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院雪子实在无法原谅祖父江宣子。在东明高速巴士劫案中,雪子的母亲惨遭高中生劫匪杀害,而宣子却假借下车如厕之机逃之天天。以下是雪子从当时负责开车的大和田太郎口中打听到的事情经过。
据大和田讲,巴士经过大井川时,车内一名少年突然宣称此车已被他占领,并用事先准备的开刃菜刀抵住了坐在最前列单人座上的功德院雪子之母——下川雪惠的喉咙。此座紧邻驾驶席的左边,只要大和田倾斜上身伸出手,就能够到那个地方。但他必须专心开车,所以只好顺从了少年的要求。
此车原本开往新大阪,但少年要求路上不得停车,要直接开到大分县的臼杵市,大和田只好照办。汽车驶到大阪附近时燃料告罄,于是大和田向少年解释说要在新大阪的加油站补给燃料。少年面露难色,但还是应允了。
就在被劫持的巴士行驶在东名高速公路上时,坐在前方座位上的祖父江宣子忽称头痛恶心,求少年让她在即将到达的上乡的路边服务区下车如厕。
不过,巴士的最后面也有厕所,所以少年劫犯命她去车上的厕所。祖父江宣子却泣不成声地坚称车上的厕所空间狭窄,自己身患幽闭恐惧症,上厕所不能关门,还说自己正值经期,身体不适,三十分钟内肯定回来。她不停地恳求少年让她暂时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下车。
再三哀求下,少年答应了她的请求,并问她是否真会回来。祖父江保证说一定回来,还言之凿凿地一遍遍向他发誓。少年劫犯称,若祖父江在三十分钟内没有回来,就杀掉手上这个女人。说完,还当着宣子的面将菜刀刀刃更加用力地顶在最前列的雪子母亲——下川雪惠的脖子上。见状,祖父江又发誓说一定回来。
于是大和田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停了车——这里原先就是巴士的一站。大和田打开车门后,祖父江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回来,便感恩戴德地下了车,向厕所跑去。从大和田的驾驶席上可以看到那间厕所。
雪子的母亲始终被菜刀顶住脖子,因为女儿功德院雪子住在名古屋,所以她原先也要在这里下车。换言之,雪子的母亲已经到达了女儿生活的目的地,自由近在眼前。
然而,祖父江宣子下车后逃之天天,再也没有回来。四十分钟后,明白了这点的少年意识到自己被骗,盛怒之下拿菜刀砍向下川雪惠的脖子,顿时鲜血四溅。雪惠喷着鲜血倒在过道上,痛苦地挣扎。对于这位母亲而言,这里已是终点站。转眼间,鲜血流到了过道上。乘客惊慌失措,车内瞬间被哀嚎声淹没。
母亲死得太冤了——雪子心想。车内景象惨不忍睹,少年劫犯的态度却越离常轨,极不寻常,所以现场没有一位乘客敢挺身而出。少年所处的前方座位上,坐的多是中年妇女。轻举妄动的话,只怕劫犯会在疯狂之下挥舞菜刀向周围女人的脸上乱砍。
巴土载着倒在血泊中的雪子母亲离开了上乡。驶到新大阪的加油站时,严阵以待的大阪府警察开始与少年劫犯谈判。然而,这场谈判耗时很久,等到特警队终于打碎车窗、冲进车内制服少年时,雪子的母亲已因失血过多停止了呼吸。
巴士的劫持时间长达十六小时,乘客身心俱疲,精神受到重创。巴士公司遵从警方的指示,禁止媒体采访乘客。乘客被当即隔离,送往医院接受为期两天的身体和精神治疗。公司还安排车辆,将受害者的家人接到医院。
由于这些举措,巴士乘客的住址、姓名、年龄全都未向媒体公布。凶犯尚未成年,因而没有公布姓名。只有大和田太郎一人接受了电视台和报社记者团的采访。
乘客中,仅有惨遭劫犯毒手的雪子母亲下川雪惠的姓名被公之于众。而中途逃走的祖父江宣子的名字,以及她骗过劫犯逃走的经过,则未向媒体透露。
在下川雪惠的葬礼上,功德院雪子泣不成声地向前来参加葬礼的巴士司机哀求,这才打听到了上述情况。她追问司机,母亲被杀时,车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只告诉她一点也行。
雪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其他乘客都安然无恙,唯独自己的母亲惨遭杀害。
大和田拗不过雪子,终于将祖父江宣子逃亡、雪子母亲下川雪惠被挟为人质的经过和盘托出。得知事实真相,雪子又是绝望又是愤怒,身体支撑不住,当场晕倒。
在医务室休息片刻后,雪子恢复了精神,随即决定不能就这样放过祖父江宣子。一想到祖父江宣子的所作所为,和她撒下的罪孽深重的谎言,雪子便气得浑身颤抖。这个叫祖父江的女人行径卑劣至极,却并未受到丝毫社会舆论的制裁。
就是因为她自私自利的行为和谎言,雪子的母亲才会枉死。除此之外,也因为那过分的提议。母亲是为了看望女儿,才从东京来到名古屋的。因为换乘麻烦,所以雪子提议乘坐便宜的高速巴士去名古屋市内,哪知中途却遭遇了这种难以置信的惨剧。母亲之前一直乘坐新干线,唯独这回坐了巴士。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偏偏赶上这次出了大事。所以母亲的死,责任全在雪子。
巴士公司为何将卑劣的祖父江宣子之名秘而不宣,而把无辜的遇害者——雪子母亲——的名字向媒体公布呢?母亲的名字甚至还醒目地上了周刊杂志的标题,害得雪子在日本全国抬不起头来,也没脸在名古屋的街上走了。雪子和母亲没有任何过失与责任,事态却俨然变成她俩受到社会舆论的制裁。这让雪子实在无法忍受,也无法原谅巴士公司将母亲姓名公之于世的做法。
巴士公司的董事也带着抚恤金参加了葬礼。雪子与他进行了交谈,并追问对方祖父江宣子的身份和住址。对方却说除了名字以外,其他一概不知,还一再称自己说的都是实话。董事说,公司没有此人的信息,况且祖父江女士自己也是受害者。对于这点,雪子并非不能理解,但祖父江的境况和雪子母女大相径庭——前者大难不死、安享后福;后者却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雪子说完,董事面露慈容地点点头,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她,恳求道:“您知道的事实,还请务必向媒体保密。因为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最大限度地减轻被害者的精神创伤。”说完,又向雪子深鞠一躬,露出头发稀疏的脑顶。
然而在雪子看来,无论董事的目光多么充满怜悯,与其说是顾及乘客所受的创伤,倒不如说他只想最大限度地减少此事对自己公司社会名誉的影响。若真为乘客的创伤着想,为何还要公开雪子母亲的姓名呢?受伤最深的,应该是亲生母亲惨遭杀害的雪子不是吗?
雪子敏锐地发现,董事离开时,眼中掠过一丝怒意。他是在生司机大和田的气吧。自己公司的司机竟把祖父江宣子的名字告诉了死者家属,此举在董事看来,无疑是工作上的失职,令他大为光火。
雪子心情难安,她无论如何也要查出这个祖父江宣子的身份和住处,找她好好谈谈。雪子暗暗发誓,如果世人不制裁她,自己便替天行道,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否则被人杀害还要受人非议的母亲岂能瞑目?
葬礼会场,巴士公司员工全体出动,谨防媒体接触雪子。雪子对此心知肚明,便未在会场有所行动。他们嘴上说是为了保护被害者家人的隐私,实则只是为了保住公司的名声。他们没有保护我们母女的隐私便是最好的证据——雪子暗忖。
因此,雪子决定利用葬礼翌日主动接近她的M新闻记者。那记者自称田中一机,雪子与他见面后,毫不犹豫地把祖父江宣子的名字告诉了他,随后委托他查明这女人的身份和住所。只要能把这些信息查到,雪子将把上乡路边服务区发生的一切知无不言地告诉他。
但记者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已掌握消息,得知一个女人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下了那辆巴士,换乘别车返回自家。记者对雪子说:“那我去查这个女人的职业和住处,一有结果会马上通知您。所以现在就请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说完,记者又解释说他们最看重信息的新鲜度,日后得知的话,作为新闻就没有价值了。
雪子不禁犹豫,但转念一想,说说倒也无妨。需要的话,记者可以去向司机大和田打听。董事也许讳莫如深,但保不齐也会透露些消息。自己何不在此说上两句,先向记者卖个人情呢?雪子盘算道。
田中记者边听边记。雪子讲完,记者向她道谢,要了她的电话后便离去了。从记者默然聆听的样子来看,他似乎还不知道祖父江宣子的名字。这样的话,自己的消息对他应该很有价值。公布那女人的名字,让雪子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但离心满意足还相距甚远。
雪子不知田中所在报社的报纸第二天会登出什么报道,也不知那消息是不是独家新闻。她的精神受到巨大打击,对电视、报纸、新闻敬而远之,因而无意阅览M新闻的报纸。
第二天下午,田中记者打来电话,说查到了祖父江宣子的住址和职业。雪子当然满怀期待地等着这通电话,但她也考虑到对方可能背信弃义,做好了竹篮打水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些新闻记者还真守信用。
据田中讲,祖父江宣子现年四十四岁,单身,无儿无女,家住爱知县安西市烟中四丁目11-9。那里有座名为“CORPO富泽”的公寓,她独自住在七层。
她在市内开了一家酒吧,名叫“不倒翁”,离自家很近,骑车便可到达。不过听闻她最近似乎患上了神经症,常到名古屋市内的精神科医院看病——记者如是说道。
雪子住在名古屋,对安西市再熟悉不过。那一带最近改名叫“多度水乡公园”,地处木曾川流域,景致美不胜收。雪子还记得以前常和现已分居的丈夫开车去那里玩,二人并肩走在木曾川的堤岸上,聊着天说那里绿意盎然,是散步和生活的好地方。那时她还想带母亲到那儿看看。
“就这些吗?”雪子问道。记者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随后却欲言又止。见状,雪子继续追问,这时记者道出了东明高速巴士有限公司好像解雇了司机大和田太郎。
雪子闻言一惊,无言以对。这时,她想起了董事与自己道别时那副恼怒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大和田向雪子透露了祖父江宣子的名字,以及车内发生的一切吧。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这家公司也太不地道了。公司究竟把员工当成了什么?居然像对待家犬一样,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要知道,这头“家犬”可是有妻有子的啊。
若要调查祖父江宣子,总有一天可以查到。另外,要说受害者,大和田应该也算其中之一。司机身负保护乘客安全的重任。汽车被劫持时,他的心理压力一点儿也不轻。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可能比乘客大得多。身负巨大压力,却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除了雪子母女,他才是这起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可让他遭此劫难的并非劫犯,而是公司。
雪子想,死者家属想要知道案件经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况且如今又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封建时代,向家人隐瞒事实真相就是维护秩序的正义之举——这种想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然而从巴士公司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显然还在执迷不悟地坚持那种时代的谬误。
不知这位记者想通过告知这件事,向雪子说明什么。他想说的,也许是自己心里也很难受,或是这世道本就如此,自己会如约告诉雪子祖父江宣子的住处,警告她小心行事。
或许他想说明的就是这些吧,雪子想。可那只是没有经历过母亲惨遭杀害之痛的人的想法。亲人被杀,名字却还登在了报纸和周刊杂志上,这种心情别人怎能明白?谁又能理解,自己现在正经受着怎样的痛楚,在无处宣泄的怒火中饱受着怎样的煎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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