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玲王奈要送御手洗上机场回洛杉矶去。因为还早,剧组人员都在睡觉,驾驶越野车的是玲王奈。
“多亏有你帮忙,我想一定可以继续拍下去,谢谢你。”当死海从御手洗一侧的车窗渐渐消失后,她说道。可能因为时间太早,现在路上没有其他车子。“你又救了我一回,以后得找机会好好谢谢你。”
“噢,不必在意。”御手洗语气轻松地回答,“对我也是一次很好的脑力训了。”
接着,玲王奈只是沉默地开车,过了一会儿,她说:“卡罗尔、杰洛姆,还有夏隆,实在都很可惜,史蒂夫和丹尼也是。美国的电影产业非常需要他们。还有拉里和巴特也是,好莱坞一下子失去好多优秀人才。”
“不是还有你吗?”御手洗看着前方说了一句。
“你觉得我也是好莱坞需要的人才?”玲王奈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转向副驾驶座问道。
“这句话为什么问我?”
“我想让你回答。”
“实在没法回答,我对美国电影懂得不多,他们多大程度上需要你,我无法作出判断。”御手洗淡淡地说。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道好莱坞是否如此,”御手洗说,“但对日本影迷来说,你是确实不可缺少的。我身边就有不少这种人。”
“我真高兴!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御手洗皱起眉头,马上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不行!”
“洛杉矶有什么急事等着你?这么着急要赶回去?”
“啊……”御手洗不耐烦地把手靠在窗框上,没有回答,双方又是沉默。
“喂。”御手洗说。
“什么事?”
“你算不会撒谎的那类人吧?”
“是啊。”
“刚才你说感谢我,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你愿意听吗?”
“当然愿意。什么事情?”
“别再问这问那行吗?”
“噢。原来你说这个。”
“我就是你能看到的这样。看不到的那些,不管如何用话说明,你也不会懂得。你为什么讨厌女人?你是喜欢男色的吗?为什么还不结婚?喜欢那种蛋糕?为什么不爱喝咖啡?已经被问烦了!懂了吗?”
玲王奈满脸悲伤的表情看着御手洗,忍不住大声说道:“我真同情你,御手洗先生,你心里好像只有工作。”
接着,她又笑着说道:“御手洗先生,好莱坞有句格言:‘怕热不要进厨房。’我们平时需要回答的问题起码比你那些繁琐几十倍。”
“你们也许会是这样,不过那是工作,但我和你们不一样。”
“在你看来,我所提的问题就跟日本女孩提的差不多吧?”
“答过以后一定后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十分相似。”
“你是否希望我提的问题就像给你写信的那些女粉丝们问的事呢?”
“难道你不希望?”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希望那样。”
御手洗白了她一眼,靠回椅背上说道:“我是不是个同性恋,会比证明夏隆穆尔是否真凶还重要吗?”
玲王奈笑了。
“我爱喝红茶还是爱喝牛奶,也是我自己的事。喝什么都合法。又不像你似的,几乎把世界各种毒品都吸个遍。”
“但是你喜欢或讨厌女人……”
“为什么你们爱打听这些无聊的事情呢?我真不懂。那好,让我也问一个问题。”
“你请问。”
“你喜欢女人吗?”
“嗯……也有遇到过不错的……但大多时候女人还是让我觉得烦。”
“看来你和我一样。”
玲王奈认真想了想,很快点了点头说:“是的。”
“我并不讨厌女人。但我希望她有成就,这才能拯救这个愚蠢的世界。”
“你讨厌吸毒的女人吧?”玲王奈看了御手洗一眼。
御手洗冷笑着说道:“难道你喜欢?”
“我也有许多苦衷啊……”
“是的,谁都有。”御手洗沉下脸回答道。
“毒品真是那么万恶不赦吗?也许再过五十年,毒品就和以前设定禁酒法时的威士忌一样了。毒品中获得的快感,也许对人类的进化有所贡献。谁也不知道感悟和天才的智慧本质是什么……也许你知道这种看法吧?”
“我当然知道,而且五大文明的发源地恰好都是大麻、罂粟和古柯的产地。”
“看。我说的对吧。”
“这种看法值得探讨。但是,即使毒品对人有什么好处,你也不该轻易沾染上它。如果这样沉溺下去的话,那么各个文明中心必将到处布满妓院,也会到处充斥着贫民窟和暴力。有人把文明都市发展归结为是由卖淫与暴力推动的。他们认为文明是由不道德中产生的,同时也会吸引数十倍不道德的东西,就是这么回事。”
玲王奈默默听着,一会儿她说:“我在美国足足生活了十年。教会我的道德其实不过是幻想罢了。在日本,道德就像近在身边,伸手可及般地真是存在着,但在美国社会里却没有固定的道德,实力即是道德。”
“因为你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了。”御手洗说,“你的这种想法与多数普通人的想法一样,结论已经先固定下来。你的想法中欠缺时间概念。”
“时间的概念?”
“实力曾经是道德。现在的美国也许还是这样,以前的古罗马也曾经如此,更早之前在索多玛或以前的中国也是这样。但那都是一时的,总会过去,不值得为它悲哀。我想说的只是,考虑问题必须用一生的时间作比较而已。”
“……听不懂你的意思。”
“说得更明白点儿。你使用毒品是错的,无论有多难受,必须把毒瘾彻底去除。在这里我明明白白地劝告你,但理由却不是你设想的那样。”
“不是从道德和法律的角度劝告我吧?”
“不。”御手洗慢慢摇了摇头。
“那理由是什么?”
御手洗笑了笑,说道:“现在的你也许能理解。要对学生讲解蝌蚪是如何变成青蛙的,在教室里不如到水田边去。”
“我还是不太明白。总之,你厌恶吸毒的女孩吧?”
“我可没时间再看一部催人泪下的电视剧了。无法从毒品中脱身的人,往往周围都在上演更平庸的剧情。到了那时候,再跟警察和律师打交道已经是白费时间了。”
“我知道了。”
“这回算是做了回赔本买卖了,如果你还不戒毒,以后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这次我差不多已经命悬一线了吧?”
“是的。”御手洗再一次毫不客气地说。
玲王奈不再说话,继续开着车往特拉维夫机场而去。
“在洛杉矶还有谁等着你去救吗?”
御手洗没有任何回答。
“你希望早点儿到机场?我倒希望车子能慢点儿。”
御手洗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我常想,如果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我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吗?”
御手洗斜了玲王奈一眼,说道:“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那么,答案呢?”
“我也不知道。好像能够,但也许不行。”
御手洗笑了。玲王奈右手脱开方向盘,摊开手心,说道:“你说得对,女人是麻烦。对于忙着自己的事情的男人来说,女人确实要拖后腿。我很了解,我也是这样。但即使我也忙着自己的事情,但也需要有女性朋友。”
接着,她瞟了副驾驶席一眼。这时,事情告一段落后缺少了刺激的御手洗已经闭目养起神来。
“喂,我问你,在洛杉矶等着你的人,是个女人吗?”
御手洗轻轻笑出声来,无奈地说:“那好,我告诉你吧。其实我的驾驶证面临被吊销。我几次超速驾驶,要不赶回去把罚款交清,再到公路交通安全学校接受培训的话,洛杉矶的驾驶证就该失效了。”
玲王奈瞪大双眼看着副驾驶席,说道:“原来就为这点事急忙赶回去,为了保住驾驶证?我可是差点儿不是丢条命就是被判死刑。”
“现在不是都过去了吗?”御手洗说。
玲王奈满脸怒气,默不作声。车子已经从无人的高速公路上进入市区了。路上车子多了,玲王奈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心情平静下来后,玲王奈又恢复了笑脸。这是车子已经穿过市区,公路上又渐渐空了起来。
“刚才真抱歉,御手洗先生。”玲王奈满脸微笑着说,“你有后悔了?别嫌女人烦嘛。”
御手洗没有回答,像是还未消除戒心。
“可不能随便丢下女人不管噢。御手洗先生,你知道有首歌叫做《让我振翅高飞的风》吗?”
“不知道。”
“这首歌很好听,是贝蒂·米勒演唱的,现在很流行。”玲王奈轻轻地说道,接着开始轻轻哼了起来。一开始只用鼻子哼着,渐渐唱出歌词来了。歌词的大意是这样的:
……你满足于让我一个人出风头,你一向如此,
总是在我身后紧紧地跟随着我。
生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想必很冷吧。
也因此,你的脸已长久没有了阳光的滋润。
一边唱着,玲王奈一边笑着看了御手洗一眼。
但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很清楚,
我要你知道,我明白事实的真相。
当然,因为我了解你,没有你我会是一无所有。
你会否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我一直渴望自己能和你一样,纵使我能飞得比老鹰还高,
那也全都是因为你——我双翼下的风。
玲王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唱道:
而我能飞得比老鹰还高,全都是因你,
我双翼下的风,你就是我双翼下的风。
啊,那双翼下的风啊,你呀你,你就是我双翼下的风。
飞呀飞,就这么一直飞,是你让我在高处飞翔,
你啊你,你就是我双翼下的风,你啊你,我双翼下的风,
飞呀飞,飞向云霄深处,直到我几乎因此能手抚天空。
感谢你啊,感谢你,更感谢上帝把你给了我。
——噢!不行了,我看不见路了。
玲王奈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拉上手刹,把头靠在方向盘上,用牙齿咬着嘴唇,说道:“好了,好了,先别管我!让我待会儿。”玲王奈尖叫着说。接着,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玲王奈像从痛苦的深渊里挣扎出来似的,终于说出了久久隐藏在心里的话:“我爱你,就像鲜花需要雨露,患上不治之症需要舒缓病情的药物一样,我爱你。如果能不爱你,那该有多轻松!”
从车窗前望去,特拉维夫机场已经隐约可见了。
“对不起。”听了听,玲王奈又说道,“没事了,别担心。不会扑过去拥抱你,也不会要求你吻我。”
“要换我开会儿车吗?”
“你不是不擅长四个轮子的东西吗?没关系,让我开到底吧。能帮你做的只有这些。”说着,玲王奈从手提包里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补了点妆,又重新打起精神上路了。
特拉维夫机场里飘着一股特殊的气味,让人重又想起了沙漠和盐的气息。离起飞还有一点儿时间,两人买了两份热狗当早餐。帐是玲王奈付的。
“只能请你吃份热狗做谢礼,真过意不去。”玲王奈说。
御手洗只提着个很小的旅行袋,只见他提着袋子很快进了登机口。玲王奈站在登机口旁不住的挥手。大厅里冷冷清清的,几乎见不到送行的人。
“御手洗先生,我们还能再见吗?”玲王奈大声问道。
“啊,会的。”御手洗挥着手回答,“暂时告别吧!”
他正想就此离开了,但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离得老远的玲王奈。她抬起捂在脸上的手使劲挥动着。
“玲王奈!”御手洗大叫。
“是(哈意はぃ)!”玲王奈用日语回答。
“你身上肩负着日本人的荣誉!”御手洗大声喊道,“一定要坚持住!”
“放心吧!”她大声回答道,脸上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