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玛诺斯吧台谈话的时候,其实我一直在观察寝无里先生的脸色。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妙,不太可能愿意开口,所以我才判断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既然如此,他会到这里来的几率,到底有多少呢?”坐在地下室酒吧estEnd的沙发座位上,御手洗先开了口。
“所以我说,就跟金日成和卢泰愚握手的几率一样。”杰瑞米说。
“那就是零啰。”御手洗很快地这么说。
“他好像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杰瑞米说。
“嗯。”
“不仅如此,他对安娜塔西亚好像也一点兴趣都没有。”御手洗点着头。
“他似乎认为,罗曼诺夫家的秘密干脆被埋在历史的泥泞中算了,那些历史学家算什么东西。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身上带有布尔什维克的血统,在他看来,皇室的历史根本一点价值都没有。”
“一点也没错,”御手洗点点头,“这就是他花了一生理出的人生观。”
“罗曼诺夫一家被屠杀时的状况,已经都很清楚了吗?”我问道。
“嗯,大概知道了。”杰瑞米回答道。
“从托博尔斯克即将被送进叶卡捷琳堡时,阿列克谢的血友病突然病重,这时候他已经禁不起需要剧烈消耗体力的逃亡行动。所以皇帝夫妇放弃逃亡,祈祷着自己能靠政治力量得救,之后安娜塔西亚姐妹们都患了麻疹,据说塔季扬娜她们头发都掉光了。接着,皇帝夫妇和玛丽亚先到了叶卡捷琳堡,这是因为阿里克谢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了伤,所以安娜塔西亚她们留在托博尔斯克照顾他,到了一九一八年五月,他终于康复了,这时才赶紧追上大家。”
“皇帝一家在叶卡捷琳堡被软禁在伊帕切夫别墅,不久后就变成监禁,这座宅邸的隔壁就是英国领事馆,所以地点不算差。叶卡捷琳堡就是叶利钦的出生地。”
“伊帕切夫别墅外围有两层围墙,围墙外由多名持枪的卫兵看守着,二楼窗户安置有机关枪座,为了避免被英国领事馆窥探,特地把窗户玻璃涂成白色。现在还留有这样的照片。这么做不是为了避免皇帝一家脱逃,而是为了防止来自外部的救援。”
“事实上以捷克军为中心的白军已经逼近这个小镇周围,而在列宁的布尔什维克和德国之间已经签订了‘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条约’,以承认俄罗斯新政权为条件,并且加入确保皇帝一家人身安全的项目。监视着皇帝一家的布尔什维克,不断和隔壁的应该领事馆协商,在这样的条件下,只要英国够积极,就有很大的机会救出皇帝一家,毕竟亚历山德拉身上有英国皇家的血统,所以这时候皇帝一定深信自己可以得救吧。到了和我见面的一九八〇年左右,安娜·安德森强烈地憎恨着英国人。她经常告诉我,英国人一点忙都没有帮上。”
“因为英国人对他们弃之不顾,所以她的家人才会被杀?”
“没有错。但是事实的真相还是个谜。目前一般的说法是,捷克军和白军进行总攻击之前,皇帝一家就在这栋房子里被处刑,尸体被切割,用硫酸烧毁后埋葬。可是这其中的疑点实在很多。”
“有哪些疑点呢?”
“比方说处刑的地方,据说是这座伊帕切夫别墅半地下式的餐厅,皇帝一家所有人在深夜被聚集到这里,宣告了死刑,由拉脱维亚人的二十四人枪击队同时开枪扫射杀了他们,还活着的人则用刺刀刺死。可是,这间餐厅并没有那么宽敞,顶多比一般家庭的餐厅大一点而已。在这样的空间里站进二十四个枪击队员,那就一点空隙都没有了啊。”
“听说枪击队使用的是莫辛纳甘步枪这种小枪再装上剑,这么一来行动就更加不方便,剑会影响行动,还有可能危及己方士兵。而且,如果大家一起开枪,子弹可能打到墙壁有反弹的危险。要是被反弹的子弹打到,也一样会有杀伤力。我实在不认为枪击队会在这么一个无法自由活动的地方开枪。可是,墙壁上的弹痕都集中在下半部。很有可能是被伪装成枪击现场。”
“哦。”
“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杰瑞米说着。
“一定有什么阴谋。”
“安娜·安德森除了头盖骨的凹陷骨折之外,身上是不是还有几处伤?”
“有的。皮肤有很多撕裂伤,后脑勺和手臂、脚、躯干,总共有四处刺伤,这些被诊断为枪剑造成的伤口。所以头盖骨的凹陷也很可能是枪托造成的……咦?”杰瑞米的眼睛看着入口附近,我和御手洗也转过头去看着那边。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微微驼着背的老人。那是仓持寝无里。
“金日成和卢泰愚来了。”杰瑞米低声说着,御手洗这时站了起来。
“寝无里先生,我们在这里。谢谢你愿意过来,请坐吧。”御手洗用手比了比座位。没有戴白帽的寝无里,露出一头银发,蹒跚地走向这里来。他的样子,让人觉得是个离皇帝最远的人。
“我的身体不太好,晚上得早点休息,所以没打算跟你们聊太久。”寝无里说。
“这可能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就请你把所知的事情告诉杰瑞米吧。”御手洗说着,寝无里呆站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本来不想来的……我只待十分钟。”说完,他一脸不自在地在杰瑞米身边坐下,显得相当别扭。他向女服务生点了乌龙茶。
“我有些话想说,”寝无里说着,“御手洗先生,这些话是对你说的。”他露出有点像是在瞪御手洗的表情。
“什么话呢?”御手洗愉快地问。
“你刚才跟我说的话,我想了很久,但我还是觉得你说得不对。”
御手洗点点头,问他:“哪里不对呢?”
“你说替那个叫安娜的女人恢复名誉,不是为了安娜·安德森,而是为了我的父亲。”
“没错。”御手洗点点头。
“一听之下好像很有说服力,但那是在我父亲还在世的情况下。现在他已经死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现在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是为我父亲好,而是便宜了那个女人。只有安娜她一个人有好处。因为我父亲是个默默无名的人,而安娜是个有名的人。”
御手洗简短地点点头,说:“或许是这样吧。”
寝无里安静了一会儿。继续问道:“就只有这样吗?”
“没错。”御手洗说。
“那我先告辞了。”
寝无里正要站起来。
“你要走了吗?”
“因为我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啊。你刚刚也觉得我的想法很有合理性,你也认同我这种想法是正确的吧,不是吗?那么我就照自己想的去做了。”寝无里一边站起身,一边这么说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安娜的事吗?”御手洗问。
“我已经决定,到死之前什么都不要知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寝无里回答。
“为什么呢?寝无里先生。”御手洗又问了一次。
“这是我自己的骨气。”他回答道。
“骨气死后还会留下来吗?你知不知道安娜的事情,除了我们以外谁也不会晓得啊。”
“骨气死后当然还会留下!”寝无里低头看着御手洗,斩钉截铁地说着。
这时候御手洗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那么,名誉死后也一样会留下啊。不只是你的,还有安娜的名誉、平八先生的名誉。”
听了之后,寝无里说不出任何话,呆呆地站着。
御手洗继续说:“你心里一定也这么想吧?所以才会到这里来的,对吗?人的污名,即使是死后也一定要洗刷干净。不管是有名的人或是无名的人。如果其中有不合理的误解,那更应该要解释清楚。”
寝无里好像陷入了沉思。
“如果平八先生人在这里,他会赞成哪一边呢?是你,还是我呢?”
“关于我父亲和安娜塔西亚,我所知道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寝无里开了口。
“请坐吧。至于你知道的事实重不重要,可以交给我们来判断吗?”御手洗说完后,寝无里又坐了下来,说:“我知道得不多,也不知道对我父母亲的名誉有没有帮助,但是为了我父亲,我就告诉你们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们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现在想请您帮我们填补空缺的部分。平八先生和安娜塔西亚,他们两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对于你父亲而言,安娜塔西亚这位女性的角色是什么?”
这时候寝无里面无表情地说:“是他的妻子。”
“妻子?”
他点点头,继续说:“没错。他一辈子再也没有别人,没有其他女性能取代那个他深深爱过的女人。”
我们震慑于一股无形的力量,都没有说话。
“父亲甚至打算和安娜结婚,我想安娜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但是如果她真的当上西伯利亚王国的女王,到时候他们打算怎么办呢?”御手洗问着。
“如果真的成立了西伯利亚王国,而且军方也有此要求,父亲毕竟是军人,他应该会很干脆地离开吧。但是谁也不知道情势会怎么转变,说不定会让安娜的儿子来继承皇位,也说不定父亲能够以女王心腹的身份,继续待在宫廷里。”
“嗯,那么他们两个是在哪里相遇的呢?”
“官方说法是在满洲一个叫黎的地方,但是早在这之前,他们好像就在西伯利亚铁路沿线相遇。在漫天茫茫大雪之中,安娜和白军的军队一起不断逃难,当时几乎只剩半口气。她伤得很重,身体到处都流着血,也因为天冷而严重地受冻,看起来似乎是没救了。父亲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彻夜不眠地照顾她,一开始她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多亏还年轻,身体逐渐恢复,她对父亲敞开心胸后坦承了自己的真正身份,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不过详细情形我就不清楚了。”
“嗯,在这之后就从贝加尔湖搭乘德国的飞行艇到了箱根啊。”
“没错。她在箱根的饭店生下了我,但是母亲连碰都不想碰我一下,别说不疼我了,她简直恨透了我,连一滴母乳都没有给我喝。所以她的奶水很快就停了,不过听说原本就没有多少。”
“不喜欢你的理由呢?”
“理由是,我是她被布尔什维克强暴而怀的孩子。那些恶鬼的孩子,既然怀了也没办法,只好生下来,但是如果可能,她宁愿我死掉。而且当时她才十八岁,还没有当母亲的自觉吧。”寝无里很平静、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
“那么皇帝一家并没有在叶卡捷琳堡被屠杀啰?”
“叶卡捷琳堡的那栋房子……叫做什么来着……”
“伊帕切夫别墅。”
“对,据说他们在那栋房子里遭受了很多残酷的对待,但是在那里被杀的只有皇帝一个人,皇后和公主们被带离皇帝身边,带到其他地方去了。可是详情我也不知道,有些也已经忘了。”
“他们怎么到德国去的呢?”
“好像是搭乘从横滨经由上海的船去的。然后,好像是从摩洛哥还是什么地方搭了飞机。这是我三十岁的时候,父亲认为应该要让知道,才跟我说的。但是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一个希望我死的女人的故事,听了也只会带来困扰。你们想想,我这辈子也活了这么久,不过真心希望我死的,就只有生下我的那个女人而已啊,那样的女人我怎么可能爱她呢?早知道会有现在,当初就应该好好仔细听,做点笔记才好。”
“要真是那样就太好了呢。”御手洗说道。
“我可没有那种心思啊,当时听了那些事之后,恨不得马上就能忘掉。”
“平八先生会说俄文吗?”御手洗问。
“不,他不会说俄文,只会说英文和德文。”
“这样啊。”御手洗说道。
“他们搭飞机是到德国去吗?”
“嗯,到柏林去。”
“到多尔尼公司?”
“你知道得真清楚啊,我想应该是。另外好像还提到,安娜她母亲的不知道是妹妹还是姐姐人在德国。之后他们就打算飞到丹麦去。”
“到丹麦?为什么?”
“当时也联络了大使馆,希望联络逃到丹麦皇室的罗曼诺夫玛丽亚皇太后,还有她的女儿,叫做什么名字呢……”
“欧丽嘉公主。”
“对!就是欧丽嘉。她好像是尼古拉二世的妹妹吧,他们计划让她和安娜见面。”
“确认身份吗?”
“也有这个目的在,不过,如果听了皇太后和欧丽嘉的境遇之后,发现丹麦皇室其实在利用她们,就打算把大家一起带回日本。”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这么一来,西伯利亚王国的皇室成员就到齐了,我想应该是这个原因吧。听起来是个规模庞大的计划。”
“原来如此。”御手洗苦笑着。
“那时候还是我们打日本帝国在描绘这种梦想的时代啊,而且当时又打赢了俄罗斯。”寝无里这时用了“我们”这两个字。
“说道欧丽嘉……你们知道这个人后来怎么了吗?”寝无里说道。
“不知道。”御手洗说。
寝无里便开口说道:“她被赶出丹麦,移民到了加拿大,她失去了所有,有一阵子因为没落贵族的身份,成为大众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所以只有这个人的事情我还知道一些。我曾经在某一本杂志上看到,她住在多伦多的贫民区一间叫RAY的理发店二楼,身无分文地老死了。听说又好几位邻居曾经听过她在狭窄的房间里不断走来走去,嘴里喃喃叫着喊着:‘我怎么可以那样对待自己的侄女?怎么可以那样对待自己的侄女?’”
我们都安静地点着头。
“社会大众看这些报道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心,并不是为了想学习历史。可是我一天都没有体验过贵族的奢华生活,所以我并没有满足大众好奇心的义务。”
或许,日本真的成立了西伯利亚王国,对欧丽嘉来说会比较好吧。
“安娜和平八先生在柏林走散,是因为什么原因呢?”御手洗问了这个我也很想知道的问题。
“他们经由铁路到达了柏林中央车站后,安娜突然变得很奇怪,她开始感觉不安,不停地哭。因为这是列宁所在的地方,所以街上到处都有布尔什维克分子,要是他们发现了安娜,当然会杀了她,所以她一直紧跟在我父亲身边发着抖。毕竟她才只有十八岁,又遭遇过那么可怕的经历,这也难怪。她总是要我父亲别离开她身边。安娜也爱上了我父亲,这时候两个人已经约定要结婚了。”
“哦。”
“但是一进入柏林,安娜的精神状态就完全混乱了。她深怕自己被这个国家的人认出长相来,所以不停地吵着要改变长相。她想拔掉刘海、还有全部的门牙、嘴里开始一直说这些奇怪的话,她说要是不这么做,自己就会被杀掉。更糟糕的是,原本答应可以用金块付款的多尼尔公司,突然说要付现金。这下不妙了,时间紧迫,又不太了解当地的状况,只好跟大使馆联络,连忙请对方介绍几家愿意兑换的商家。”
“他们订了柏林郊区的饭店,两人各自进了不同房间。两间房间离得相当远。安娜以为自己跟父亲被分开,到了半夜,她开始觉得害怕,在走廊上跑着寻找父亲的房间。结果父亲的房间空无一人,他那时刚好去换金块了,因为时间不够,所以只好半夜出门去,或许是觉得晚上办事比较安全吧。可是,要是告诉安娜,担心她会不安,所以父亲没有告诉她,默默地行动。问题就出在这里。”
“安娜发狂似的在街上彷徨,拼命地寻找我父亲。安娜以为自己被父亲抛弃了。她在心里想象,我父亲一定以为她的姑姑也在这个城市,所以如果在这里抛下她,她也能勉强活下去吧。此时她强烈地感到绝望,跳进运河打算寻死,这总比被受到布尔什维克的虐待残杀好得多。”
“另一方面,父亲清晨回到饭店后,惊讶地发现安娜不在,他也拼了命地到处找。可是人在外国,人生地不熟的,怎么都找不到。他也找了警察帮忙,联络过许多医院。自己跑了许多贫民窟、酒店、卖春的地方。可是,终于还是没能找到。这是安娜好像已经被送进精神疗养院,而父亲就只剩精神疗养院没有去找。”
“在那之后,父亲找上了柏林大使馆,请大使官员帮忙寻找安娜。但是过了不久,日本就来了归国命令,找不找得到安娜已经都无所谓了。军部判断,要是真有什么万一,也还有‘我’这个儿子。于是父亲只好不甘不愿地回国了。”
寝无里在这时停下,我们叹了一口气。这些话,刚好填补了一位女性诡谲多变的生涯中缺漏的部分。她起伏不定的人生,终于串成了一条线。
寝无里拿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在他身旁的古龙茶杯,喝了一口。他接着说道:“这就是我所知道所有的事情了。父亲回国后,有一段时间看来就跟死人没两样,他花了好几年时间才重新振作。他还订购了德国报纸,一直很关心安娜的消息,要是现在也就算了,当时日本根本听不到什么重要情报。父亲觉得自己对安娜有很重的责任,因此为她守节,终身未娶。”
寝无里听了下来,远望着天空,接着他又继续说:“从此以后,他用爱安娜的心一样地爱我,把我抚养长大。我发高烧时,他好几晚都没睡地一直守在我身边。运动会或是家长参观日的时候,周围都是母亲来参加,但是我父亲一定会到学校来。如果有其他孩子在我家门前对我丢石头,他就会满脸通红愤怒地冲出家门来。我非常感激,也相当尊敬这样的父亲。我结婚以后生下女儿,父亲比我还要疼爱那个孩子,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寝无里瞄了御手洗一眼。
“你很聪明,父亲就是我最大的弱点。如果你没有提到父亲,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不管再怎么对不起母亲,我都不会觉得后悔,但是如果明知道自己能为父亲做些什么,但是却没有去做,我临死时一定会后悔的。所以我才……”寝无里微微抬起的眼中。泛着一层薄薄的泪光。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告辞了,啊……”寝无里举起右手。
“如果要道谢,那就免了吧。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你们。还有这个……”寝无里从怀里取出一只信封,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御手洗问道。
“待会儿再看吧。账单呢?”
“请让我们来吧。”御手洗说完,寝无里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多谢招待了。”说完他站起身来,“再见了。”
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寝无里转过身去背向我们,再次蹒跚地走向出口。
杰瑞米探出上半身,向御手洗询问刚刚的经过和谈话内容。我扭过头看后方,一直看着寝无里离去的身影,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结束说明的御手洗,打开了寝无里留下的信封。信封口朝下,有两张照片飘落到桌子。拿起来一看,其中一张已经变色得很严重,照片里是一对男女。一个俄罗斯女性和一个日本男性,并肩坐着。
“是安娜·安德森!”杰瑞米大叫着,“旁边的这个男人,应该是日本人吧。他就是克拉契瓦,也就是仓持平八吧,这就是最好的证据。看来好像是在室内拍的,到底是哪里呢?这是在日本吗?”
杰瑞米把照片翻过来。后面写有几个字。
“是日文,上面写什么?”
“上面写着‘摄于富士屋’。”御手洗告诉他。
我看着另外一张照片。这也是一张黑白照片,不过比刚刚那张新一点,是寝无里的大头照,看来比现在要年轻一些。背面也有一行字。
“如果有需要,可以使用这张照片,但请等到我死之后再用。”
上面写着自己相当漂亮的日文。看到这些字,应该没有人觉得是俄罗斯人写的吧。我交给御手洗,他看了一眼,就递给杰瑞米。
“杰瑞米,”一边拿给他,御手洗一边说,“他也很了解你的工作性质呢。”
杰瑞米用力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