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一个冷静而低沉的男性声音在她的耳边慢慢响起。
“啊!有人救了我吗?”野村操迷迷糊糊地想。她好想让自己完全依附在某个强壮的男性臂膀之中。她一直闭着眼睛,觉得自己正从某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上醒来,所有让她感到痛苦的事情都是一场恶梦。因为那只是个恶梦,所以现在自己可以抚着胸,安心地从洁白的床单上坐起来。
可是事与愿违,在她面前的是残酷的现实。她仍然在那个地方--出云木次町八本杉的下面。
还有,现在的这里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这里不再是寂静、无人的地方,而是充斥着人声,有许多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在她的周围走来走去的地方。这里变得像白天一样热闹。
她的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完全丧失了视力,所以她无法理解自己的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睛的疼痛开始逐渐消失了,但是她的视线中央似乎有一大片黑云遮挡着。不管她怎么左右移动视线或闭上眼睛,那片黑云都会遮住她眼前的事物。
疼痛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之后,她才意识到是突然而来的强烈光线让她的眼睛疼痛的。光线让她感到晕眩、眼前发黑。是突然而来的强光让自己……
她一边想着,一边揉眼睛。但是她的手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拉住,不能再去揉眼睛了,她越想把手拉到眼前,那股拉住她的力量就越大。
“泥沙跑进眼睛里了。”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她记得这个声音。
眼中的黑云渐渐变淡了,她的视力要回来了。
“好了,清楚了吗?”男人说。他用手中的强力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高而挺的鼻梁浮现在光线中。
“刑警先生!”野村操声音嘶哑地叫道。绝望贯穿了她的身体,这个男人竟然是吉敷。
“我怎么会在这里?不,我的意思是,刑警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路跟踪你才能来到这里。我是从米子开始跟踪的,我知道只有跟踪你,才能找到头部。我们马上会把那颗头拿去做齿型核对,证明那个死者是青木恭子。”
“你从米子就开始跟踪了?”
“是的。因为我们实在想不出你会把头部埋在什么地方。于是认为只有由你带路才可能找到这颗头。原来埋在八本杉!和你曾经教训过我的一样,如果认真一点研究出云神话,应该就不用你来告诉我们这个答案了吧!对你而言,青木恭子就是八歧大蛇,所以你在‘富士号’中把她分尸成八块。那八块尸体除了身体以外的部位后来都转移到了‘出云一号’上。那些尸块后来陆续被找到,但是就是找不到头部,原来被你埋在这里了。”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来这里?为什么会知道我要把埋好的头部再挖出来?”
“因为我们得到了提示。”
“得到提示?我不明白。你们也看过岩渊写的那篇文章了吗?”野村操很不明白。
于是吉敷露出令人不愉快的笑容说:“你还认为《神有月》上的那篇文章是岩渊小姐写的吗?”
“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不是。她不可能在这个地方看到稻子或粟米的苗,因为这里根本没有长出那样的东西。刚才你自己也检验过了吧?这里没有稻子或粟的苗草。”
野村操好像受到重重的一击,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好不容易她才喃喃自语般地说了这几个字。
“这里有任何谷物的幼苗吗?”吉敷说。
“你是什么意思?这是骗我的吗?”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高。
“没有办法,如果不用这个方法的话,我们根本想不出那颗头会在八本杉这个地方。”
“所以那篇文章是刑警先生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我没有那种本事、那种文笔。刑警只会写调查报告之类的东西。而且,我也是前天才知道你怎么利用‘富士号’与‘出云一号’的,所以就算有本事写,也来不及写出来。”
“那是谁写的?”
“好了,你可以过来这边了。”吉敷转身对背后的杉木大声地说。
一个矮小的男人的身影从杉木后面的暗影走出来。那个身影踏着漆黑的地面,慢慢地靠近吉敷和野村操。远处的车灯在男人的眼镜上闪了一下--是波地由起夫。
“是波地先生吗?”看到意想不到的事物般,野村操喃喃地说。
“正是波地先生。他模仿岩渊小姐的文笔写了那篇文章。既然身尸的身边有大豆和小麦的种子,那么被掩埋起来的头部里,一定会有稻米、粟米和小豆的种子吧!这是他的想法。不管那些种子有没有真的变成幼苗,你看到那篇文章后一定会心生不安,想把头部移到别的地方。若想找到头部,就必须跟踪你这次的行动。这个见解实在太高明了,而你果然也采取了移动头部的行动。”
“是我不够努力,所以才需要采取这种方法。”站在黑暗中的波地小声地说,“我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地方,所以文章里写的是白兔海岸和鸟取砂丘……”
“你和警方是串通好的吗?”
“不是,他没有和警方串通,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吉敷代替波地回答。“我也是昨天才听他提起他想跟踪你的计划。他没有事先告诉我的原因是他想独自处理。”
“怎么独自处理?”
“就是独自跟踪你。”波地回答。
“我搭飞机的时候你也能跟踪吗?”
波地没有回答。
“就算你能跟踪我,但是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对我怎么样?靠你自己的力量抓住我把我扭送到警察局吗?”
“不是。我打算在你找到头部,确认你就是凶手的时候劝你去自首……”波地说。野村操不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站着,互相看着。
“是吗……那个人真的有那么好吗?”野村操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她的叫声打破了黑暗中的沉默。站在远处的警察们纷纷转头看向这边。
“为了她,你一定要抓到我才心甘情愿,是吗?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她到底哪里讨人喜欢了?她的脸吗?”
吉敷伸手抓住野村操右手的手臂。他很清楚野村操因为愤怒、悲伤和焦躁而变得情绪失控了。因为想伸手去抓波地,她的肩膀剧烈地扭动着。
波地一直沉默不语。他是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言词才不出声吧?这个男人的情绪确实让人难以捉摸。
“我败给你了。这一点我无话可说,我承认我输了。而且我也必须重新认识你。如果你一直要把我抓出来的原因是基于正义感,那么我以前确实看错你了。但是如果你是为了替她报仇而非把我抓出来不可,那我还是瞧不起你。你现在好好听着,并且老实回答我!你是为了她吗?”
波地低着头,仍然不说话。
“你不辞辛苦地做这些事情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野村操用尽力气般地又问了一次。星光之下,她的嘴唇激烈地颤抖着。这些吉敷都看在眼里。
但是波地由起夫没有看到野村操激动的情形。因为他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虽然接下来他慢慢抬起头了,但是视线也只到野村操的胸部,不再往上看。
“我现在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小声地回答。
“呼……”野村操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说,“我总是输,总是输。”
她在喃喃自语。但是她的语气里也有“终于结束了”的畅快感。
“警方早晚都会抓到你的,他只是让我们能够提早结束这个案子的一个因素。不过,为了你这样也比较好吧?”吉敷说。
“是吧。媒体也对这个案子穷追不舍,我确实迟早会被抓到,躲不了的。”
“是吧!”
在吉敷的催促下,野村操抬起头。警车不知何时已停在路旁,石田站在打开的车门边,车顶的红色警示灯不停转动着。
“要去哪里?东京吗?”野村操不自觉地问。东京是都会区,一到了那里,她会立即遭受媒体旁若无人的包围与攻击。所以现在把她带回东京,等于是把她推到媒体面前,让她接受媒体的酷刑。
“不,去你弟弟那里。”刑警说,“去鸟取署。你也觉得去那里比较好吧?”
野村操放心了,点了点头。
在走向警车的途中,野村操好像想到了什么,问了一个和此时此景完全无关的问题。
“刑警先生。”
“嗯?”
“你一定结婚有太太了吧?”
在红色的警示灯光下,吉敷露出苦笑。他说:“刑警的薪水太少了。”
野村操好像很意外似的停下脚步,一脸讶异地看着吉敷说:“你没有太太吗?”
“没有。怎么了吗?”刑警反问。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野村操说完这句话,再度迈出步伐。
吉敷回头看,波地也谨慎地走在他们的后面。野村操快步向前走,没有回头看,好像根本忘了波地的存在。
吉敷走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他有些在意波地的感觉,好像波地是他柔弱的弟弟似的。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呢?吉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仔细想想,他下了一个结论:这或许是基于同情心吧!
吉敷觉得:野村操其实是个大意的女人。她曾经批评波地由起夫根本不配做学者,说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所写的文章都是些人云亦云的东西。一辈子大概都只能生活在学界里阴暗的那一面。
可是,野村操的父亲不也是如此吗?为什么她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呢?
吉敷突然又想到野村操说过的一段话:我认为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他写的文章都不会左右任何人的人生。
虽然当时她是针对波地的论文而下的批评。但是吉敷现在回想那段话,却觉得那些话真是天大的讽刺,因为野村操正好败在波地所写的一篇文章上。野村操因为波地的文章而做出飞蛾扑火的行为,终于露出马脚。这篇文章完完全全地左右了她的一生。
吉敷觉得这个讽刺性的结局对波地而言应该是一场咀嚼有味的胜利。但是对野村操而言则是一场难以下咽的大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