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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泽加奈子快步走在昏暗的巷子里。高跟鞋踏出的足音嘹亮地回荡在夜空中。
一名年轻男子悠然地紧随其后。他脚穿一双慢跑鞋,几乎没发出任何脚步声。
加奈子前方的水泥墙上投射出一道圆形光柱。光柱猛地落下,在她双眼的高度上戛然而止。加奈子霎时停下脚步,死死地盯住那道光柱。
光芒中央浮现出一个白胡子老人的脸。看到那个,加奈子吃惊地回过头去。就在这个瞬间,她身后的男人猛地冲过来,从后面绞住了她的双肩,她发出一声尖叫。
圆形光柱消失,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神的面前,在神灵面前……怎么样,你能够正视神的面容吗?”
加奈子根本不听,只顾着闭眼尖叫。男人堵住她的嘴,与她双双倒在了石板地面上。
耳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身下的沙土也发出粗糙的挤压之声。男人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你亵渎了神明。无视神明的旨意!”
“来人啊,救救我!有色狼!色狼!救救我!”加奈子竭力喊叫,躺在地上的她用力甩着手上的包。手提包狠狠地砸在男人的头上。男人吃痛,缩起身子。加奈子抓住一瞬的空隙,用尽全身力气踢向男人的身体。挣扎着站起的男人被她一脚踹倒,又滚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没事吧?”
黑暗的彼方传来男性的叫声,同时还有快步跑来的脚步声。袭击加奈子的男人猛地站起,全力逃向与脚步声相反的方向。
一名中年男人跑过来,站在女人旁边看着她,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加奈子俯伏在地,没有看见那只手。她慌忙从暗色石板上爬起,拉扯着凌乱的短裙,将裸露的两腿遮盖起来。
“嗯,我没事,对不起。”她慌忙说道。
男人收回伸出的手,问:“是色狼?”
“是的。”加奈子回答完,战战兢兢地伸手捡起自己的提包。
此时,另一个男人领了个穿制服的巡警过来了。
“没事吧?”巡警问。
“据说遇到色狼了。”最先到的男人对警察说。
警察点了点头,继续询问:“你没事吧?受伤了吗?要不要到派出所休息一会儿?”
加奈子点了点头,说:“不,我没什么事。明天一早还要上班,我先回去了。”
“要报案吗?”警察问。
“不,不用了。”加奈子回答。
“你是公司职员?”
“不,我是福山市立大学的老师。”说完,加奈子鞠了一躬,快步离开。
第二天,在福山市立大学的教室里,泷泽加奈子助教正在上日本史课。
她在黑板上写下板书,转过身,开始讲述。
“战国时代,有个人以濑户内海为大本营,建立了一座海上王国。那个人就是村上水军的统帅,村上武吉。他的城池位于艺予群岛中的一座岛上,那座岛就是能岛。这是一座周长仅有七百二十米的岛屿,面积可谓十分小。”
说完,加奈子举起带钩子的长棍,将黑板上方的濑户内海地图拉了下来,并指出能岛所在的位置。
“这就是能岛,如各位所见,是个非常狭小的岛屿。武吉特意选取这样一个小岛作为水军的司令部。每当战事发生,他就会集合麾下的五百艘小早船,将这座小岛团团围住。”
早晨的阳光射进教室,照在讲台上。学生们一边翻看手上的书本,一边认真聆听加奈子的讲解。
“其实,附带图本的军舰资料是从村上水军组建开始,才在日本历史中登场的。武吉在能岛的城池,是具备本丸、二丸和三丸的完整城池。
濑户内海有无数的岛屿,武吉之所以特意选择如此狭小的一个建造城池,就是为了抵御敌军的侵袭。
“这座岛屿周边的海域也十分狭窄,海流湍急,是濑户内海鼎鼎有名的遇难之地。如果不是熟知这片海域的人,根本无法顺利操纵船只。加之那是一座微型岛屿,无法展开陆地战争。战国时的武将大多擅长陆地战争,却不擅长水战。而村上水军恰恰相反,因为他们熟知濑户内海的各个角落,因此对海战拥有绝对的自信。我用幻灯片来说明一下吧。那边的几位同学,能帮忙拉一下窗帘吗?”
窗边的几名学生站起身,各自把身旁的窗帘拉上。早晨的阳光被遮挡在外,教室里马上暗了下来。
加奈子收起地图,又放下了放幻灯片用的白屏。她先向学生道谢,然后打开了幻灯机的开关,屏幕上映出一条木质小船的图像。
“这就是村上水军的小早船。船身纤细,桨手经过训练,能迅速爆发出极快的速度。左右两侧的板材是用来防御箭矢的。
“武吉本是濑户内海的岛民,一直在岛上从事农耕,但生活十分贫穷。于是,他决定向在濑户内海上来往通行的船只收取过路费。”
助教操作遥控器,图像切换成濑户内海全图。
“如图所示,濑户内海有三个海水出入口,就像个四边形的泳池。因为是内海,所以不会出现大浪,船只在其上航行十分安全。因此,这片海一直是东西旅行者们的通行大道。
“例如,从大阪前往九州的船只,会在大阪海面上顺着流入的海流往西前进。不过,这个大池子的海水一旦装满,内海中央部分的海水就会停止流动,船只也就无法穿行,必须在附近的港口靠岸,进行六个小时的‘待潮’。
“六个小时后,大池子里的水开始流出,船只会从港口开出,顺着流出的海流继续向西,最后到达九州。濑户内海就像一台天然传送机,是一片十分方便的海洋。
“在蒸汽船这种近代机械出现之前,船只都是靠着洋流和风进行航行的,流入和流出濑户内海的海流,无疑是十分重要的。也正因如此,从上古时代开始,濑户内海就是超越了陆路的交通要道。在文明开化之前,无论是军队、传教,还是经济,都是经由这片海域一路向西或向东不断流通的。
“可是,这样的旅途中却也有许多不便之处。
首先就是刚才提到的‘待潮’。整个旅途中必然会有一次待潮间歇,这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避免的。无论是神功皇后、空海和最澄,还是源义经和足利尊氏,不同时代的著名历史人物都不得不在同一个港口靠岸,进行六个小时的待潮。而那个港口就在这里,就在我们福山市。那就是鞆。
“另一个不便之处就是海盗。这片平稳安全的海域对海盗们来说也十分完美,适合展开活动。同时,平静的海面利于海军的训练。古今东西,每一片平稳的海域都活跃着众多海盗。比如北欧的维京海盗,也是从一片广阔的海湾上发展起来的。
“所以,村上水军的大将村上武吉才断定,在濑户内海这个交通要道上必然能够收到过路费。如此方便、安全的通途,别的地方难以寻觅。但这里的无数岛屿会使洋流随时发生变化,在船只还没有引擎的时代,最佳航线会根据季节和时间的不同而有所变化。非常年混迹这片海域的人,根本无法掌握。
“战国乱世,陆路十分危险。要一次运送大量商品,最佳的选择当属船只海运。但海路上又有海盗打劫。村上水军便是利用这一点,向各个通商船只收取过路税费的,一旦遭到拒绝,就摇身一变成为海盗,行打劫之事。对于老实上缴过路费的船只,他们则替其抵御海盗,还会提供领航服务。
“被他们占为据点的艺予群岛由大小百余座岛屿组成,岛屿之间的水路狭窄,海流有时会变得十分湍急,是濑户内海最令人头痛的遇难之地。武吉利用那些海流,运用相应的水上战略,掌控了这片海域,并从中选择了最为狭小的岛屿能岛,来建筑自己的城池。由此可以看出,村上武吉是个头脑十分聪慧的人。
“不过,他收取的过路费非常高昂,是货物价值的一成。要是运送一千石大米,就要被他收走一百石。但那样也比惨遭掠夺要好。凡是缴纳了过路费的船只,都会画上‘上’的标志,还会在船头插上红色船标。这样一来,就能得到村上水军的保驾护航。”
加奈子再次操作遥控器,切换到旗子的图像。
“就连大名也不例外,均要缴纳过路费。为什么呢?因为大名们虽然拥有强悍的陆军,可一旦到了濑户内海上,再怎么厉害的大名都无法战胜村上水军。
“武吉大将对自己身边的年轻人施以严苛的训练,把他们培养成了彪悍的水兵。然后保证他们的收入稳定,也保证了岛民的生活富足,实现了兵农分离。换句话说,岛上的年轻人从农业中独立出来,成了专业的水兵。”
加奈子说到这里,瞥了一眼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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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课程,加奈子走出教室,在走廊上迎面碰上了藤井照高助教。只见藤井助教挥了挥手,笑着对她说:“泷泽老师,有电话找你哦。”
“啊,真的吗?谁打来的?”加奈子应一声,藤井减慢了速度。
“是福山历史博物馆的富永。”
“哦,是吗?富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
“他说发现了一份不得了的资料,一定要让老师你也看看。”
二人面对面站定。
“啊,真的?是什么呢?”加奈子问。
“据说是很不得了的东西哦。”
“哇,真的吗?我太期待了。会不会跟村上水军有关啊?”
“这他倒没有说。话说回来,我最近发现一家店很不错呢,不如今晚一起去尝尝吧?”
“啊。”加奈子有些吃惊。
“怎、怎么了嘛?为什么那么惊讶啊,偶尔也答应我一次嘛。”藤井说。
“谢谢你的邀请。”加奈子低头道。
“怎么突然拘谨起来了,看来你真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十多了呀。你上次不是说对越南料理有点兴趣吗?”
“我啊,一直很想去会安看看。”
“会安?不错啊。但还是先从料理开始吧。做事要一步一步来嘛。”
“一步一步?”
“对啊,先吃饭,然后喝酒,再然后……”
“停!那个,我可能要到博物馆去一趟。”
“应该很快能结束吧,就是复印一下资料而已。”
“说不好啊。即使今天不去,那家店也不会倒闭吧?”
“那我能跟你一起去那个历史博物馆吗?”
“你的专业不一样吧。是传播学。”那也是藤井负责的课程名称。
“那要不这样,我在博物馆旁边的公园等你。”
“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呢?越南料理可没有长腿会跑哦。”
“反正你肯定要和富永先生到站前喝一杯,一起讨论最新发现的资料什么的嘛。”
“我们还是一步一步来吧。先吃饭,再喝酒,然后……”
“喂!”
“先这样吧,一切等我给他回完电话之后再决定。”加奈子说。
加奈子快步走进助教办公室,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电话,拨通熟记在脑中的号码。只响了一声,富永就接了。
“啊,富永先生,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是吧?抱歉,刚才我在上课。”加奈子说。
“哦,泷泽老师,我刚开始吃午饭呢。”富永说。
“啊,对不起,那我等会儿再打吧。”加奈子急忙说。
“你可以等吗?”富永一边咀嚼一边问。
“啊?”
“搞不好等着你的是爆炸性消息哦。我们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你等得了吗,照你的性格?”富永急匆匆地吞下口中的食物说。
“嗯,我等不了。”加奈子老实地回答。
“是吧?我也觉得。”
“是新发现吗?”
“绝对没错,是新发现。而且还是个谜。我们发现了一个天大的谜团。”
“哇,我最喜欢这种了。到底是什么谜团啊?”
“你喜欢谜团吗?”富永故意卖了个关子。
“我这一辈子都献给历史之谜了。”加奈子说。
“别啊,你一个女孩子,不是应该有更好的献身对象吗?”
此时藤井走进办公室,恰好听到这句话,便接了一句嘴。接着他拉出加奈子旁边座位的椅子,慢慢地坐下。
“唉,那的确是个谜团啊。”富永说。
“你就别卖关子了。”加奈子说。
“阿部家的仓库里发现了一份不得了的资料,跟阿部正弘有关的。虽然看起来不像正弘的亲笔之物……”
“是阿部老中时代的资料吗?”
“这里只有他老中时代的资料。因为他几乎没回过福山藩。”
“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一个到日本来的,不是那个佩里吗?坐着黑船,在浦贺登陆的。”富永开始陈述。
“是的,嘉永六年。”
“时任老中首座的阿部正弘,最后几乎以独断的方式签订了《日美亲和条约》。”
“嗯,在嘉永七年。如果当时的老中首座不是阿部,搞不好日本就要跟黑船开战了,因为幕府迟迟没有给予答复。”
“没错,佩里本人也有开战的打算,因为他信奉炮弹外交。”
“嗯。”
“虽然后人也有评价阿部优柔寡断的,但事实不是那样。我从这份资料上得出了这个结论。我们发现了一张出阵图。”
“出阵图……”
“嗯,确切地说,该叫‘御出阵御行列役割写帐’,标记的时间是嘉永七年甲寅春二月。”
“啊,是和约缔结的年份。”加奈子说。这个时代正好是加奈子的专攻,自然是信手拈来。
“嗯。虽然最终都是要开国,但对日本来说,还是有绝对不能让步的底线,对不对?”富永说。
“是的,的确有。比如殖民化,以及鸦片传播等问题。”加奈子说。
幕府经由荷兰了解到世界和亚洲的局势,自然十分清楚自身要警戒的重点。幕府的外交负责人其实比如今人们所想象的更有能力。
“正是如此。虽然阿部时期的日本还未开国,但已经出现必须开国的趋势。所以,当时的日本政府绝对不能接受任何危险的东西,比如让中国在此之前陷入深重灾难的东西。”
“是啊,有了中国这个先例,幕府的首脑们自然警醒了几分。”
在亚洲,完全没有殖民化、领属化的,恐怕只有日本了。
“阿部曾经传令各藩,下旨说一旦美国提出过分要求,就准备与之开战。想必这张出阵图就是为此而准备的吧。这张图上的部队,是由驻扎江户的四百二十五名福山藩士组成的。”富永说。
“嗯。”
“根据图上的阵形,一旦发生战事,福山藩的武士们都会站到保卫日本的最前线。阿部将自己的马位,周围士兵的配置,以及军队内部各个士兵小队的位置、都详细地体现在了出阵图上。”
“啊,发现了那样的东西啊。”
“没错,我们发现了实物。”
“那可真是个重大发现啊!”加奈子忍不住发出了兴奋的喊声。
“是啊。不过存在这种东西是很久以前就预料到了的。与亲和条约有关的文献,至今为止已发现了好多种。这次发现的资料,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在于,这是阿部的亲自指示。”
“那,谜团呢……”
“问题在这里。在这份‘御行列役割写帐’的最后,记述了一段非常不可思议的文字。”
“不可思议的文字?”
“嗯,出阵图的最后部分,写了一个意义不明的词。”
“意义不明的词……”
“嗯,至少在我所看过的资料当中,从未出现过那个词。因此,我也无法理解它的意思。那是个非常奇怪的词,而且看起来很美,充满了诗意。”富永说。
“什么词?”
“我不知道该怎么念,所以你……”
“我可以看一看吗?”加奈子急忙说。
“当然。”富永说,“来吧,当然是要给你看的,不然我打电话给你干什么?你赶紧过来我这里看看吧。不知道你以前见没见过这个词,也许见过与之类似的。总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好。”
“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个词呢?那是因为,这个词啊,写在‘黑船’旁边。”
福山历史博物馆学艺员办公室内,墙上挂着幕末时期的宣传海报,画上绘有一艘黑船。富永将吃了一半的便当盖上,眼睛盯着那张画,正对着电话机说着什么。
窗外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洒落在办公桌上,上面放着的线装资料正翻到重点页面。富永吃饭的时候,还用右手按住资料的一角进行研究,因此此时他的右手上还戴着白色手套。
“黑船……是佩里的黑船吧?”
电话另一头传来加奈子细细的声音。富永将目光从黑船上收回,对着电话说:“是的,所以,从这份资料的特性来看,我觉得啊,这个词搞不好是一种武器哦。”富永表情认真。他周围坐着好几位学艺员,都默默地吃着自己的便当。
“啊,是武器吗?”加奈子激动的声音显得更加尖细。
“对,而且我觉得,那很有可能是日本专门用来对付黑船的特殊武器呢。”
听富永这么一说,加奈子的声音愈发尖利了:“啊,怎么会!”
富永听到她的反应,笑了起来:“嗯,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他边点头边说。
“我从没听说过那样的事情。我可对阿部正弘进行过不少研究,可是……”
“是吧?都是一般常识了。不过你要知道,常识才是最危险的东西。”
“嗯。”
“你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研究阿部正弘吗?”
“是的,而我母亲的娘家也在这里……不过我真没听说过那种事情,从来没听过什么针对黑船的兵器。”
“是吧?所以我才说这是谜团啊。”
“而且,当时的幕府,真有攻击黑船的意愿吗?”加奈子说,“应该没有吧。”
富永马上做出了回答。
“按照当时日本人的想法来说,是的。在那个时代,无论是幕臣,还是各藩藩士,都认为黑船是个无敌的怪物,怕得不得了。毕竟,黑船看上去很大,像座小山似的。”
“嗯。”
“大家伙还在海上浮着,这种东西谁见过啊。光是听到‘黑船’两个字就抖得不成样子了,毕竟当时的日本可没有那么大的船,更何况什么大炮啊,蒸汽引擎之类的东西,那是与日本不可同日而语的强悍武器。当时的日本,根本不可能存在能与黑船对抗的特殊武器。”
“是啊。而且所谓的海上兵器,必须先要有海军,之后才能去设想。当时的日本却……”
“没有海军。虽然军队在陆地上不断开炮,但可悲的是,根本够不到人家。如你所说,日本根本就没有海军,在水上无法进行战斗。但黑船的炮弹却能打到陆地上来。”
“据说黑船的射程是日本大炮的四倍啊。”
加奈子说。
“嗯,四倍。”富永点头道,“日本打出去的还是像肉丸子一样的炮弹时,人家的就已经会回旋,还会炸开了。”
“是阿姆斯特朗炮吧?”
“嗯,威力简直是天地之别,所以我们只能一个劲儿地求人家回去。”
“是啊,毕竟没有海军,根本打不起来。”
“不过阿部看起来并不惧怕黑船啊,搞不好就是因为他有了那个武器……不过,这很有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要去!那份资料上写到了那个,对吧?”加奈子大声说。
“嗯,我觉得有那个可能性。”
“太好了!我要去。”加奈子又大叫一声。
“这搞不好是作为一名研究员一生都难得遇到的发现哦。我劝你最好不要错过。”
“我下午有课,下课之后马上过去。富永先生,你可千万不要提前下班哦,求求你了。”
“既然你说要来,我当然不会提前回去。”富永说。
“我四点应该就能过去了,要等我。”
“四点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不会走的,等到早上都行。”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好,那我就在学艺员办公室等你。”
“好,那等会儿见!”
说完,加奈子就挂掉了电话。富永也放回听筒,再看了一眼黑船的画,继续吃便当。
“不要下班哦,求求你了。不要下班哦,求求你了。”
藤井看到加奈子放下听筒,在一边模仿道。
一直没坐下的加奈子开始在办公室里来回转悠,手指支在唇上,小声嘀咕着:“幕府的新武器,幕府的新武器……”
藤井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做出撒娇的样子,夸张地说:“求求你别回去,富永先生!”
“那是对新资料说的。”加奈子边踱步边说。
“哦?对新资料说的吗?富永先生也是一样的想法吗?”藤井站起来,边拍膝盖边说。
加奈子依旧沉思着。
“针对黑船的新武器……”
“新资料会自己长腿跑回家去吗?都怪正弘的新武器,今晚我又要一个人吃饭了。又是便利店的盒饭啊。”
“正弘的秘密武器?秘密的水军……”
“好吧、好吧,我完全被无视了啊。”
“幕末的正弘拥有一支秘密水军?”
“你可真是心不在焉啊。怎么了,像个高中女生一样,声音都飘起来了。你这样会被误会的哦。”
藤井放弃挣扎,回到座位边,拉出椅子。
“要是幕府有了那种东西,历史就会被颠覆。”加奈子猛地站住,看向天空说。
“我也快被颠覆了,肚子饿死了!”
“去吃午饭吧。”加奈子突然说。
“呃。”藤井哼了一声,看向加奈子。
“我肚子饿了。藤井老师,我们去食堂吧?去吃午饭。今天,就先用午餐聊以慰藉吧。”
说完,加奈子大步走向走廊。藤井慌忙站起来,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泷泽加奈子和藤井照高在食堂的露台上一起吃饭。因为稍微错开了午饭时间,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
“话说,知道阿部是福山藩主的人,其实不多吧?毕竟他从没回过自己的属地,你说是不是?”藤井一边把咖喱饭往嘴里送,一边说。
“不,他回来过一次。不过当时正值国难当头,他疲于奔忙,确实没怎么管理藩属的事务。他不是招待了美国的佩里吗?”加奈子说。
“他们的确招待过彼此,还在黑船上开过派对呢。”
“嗯,害得武士们满脸通红。”加奈子一边用餐叉卷起意面,一边说,“大醉而归。”
“佩里还写到,‘日本武士在甲板上说着刚刚学会的英语,一个劲儿地说美日一条心,还冲向他,想拥抱他’。”加奈子把意面送进嘴里,又说。
“嗯,这些我也听说过。还有武士想把整只烤鸡带回去当手信,把和服弄得油乎乎的。”
“啊,那个我知道,打包回家,对吧?当时日本就有那样的风俗。佩里还写到,当他看到日本人将所有饭菜一股脑儿用纸包起来的时候,吃了一惊呢。阿部也邀请佩里参加了晚餐会,只是没得到什么好评,因为所有餐食都过于清淡,量也非常少。”
“嗯,肯定的吧,那时候的美国人哪儿吃过和式料理呀。”藤井一边急匆匆地咀嚼,一边说。
“当时,日方还专门从福山藩调来一批鞆的保命酒,当作利口酒招待美国人呢。”
“啊,是吗?看来他没忘记自己的故乡啊。不过,刚才你说的秘密武器是什么?”
被藤井这么一问,加奈子左思右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阿部这个人,总能一眼看穿事物的走向,他拥有超凡的想象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认为他是个天才。”
藤井点了点头:“嗯,他在开国之后制定的一些政策的确十分惊人。他马上解禁传统的大船,还从荷兰购买了新式蒸汽船……”
“可是,如果日本人没有掌握驾船技术,这些就都没有意义了。因此,即使在阿部死后,身份低微但拥有优秀才能,经他一手提拔的榎本武扬,还被派去荷兰留学。他还学习了《万国公法》,最后在长崎创办了日后成为日本海军基础的海军传习所;虽是下级旗本,但十分优秀的胜海舟也被提拔起来委以重任;当时全日本唯一熟练掌握英语的渔民约翰万次郎,被起用为通辞(翻译官),并把哈里斯也赞叹不已的优秀人才岩濑忠震提拔为折冲役……”
加奈子流畅地说明起来。
“嗯嗯,真不愧是历史老师。虽然他不得不对日本被迫开国负责任,但他毕竟在日本即将毁灭的关键时刻义无反顾地站在了风口浪尖啊。”
“我刚才列举的那些人都是将国事作为己任的人才。因为阿部早已对那些但求天下太平的老一辈幕臣感到厌倦,才无视身份、只问能力地提拔了许多新人才。虽然日本被迫开国,阿部负有一定的责任,但我认为,如果换成别人,情况会更加危急。”
“嗯,毕竟那是个讲究身份的时代,他做出这种事情,肯定受到了很多非难。”
“嗯,不过当时似乎还没有十分激烈的非难。不仅如此,他还把锁国时代的‘洋学禁制’完全废除,创建了东大前身的洋学所,还创建了陆军前身的讲武所,简直是太活跃了。甚至可以说,近代国际化日本的基石,就是由他来奠定的。这一点可没什么人知道哦。”
“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把前景看得通通透透。跟他比起来,之后的萨长明治政府又是征战朝鲜,又是攻击大陆,把美国惹怒了,还发动无谋的太平洋战争,应该说,他们的治国策略才是错误的。”
“嗯,或许吧,至少那场战争的大义是不明确的。”
“战争的大义?”
“我们始终没搞清楚到底在与谁作战,不是吗?如果说是把扩张殖民地的白人从亚洲赶出去,这我还能理解。但若真是那样,又为何要执拗地侵略中国呢?”
“政府本来的方针是不扩大战争啊。”
“总之,后来的萨长,联合创立了新政府和文部省,才把阿部的功绩给遮掩了。”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的短寿。才三十九岁就去世了,真是可惜啊。说起来,跟我现在差不多大,真是让我抬不起头来。”
加奈子说着,藤井笑了:“如果阿部能多活几年,日本会不会就不同了呢……”
“那肯定会截然不同吧。”加奈子说,“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如果他还在,井伊直弼就不会登场,安正大狱就不会发生,讨伐幕府的理由也就不复存在了。更何况,萨摩藩主岛津齐彬本来就是阿部的好朋友,如果阿部还活着,肯定就不会发生萨长主导的明治维新。”
“嗯,是啊。”
“总之,阿部就是这么一个聪明人物,我认为,他不会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莽撞开国的。”
“你说他不是随波逐流的?”
加奈子把最后一口意面送进嘴里,然后说:“我认为不是。他心里搞不好藏着什么秘密杀决哦。”
“杀决?为了什么?”
“当然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刻,迫使美国人不敢狮子大开口啊。”
“哦,那就是所谓的新武器?”加奈子缓缓点头。
“也就是这次发现的新资料?”
“没错。所以我才这么兴奋。”加奈子看着藤井说。
“哦,是吗……你一直都在研究这些啊。”
“没错。不行吗?”说完,加奈子又看着藤井,“一个女孩子,应该投身于更加梦幻的东西啊。”
“什么女孩子?我都三十五了。”
“不是还能生孩子嘛……”藤井说。
“那就是女孩子的梦想?那我还是算了吧。男人也是。”加奈子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吗?”
“嗯。”
“就算那男人是阿部正弘?”
“呃,如果是阿部正弘的话……”
加奈子欲言又止,垂下视线。
“如果是阿部正弘的话?”
“可以考虑一下。”
“是这样,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吧?”
藤井把手放在加奈子的腿上。
“我去端茶。”
“别敷衍我啊!”藤井冲加奈子的背影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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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加奈子又继续借助幻灯片给学生们上课。
“长子村上武吉是总帅,进驻艺予群岛中的能岛;村上通康进驻来岛;村上吉充在因岛建筑城池,慢慢地,他们就连成了一片,他们的海上军队也因此被称为‘村上三岛水军’。他们还在其他岛上修建了要塞,一旦战事爆发,武吉一声号令,士兵们就会敲响太鼓。其他岛屿上的人听到太鼓声,也会纷纷敲响太鼓,驻扎在内海的村上军舰听到鼓声,就会马上集结起来。
“村上海盗的存在,对忙着夺取天下的战国大名来说,无疑是十分方便的道具。他们会雇佣水军运送粮草,甚至在海战时请他们当佣兵。
“而村上水军的名声一炮打响,是在一五五五年的严岛合战。他们响应毛利元就的邀请参战,把周防的陶晴贤军一举击破,助毛利军大获全胜。毛利也借此机会一跃成为山阴山阳地区的大大名。不过关于村上水军参与严岛合战的资料其实并不充分,尚未被视作可以证明史实的确凿证据。”
加奈子切换到另一张幻灯片。
“接下来的另一场著名海战,是与当时号称无敌的织田信长所辖军队展开的。织田信长当时与石山本愿寺一派针锋相对,刚才提到的毛利却给石山本愿寺提供粮草援助。村上水军因为与毛利的渊源,站在了织田水军对立的立场上,他们只靠三百条小早船就把织田军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更是将其一举击破。”
加奈子再次切换幻灯片,画面变成弓矢的照片。
“村上水军的制胜秘诀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动作整齐划一。另外一个秘诀,则是经过反复钻研的科学新武器。他们最擅长的是将对手的船只迅速烧毁。用小早船将敌船包围,以船帆为中心,一口气射出火矢。村上的火矢比当时其他军队所用的火矢都能燃烧更长时间,里面还夹有火药。”
再次切换幻灯片。
“接下来,还有一种叫‘火球’的武器。这东西现在还成了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竞技项目,叫做链球。我们日本有个叫室伏的选手,就是这个项目的运动员。他们把点着了火的黑色火药球先在头顶上回旋,然后大量投到敌船之上。当时他们还装备了能够发射火药的小炮。这些东西接连不断地在甲板上爆炸,敌人马上就会陷入慌乱,从而失去战斗能力。当时除了村上水军,再没有别的军队掌握这种科学武器了。
“当时的船只全是木造的帆船。受到这种攻击后,船帆会首当其冲地燃烧起来,紧接着甲板也会遭殃。村上水军的船只,因为桨手经过严格训练,行动起来速度很快,进退非常灵活,因此他们发动的火攻是很难防范的。
“村上的船队甚至还考虑到了同伴船只受损的应对方案。哪条船没了,该如何变换队形,连这种细节都有对应的行动策略。
“此外,还有水军专用的武器——‘手梯’。是勾到敌船之上,用来迅速登船的带铁钩绳梯。此外还有大熊手、小熊手等,各种各样精巧的道具。”
加奈子又换了一张幻灯片。
“好了,刚才讲到信长在海战失败后,身为一名战国时代的革命家,他把那个时代尚十分新锐的新武器带到了濑户内海,成为世界第一人。那就是这种巨大的铁船。他用铁板将巨船包裹,令其不可燃烧,船上还装配了破坏力极强的大炮。
这下,就连毛利,村上联合军也难以匹敌,迅速败下阵来。
“此后,这艘船以堺为中心,掌控了濑户内海的航线。在荒木村重试图谋反时,还从海上对有冈城发起了炮击。
“信长十分满意这艘巨型铁船,还坐着它行至淡路岛,为儿子们划定四国领地,又马不停蹄地制定了山阴山阳的远征计划。可惜在此之前,他就在本能寺遭到了袭击。有一种说法称,他只带很少的部队入驻本能寺,是因为那些是将乘坐铁船的随从。”
加奈子翻动手边的资料。这所大学坐落在海湾附近,海风会时不时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紧接着,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信长死后,那艘巨型铁船就突然消失了,然后再也没出现在任何记录里。本来,它作为大破村上水军的著名军船,应该在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结果却销声匿迹,几乎不为世人所知。明明是一艘巨大得让人惊叹的铁甲船啊。
“那艘船后来应该是被丰臣秀吉继承,可是,在与秀吉相关的史料里也没有发现它的踪影,也没有被拆毁的记录。各位想必也不知道那艘船的存在吧?太不可思议了。它就这么突然消失了。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加奈子从福山市立大学正门走了出来。她加快脚步,赶往福山历史博物馆。
她刚一离开,背靠着墙壁一角的年轻男子就撑起身子,追了上去。加奈子用眼角余光发现了那名男子,感到恐惧万分。
糟糕的是,大学门前的大路上竟然看不到一辆出租车。加奈子迅速左右张望,迷惑了片刻,很快便决定往更容易拦到出租车的大路走去。她很想尽快看到那些资料。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周围还有许多行人。
当她走上大路的人行道时,男人已经快追上来了。加奈子猛一回头,冲着身后的男人大声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闻言,停了下来。
“不要跟过来。”加奈子说完,男人一动不动。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才罢休?不要再跟着我了!”
男人闻言,用诡异呆板的语调说:“我们……在神的旨意下结合。”
“你说什么?”加奈子的语调变得尖锐起来。
“我们应该磨亮镜子,确认始祖意志,映照彼此心灵。我们二人在东方礼仪之国的神明旨意下,得到了既定的命运。这条项链……”
男人把手伸向自己的脖颈。但加奈子已经不再看他,而是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拦下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
“啊,等等!”男人说。加奈子则已迅速钻进出租车,催促司机离开了。
加奈子坐在福山历史博物馆的学艺员办公室里,出神地看着富永给她的毛笔字写成的资料。
她坐在椅子上,资料铺在桌上。一边看,一边缓缓戴上富永递过来的白手套。
富永早已戴好手套,站在加奈子身后,伸手按住资料的一角,另一只手指着上面的内容,说:“你看,这上面画着队列方阵。中心是‘御马’,指的是大将阿部正弘。周围是他的贴身侍卫,都是‘御近习’或‘御供番’。每个武士的名字都用红笔标注了。比如篠崎仁左卫门、鹿野富三郎、嶋六助……”
“嗯。”加奈子点了点头说。
“这个看上去虽然很像大名队列,但实际用途似乎是组队离开江户城,在海边布阵。因为这是阵列图,所以才像画卷一样长。上面虽然写有注解,但形式与画卷是一致的。你看,这里是大炮队和装弹队——也就是炮队后方管理火药的部队。整幅画卷就是这样延伸下去的。”
说着,富永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嗯。那……有可能是新武器的是……”
“就是这个。”富永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到夹有书签的那一页。
页面一翻开,加奈子就瞪大了眼睛,她屏住呼吸、弯下身去,出神地看着那一页。
“这是……”她小声嘟哝着,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按住那一页。
富永则放开手,说:“没错。”
“黑色的字和红色的字……”
“嗯,对。”富永点了点头,“在这个船型的框里,你看,就是这儿,用黑字写着‘黑船’。”
“嗯。”
“这种船型框一共有四个。”
“是的。”加奈子紧张地回应道。
“然后你再看这里。黑船旁边用红字写着‘星笼’。”
加奈子把脸凑到富永所指的地方,小声说:
“星笼(hOSIKAGO)……莫非念(SEIRO)……”
“不管是SEIRO还是SEIRO……这到底是什么呢?你怎么看?有什么想法吗?”
加奈子疑惑地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然后说:“没有,我从没见过这些文字。”
“黑船这两个字一共出现在四处,对吗?”富永问。
“是的。”加奈子回答。
“我觉得,这张图应该是阿部警戒佩里来航的图示吧。”
加奈子闻言,用力点了点头。
“很明显是这样的。这四艘船分别是萨斯喀那号(USS Susqueoga)和普利茅斯号(USS Plymouth)。”
“哦,真不愧是专业人士。”
“不过他们在嘉永七年返航时,已经变成了七艘船。”加奈子说。
“嗯。但那四艘军舰旁边,除了‘黑船’两个黑字,还写有‘星笼’两个红字,两种文字之间还有细线相连。黑船和星笼,你觉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加奈子再次俯下身子,凑近资料。
“不知道……”她一边说,一边再次抬起头。
“星笼这两个字,有什么可能的意义呢?你才是研究阿部的专家啊。”
“富永先生,你不也一样吗?”加奈子笑道。她看向富永,却见他忙不迭地挥着手。
“我才疏学浅,只是一介学艺员而已。你可是备受瞩目的学者啊。”
“别这样,我才是一个再平凡不过、喜欢阿部正弘的粉丝罢了。”加奈子说。
“可那不是你的工作吗?”
“正因为我能把这个当成工作,所以觉得自己很幸福啊。”加奈子说。
“那你再没有别的念想了?”富永问。
“没有了。”加奈子一边回答一边提高了警惕,心想这人又提起那个话题了。
“丈夫和孩子——”
“在星笼这两个美丽的文字前都略显逊色啊。”
加奈子连忙打断:“你是真心的吗?不是善意的谎言?”
“不是。”她表情认真,斩钉截铁地说,表示自己只想回到资料的话题上。
富永察觉到了,点头道:“这些文字的确很美啊。阿部的强悍秘密武器……是不是我过于期待了呢?”
“照常识来说……应该是吧。毕竟,要对付的是水上的敌人,就算这是新武器,那幕府也得先有海军啊。”加奈子说。
“是啊,没错啊。那有没有可能是陆地上用的超级武器,可以攻击黑船……”
“然后装到船上去吗?”
“嗯。”
“你听说过幕府开发了那种兵器吗,富永先生?”
“没有。”
“阿部时代的江户幕府,是没有海军的。”
“是啊。”
加奈子把一个夹子轻轻放在资料上,朝着被船型框着的黑船两个字缓缓推过去,然后说:“就算有新武器,也要把它装到船上,一路航行到黑船旁边,不是吗?在宽阔的海面上,黑船轻而易举就能把它击沉了。”
“也对。那就不能叫强有力的新武器了。”富永说着,抱起双臂。
“如果幕府有海军,就会有装备了大炮的军舰,也就不会被轻易击沉了……啊!”
加奈子叫了一声,看向天花板,表情凝固了。
“怎么了?”富永松开抱着的双臂,问道。
“啊……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虽然时代不同,有点不太可能,但信长确实拥有过一艘巨型铁船,对吧?”
“就是信长命九鬼嘉隆打造的军船吧?”富永说。
“是的,你这么清楚啊。”
“可别小看我。”
“呃,对不起。”
“开玩笑的。”富永马上说。
“如果有那艘船,还能稍微对抗一阵子。”加奈子边说边拿起旁边的橡皮擦,放在资料上。
“把那艘船弄来了?可就算有大炮,日本这边也只是铁蛋子啊。在靠火矢打仗的年代,整体包覆着铁板的战船还能被称为强有力的新武器,但到了幕末,已经是阿姆斯特朗炮的时代了,命中率和射程都不是火矢能比的。”
“是啊,你说得没错。”加奈子马上承认道。
“毕竟那是日美之间的对峙,如果没有更加先进的火器……这么说来,所谓的新武器,果然只是臆想吗?星笼,难道只是阿部一时兴起写上去的?”
“不,我不这么认为。”加奈子说。
“那你是什么想法?”
“你看,这不是出阵图吗?上面画的是士兵和武器的配置位置。”
“嗯,没错。完全不是书写风流的地方。”富永也赞同道。
“就是这里,你看看这个。”加奈子瞥了富永一眼,指着资料说。她正好指着写有“黑船”二字的船型框。
“只有这艘和这艘,在船体左右画了四角形的东西。”
“啊,真的!还真的有,这是什么?”富永说完看着加奈子。
“我觉得应该是外轮,蒸汽引擎的外轮。”
“哦哦!嗯。”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那四艘黑船并不全是外轮船。”
“呃,真的吗?”富永问。
“是的,很多人以为那四艘船都是蒸汽船,但其实萨拉托加号和普利茅斯号都只是帆船而已。”
“啊,对啊,说是大型驱逐舰,但其实只是帆船啊。”富永一拍膝盖说。
“没错。只有这两艘船的船身左右画着四边形,因此,它们应该分别是萨斯喀那号和密西西比号了。”
“是啊,没错,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也就是说,幕府一方的观察其实非常仔细。他们不只是单纯地畏惧,而是在认真地观察着敌人。这样一来,这张图很可能展示了某个经过深思熟虑的战略。用德川家的历代人才相比,能与阿部匹敌的,估计只有家康了。”
“啊,的确如此。”富永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抱起双臂。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儿啊。”富永又感慨了一番,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起头,说,“对了,泷泽老师,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点儿什么吧。车站前开了家不错的店,是意大利料理。”
加奈子马上抬起手,说:“啊,对不起,我已经吃过了。”
“哦,真的吗?真不给面子啊。那就陪我喝点啤酒呗。我还没跟你聊够呢,这可是世纪性的大发现哦,我们再讨论一会儿吧。”
“不如下次吧?今天我想早点儿回去准备明天的教案,还想把这份复印件带回去,一个人好好思考一下。等我明确了自己的看法,再来讨论……”
“什么意思嘛,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拼命把这资料找来的呀。”富永说。
“真对不起。大学老师其实很辛苦的,净是些琐碎的事情。还有,不好意思,这份资料,我能复印一份吗?”
“我早就复印好了,专门给你用的。星笼那部分还是用的彩印哦。”
“啊,真是太谢谢你了。”
加奈子说着,行了个礼。
“要是再找到好玩的,我再联系你。”富永说。
“一定要!我等你联系。”
“能哄你开心的礼物不是奢侈品,也不是戒指,而是这些新资料啊。”富永无可奈何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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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奈子一个人走出了福山博物馆大门。太阳早已下山了。
她向右转弯,朝着福山站的方向,独自在路灯下大步走着。附近的树丛中不断传来嘈杂之声。
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悄然从旁边的黑暗中冒了出来。
“结束了?”他说。
“啊?”加奈子猛地缩回身子,想要逃跑。
男人的脸渐渐出现在路灯之下。
“啊,原来是藤井老师。”加奈子霎时松了一口气。
“嗯,我等你好久了。”藤井说。
“哎呀,你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加奈子说。
“你怎么被吓得这么厉害?是把我错认成谁了吗?”藤井说。
“啊,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不行吗?我只是担心你。”
“那真是谢谢你了。”加奈子低下头说。
“我们走走吧。”藤井提议。加奈子只得与他并肩走在一起。
二人在虫鸣声中漫步,空气中散发着秋天特有的干草气息。这是夏天和春天都感觉不到的,安静休眠的气息。
向左转去,便能看到点亮了夜间照明的福山城天守阁,矗立在夜空中。
“这是我们国家面临最严峻的国难时,执掌国家前进方向的那个人的城池啊。”藤井看着那座城说。
加奈子点了点头:“嗯,真漂亮。乡野藩属的藩主,竟然在纸醉金迷的江户城中,代表国家与美国对峙。如今想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藤井边走边看着亮如白昼的天守阁,也点了点头。然后,他缓缓收回视线,说:“自从阿部艰难地打开了沉重的国门后,日本名副其实地成了世界的一员呢。”
“嗯,那次是日本最大的转机。”加奈子说。
“的确如此。在那之前,对日本来说,所谓的世界仅止于亚洲。日本的世界化,就是从这里的城主大人开始的。”藤井说。
“嗯,是啊。”加奈子说,“除了阿部之外,不管谁坐上老中首座的位置,肯定都无法如此当机立断地决定开国。当时的将军,肯定会做出跟天皇一样的判断。”
“继续攘夷,锁国……”
“没错。因为那是祖法。”
“所谓祖法,就是儒教坚持的正义吧。”
“是的。不过那只是怠惰的藏身之所。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一味维持现状。”加奈子说。
“当时开国已经是必然之势了啊,正义也要看时代的。”
“对,当时的国情和世界局势都需要开国。”
“也曾存在打倒鬼畜美英的时代呢。”
“嗯。同样地,对敌方而言,也曾存在歼灭日本这一正义观点抬头的时代。”
“在某些国家,这种正义甚至持续到了现在呢。”
藤井说完,加奈子不发一言地点了点头。
“马修·佩里的东印度舰队,应该不是第一个来到日本的舰队吧?”
“嗯,第一个是俄罗斯。”
“在对待美俄的问题上,如果只想顾自己,那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安全呢。总比引发战争,搞得民不聊生,自己不得不切腹谢罪要好得多。”
“即使江户变成一片废墟……”
“也能借口说那都是鬼畜美国干的。可是一旦在开国文书上签字盖章,自己就要对将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负责了。”
藤井说完,加奈子又说:“所以江户城内的幕臣们,全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总之,先把那些异国的船只打发走,等他们都走了,到时候山长水远,搞不好就把日本给忘了。江户的精英们也就只有这种程度的智慧了。”
加奈子最讨厌现代日本人的这种做法了。
“其实在那之前,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呢。”藤井说。
“把我们忘掉吗?的确有过。但这次不一样,因为牵扯到了捕鲸的问题,美国是绝不会退让的,阿部很清楚这一点。荷兰利用别段风说书,事前告知了美国的蒸汽船即将来航的消息,阿部在事前已经与自己的副手商讨过无数次了。”
“他还因此被斥为胆怯。阿部甚至提出了各藩合议制的议案呢。而这个议案的最终结果,就是削弱了德川体制。”
“但那并不是胆怯。如果是国内问题,还可以独善其身,但在外交问题上,理应将国内所有的智慧集中起来一致对外啊。这两个问题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不过,当时的各藩都没有明白过来呢。”
“是啊,毕竟在那之前从没发生过什么国际问题。”
“是和平让他们变迟钝了。”
“是的。”
“不过即使那样,各藩也只会辱骂阿部是胆小鬼,自己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让时间白白流逝。”
“嗯。江户城内的幕臣也因为怕负责任而不发表意见,只会说要尊祖法行事。”
“因为他们都害怕切腹嘛,所以阿部只能一个人做出决断了。”
“是啊。”
“其实看到美国那么绅士的态度,各藩很可能非常吃惊呢。是因为当时美国刚经历了独立战争,暂时还无法开辟殖民地。”
“倒不是那样。一八九八年,美国就跟西班牙打了一仗,把菲律宾据为己有,还吞并了夏威夷群岛。不过,当时的欧洲帝国主义都被拖在中国。幕府得到的情报可不少哦,后来的萨长啊、土肥之类的,简直不能比。”
“对啊,后来的幕臣岩濑和西周之类的人掌握的情报,也没法跟土佐的坂本龙马比较啊。”
“嗯,坂本先生虽然身处市井,却熟知海外形势。”
“坂本先生吗?那么,当时阿部也已经正确掌握了美国的动机?”
“嗯,可以这么说。他甚至把来航船只的名称、装备和战斗力都掌握了。”
“今天你跟富永聊的,就是秘密武器的事情吗?”藤井问。
加奈子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不,这个我还不太清楚。”加奈子抬起头说。
“那肯定是富永的妄想吧。”藤井说。
“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加奈子看着藤井问。
“因为阿部是因水野忠邦没搞好天保改革才被委以重任、将其替代的,不是吗?换句话说,他就是个负责经济事务的大臣。在那个勤俭节约的时代,幕府怎么可能有钱铸造武器?那些低端部队一听说黑船来袭,不都跑到当铺去了吗,他们早就把头盔什么的都卖掉了。”
“福山藩的财政也十分紧张呢。”加奈子安静地说。
“对吧?没有钱怎么造新武器?那个时代,我们根本打不起仗,难道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可是,富永先生说的也有一定道理。那个人也是一名优秀的研究者啊。”
加奈子话音未落,藤井猛地抱了上去,还想吻她。
“啊。”加奈子轻喊一声。
藤井紧紧抱着她,把她拽到了旁边的长椅上。加奈子刚坐下去,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了她的短裙里。
“住手!”加奈子轻喊着抓住了藤井的手腕,把他拉开,并将裙摆拉了下来。
“不要太冲动了!”她语气强势地说着,推开了藤井。
“加奈子,你知道我的心意吧?要是我不冲动,你就要被富永抢走了。”
“我还不是你的加奈子。”
加奈子说完,为了平复心情,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又说:“为什么你会那样想?”
“因为你夸他了。”
“啊?你说什么呢……”
“那男人这辈子也就只能止步于博物馆的主任学艺员了。”
“真受不了你。不要那样说好吗……”
“他成不了教授的!”
“住口!”她严厉地说,“一个男人说这种话,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可我很优秀啊,不是吗?你们是一个等级的,我可不一样。”藤井兴奋地说。
“我今天没去吃饭。”加奈子说。
“喂,他果然邀请你了吗?我们结婚吧,好吗?加奈子,结婚吧。然后去会安吧,好吗?去蜜月旅行。然后,你就可以自由地进行研究了。”
“不行的,一结婚就……”
加奈子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赶紧住口。
“富永就不会那么积极地帮你找资料了?难道你都是靠色诱进行历史研究的?”
加奈子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我们走走吧,藤井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再这样,今后我就不跟你见面了。”
加奈子迈开步子,藤井慌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对不起,我错了。可是,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吧?”他纠缠不休地说。
“你不要把同一句话说那么多遍好吗……”
加奈子并不看藤井,语气颇为不耐烦。
“对不起,人老了,已经快奔四了,我可是急得很,父母也是。”
加奈子猛地站住,转过身来,直直看着藤井。
“你的人生阅历应该很丰富吧?你才要想明白啊。”
“想什么?”藤井呆呆地问。
“什么?我们不是教育者吗,藤井先生?”加奈子说。
“呃?啊?是吗?”藤井吃了一惊。
“原来你没有自觉啊。”
“完全没有。”
加奈子闻言,忍不住笑了:“我就这样,无论长多大都改不了。”
加奈子重新转过身去,走了起来。
“我们可不是高中生了,而是大学生的教育者啊。”
“呃,哦哦,的确如此。”
“这么不讲理地把手伸到三十岁女人的裙子里,你就不觉得羞耻吗,身为一个教育者?”
“我就是个色魔。”藤井说。
“现在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并且很想解开这个秘密。别的事情,我一概不想想,请你理解。”
加奈子说完,藤井停了下来。加奈子吃惊地回过头去,发现藤井呆立着,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
藤井正要开口,加奈子已抢先举起手来,阻止了他。
“停。我明白了。要是只知道说那种话,很快就会变成老处女。你是想说这个吧?”
藤井摇摇头,然后说:“不。”
“那是什么?”
“那……我只要解开谜题不就好了?星笼之谜。然后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呢?”藤井站在夜幕中,表情急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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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先生,你是认真的吗?”加奈子问。
“当然,这还用问吗!”藤井回答。
“可是你的研究领域不是这个啊,你的专业,好像是电脑吧?”
“我也有我的人脉和门路,还有与一般人不一样的灵感。”
“可历史是我和富永先生倾尽一生去研究的学科啊。”加奈子说。
“我知道,也尊重你们。但让另一个领域的头脑介入,绝不是浪费时间。一定会开拓出新的道路,不会毫无意义的。”
“我们走走吧,藤井先生。”
说着,加奈子伸出右手,挽住藤井的左臂,转向右边。
“你要怎么回去?”藤井问。
“藤井先生,你呢?”加奈子反问道。
“我……有点不好办啊,无论坐公车还是出租车,都不太合适。”藤井烦恼地说。
“我也是,走路有点远,坐出租车又太浪费了,总是这么来来回回的。”
“那不管怎么说,先到二国去吧。”藤井说。
“国道二号线吗?”
“嗯,我们一边讨论新资料的事情,一边走到那里去吧。在那里能拦到很多出租车,通往市立大学方向不也正好是你回家的路吗?”
“嗯。”
“我送你过去。要是走累了,随时都能拦出租车。”
“是啊。”加奈子说。
“你肚子饿吗?”
“还不饿,回去了也能弄点东西吃。”加奈子说。
“好,那在走到二国之前,你先跟我说说今天那份新资料到底是个什么性质吧,尽可能说详细点儿。”
“嗯,我知道了。”说完,加奈子就开始叙述。
二人一路走到城址公园,话题还在继续,他们又从车站北面穿过车站大厅,走到南面出口,话题依旧没有停止。二人穿过公交车站和出租车载客点,走过名叫天满屋的、全城最大的百货大楼,话题依旧没有终结。话题总算结束时,他们已经能看到站前大道和国道二号线的交叉点了。
一直细心聆听的藤井开口道:“最初的黑船来航,应该是嘉永六年吧?”
“嗯,没错。”加奈子的语气像面对着学生。
“才喝四杯就睡不着觉啊,上喜撰。”
“嗯,你很清楚嘛。”
“喂,你别把我当成那些庆应白痴好吗。刚才那句狂歌里出现的蒸汽船共有四艘。你能把它们的名字都告诉我吗?”
“萨拉托加、普利茅斯、萨斯喀那和密西西比。”
“萨拉托加、普利茅斯、萨斯喀那、密西西比。”
藤井小声重复着以便加强记忆。他一边重复,一边沿着站前大道往南走去。二人背后的车站大楼另一端,就是亮如白昼的福山城天守阁,正渐渐离他们远去。
“而这其中,属于蒸汽外轮船的是……”
“萨斯喀那和密西西比。”加奈子说。
“萨斯喀那和密西西比。除这两艘是蒸汽外轮船外,剩余两艘是帆船,但它们的船身上也有用红字写的‘星笼’二字。”
“是的。”加奈子回答。
藤井点了点头,说:“如果‘星笼’两个红字指的是武器,那就可以推断,并不是特别针对蒸汽引擎的专门武器。”
“啊?什么意思?”
“你想啊,外轮船不是更容易被攻击吗?因为它的推进装置非常明显地暴露在水面上啊。只要将其破坏,船不就停下来了吗?”
“哦,是啊。”
“外轮船的推进力是由巨型水车提供的,两座水车分别安装在船身左右,不停转动。”
“嗯,水车的发明无疑是划时代性的,产生了巨大的推进力。”
“不是这样的。”藤井马上反驳。
“啊?不对吗?”
“那只是表面上给人的错觉。那种大型外轮的能效注定不高,比起推进器的转动部分全部浸在水中的设计,裸露在外所消耗的能量要大得多。”
“真的吗?”
“当然。而且大型外轮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谁会放过如此易攻的目标呢,无疑会成为最适合遭受炮轰的靶子啊。一旦受袭,蒸汽船马上就降级为帆船了。”
“嗯……”
“这种夸张的推进装置,很快就成为最大的弱点。对于军舰来说,那就是阿喀琉斯之踵啊。如果那个‘星笼’是针对外轮蒸汽船专用的武器,那本来就是帆船的……呃……萨拉托加和普利茅斯对吗?”
“嗯。”
“这两艘船旁边,就不会出现‘星笼’二字了。”
“嗯……”
加奈子一边点头,一边在国道二号线左转,然后说:“原来如此啊,跟后来的螺杆式军舰相比,黑船的对敌防御能力其实弱得出奇啊。”
“很明显是这样的。”藤井点头道。
“针对外轮这一最大弱点进行攻击的专门武器,或许真的存在呢。”
“是啊。后来到了威尔斯亲王号和反击号战略巡洋舰的时代,飞机就成了克制战舰的最有力武器,让世界得知这一点的正是日本军。于是,战舰对战舰的时代便终结了。彼此隔着一段距离用大炮互轰,实在太不靠谱了。没用的,根本打不中。不如用飞机,像乌云压境一样袭击,进行精准打击或放出一串鱼雷和炸弹,这样的破坏效率更高。”
“嗯。”
“后来,这个方法成了打击战舰的主流,非常讽刺的是,日本本身号称不沉之舰的大和号,连主炮都没发射过一次,就被飞机给炸沉了。”
“还有这种事情?”
“很讽刺,对吧?日本发明的方法把日本最负盛名的大战舰给炸沉了。总之,打击战舰的专用武器是飞机。同样地,或许也存在打击外轮蒸汽船的专用武器。”
“毕竟是外轮那么明显的船啊。”
“简直就是个活靶子,还是圆的。”
“嗯。”
“幕末的最新武器仅止于此,所以,虽然有可能存在外轮专用武器,但应该不是那样的。因为萨拉托加和普利茅斯号船身边也写有那两个红字。”
“是啊。”加奈子说完,陷入了沉思,“是飞机吗……”
“如果幕末有飞机,就算是最原始的复翼机或滑翔机,对付黑船也会有极佳的效果。首先,两个巨大的外轮会遭受集中攻击而毁坏,这样黑船就会变成浮在海上不会动的靶子了。而且那些船体型巨大,是绝佳的瞄准目标,瞬间就会被打成马蜂窝的。”
“啊啊。”
“就算只破坏一个外轮也行。那样一来,船就只能原地打转,无法前进。”
“可是,不是还有船舵吗?”加奈子说。
“嗯。或许能前进一点吧。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大和号就遭受了单侧集中攻击。由于只有单侧进水,船只很快就发生倾斜,最后整个儿翻掉。”
“另一侧不也有注水系统吗,为了保持平衡?”
“是有,不过那边的灌水速度迟早会跟不上节奏,于是最后还得翻掉。”
二人在夜色中沿着国道二号线西行,这条路即使在夜间交通量也很大,出租车随处可见。不停有车从二人身边飞驰而去。
“综合你刚才的话,还能得出一点结论。”
“嗯?”加奈子看着藤井,应了一声。
“假设那是针对黑船的秘密武器,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在远离江户的地方开发出来的。”
“呃,为什么?”
“因为江户幕府根本没有海军啊。”
“是没有……”
“那就无法开发出那种水上武器,如果在横滨、横须贺、镰仓或者千叶品川附近,不依托于军队来开发,就肯定会留下相关记录,还少不了目击者。”
“嗯……是啊。”
“只要是在江户一带,就肯定会留下记录,因为那是幕府脚下啊。而且,不管他是莱昂纳多·达·芬奇,还是别的什么天才,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在朝夕之间开发完毕。要想完成,很可能要花上几十年、几百年的时间。要有这样的积累,最后才能变成关键性技术,所有机械都是如此。”
“啊,是吗……”
“是的。”
“黑船来了,我们来造武器吧……”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嗯……那究竟是在哪里造的呢?”加奈子问。
“你知道水军出现的条件是什么吗?”
“不知道……”
“要有一片平静而宽广的水面。”
“啊,是啊,没错!”加奈子慌忙赞同,她也回过神来了。
“必须要有一片海浪平静、海域宽广的水面。这样的水面,在北边,就只有津轻海了。”藤井说。
“啊,嗯。”加奈子点头道。
“南面有明海,还有鹿儿岛湾。”
“九州啊。”
“然后就是这里,濑户内海了。”
“我知道了,是濑户内海!”加奈子说。
“濑户内海还是阿部的地盘。”
加奈子说着,走上了人行天桥的楼梯。藤井在旁边稍微后面一点,他一次跨上两阶,与加奈子并行。
二人并肩走到桥面上,大道上空的风迎面吹来。
“喂,如果要拦出租车,还是不过去比较好吧,刚才的方向是对的。”藤井说。
“不,就这样吧,都已经到了这里,走走也就到了。”
就在此时,加奈子突然停下了脚步。藤井没有反应过来,超了过去,然后疑惑地停下来,转头看着加奈子。
“怎么了?”加奈子一时无法说话。因为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年轻男子。
“啊,又是那个人。”加奈子说。她心生怯意,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年轻男人靠在天桥扶手上,猛地直起身,慢慢向这边走来。
“那是谁,喜欢你的人?”藤井回头问。加奈子心想千万不能点头,但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怎么回事儿?明明都有我了,你还是这种态度,我还真是被小看了啊。”藤井说,“老子可是高中大学都加入了橄榄球部的运动健将啊。”
“他一直跟着我……”加奈子终于说了出来。
“你被他欺负了?”被他这么一问,加奈子犹豫了。因为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没有。
“你!不要再逃了!”男人站在远处说道,“我们从前世就结合在一起了。”
“什么?结合在一起?”这句话让藤井怒发冲冠。
“我怎么能轻易让你们两个结合!”藤井说完,开始朝那个男人走去。
“快停下,藤井先生。”加奈子对着藤井的背影说。
“喂!”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藤井猛地抓住那男人的衣襟,将其推到天桥的扶手上。男人瘦削的背部轻易便被按了上去。
“你干什么?”年轻男人说。
“什么干什么?告诉你,这可是我女人。”
藤井嚷嚷着。
“那可不行,我跟这个人从前世就结合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鬼话呢!”藤井说着,使劲儿摇晃男人的身体。
“她只是尚未觉醒。这跟你没关系,不要来捣乱。”
“怎么可能没关系,那是我女人!”
听了藤井的话,男人显得十分冷静。
“不可能,因为她从没提起过你。”
“啊?”藤井被戳中痛处,略显动摇,男人趁机沉下身子,撞开藤井。藤井不由得踉跄起来,这一刻要是受到攻击,就危险了,但男人并不理会藤井,而是径直朝加奈子走去。
“龙泽小姐,我们谈谈吧。”男人说。
“浑账东西。”藤井边说边站定身子,扑到男人背后。他左右摇晃着男人的身体,再次把他按在扶手上。
“你一个人在那边瞎扯什么呢!”
他大叫着,又抓住男人的衣襟,把他逼到天桥边缘,又喊了起来。
“浑蛋,给我滚,这女人是我的!”然后他又转向加奈子,叫道,“加奈子,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加奈子呆立着,踌躇了片刻。此时,藤井又叫了起来:“快走!”
加奈子闻言马上迈开脚步,经过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朝自己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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