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和罗拉小姐,刚刚在咪咪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来,一辆公共汽车,便在马路旁的车站缓缓停住了,御手洗洁从后门下了车。雨虽然比昨夜小多了,但还是下个不停,御手洗洁下车后,马上撑开了带来的黑色雨伞。
很快他就进到店内,看到罗拉小姐和比利后,他先举手打了个招呼,又到柜台处买了一杯咖啡,端着它向两人坐着的桌子,慢慢走了过来。罗拉在一旁,已经等得急不可耐了。
“你要的活动扳手,我给你带来了,快点把真相告诉我们!”比利焦急地冲着御手洗洁喊道,边说边把扳手放在桌子中央。
“喂,别急,比利,光着急可解决不了问题,咱们先喝杯咖啡等着,一会儿雨停了再说吧。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呢。早安,罗拉小姐。”
“早安,御手洗,我今天可真是急着想找你啊。”罗拉·斯蒂芬斯小姐面带微笑着说道。
“是啊,我也一样有事想问你。克里斯托弗·中尾先生在那以后,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有,我刚才去过学校的办公室,听说,他的车掉到山崖下去了。”
“什么?……车子掉到山崖下面去了?”看来御手洗洁也被这条突然的消息惊呆了。
“是的,听说他连车一起,摔进海里去了。昨天晚上雨下得很大,也许他开车不小心,没拐过弯来,才掉下去的吧。”
“也许是他想自杀,不是吗?……克里斯托弗找到了吗?”
“连车一起捞起来了,可是他已经淹死了。”
“噢,那可真不走运。”
御手洗洁得知这个消息后,半天没有说话。他一边默默地啜着咖啡,一边不时抬头望望天上下着的雨。
对面那座阿卡曼先生住过的公寓楼,看上去就在眼前,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两样,不同的只是,楼下停了好几辆报社和电视台的车子,把一层的窗户,挡得严严实实。从这里可以看见,三楼的窗子上,原来挂着的窗帘不见了,窗户里还有几个人头在晃动。
“事情已经有人在处理了,我们就不必继续操心了吧。”御手洗洁悠然地说道。
“你现在看起来,倒是显得事不关己,一点儿都不着急了。”
“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
“可是我们还很着急啊,急于听听你怎么解释。你就快告诉我们吧。”比利催促道。
“比利,难道你自己不会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御手洗洁一脸严肃地说。
“我想了一个晚上,也想不出来,只好请你告诉我了。”
“对啊,你就快告诉我们吧!……御手洗先生。”罗拉倒是显得很客气,可是看上去却显得更着急。
御手洗洁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道:“我所知道的,全都可以告诉你,想知道什么,就请尽管问吧。”
“我什么都想知道,要问的问题太多了。”
“昨天我们刚见面时,你要是这么合作,我就不至于弄得这么辛苦啊。”御手洗洁略显不快地回答。
“墙上的画,到底怎么回事,这件事你先告诉我。”比利在一旁抢着间道,“那輻画到底是谁刻上去的?”
“自然是阿卡曼先生了。”御手洗洁微笑着说道。
“可是,他在六天前就已经死了,难道不是吗?”
“确实是那样。可是六天前,他早就作好了这輻画,只不过他把画藏起来了。”
“怎么藏起来?”
“我先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一说,现在中尾先生既然已经死了,知道事情真相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了。”御手洗洁说道。
两个人听后,都点了点头,把椅子向前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坐好。
“比利,你相信物理学的统一场理论,是信仰的产物吗?”御手洗洁突然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比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我看,爱因斯坦不应该和波尔来探讨这个问题,而应该和罗马教皇进行一场辩论。”
“嗨,御手洗,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对我来说,现在这个问题更重要。对那些已经弄清楚的事,总是问来问去地纠缠不休,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人生苦短,得抓紧有限的时间,努力地去干一番有创造性的事业。”
“行了,你就别废话了,简单点告诉我们,昨天夜里在那儿,究竞发生了些什么事?……”比利用手指着窗外马路对面,气哼哼地大声嚷道。
“行,行,别急,我会接着说,刚才咱们说到了哪儿了?……哦,说到阿卡曼先生父子俩,在公寓家里谈着话时,克里斯托弗突然打倒了他父亲。这部分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吧?”
“嗯……对,这些你都已经说过了。”
“接着,十五号早晨天刚亮,他就把父亲的尸体,砌到墙里去了。”
“这也说过了。”比利毫不含糊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其中的原因,我还没说过吧?因为他父亲恰好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类似的事情?……类似的什么事情?……”罗拉·斯蒂芬斯小姐不解地问道。
“是这样的,阿卡曼先生原本,就正在砌着他房间里的这面墙,他在用铲子砌。为什么要砌墙呢?……这个目的,克里斯托弗并不知道。阿卡曼先生是把儿子的像,画在墙上了。”
“等等,御手洗兄弟,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说得明白一点儿!……”
罗拉小姐似乎也同意这个看法,她点了点头。
“我就是在照实说的,没有打什么高深的比方啊。阿卡曼先生确实在那堵墙壁上,刻了一幅儿子的画像,沿着线条再镶上细绳子,上面再盖上墙土砌好。也就是说,用绳子沿着画上的线条,固定住了以后,在砌上了一层土。”
“在墙上镶上绳子?……并且让,这些绳子看上去,就像一幅克里斯托弗的漫画……”
“也就是用绳子勾勒出漫画的线条,比利。”
比利和罗拉听了之后,谁都没有回答,两人都在默默地思索着他说过的话。
“哦,用绳子镶出一幅画像,这我听懂了。可是,阿卡曼先生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是为了玩那个‘拖船’的游戏啊。”
“为了在茶会上玩拖船游戏那个节目?”罗拉不解地问道。
“是的,罗拉小姐,在茶会上,让大家一起拉住画像的绳子往后拖,这就是阿卡曼先生想出来的主意。”
“大家拉住绳子的一端往后拖,那么会怎样?”
“绳子被拉下来后,克里斯托弗·中尾先生的漫画像,自然就会在墙上出现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两人终于明白了。
“这么一来,原来什么也没有的白色墙面上,一下子就会出现一幅克里斯托弗·中尾先生的画像!……原来是这样,哈哈,明白了!……”
“所以,阿卡曼先生事先在墙根上,装了一个钢圈,钢圈上其实绑着绳子的一端,装上这个钢圈,就是为了方便把绳子拉下来。因此,阿卡曼先生才背着大家,买了些墙土和砌墙工具,偷偷地砌了这面墙。他担心学校里的人知道了以后,这个节目就不那么有趣了,为了保密起见,所有的准备工作,他都是自己干的。但是克里斯托弗杀害了父亲后,见墙还没完全砌好,觉得不如把尸体砌进墙壁里面去吧,加上手头又有工具,而且,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把尸体运出楼外,才打定主意这么干。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面墙上,居然还藏着自己的画像。”
“哦,原来是这样啊!……”罗拉说道。
“克里斯托弗的这个办法,似乎很周到,阿卡曼先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神秘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可是这时,半路上杀出了一位知情者,他把真相告诉给斯蒂芬斯小姐,并且让斯蒂芬斯小姐,给他拍了份电报,说是你母亲知道你杀了父亲,并且,还把他砌进了墙里。通常情况下,克里斯托弗应当考虑向警方自首了。然而不巧的是,昨夜,又发生了偶然的事情,那就是暴雨和打雷。”
另两位已经听得入了迷。
“要想背着保安和邻居,把阿卡曼先生的尸体偷偷运走,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绳子把尸体,从査普曼大街一侧的窗户上吊下来。从公寓后面的楼梯,运下来是办不到的,而东边的窗户下,恰巧是住家的院子,西边的墙上又没有窗户,一楼大厅里还总是站着一名保安。就算保安晚上可能睡会儿觉,自己一个人,也许能偷偷进出,但背着一具尸体,则风险太大。考虑到总有可能被人撞见,他一直也下不了决心,冒这个险。加之査普曼大街是个热闹的地方,即使半夜,也总有人、车来往,因此,这条路也走不通。可是昨天夜里,终于赶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是那场雷暴雨。街上完全看不见人,而且,雷声和雨声也掩盖了动静。他想,也许能偷偷把尸体,从査普曼大街上放下来,不被人发现,所以,他就下定决心要试一试。对他来说,最好还是把尸体扔进海里去更放心,反正这么下去,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半夜,他趁保安休息了以后,偷偷地进入了房间,小心地不发出大的动静,慢慢把墙凿开,然后把父亲的尸体挖出来。可是也该他倒霉,隔壁格里芬先生家正好失火了,消防员赶到三楼,进了格里芬夫妇的家,还有一位用消防斧,劈开阿卡曼先生家的门,进了大厅,克里斯托弗只好扔下尸体,躲进了一个房间。
“邻居家已经乱成一团,从电梯逃走也不可能了,克里斯托弗一下子手足无措,这时,不巧邻居家的火,又从挖开的墙洞里窜了过来,把这边厅里的东西也烧着了。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一会儿消防员肯定会赶来的,于是他放弃了把尸体运走的打算,只好用原来准备,把尸体吊下去的绳子,自己顺着逃走了。此时已经别无他法,也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再不逃走,自己也跑不掉了,可是在厅里,又找不到一个地方来拴绳子,时间紧迫之下,他突然看见墙上,有一个固定住的钢圏。克里斯托弗不知道它挂在墙壁上,是做什么用的,于是急忙把绳子系在钢圏上,自己从窗外,顺着绳子爬了下去。”
“噢!……”另外两位不禁同时发出惊叫声,“那后来呢?”
“后来是这样的:这根绳子不知怎么的越拉越长,差点没把克里斯托弗摔死。好在绳子另一端,多多少少还能吃住一点劲,所以,他还算平安地爬到了楼下……当然,他的脚可能扭伤了。我想,他一定是赶紧把绳子抽出来,放进停在附近的车里就逃走了,至于绳子为什么突然长出一大截来,可能他上了车以后才想明白,或者,可能已经进了地狱还没明白。总之,克里斯托弗好容易才从窗口爬了下来,从房间里消失了。这就是昨夜屋子里发生过的事。”
两人听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罗拉小姐才想起来该说些什么:“你等等,御手洗先生!……那为什么阿卡曼先生的尸体,起先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又坐到沙发上来了呢?”
“这就不知道了。不是克里斯托弗把他搬过来的,就是绳子缠住了他,碰巧把他拖了过去。这种偶然发生的事,总会有的。”
看来,罗拉小姐接受了这个解释。片刻后,她又惊叫着说:“还有,还有一件事。墙上画着克里斯托弗·中尾那小子的画像,该不是想指定他……”
御手洗洁慢慢地点了点头。那样子让人觉得,他已经看透了人世间的炎凉。
“你说得对,阿卡曼先生原本想指定,自己的儿子克里斯托弗·中尾先生,来当这所学校的校长。”
这位原来的女秘书,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
“墙上画着的并不是凶手,而是自己指定的校长,为此他才准备了这个节目。如果就那么平平常常地,在大家面前宣布,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罗拉小姐,你不也一样吗?”
罗拉·斯蒂芬斯小姐顿时不说话了。
“之所以要使用这个节目来宣布,是因为茶话会正开得热闹,大家心情也比较好。在这种氛围下,大家都会鼓着掌,盯着墙上看,那就比较容易被接受了。”
“那么,这件事,连克里斯托弗自己,也不知道了?”罗拉·斯蒂芬斯小姐问道。
“要是早就知道了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杀死他父亲了,而墙上的画露出来时,他已经从窗口下去了……真是个悲剧啊!……”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真的!……阿卡曼先生为克里斯托弗,考虑得这么周到,而且,他对杰西那么负责,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他却这么对待他!……”罗拉·斯蒂芬斯小姐看上去显得很激动。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御手洗先生!……”比利声音低沉地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比利……你要是不愿意承担责任,就别离婚;你要对将来没信心,也不要轻易结婚!……”御手洗洁严肃地说。
“你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御手洗……”比利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可是,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也许能这么做的,只有你吧。”
“这做起来并不难。”御手洗洁用两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御手洗洁先生。”罗拉小姐用佩服的口气问道,“后来的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对啊!……御手洗,我也看了那张报纸上面的报道了,可却没发现什么啊!……你怎么能从上面,知道那么多事情,还有这些背后的故事?”比利也满怀好奇地问道。
“原因就在这里。”御手洗洁这才把手伸向放在桌子中间的扳手,“看起来雨也停了,天气预报还挺准的。世界上的事情,要是都这么顺利,那该多好啊!……我们出去吧,还剩一件最后的事,咱们去干完它。”
御手洗洁走进了咖啡店旁边,扎考拖车公司的院子,举起手和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喂,丹迪,最近一切都好吧?”
接着,他指着一边靠在墙上的梯子说:“对不起,这个东西,请让我借用十分钟。”
他把梯子立在写着“扎考拖车服务公司”的招牌下面,靠左边一点的地方,爬上梯子,用手摸了摸那上面的字。
“喂,罗拉小姐,比利,你们请到这边来,能看到Z这个字母的地方来。”
两人照他说的,走了过来。接着,御手洗洁站在这架梯子上,开始了他的特殊演讲:“大家好好看着,阿卡曼先生就是从他家的窗口,向这个Z字母开枪射击的家伙,而且,他还连续打了十二发子弹。”
御手洗洁用手指着对面公寓楼的三楼。现在,那里聚集了不少人,有些像是警察,有些像是媒体记者,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御手洗洁的手摸到的这个字。
“阿卡曼先生的枪法非常准,他从那儿只瞄准了这个Z宇母开枪。这是为什么呢?……准确地说,他并不是想把这个字打下来,而是瞄准了把这个字钉在招牌上的螺丝来开枪的。”
接着,他把扳手对准右边的螺丝,使劲拧了几圈。
“他把这个螺丝最后给打成这样了。”
右边的螺丝被拧了下来,上面钉着的Z字的一端,垂了下去,在空中摇晃着。Z字整个转了半圈,挂在了那里。
“罗拉小姐,比利,你们看,这个字该怎么读?”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NAKAO!”
“对,因为阿卡曼先生是位漫画家,玩这种小聪明最拿手。他经常从窗口朝这儿看,早就发现,如果把Z掉个方向,也就成了字母N了,这么一来,读起来就变成了他第一任妻子的名字了。”
御手洗洁慢慢下了梯子。
“这种开玩笑的心思,他心里早就有了,但是平常没机会来实施,无法用枪把‘扎考’改为‘中尾’。”
御手洗洁收好梯子,把它搬回了原处。
“喂,御手洗,你还没把招牌上的字,恢复原样呢!”比利指着上边的字说。
“先这么着吧,就算给对面楼里,待着的人一个启发。”御手洗洁打趣地回答道。
“被儿子击中要害后,阿卡曼先生忍着剧痛,突然想起,以前就有过的这个念头。这时,克里斯托弗已经逃走了,于是,阿卡曼先生就取出事先藏在屋里的手枪,挣扎着爬到窗户旁,对准这个字母右上方的螺丝,狠狠射击,一口气把手枪弹夹里的子弹,全都打完了。遗憾的是,最终也没能把那个螺丝给打下来。这也许是因为伤口疼得厉害,无法瞄得那么准吧。”
御手洗洁像是自己在体会着阿卡曼先生当时的心情,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对面三楼的那间屋子。里面仍然挤着不少人,可是,也许是他们都在埋头检査,房间内部的缘故吧,竟然没有一个人朝这儿看一眼。
“天才的行为,往往伴随着孤独,比利,能理解这一切的人,简直太少了。我的解释到此就结束了,咱们上哪儿去,买点好吃的当早饭吧,我实在有点饿了。”
“我来请客吧。前头有一家我常去的意大利餐馆,那儿的菜可真不错。”罗拉小姐马上说道。
“那好吧,谢谢你,罗拉小姐。可是,钱也得省着点花,因为你可能还得重新找工作呢。今天就让比利来破费吧……不管点多少个菜,一百美圆总够了吧?”
说着,御手洗洁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