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吉敷一个人回到商务酒店。他正想给小谷打电话,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吉敷以为是留井,结果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人居然是茂野惠美。吉敷惊讶得说不话来。倒是惠美先开口了:
“晚上好。”
和第一次见面时很不一样,今晚的她显得成熟多了,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
“吓了我一跳,您怎么找到这儿的。”
“这附近便宜的旅馆也就这一家。”
“啊,原来如此。谢谢你专门来看我。”
“我能进去吗?”
“那得看你是来干什么的。我不怎么欢迎你进去。”
“我有些话想说。”惠美说得很笼统。吉敷心里产生了戒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了啊?你讨厌我吗?”
“那我们去楼下的咖啡店吧。”
“早就关门啦。有什么可怕的啊?你一个大男人。”
“怕你再脱衣服。”
“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也不喝酒?”
“不喝。”
“那请进吧,只能待半小时啊。”
“不用怕,不用怕。”惠美拍了拍吉敷的肩膀,走了进去。
她把自己的包往床上一扔,咚的一声坐了下去。吉敷犹豫着,慢吞吞地关上了门。
“啊,这屋子真小啊,怎么还有男人的体臭味啊。你常常在这种旅馆瞎凑合吧。”
“你想说什么事?”
“连电视都没有啊。哦,这里有电话,你是不是要打好多电话?”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先说好了啊,一会儿别出声。”
吩咐好惠美以后,吉敷拿起了电话。他心想,给他打电话的除了留井就是小谷了。
“喂,我是吉敷。”
“我是小谷。”
“啊,是你啊,怎么样了?”
“我去了趟‘百合’,但池上玲子今天歇班。”
“她还在那里做啊?”
“是的。那里的老板娘说她出去旅游了,大概今晚回来。”
“这样啊,那……”
“明天我再去一趟。”
“那太好了。那我们明天再联系?”
“好的。您那边怎么样?”
“嗯,不太顺利。明天在再详细说,麻烦你明天再给我来给电话吧。”
“我明白了。”
“那明天联系。”
吉敷急急忙忙挂了电话。抬头一看,惠美正嘻嘻笑着:
“怎么样?我表现得很乖吧?”
吉敷看着惠美,没有说话。仔细一看,惠美今晚真的很漂亮。两颊的皮肤也没有喝醉的痕迹,但也不敢说她一点儿没喝。
“刚才您打电话的时候,本来我想趁机捣捣乱的……”
“……”
“想大叫一句‘你想让我裸着身子等到什么时候啊’。”
“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我这儿很忙的。你想闲聊的话去‘城堡’不行吗。你今晚不用去吗?又无缘无故的缺勤?”
“时间还早呢,天才刚黑。”
“你真是想得开,你们老板肯定是个特别仁慈的人。”
“因为我是最好的啊。我客人那么多,虽然都是些色迷迷的大叔。”
“因为你还年轻。”
“我不会老的。”
吉敷叹了口气。年轻好看的女孩儿往往都是这么骄傲。
“喂,警官先生,你别郁闷啊。”
吉敷不由得苦笑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啊?没有父亲或其他什么人好好教导你吗?”
“父亲?从来没有过父亲。”
“母亲呢?”
“现在不在了。”
“你在哪出生的?”
“川崎。”
“哦。也是在那儿长大的?”
“对,高中时候来的鹿儿岛。”
“和父母一起来的?”
“不是,我家是单亲家庭。”
“母亲呢?”
“我高二的时候,她酒后驾车,出事死了。从伊豆下田的悬崖上,连人带车飞到海里去了。”
“伊豆的下田啊,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啊。”
“因为她男朋友是做和汽车有关的工作的,所以不管多远她都能去。”
“那你从高二开始就自己生活了?”
“是啊,被亲戚收留过一天,第二天我就跑出来了、”
“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苦啊。”
“哪有的事。高中起,我就开始游戏人间啦。做做豆沙面包啊,住住少年收容所啊,还和一个男生一起偷过车,用卖车得的钱享受了一回九州温泉旅行,过得特别开心。”
吉敷面色凝重,点了两三次头。
“还有,收容所保护处的大叔还教我怎么按摩,所以我知道人体所有的穴位哦。警官先生,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下呀?”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说正事。”
“也没什么正事。只不过想问问,佐佐木先生是死了吗?”
“对。”
“什么时候的事?”
“二月二十号早上。你不看报纸吗?”
“那种东西谁看啊。”
“新宿的巴士上发生了纵火未遂案,他在逃跑的时候被出租车撞死了。”
吉敷简要地介绍了佐佐木死亡的案件。惠美静静地听着。
“怎么了?你很在意佐佐木的事情?”
“嗯。因为他好久多没来店里了,我还在想这是为什么。那佐佐木先生死的时候是空着手吗?”
“不是,带了一个手提包,里面是他儿子高考要用的文具。这个包在巴士里被烧了。”
“哦,佐佐木先生是陪儿子去东京考试呢吧。”
“对。”
“那,他儿子呢?”
“还在东京的K宾馆呢。对了,高考成绩就快出来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J大啊。”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种事,我不清楚。”
“哦。”
茂野惠美想了一会儿,说道:
“佐佐木先生真的把壶井杀死了?”
“嗯,他嫌疑很大。”
“哦。”
然后她突然说:
“今天打扰您了,谢谢。”
“哦,没事,你要回去了?”
“嗯,打扰您了。”
惠美站了起来。吉敷也站起身来,走到房间门口送她:
“路上小心。”
“嗯,谢谢。”
吉敷把这门,看着她离开。惠美在走廊里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身回头说道:
“警官先生。”
“怎么了?”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下次我给你带点好吃的来。”
“呵呵,不用了。”吉敷笑着说,“不用这么费心。”
“我不是费心,只是想这么做而已。我做饭做得可好啦。”
“啊,是吗?”
“真的哦。”惠美认真地睁大了眼睛,很执着地说道。吉敷心里的一部分被那双眼睛打动了。
“要说想吃的东西嘛,我喜欢吃拉面。”
“拉面?”
“嗯。”
“您吃饭也这么省啊,警官先生。”
“是啊。”
“拉面的话,我知道鹿儿岛哪家拉面店最好吃。”
“是吗……那要不现在去吧,我正好饿了。”
“啊,今晚不行。我有点事……”
“哦对,你还要去上班。”
“嗯……”惠美撅着嘴,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去。
“下次我带你去吧。警官先生,您在鹿儿岛住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还有四、五天吧。”
“哦,知道了。那再见了……”
说完,惠美背向吉敷,去按电梯,电梯门很快就开了。她朝吉敷挥了挥手,走进了电梯。然后又探出头来说了一句让人难以琢磨的话:
“警官先生,我会给你立功的哦。”
“什么?”
吉敷的问题刚出口,电梯门就关上了,指示灯显示电梯已经降到五楼了。
吉敷回到房间,关上门,心想:这个女孩儿可真奇怪啊。她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心存戒备;但她这么一走,弄得我心里还有点失落。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儿啊。
吉敷松开领带,咚的一声躺在了粗糙的木头床上。他放松下来,把手臂枕在脑后,发现自己竟然期待着和惠美的见面,于是不由得苦笑起来。
吉敷开始自我剖析:自己是在期待鹿儿岛最好吃的拉面店,还是在期待和茂野惠美的见面呢?但他没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管吉敷期待的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惠美是个有着奇妙魅力的女孩儿。无论你的态度多么严肃,就算是对她板着脸,她也能把气氛变得轻松愉快。吉敷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儿。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有时候吉敷会想,典型的刑警骨子里都比较死板僵硬,其实这并不是件好事。
天花板上浮现出惠美正要进电梯时的样子——微微转身,手在腰间轻轻的挥了挥。这是她这么大的孩子特有的动作。
吉敷想,不知什么时候她还会来。但那一晚,是吉敷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茂野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