊,我这么想着,走到玄关,按下门铃,可是却没有人应门。无奈之下,我抱着把书放下就走的想法,试着转转看门把,结果门没上锁,很轻易就打开了。松冈果然在家嘛,我这么想着,同时往屋内窥探,却看到有人倒在客厅里……”
察觉异状的中泽里奈连忙进入屋内,在客厅发现了尸体。随后她惨叫着跑出屋外,就在这时遇见了丽子。过程大致上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稍后可能还有什么事情要请教你也说不定。”
这么说完,风祭警部暂时丢下中泽里奈,自顾自地快步走向现场的客厅。在那里,他见到了尸体。
风祭警部观察尸体好一会儿,但是,尸体似乎没什么地方让他特别感兴趣。他很快将注意力转向三角屋顶的阁楼。
“这房子挺别致的嘛,一个大学生居然租了独栋房子自己住,真是奢侈啊。不过我大学的时候也是租了4LDK的楼中楼独立式公寓来住就是了。”
风祭警部这样结束了今天第二次的吹嘘之后,“——哎呀哎呀,难得有这个机会,就该上去阁楼看看嘛。”
宛如想要爬上双层床上层的小孩子一般,警部立刻踏上梯子,一口气爬到一半的位置。在下一个瞬间,他自己踩到了围绕在脖子上、长度过长的围巾,“呜呕”地发出像是青蛙即将窒息般的呻吟声。警部就这样从梯子上跌落地面,砰咚地背部重击地面。“——嗯呜。”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警部。丽子皱起眉头。
斜眼瞪着痛苦的在地上直打滚的上司一眼,丽子自己迅速爬上梯子。
如果用杨榻米来计算的话,阁楼的空间大概有三叠那么大。地毯上铺着寝具,这应该是松冈弓绘的床吧。更里面一点的地方,似乎是当成收纳空间来使用。
书、杂志、DVD等物品塞满了低矮的架子。
各式各样的运动相关用品乱七八糟收放在墙边。
网球拍和高尔夫球杆,大概是她的兴趣吧。哑铃和弹力绳则是用来减肥,滑雪板和雪地滑板像是接下来准备出场似地,保养得相当好。不过,松冈弓绘再也无法度过这个能够使用它们大显身手的冬天了。
突然回过神来,风祭警部已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了阁楼。为了防止危险,他已经脱掉了红色围巾。警部从阁楼边低矮的扶手处采出身子,俯瞰着客厅,并伸手指向那边说道。
“宝生,你看这座阁楼跟客厅尸体的位置关系。恐怕松冈弓绘是不小心从这座阁楼上摔了下去,结果头部撞到地板而死了。换句话说,这是一起不幸的事故。”
说完,警部炫耀似地露出得意的表情望着丽子,仿佛期望能掀起一阵喝采的风暴一般。然而警部不过是说出了任谁都想得到的推理罢了,别说是喝采风暴了,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能吹起。
“抱歉,警部。”丽子慎重地选择用语建议。“虽然不能否定事故的可能性,可是我们也无法否定她有可能是被谁推下去的,不是吗?”
“那么,你认为这是一起杀人事件罗?喂喂喂,何必想得那么复杂呢?”
“不,这哪里复杂了!是警部太呆头了吧!”
糟糕,居然不小心真的说出了“呆头”两个字。
不过警部并没有对说错话的丽子生气,反倒盘起双臂,陷入了沉思。不久,警部抬起头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便走到客厅的窗户边。
窗户打开后,外头有个称不上庭院的狭小空间,前方竖立着砖墙,紧邻在隔壁的,是一栋木造两层楼建筑。警部指着眼前的狭小空间。
“你看,宝生。围墙和建筑物之间的小空间也积了这么多雪,砖墙上也有。不过这些雪的上面,别说是人类的脚印了,甚至连猫的足迹都没有。”
“的确是这样。”丽子证实了警部所说的话是事实,她隐约察觉到警部的企图,于是抢先一步说道。“其他窗户也调查看看吧,警部。”
丽子与警部在松冈弓绘的小房子内到处打开窗户,确认外头的雪景。长方形建筑物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看遍了,结果无论哪个方位,都没有发现疑似人类足迹的证据。
调查至此,风祭警部似乎更是抱定了绝对的确信。重新回到客厅后,他在丽子面前再度表现出得意的态度,不,是表演他拿手的推理。
“听好了,宝生。这栋房子四面都被邻家包围。能够通往大马路的,就只有从玄关出去的那条小巷。发现尸体时,除去第一发现者与宝生的脚印,这条巷子里就只剩下脚踏车的胎痕了。这条胎痕应该是死去的松冈弓绘返家时所留下来的。换句话说,巷子内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有谁离开过这栋建筑物。我们虽然观察了建筑物周遭,但是每个地方都没有人经过的迹象,积雪依然保持得很完整。要跨越围墙逃到邻家院子里,却又不在积雪上留下痕迹,这种事情恐怕没人能办到吧。话说回来,宝生,昨晚的雪是从几点下到几点呢?”
“我记得是晚上六点左右开始下,大概九点左右停。”
“我也记得是这样。那么,就算雪是在昨晚九点的时候停的。昨晚九点过后,松冈弓绘骑着脚踏车回到了这个家。在那之后,这个房子就没有人进出了,她是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家里。也就是说——”
风祭警部在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道出结论。
“这起事件,是独自在家的松冈弓绘,自己一个人从阁楼上跌下来摔死,不可能是他杀。因此,这是一起事故,没错吧?”
“原来如此,您说得的确有道理。”尽管点头附和,丽子却还是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微妙的异样。
风祭警部刚才的推理,一反常态地条理分明,不仅准确,而且尖锐。今天的警部看来像是干劲十足,为什么呢?丽子不经意地心想,难不成——
“警部,您拼了命想要赶快完成今天的工作,是吧?”
风祭警部顿时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虽然他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说中了”三个字,他却反驳起来。
“没、没这回事。”警部竭尽全力装傻。“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白白浪费时间,特地为了这肯定是事故的简单事件东奔西跑罢了——况且今天又是圣诞夜。”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啊。不过,撇开风祭警部不谈,恐怕也没有哪个刑警愿意把圣诞夜耗在调查杀人事件上吧。的确,如果事情能够单纯的以不幸的事故收场,这样或许是最好的。但是,那终究也要真的是意外事故才行。
这么想着的同时,丽子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
隔壁的民宅的二楼映入她的眼帘,玻璃窗的另一头,有个大概七十几岁的老婆婆正俯瞰着这边。丽子偶然和她对上了眼,在下一个瞬间,老婆婆像是要叫她过去似地招着手。咦,找我吗?丽子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玻璃窗后的老婆婆像是说着“没错”一般,深深地点头。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隔壁的老婆婆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跟警察说的样子。
丽子立刻与警部一同造访邻家,门牌上写着佐佐木时子。才刚按响玄关的门铃,门就迫不及待地开了。探出头来的,是位满头白发、身穿灰色棉袄的女性。您是佐佐木时子女士吧,听丽子这么一问,她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欢迎你们。唉唉,别站着说话,进来啦。”
佐佐木时子操着一口冈山一带的方言,带领两位刑警前往客厅,接着她一屁股坐在和室椅上,朝丽子露出好奇的表情。
“那么,刑警专程找上我这老家伙,是想问些什么呢?”
喂喂喂,她没问题吧,警部仿佛这么说似地对丽子使了个眼色,丽子也面露不安的神色。
“那个——不是老婆婆叫我们过来的吗?”
于是佐佐木时子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然后她砰地敲了一下手,“喔喔,对啦。”并且抬起头来说:“我有些值得一听的情报,一定要告诉警察。”
“……”这老婆婆没问题吧?尽管不安逐渐扩大,丽子还是等她接着说下去。
“其实啊。”这么说完,佐佐木时子开始告诉刑警们她所谓“值得一听的情报”。“昨天晚上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喔。那时候我坐在二楼房间的窗边,眺望着外头的雪景,结果突然传来了砰咚的声响。一瞬间我还以为是不是地震,可是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虽然那时候我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今天早上就闹出这场骚动了,听说住在隔壁的女孩子好像死了。于是我心想,啊啊,昨晚的巨响,会不会跟这件事情有关啊?怎么样?刑警小姐,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丽子不由得点了好几次头,的确有关系。佐佐木时子听到的砰咚巨响,肯定就是松冈弓绘从阁楼跌下来的撞击声没错。
激动的风祭警部抢在丽子前头,追问佐佐木时子。
“老婆婆,您记得听见那声巨响时的正确时间吗?”
“知道啊。因为当时我马上就看了时钟,那是晚上十点发生的事情。”
晚上十点。所以那就是事件发生的正确时间了。就打采情报来说,光是这样就已经是相当大的收获了。不过,为了进一步得到更多情报,警部又接着问道。
“您只有在那个时候听到怪声吗?其他还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于是老婆婆上下点了点头,仿佛又要告知什么新事实似地压低声音。
“有啊,是声音。我又听到了同样的砰咚声。”
“咦?”风祭警部也神情紧张地采出身子。“那、那是在昨晚几点的时候?”
“不是昨晚,是今天早上,就在刚才啊。那是几点的时候呢……”
不,几点钟都无所谓了。今早的砰咚声,肯定是风祭警部从梯子上摔下来的声音。丽子无言地低下头,警部则是难为情似地用小指搔着头。
“呃——那么宝生,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警部判断已经没有其他该问的事情,便站起身子。不过这时佐佐木时子又说了令人在意的话。
“这么说起来,我看到了一个人喔。不过,我只是隔着窗帘看到人影罢了。”
“人影?”原本已经站起身的警部,再度坐了回去。“是松冈弓绘小姐吗?”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啊。只不过我确实看见了人影,那应该是在昨天晚上刚过十点不久的时候吧。”
“喔,原来如此。昨天晚上十点过后啊……晚上十点过后……咦?”总算察觉事有蹊跷的警部,用像是要把眼前的老婆婆揪起来问话般的气势说:“喂,这是真的吗?如果是晚上十点过后的话,那就是听到那个砰咚巨响之后的事情罗。你是不是搞错了啊,老太婆!”
“喂,谁是老太婆啊,你这个死小鬼!”
“对、对不起。”遭到喝斥后,警部缩起身子重新问道。“关于晚上十点过后这点,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大姐。”
警部,我想这时候你只要说“老婆婆”就够了……
“不,哪有可能搞错。”佐佐木时子强硬地坚持。“我隔着窗帘看到人影,是在听到那声巨响之后不久的事情。错不了的。”
真是令人震惊的证词。如果佐佐木时子听到的巨响是松冈弓绘摔下阁楼造成的声响,那么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要不然就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这样一来,佐佐木时子在那之后隔着窗帘看到的人影,到底会是谁呢?
犯人,这句话浮现在丽子的脑海里。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杀人事件吗?
两位刑警随即告辞离开佐佐木时子家,回到了通往松冈弓绘家的小巷。穿越巷子时,风祭警部频频歪着头。
“——可是,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如果这是起杀人事件的话,犯人要如何逃离这个被雪封锁起来的住家呢?要怎么做,才能不在雪的上面留下任何脚印呢?”
这正是最大的谜团,丽子也想不出个好答案。
另一方面,警部却又说道“啊啊,对了对了”,表现出一副好像已经找到新结论的样子。一待警部回到现场的客厅后,便提出了建议。
“再把第一发现者,中泽里奈找来问话吧。”
丽子不太清楚警部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既然松冈弓绘的死不能以单纯的事故了结,讯问就变成必要的程序了。
再度出现在丽子他们面前的中泽里奈,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再被找来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她,警部什么也没多做解释,就开始展开询问。
“听说你跟松冈弓绘小姐念同一所大学。你们是什么关系?社团朋友吗?”
“不,是打工的同事。我们在同一间咖啡厅打工,所以自然就熟识了。”
“原来如此。在你眼里看来,松冈弓绘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女性呢?”
“她是个活泼的人。个性开朗,而且运动全能,不管是谁都很喜欢她。”
中泽里奈如此吹捧着已逝的故人,不过很可惜,以丽子当警官的经验来说,无论是谁都很喜欢的人,这种人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虽然偶尔会有像风祭警部这种,误以为大家都喜欢自己的人出现就是了。(不,这种人根本就很少见吧!)
“话说回来,中泽小姐。”这位风祭警部面露亲昵的笑容这么搭话,便直截了当地丢出直逼核心的问题。“昨天晚上十点前后,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嘎?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中泽里奈脸上浮现狼狈的神色。“松冈不是死于事故吗?”
“哎呀,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人说她的死是事故啊。”
当然有人说过,警部自己刚才应该就这么说过了才对。丽子叹了口气,并插嘴催促中泽里奈回答。
“这只是例行性的调查,现在还不知道松冈小姐是不是死于事故。”
仿佛接受了丽子的解释,中泽里奈总算开口。
“昨晚十点,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公寓的房间里,所以拿不出什么不在场证明。”
可是,她又接着对两位刑警诉说:“您该不会真的怀疑是我杀了松冈吧?那我反过来问您,如果我是犯人的话,我要怎么样才能离开现场呢?那条巷子里确实留有我的脚印,不过那是我今天早上发现尸体时留下的。如果昨晚十点我在这个屋子里杀死松冈后逃走,这条巷子里却又没有留下另一道足迹,这不是很奇怪吗?”
没错,事情正如同她所解释的一样。接下来,警部会作何回应呢?可是警部仿佛早已料到她会如此主张一般,立即展开反驳。
“昨晚十点杀害了松冈弓绘后,犯人未必就在当晚逃离了现场。犯人可能耐心等了一个晚上,到了早上的时候,才离开现场也说不定。又或者是佯装成第一发现者。”
“什么……”中泽里奈露出困惑的表情。“简单来说,刑警先生的想法是这样吧。那条巷子里的脚印中,前往玄关的‘去程’脚印其实是昨晚留下的,只有从玄关回来的‘回程’脚印是今早留下的。而我则是在坚称那是我今早往返时的脚印,您是这个意思吗?这怎么可能。这种方法,这种方法……”
不过她突然一脸认同地说:“原来如此,的确可行!可行可行!”
“可行对吧。”警部得意地点了点头。“岂止可行,就算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也不为过呢。所以说,能够杀害松冈弓绘的人就只有你了。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哎呀,不愧是刑警先生,真是深谋远虑啊,开什么玩笑啊——!”
中泽里奈终于忍不住爆出一长串吐槽。“什么耐心地和尸体一起在杀人现场度过一晚,世界上有哪个杀人犯会这么做啊!这也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中泽里奈会大发雷霆也不是没道理的。警部所说的做法,在理论上确实可行,但是在现实上太不切实际了,而且也和丽子自己的观察结果不符。丽子向警部强调这点。
“我曾经近距离观察过中泽小姐的脚印。什么其中一道是昨晚留下的,另一道是今早留下的,这种事情绝无可能。过了一晚的脚印,还是才刚印上去的脚印,两者一比对,马上就看得出差别。”
“喔、是吗?那、那就没办法了。”警部流露出内心的动摇,同时撤回自己的假设。“如果是这样的话,杀害松冈弓绘的到底会是谁呢?”
出乎意料地,回应风祭警部碎碎念的是中泽里奈。
“我知道有个男的可能有嫌疑。是在同一间咖啡厅打工,一个名叫大泽正树的男生。他最近被松冈甩了。”
听说这个名叫大泽正树的男性自尊心很强,是很容易钻牛角尖的那种人。大泽正树可能恨不得想杀了松冈弓绘吧,中泽里奈悄声说道。
看来,她用“无论是谁都很喜欢”来形容松冈弓绘,只是出于对往生者的顾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