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
吉敷的桌上,摆着一些奇怪的现场照片。有日出的景象,也有旅游海报上常见的那两块岩石,还有连接两块岩石的稻草绳中间吊着一个中年男子的情景。
吉敷坐在椅子上,久久地端详照片。这可能是将小船划到近处,拍摄到的死者痛苦的表情。只见死者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灰白的脸颊上,厚嘴唇微张,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牙齿,蒜头鼻子上面瞳着一双白眼。
这些照片是小谷递过来的。
“这是什么?”吉敷问。
“今天早上送过来的,是三重县警方的办案资料,请求我们协助调查照片上死者的身份。死者怎么看都像是东京人,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有一张驾驶执照,登记的住址是东京台东区。”
“噢?”
“住址是台东区谷中5-x4-4-102,其他物品有装着一万八千零六十日元现金的钱包、一张M银行的现金卡、一把野营用的小刀以及手表等。死者看上去像个游客,因为现场就在二见浦夫妻岩,是旅游胜地。但是现场并没有发现旅行包之类的东西。”
“你说现场在三重县的二见浦?”
“对。那里日出的美景全国闻名。”
“噢,怪不得好像看见过这里,怎么是这副样子呢?不会是自杀吧?”
“不,据初步推测是他杀。在他的头部后面有钝器——可能是石头——击打过的痕迹。头盖骨骨折,大脑也受到了损伤。”
“那怎么挂在那里了?”
“尸体是昨天早晨被人发现的。可能是前天一整夜风疾浪高,死者遇害后,尸体被扔进大海,随着波涛漂浮到岩石附近,脖子偶然挂在草绳上,就成了上吊的模样。”
“这根绳子能这么缠到脖子上吗?不是一根很粗的绳子吗?”
“不,从照片上看是一根粗草绳,实际上是由很多根细绳反复缠绕做成的,所以才推测尸体可能是随着波浪的翻卷,偶然间挂在上面的。”
“考虑过人为把尸体挂到那里的可能性吗?”
“那恐怕很难吧?有很多人可以做证,十三日晚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挂在那里,十四日早晨发现了尸体,而从十三日到十四日,波涛特别汹涌,小船根本不能出海。”
“到那两块岩石那里去,必须要乘船吗?”
“对。那里并不是浅滩,没法蹚过去。还有,十四日风浪也很猛烈,只好等待,直到小船能出海的时候,才把尸体解了下来。”
“噢!这么说,是因为他随身携带的驾驶执照上登记了东京的住址,所以才要求我们协助调查死者身份吧?”吉敷没精打采地问,“姓名呢?”
“驾驶执照上显示,坂上秋男,一九四六年六月十四日出生,原籍在大阪市阿倍野区文里。”
“大阪吗?怎么到二见浦去了呢?有同伴吧?”
“更详细的东西还不知道。三重县警方在二见浦周围了解情况,目前还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二见浦的居民中也没有谁认识死者。也就是说,他是个外来人。”
“这也很奇怪。如果是游客,他肯定会住在什么地方,或者去二见浦的商业街购物。那边也没人见过他吗?”
“没有。在二见浦经营旅馆的人也不认识他。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什么钱吧。那一万多日元只够买车票。”
“这么说是流浪汉?难道睡在车站里吗?”
“或许是吧……只能推测死者是这样的人。”
“看现场的照片,这白色的是雪吗?”
“对。从十三日晚上开始,这一带下了雪。”
“遇到下雪天却没钱住宿——只知道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呢?”
“还有其他发现呢。在他的裤袋里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日本堤醉酒救助所,(840)11xx’。卡片上只写了这个地方,可能他常去。三重县警方已经给这个酒鬼窝打电话询问过了,这个叫做坂上秋男的人,的确经常在那里留下救助记录。”
“噢,那么也没什么大事需要我们去做啊!”
“还有一个线索。这个坂上身上有一张名片,上面写着KS证券股份有限公司营业科长,小濑川杜夫……”
“什么?”吉敷变了脸色,“小濑川杜夫?”
“对。您认识这个人吗?”
吉敷慌忙掏出内侧口袋里的钱包,抽出一张名片。上面赫然印着“KS证券股份有限公司营业科长,小濑川杜夫”。
“这是怎么回事?”
“上周我在有乐町小酒馆里遇见的醉鬼,是我把他送回到旅社里的,出于感谢他给了我一张名片。”
吉敷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吉敷和小谷来到位于日本堤的醉酒救助所。这样的机构在东京有好几处,俗称“酒鬼窝”,专门为那些烂醉如泥倒在路边的家伙提供帮助。
真巧,出来的负责人一看夹在警察记事本里的坂上秋男的照片就大叫起来。“啊?坂上!”
“认识他吗?”
“嗯,很熟。大家都叫他‘大阪腔老秋’。他死了吗?”
四十来岁的救助所负责人刚刚剃过胡子,歪着圆脸问道。
“是啊!”吉敷点了点头。
“真的?那家伙虽然总是给大家添麻烦,却很有趣,喜欢逗人开心。每次被抬进来都醉得人事不省。”
“进来过好几次吧?”
“是啊……”他苦笑了一下,仰望着天花板。
吉敷也打量着陈旧肮脏的天花板和墙壁。
“嗯,一个月总要来一回吧……”
“他是什么性格的人呢?很暴躁吗?”
“不,他充其量只是酩酊大醉,大吵大闹。不过他经常小便失禁。”
“小便?”
“嗯,到这里时他的裤子基本上都是湿漉漉的,我们给他脱下来,用那边的洗衣机清洗,然后用干燥机烘干,第二天早晨再让他穿上离开。”
“这活儿可不好干。”
“唉!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老秋总是拼命说很多感谢的话后才回去。真有意思!哎呀!可能因为来得很频繁才这么客套吧……”
“他说自己住在台东区谷中吗?”
“谷中?没有!那家伙总是搬来搬去,可能在山谷住过很长时间,也在浅草住过,还在三轮和一带住过,总之是不断辗转。”
“什么职业呢?”
“职业?……恐怕是没有什么固定职业吧。做当天结账的短工,或者乞讨。夏天的时候在新宿和上野乱蹿。”
“他死在了三重县的二见浦。你能想象到他会跑出那么远吗?”
“三重县?”他惊叫了一声,目瞪口呆,“他居然死在那里?!这么说这张照片是在三重县拍的?”
“正是。”
“真想不到!这家伙绝对有二十年没出过东京,他说过,他讨厌上班,东京最好,因为这个城市很繁华,随便找点儿残羹剩饭就可以过活。我们也和他打过二十来年交道了。真是三重县吗?他到那里去干什么呢?”
“他驾驶执照上登记的原籍是大阪,这和原籍有关吧?”
“不,他在大阪早就没有亲戚了,这我可以打包票。真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跑出去走那么远。他这人挺有意思的,在东京还有很多朋友呢!滑稽有趣,没有谁讨厌他。如果他很久不来,即使是我们也会不时念叨他。在这一班人中他很有名啊。可是他竟然死了,真让人遗憾……是出了什么意外事故吧?浑身似乎湿漉漉的。”
“不,是他杀!”
“他杀?”他又一次瞠目结舌,“杀坂上……”
“他不应该是一个谋杀目标吧?”
“是啊,我敢说他绝不是那种角色。”
吉敷点了点头,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掏出了小濑川的名片。“还有一个问题。请问你留意过这个人吗?”
他接过名片。“小濑川杜夫?KS证券股份有限公司营业科长……噢!对了,想起来了。这个人曾被送进来过。”
“来过?什么时候?”
“就在上星期,确切地说是星期五。我想起来了,就是十日的星期五。我也得到过这样的名片。”
星期五,正是吉敷遇到他的第二天。
“他是从哪里被送过来的呢?”
“上野。他在上野喝多了,醉倒在人行道上。”
“那天坂上在吗?”
“坂上?噢,是啊,那家伙也在。他们两人不知为什么还搭了话呢!”
原来如此,这就明朗了。坂上秋男在这里得到了小濑川的名片。
小濑川喜欢到处送名片。
但是这位被称为“大阪腔老秋”的坂上秋男为什么要到三重县的二见浦去呢?并且还死在了那里!
“你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内容了吗?”
“不,那就不知道了。”
“他们是一起离开的吗?”
“不是。小濑川诚惶诚恐的样子,六点钟就走了,而坂上则睡到了早上九点。”
“是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个人的接触就相当短暂。坂上前往三重县并死在那里是三天以后的事情。看来,坂上的三重之旅和小濑川没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