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田外科医院位于诹访神社的背面。这座神社与众不同,它分布在前、后两座土丘上。一条公路桷卧在两座土丘中间的谷地上。
八月二十日傍晚七点半,河田外科医院发生了惊人的事件。
最初发现这件惨案的,是一位名叫川峰的护士。她是一位心地直爽的中年妇女。白天经常与住在三十二号病房的伊藤开玩笑。当她从走廊走过,正巧从伊藤的房间里,传出了电视播放棒球夜间比赛的解说,她想听听巨人队的得分,便把门打开了。
最先映入眼底的,与其说是正在开着的电视机,毋宁说是俯伏在地板上,身穿浴衣的病人的身影。
“伊藤先生,你……你怎么啦?!……”
护士川峰迅速跑到跟前,刚要伸手去扶,却突然僵住了。胸口下面一片血海。这些血已经把浴衣的裉窝给浸红了。
“啊……喀血!……”一开始,她曾这样想到。
一直在担心他,会并发挫伤性肋膜炎,这是可以想象到的。一时间,她曾慌里慌张地要喊人来,但是,就在此刻,一个护士的职业意识,油然升了起来,使川峰勇气倍增。
然而,这种勇气,也仅仅是保持到双手搭在病人的肩上,把他翻过身来。从敞开的浴衣下面,露出的左胸乳房下,有一个张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庞大伤口,仍然有少量的鲜血从伤口淌出来。而且,当她看到压在病人胸部三角巾下面的、沾满鮮血的匕首时,川峰最大限度的自制心,一下子飞到爪洼国里去了。
这位病人不是伊藤,而是住在二楼二十八号病房的仓田山博五郎!
“啊!……”川峰的惊叫声和“来人哪!……”的呼叫声,一瞬间响彻了静谧的病房,使病人和值班的护士们,顿时都吓了一大跳。不大一会儿的工夫,房间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吊眼梢的护士川峰,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发现死者的经过。值班医生蹲下身去,摸了摸仓田山博五郎的脉搏,翻过眼睑看了看,确认仓田山已经死去。
“川峰护士,你只是把俯伏着的尸体给翻了过来吧。”
“对,是的。”川峰颤抖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样放着,快给110打一个电话。谁也不要碰他,请大家先从病房里出去。”
遵照医生的指示,大家来到了病房外。
“是不是自杀?”有人匆匆问道。
“可能是吧,因为沾着血的匕首,就滚落在身旁呀。”
“用刀捅了身体以后,大概时间还不长吧?”
“是啊,因为血还在往外渗。”
“真是可怕。不过,为什么要……”
“他就是前一阵子所说的,在绿地公园发生崖崩的时候,幸存下来的人。不管怎么说,他是这个计划的制定人之一呀。据人们讲,他常说让那么多人死去,实在问心有愧,整天悔恨不已呢……”
“嗳,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不是觉得忍受不了,那次事故的责任……”
“胡说,那只是猜想呀!……”有医生应声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又在別人的房间……”
正在人们相互悄悄地,谈论着这件事情的时候,警车响着警笛,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进了医院。
以所辖警察署的司法警官寺泽警部补为首,一行人迅速到齐之后,马上就听取了情况,从晚上九点钟起,对死者开始进行尸体检验。
只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仓田山博五郎应该是自杀。由鉴定班检验出的匕首把上的指纹,也跟仓田山博五郎本人左手的指纹一致,方才刺入左胸的刀痕,也跟双刃的凶器一致。
由于医院方面和病人们的证词,导致自杀的动机,也非常清楚地露出了端倪。有许多人听过仓田山常说,他痛感到作为一个崖崩实验计划制定人的职责,无颜去见罹难的同事和上司的遗属。
“对幸免于难的我们来说,有这种自责的心情,是理所当然的啦。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仓田山先生的这种心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仓田山博五郎的同事伊藤这么讲。
可是,无法解释清楚的现象,当然也有几处:
一、仓田山自杀,为什么不在自己的病房死,而是要在伊藤的房间里?
二、匕首是从什么地方带进医院的?
三、为什么铁窗栅栏上有一、两滴血迹?
关于第一个问题,在听了伊藤的讲述之后,警察们便弄清楚了。从八点起,他们两个人要交换房间,仓田山在伊藤的房间看电视播放的夜间比赛;而不喜欢棒球的伊藤,在仓田山的房间听广播剧。
但是,仅仅凭借这些理由,是不能成为第一条的解释的。作为自杀者的心理,人们自然会想到,他应该在更晚一点的时间段,在自己的房间里死去。
可是,心理状态被逼得异常的人们,是不能以常规来判断的。也许死者当时是发作性的,心里想:“咳,现在死去算了!……”便拿起刀子“扑哧”一声扎了进去。这同从髙处往下跳的人们的心理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没工夫选择地点的。按照这一推理,第一条的疑点基本上被排除了。
第二个问题可不顺利。匕首是常用于装饰墙壁的西洋式的,上面配有手柄和护手、双面刃,中间有放血的凹槽。装饰品多数是铸造的,可是这把匕首,却是用真正的纯钢打造而成的,打磨得十分锋利。尽管亮光闪闪地拿着极为危险,可是翻遍了现场,警察也没有找到刀鞘。
整个医院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这把匕首,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事件的线索。
由于仓田山博五郎右手骨折的治疗情况非常顺利,现在已经恢复得可以慢慢地把三角巾解开了;也可以在医院的附近,稍微蹓达蹓达了。所以,警察曾到附近的金属商店调查过一次,而到最后,也没有能够弄清楚匕首的出处,只好到此作罢。
关于第三个问题,倒并没有引起大的争议。这个问题被归结为:可能是在仓田山博五郎把匕首刺进心脏的瞬间,血沫飞出了一、两滴。虽然也有人讲,要是那样的话,在通向铁窗栏杆的地板上,并没有溅上血滴,那也太奇怪了。可是这种说法,也并没有被人当成一个问题去仔细考虑。
另外,如果听一下川峰护士的证词,就能够更明白了,那时,没有人去过三十二号病房,事件发生的前后,也投人看到附近有奇怪的人影。这件事对断定仓田山博五郎系为自杀,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接到紧急通报后,首先是姐姐尤佳丽和女佣人的领班小渊绢代,从目黑区八云的仓田山家里,迅速赶到了医院,后来很晚才接到通知的律师宫地和菊谷,也相应地接着赶来了。特别是尤佳丽,伏在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的尸体上:“博五郎!……博五郎!……啊!……”她摇晃着博五郎的尸体,号啕大哭。
父亲仓田山吉道夫在很早之前,就在疗养当中,听到这一令人悲痛欲绝的噩耗之后,他完全瘫痪了下来。由于感到病情突然加重,主治医野见山修介,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
虽然这是一件司空见惯的自杀事件,但是,正因为自杀的动机与众不同,报纸一齐对此案大肆渲染,电视也播放了新闻。
然而,未怀有这种态度,而对这一事件关切的,还大有人在:他们就是“崖崩事件搜查本部”的人们,也就是动机班的成员。正因为眼下查究放水引起崖崩的所有动机,全部碰壁,搜查已经陷入僵局,于是,他们也被这一自杀事件吸引过来了。
“是不是那里面,潜伏着什么隐藏起来的动机,最后以自杀的形式,突然残酷地表现了出来?”
在自杀引起骚乱后的第二天,动机班的班长内川警部,亲自带领着手下的走内和安武两位刑警,来到了河田外科医院,进行实地调查。
经过警察的允许,仓田山博五郎的遗体,已经装上了干冰,送回到自己的家里。今天守夜,预定明天火化。
正像早就已经商量好的那样,两位警察在医院里,会见了勘查现场的寺泽警部补。在一边听取寺译的详细说明,一边检查已经打上验尸之印的尸体位置,以及匕首位置的过程中,内川也开始考虑这是自杀,而不会是其它的事件。
什么在他人的房间死去啦?凶器的出处不明啦?还有对自杀来说,刺得太深啦等等……在其它的、具有压倒性的证据面前,全都显得相形见绌了。
然而,内川刑警的这一再调查,结果却发挥出了很大的作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一位护士听到警察对这一事件抱有疑窦,正在重新调查时,“要是那样的话……”她鼓起勇气,想说说了起来。
一位医生转告他们说,有两位名叫笠松和园田的见习护士,说有点什么事情想跟警寮讲一下。笠松说:“实际上,是昨天晚上园田小姐问我:‘鸟是不是也有月经?’”
笠松的言谈话语,听上去似乎有些唐突。警察们直眨巴着眼睛,顿时愣在那里,园田却缄默不语。
“那时,我说鸟类不是胎生的,没有那种东西。不过,当时也没,有很好地把那件事弄清楚就过去了,可是到今天一考虑,觉得这件事还是对警察先生讲一下为好……”
“那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走内刑警部长刚要追问,内川警部用手势制止住他。若是一发急,这样的证人,有时会条件反射地,忽然把嘴紧闭起来。必须态度和蔼地、巧妙地对她进行诱导。
“真是啊,鸟类有没有月经,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呀!……”内川警部故意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园田小姐对笠松小姐问这话的时候,是在昨天晚上几点?”
“是在自杀引起的骚乱刚刚结束后,回到宿舍睡觉时讲的,我们俩住在一个宿舍里。”
“嗯?……”内川警部点了点头,心中暗想:果然与自杀事件有关。这些话并非文不对题呀。
“不过,园田小姐,你为什么要问那样的问题呢?”
“昨天晚上八点,我把一楼病房的垃圾,集中到塑料袋里,为了把它扔到位圾场,我就从后门出去了。”园田小姐的话语,听上去条理分明,“途中,有一滴雨点似的东西,‘啪!’地一下,忽然落在了我的脑门上。我当时心里想着‘什么地干活?’便用手随便一擦,发现竟然是一滴血。”
内川警部闻言大惊,急忙把身体向前探去问道:“怎么知道是血?”
“一来有病房的灯光,二来尽管是在实习,可我也是个外科护士呀!……”
“的确,那么……”
“我当时大吃一惊,抬头向天空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以前,曾有一次小鸟的粪便,也是这样地掉在了身上,所以,这次我想可能是鸟血吧。”
“是吗?……于是,你就问鸟是不是也有月经了。”
“是,我是这样想的。”
“当时是八点钟吧?”
“是的。”内川和寺泽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是推定仓田山刺透胸膛的时刻。
“直到昨天晚上为止,我还没有把它和自杀事件,联系起来来考虑,可是,今天在思考的过程中,我发现时间和地点是一致的。也许是偶然的一致,不过……”
“地点是否在三十二号病房的窗户下面?”
“对,是的!……”园田护士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那时,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叫声……或者是人摔倒的声音?”
“当时有电视机的声音,从各个房间里,闹闹哄哄地传出来……”
“是吗……好,你能带我们去一下那几吗?”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医院的狭窄的后通道。
“三十二号病房的窗户,到底是那个吧?那么,就是在这一带的啦?”
环视着脚下的内川刑警突然蹲下身,凝视着地面。在混凝土的地面上,可以看到一个紫红色的斑点。
“寺泽先生,这是血迹吧?”
内川一说,寺泽也噂下了身来,吃惊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好像是风干了的血迹!……”
“哎,如果是一、两滴血飞溅到铁窗栏上,那还可以讲得通,可是,它能飞到这个地方吗?”
内川警部一边这样说,一边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不一会儿,他就向走内和安武命令道:“你们二人到上面去看看。”
“去哪里查呀?……”走内刑警部长很不情愿地问道。
“三十二号病房窗户对面的那片杂树林。看看那里是否也有血迹?”
“血迹?……怎么会溅到那个地方呢?”
“是为了慎重起见。”
“好的……明白了。”
二人攀附着石墙,爬上了斜坡。窸窸窣窣地观察了一阵儿后,安武大吃一惊地嚷道:“有啊,在这儿!……”
“在哪里哦?”内川警部焦急地问道。
“禊树的树枝上。”
“是窗户的对面吗?”
“请等一等。”他观察了一下说道,“不,比正面略高一点。”
“好的,再往前查看一下,要看一看窗户和那棵树枝的血迹,连结起来的延长线。”
“明白。”两位刑警答应一声。
“上面怎么样?”
“土崖的最上面,有一道铁栅栏,再往前就是神社的院内了。”
“知道了,继续往前。”
命令下达后,内川警部把脸转向了所辖警察署的寺泽警部补。用不让护士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寺泽先生,这一下子,自杀时的血沫飞溅到铁窗栏杆的假说,看起来是不能够成立了。”
“的确不能够成立了!……”寺泽警部补颔首赞同道,“是不是伪装成自杀假象的他杀?”
“我想是吧。”内川警部点了点头。
“那么说,罪犯是从这个斜坡,用长矛或什么东西……血从拔出来的枪尖儿上滴答下来……不,怎么说呢,刺透胸膛的匕首,可就在地板上呀……”
“寺泽君,我觉得你现在的想法,已经接近于真相。”
“是吗?”寺泽警部补感到很得意。
“其实,剌透仓田山胸膛的,也许不是那把匕首。”
“怎么讲?”
“虽然还不十分清楚,可是真正的凶器,也许被收回到凶犯的手里了。我觉得这里面有名堂。仅仅是长矛的话,我总觉得有点儿……”
“那么,内川先生,你的想法是……”
“莫非是箭?”
“箭吗?……”寺泽警部补顿时吃了一惊。
“不是存在一种很称手的箭镞嘛!……”
“啊,我知道了。”寺泽警部补又惊又喜地点了点头,“可是,怎么才能把箭收回来?”
“只要在窟窿眼上系一根绳子,不就可以了吗。用什么尼龙等既细又结实的绳子……”
“不错,可能是那样吧。把人射死后,拉着那条绳子,把箭收了回去。所以,血就滴答在通道和树枝上了。大概是在树林中时做的的吧。”
他们两个人正这么说着呢,这回是走内刑警部长突然嚷道:“还有一处,在铁栅栏旁边的树枝上。”
“从那儿给我看一眼,是不是正对着窗口?”
“是……啊,没有障碍物,简直看得很清楚呀。”走内刑警部长兴奋地大叫着,“窗户简直就像在眼前。只是跟方才安武讲得一样,不在水平线上,而是略微高了一些。”
“是你们站的那个地方髙吧?”
“是的。”
“知道了。多半是从那道铁栅栏的里侧射的。”
“射的?……什么事?”走内刑警部长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感到很是惊奇。
“好啦,我们从下面绕道儿去神社的院内,你们在那里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