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慢慢地从天桥上走下来,向车站走去。他绞尽脑汁思考了很久,但还是没想出答案。站长打开站长室的门,吉敷跟着走了进去。吉敷想先去卫生间洗把脸,没想到站长也跟着走了进来。
吉敷看着面前梳妆镜里自己的脸,觉得失败极了。突然一道强光射来,晃得吉敷不由得用手挡住眼睛。
“很晃眼吧?”站长在身旁笑着说道。
他带着浓重的乡音,口音和昭岛的很接近,却和山本警官不同。虽同样生活在稻冢,仍有细微的差别。不是音调上的差异,而是声音和发声的方式。
“电车从站前经过时,车的大灯都会正好照到这面镜子上。”站长解释道。
吉敷回到站长室,悟在那里等着。刚才卫生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淡,站长室里却像白天一样明亮。吉敷坐在沙发上又思考了片刻,是不是自己的眼神不好?要不就是看得不够仔细。昭岛说他看到了纸鹤。他不会说谎的,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因为没有必要。怎么样纸鹤才会发光呢?
这时站长走了进来,绕到茶几的另一端,坐在单人沙发上,笑着说:“看起来,纸鹤没有发光啊……”
刹那间,刚才在卫生间梳妆镜前的一幕又出现在吉敷的眼前。
“啊!”吉敷不由得惊叫出声,并用力拍了一下沙发扶手。是反射!绝对是反射!
“怎么了?”站长转向吉敷。悟的眼睛也顿时明亮了起来。
“是反射!”吉敷激动地说道。
“反射?”
“小平先生,两条线路的车可不可能同时进站?”
“同时吗?你的意思是,同一时间,有两辆车停在站台上,对吗?”
“是的。”
“这样啊……”站长歪着头看着墙上的石英钟,似乎正在思索。
“哦,有!而且应该正好就是这会儿进站……”
吉敷听罢,身子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直奔门口,打开门跑出房间,全速冲向天桥。他一步两级踏上天桥的台阶,大步跨到围栏边,迫不及待地探头看桥下。两辆电车正从相反的方向朝站内开来,桥上能看到黑色的电车顶部。
纸鹤就在两辆车之间。
车停了。吉敷扶着栏杆向下望去,险些摔倒。看到了!太棒了!纸鹤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一只银色的发光的鹤!
眼前的景象正如昭岛所说,两列电车将整个车站照得明晃晃的,就像白天。
只有一辆电车是看不到的。必须有两列电车并排停好,彼此的灯光经过地面的反射,才能照到那个地方。正是如此!这就是答案!
吉敷的兴奋之情逐渐平息了下来,瞬间感觉眼前这一幕是多么的美好。美好,且不可思议。脚下的银色纸鹤,宛如一颗珍贵的宝石。其灿烂的光芒,照亮了二十六年前的冤案,照出了事情的真相。这是一束神圣之光!
纸鹤还在发着光。过了一会儿,一侧的电车起动了,窗口的灯光随之移动,纸鹤也随之闪烁着银色的光。
吉敷对自己的判断感到自豪。那天晚上昭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这样一来,案件就可以顺利调查下去了。
这时,悟也跑上了天桥。
“吉敷先生!”悟喊着。
“我都明白了!”吉敷大声回答。
不知道随后追来的悟有没有看到电车驶出车站时纸鹤最后发出的光,此时的纸鹤已再次被黑暗吞没。接着,另一辆电车也慢慢起动了。
“案发当晚,昭岛义明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纸鹤两旁正巧停着两列刚进站的电车,少了任何一列,都是看不到纸鹤的。”
吉敷向悟说明,可以明显看出,悟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两列电车都已驶离了车站,天桥下一片安静,四周又都被夜幕笼罩。
“要两列电车……”悟嘟囔着。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他似乎还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悟问道。
吉敷双臂交抱,被夜色笼罩的脸上浮现出会心的微笑。
“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吉敷对悟说,“昭岛义明有救啦!”
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站长。
吉敷问站长:“小平先生,有昭和五十一年的列车时刻表吗?”
幸好小平站长的办公室里还保存有一份昭和五十一年的列车时刻表,不用去图书馆找了。
“这是内部用的,所有列车都在上面,连货车的行程都有记载。图书馆的时刻表上没有,这上面连上田线都有。”
站长指给吉敷看,列车时刻表摊开在小平站长的办公桌上,翻到第一页。站长将桌角的台灯移过来,打开了开关,在灯光下,陈旧时刻表上的字迹明显清晰了许多。
“小平先生,昭和五十一年六月十三日和十四日的时刻表,这里有吗?”吉敷问道。
“啊,有。”站长说着,顺手拿来一把椅子让吉敷坐下。悟则站在吉敷身边。
“小平先生,我想了解一下案发当晚列车的运行情况。特别是六月十三日晚上十一点十三分到十二点二十分之间,由稻冢站发车,或到站的列车。就这些,其他时间的不需要。因为昭岛于十一点十三分离开‘升角’,十二点二十分河田敏子从家里跑到派出所报的案。”
“嗯……”
站长应该并没有完全理解吉敷话里的意思,只是随便应了一句。“就这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决定了事情的性质。想知道在这个时间段内,有没有像刚才那样两列车同时进站的情况。”
“嗯……”站长应道。
“货车除外,货车没有车窗。还有,刚才那两列电车也不行。”
“好。”站长念叨着,“十一点十三分到十二点二十分之间的列车啊……”
“是的。”
“那时的行车时刻表和现在的大有不同,我也是第一次看。十一点十三分吗……一直在车站停着的车考虑吗?”
“如果车内有灯的话,可以考虑。”吉敷说道。
“有灯?”
“对,如果没有灯光,不就和没有电车一样嘛。”
站长沉思起来。
“嗯……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听起来很容易,实际非常复杂。比如这列,七七九D列车,是晚上十点二十四分四十五秒进入稻冢站的,因为是末班车,在站内停留的时间较长,要清扫并接受检查。十二点二十六分整,换成七八零D次列车,再从稻冢站出发。”
“哦。”
“也就是说,这列电车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停在站内。”
“末班车变始发车啊。恰好在这个时间段昵。”吉敷说道。
“是的。”
“那么,电车在接受检查的时候,车内肯定是有照明的,对吧?”
“是的,列车在接受检查的时候,车内的灯全都开着。”
“会检查多长时间呢?”
“没有特殊情况,限时六分钟内完成。当时是这么规定的。”站长说道。
“嗯,六分钟……也就是说,从十点二十分到二十六分,这列七七九D的窗口都是有灯光透出的,对吗?”
“嗯,是的。”
“六分钟,是从出发前开始算起吧?”
“是的,出发前六分钟。”
“正好是十二点二十分开始亮灯,对吗?”
“嗯,是的。”
“那就不是这列车了,因为刚才说的那个时间段内它是没有灯光的。”吉敷说道。
站长点了点头。
“啊,对了,想起来了。刚才那列车,在这个时间段里,会移动到另外一条铁轨上。”他说道,“这样一来,这边的线路就会空出来。”
“这样啊……那么,十一点十三分……”吉敷的手指滑向时刻表上十一点多那个时间段,“这列车,七七四D,十一点十一分四十五秒到站,然后在十一点十九分四十五秒离开。在车站停靠八分钟。”
“嗯,这列车是停车八分钟。”
“这八分钟内,车内的灯一直亮着吗?”
“当然,一直亮着的。”站长说道。
“这时候,刚才那列七七九D的灯关掉了吗?”
“关掉了,并且已经移到其他线路上去了。”
“哦……那这列七七四D在车站内的时间里,有其他电车进站停在旁边的线路上吗?”
“嗯……有,这列,这列八三八D,这是上山田线的末班车。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进站。”站长指着列车时刻表上的进站时间,说道。
“这里是这列电车的终点站吗?”
“是的,是终点站。”
“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进站……也就是七七四D进站后六分钟,那时七七四D应该还在站内,对吧?而且还继续在站内停了两分钟。”“是的,还在站内。”
“车厢内有灯光吧?”
“当然有。”
“然后,两分钟后,七七四D发车。只有两分钟的时间,两列电车就像刚才那样,同时停靠在纸鹤的两边。”
吉敷说完,抬头看着站长。
“是这样的。”站长表示同意,并点了点头。
“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开始,到十九分四十五秒为止,就是这两分钟……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开始,到十九分四十五秒……”吉敷重复着,站长又点了点头。
“唉……”一直沉默不语的悟突然叹了口气。
“这部上山田线的末班车会在站内停靠六分钟,清扫、接受检查,然后出站,对吗?”
“对。因为是蒸汽列车,还会在本站补充燃料,并完成驾驶员换班。”
吉敷点点头,然后说道:“明白了,找到了一种可能性。我们再来看看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吧。后面的电车昵?”
“后面的……”
站长双眼贴近时刻表,手指在数字间滑动着。“十一点二十四分三十秒,二七七六D进站,这列电车是筑丰本线北上的蒸汽列车。”
“D是蒸汽列车的代码吗?”吉敷问。
“啊,是的。二七七六D这列车是十一点三十一分三十秒从稻冢站发车。”
“嗯……”
“刚才那列上山田线的末班车,不知道还在不在站内。”站长看着列车时刻表说道。
“上山田线的末班车……您是指八三八D吗?”吉敷问道。
“是啊。”
“那列车是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进站,六分钟后发车,对吗?也就是十一点二十三分四十五秒发车,比二七七六D的到站时间早了四十五秒。”
“哦,那这两列车就不可能同时停在站内了。”站长说。
“这个可能被排除在外了。还有其他的吗?这列八八九,十一点三十六分三十秒到站。”
“啊,这列是货车。”
“八八九是货车?”
“是的,而且只有车头,后面没有车厢。”
“那也就没有灯光了,排除在外。”吉敷说。
站长继续查看着时刻表。
“十二点二十分三十秒,筑丰本线北上列车五五九四到站,只停一分钟,而且也是货车。”
“也不行啊,还有吗?”
站长又靠近时刻表仔细查找了一会儿。
“其他的……嗯,再有就是刚才说过的那列车了。筑丰本线北上的七八零D,正好十二点二十六分由稻冢站发车。到站时编号是七七九D。”
“哦,就是那列十二点二十分才有灯光的车,对吗?”
“对,五五九四正好在十二点二十分进站,所以说,当时七八零D肯定停在站内的其他线路上。”
吉敷的视线离开时刻表,抬起头。
“小平先生,这就是那时进站出站的全部列车了吗?”
站长点点头,说道:“到十二点二十分的就是这些了。”
吉敷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已经得到最理想的结果了!他简直想振臂高呼庆祝胜利。
他转过身,对悟说:“悟,把时刻表复印一下吧。”
“好的。”悟应道,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
“根据刚才对时刻表的研究,已经可以确定,从十三日晚上十一点十三分,到十二点二十分为止的这段时间内,只有一次机会两辆列车同时停在站内。这两列车就是十一点十九分四十五秒发车的七七四D,和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进站的八三八D,两辆车同时在站内停了两分钟。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有灯光的列车,在同一时间停在稻冢站内了。”吉敷总结道。
“嗯。”
“另外,我们已经通过在天桥的实验证明,若没有两列有灯光的列车同时停在站内,纸鹤就不会发光,也就看不到婴儿。”
“嗯。”
“我们白天从‘升角’步行到天桥,证明当晚昭岛从‘升角’走到天桥应该是在十一点十九分前后。假设他正好在十九分走到天桥顶端,就可以看到纸鹤发四十五秒的光。”
“是的。”
“除此之外,从他从‘升角’出来,到敏子跑到派出所报案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机会可以用肉眼看到放在铁轨边上的纸鹤了。”
“是的。”
“也就是说,昭岛先生正是在这两列车同时停在站内的时间段——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到十九分四十五秒这两分钟内——走上天桥的。”
吉敷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悟说道:“真是太好了,这样就可以敲开重审的大门了吧?”
吉敷苦笑了一下。这一点谁都不能断定。司法部门的意图,谁也摸不清楚。
“如果当时在派出所值班的山本先生能提供证词的话,将很有可能。从‘升角’出来的时间、踏上天桥发现婴儿的时间,以及敏子小姐到派出所报警的时间,这三个时间完全可以证明昭岛先生当晚的行踪。再加上一条,昭岛发现婴儿时,河田家的三个女人已经被杀。”
悟似乎十分满意吉敷的分析结果,不住地点着头。
吉敷继续说道:“终于成功证明昭岛不在现场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悟突然说道:“非常感谢您,吉敷先生!”
吉敷笑了笑,说道:“好了,要谢也要谢谢站长啊,承蒙站长关照了。”
说完,两人一起向站长鞠了一躬。
“啊,哪里,哪里……”站长笑着应道,“时间还早,警官先生,一起到附近的小酒馆喝一杯,怎么样?”
“啊,好啊。”吉敷这次是真心想去了。“不过,我想再去看看煤矸山。请站长先去,我们马上就到,行吗?”
“好的,那一会儿见了。”站长说道。
吉敷从伞架上拿起自己的伞,和悟一起走出站长室。两人再次并肩站在天桥上,眺望远方朦胧的山影。
面对着煤矸山,吉敷在心中呼喊:“——藤波,你放心了吧?”煤矸山前仿佛浮现出藤波那微笑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