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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长假与龙新一起西藏腹地徒步游,这是小婉盼了好久的旅游计划。不过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她一直都开心不起来。本来,她是希望跟龙新单独出游,这样既浪漫又可以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但是,龙新却偏偏答应了他同寝室的两个哥们——李楠和赵斯捷,让他们俩也一块儿跟着。精心安排的浪漫之旅,突然多出两只电灯泡,她心里自然很不爽了。更何况,赵斯捷以前还和龙新一块儿追求过她,而李楠又一向都跟她不太合得来。
唉!算了,别想了。既然出来了,但求开心吧。不过小婉从小到大都很会自我安慰,所以在别人眼中,她从来都是个没有烦恼的开朗女孩,这也是龙新最欣赏她的地方。背着只大旅行袋走了大半天,四个人都很累了,一开始对一望无垠的黄土高原那种新奇感也已消失殆尽,现在大家谁都不想多说一句话。
“喂——快看!快看啊!”龙新突然指着前方的地平线兴奋地大叫起来,声音在广阔的高原上传得很远。
“好像是个小镇哎。”赵斯捷手搭在额头上远望。李楠也学着他的样子,眼里闪过一道异彩,但没吭声。
“小镇?”小婉皱起了眉头,还是女孩子比较细心,她转向龙新,“阿新,刚地图上好像没有那个小镇啊。”
龙新反手抽出地图展开:“对呀,在这一块儿确实没有城镇。”
“管他呢,有镇子就可以休息了。再说这个镇子这么小,一般是不会标在地图上的。”赵斯捷夺下地图,重新塞进龙新包里。其他人一想他的话也对,便不再多虑,快步紧跟上已经跑到前边的他。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四人才来到他们刚才看到的小镇。说是小镇,其实也就是一条街道,两边散布着十几幢土坯房子,从镇头漫步到镇尾大概花不了二十分钟。而且,黄土覆盖的街上冷清清的,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两三个看上去像是卖旅游纪念品的小摊子窝居在街道两边,摊主都穿着厚重的藏族服装,慵懒地坐在摊子后边。
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看过来,大家都很失望。那都是些粗制滥造的小玩意儿,没有一点特色,感觉随便在哪个旅游点都能买上两三样。而此时,夕阳已渐渐西沉,高原的气温开始下降,在龙新的建议下,四人决定今晚就在小镇上找一户人家投宿。
转过一个墙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小婉第一个发现,一片屋檐的阴影里有一个卖纪念品的小摊子。看上去比其他那几个简陋得多,就是一张土黄色的布铺在地上,上边零星摆放着一些工艺品,一眼看去件件都很精致。
“哇!这些东西好漂亮哦,咱们看看。”小婉话音未落,人已经蹲在了摊子前,拿起一件件工艺品,爱不释手地对着夕阳观看。
“姑娘,喜欢就买一件吧。”靠墙而坐的摊主抬起头来,发出一把苍老的声音,汉语也很不标准。四双眼睛齐刷刷扫向摊主,对方是一个藏族老头,帽檐始终遮着双眼,黑红的脸膛上刀刻般的皱纹使人判断不出他的年纪。
“这只小碗真可爱,多少钱?”小婉放下一根彩色石头串成的项链,在地摊边沿拿起一只灰黄色的小碗。那只碗跟巴掌差不多大小,浅浅的,拿在手里很轻。她将碗翻过来,在碗的底部雕刻着一只振翅高飞的鹰,下边一排藏文,雕工十分精细。
老头笑了,露出满嘴黄牙:“这个很便宜,十五块钱。”小婉看着老头咧开的嘴唇,发现他左边上排的犬齿掉了,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洞,看上去很不舒服。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小婉最终用十二块钱买下了那只碗。赵斯捷也挑了一把小巧的藏刀,开了刃的,锋利的刀锋在夕阳下反射着血红的光芒。龙新和李楠却没选到合意的东西,临离开地摊的时候不免感到些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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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在镇尾挑了一幢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房子,并一致推举能言善道的赵斯捷前去交涉。开门的是一个老头,瘦小干枯,却慈眉善目。在赵斯捷连说带比画下,老头困惑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热情地将四人让进了屋里。屋子的陈设很简陋,昏黄的油灯光下,一切似乎还挺洁净。
收下了赵斯捷递过去的三十块钱,老头招呼大家坐下,朝里屋喊了一嗓子。一个更加瘦小的老太太端出一个茶盘,将四杯浓香四溢的酥油茶摆放在四人面前。小婉注意到,老太太手腕上挂着一串念珠,心想她大概是信佛的,没来由地对这对老夫妇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晚餐都是藏族特色菜肴,四个人赶了一天路也着实饿了,不一会儿功夫,就将满桌饭菜一扫而光。饭后,第一天出游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大家围坐在桌前,叽叽喳喳讨论一路的见闻。只有李楠没有参与,坐在一边沉默地整理数码相机里的相片。
许是累了,很快屋子里就安静下来。赵斯捷抽出刚买的那把藏刀,左右挥动,舞得虎虎生风。龙新也要小婉把她买的那只碗拿出来看看,小婉故意不依,两人笑闹了一阵子,龙新最终获胜,伸手从小婉背包里抢过了那只碗,翻过来,在油灯下细细欣赏起碗底的雕刻来。小婉趴在龙新身边,两人低声研究那几个藏文究竟代表什么含义。
忙乎了一阵子的老头和老太太从里屋出来,笑容可掬,走在前边的老太太端着四杯热腾腾的酥油茶。来到近前,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龙新手里那只碗上,刹那间,她突然停止前进,面色骤变,双眼中立时爬满了恐惧。跟在他身后的老头猝不及防,猛地撞在了老太太背上,“稀里哗啦”一阵脆响,老太太手中的托盘落地,四只杯子摔得粉碎。
响声惊动了四个年轻人,他们错愕抬头。老头上前一步,正欲斥责老太太,一眼看到龙新拿着的那只碗,刚到嘴边的责难“咕咚”一声吞回肚里,脸上的惊恐绝不亚于老太太。此时老太太已一步步退回门边,低首垂目,手指快速捻动着念珠,翕动的嘴唇念念有词。
“大爷,这……”四人面面相觑,龙新慢慢起身,一脸的不解。
“别、别、别……把那只、那只碗收起来。”老头圆瞪的双眼死死盯着龙新手中的碗,后退一大步,惊慌失措地摇晃着双手。
“碗?”龙新回望了身后的三人一眼,再看看手里那只碗,顺手递给小婉,示意她收起来。“大爷,到底怎么回事?那只碗……怎么了?”
老头盯着小婉,直到她将那只碗收回背包,拉上拉链,才长舒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拉着老太太进了里屋。屋外的四个人更加迷惑,眉头同时拧成了一个疙瘩。半晌,老头惊魂甫定地从里屋探出头来,伸手招呼四人。四人犹疑不决地踏进里屋,佛龛前,老太太虔诚地跪在一只蒲团上,浓郁的檀香味充斥了狭小的空间,在老太太不间断的诵经声中,老头缓缓向四人叙述了一段尘封数十年的往事,叫人潸然泪下,又禁不住毛骨悚然。
那还是在西藏解放以前,当时的老头和老太太都是一个农奴主家的农奴,与现在的龙新他们年纪相仿。老头有个好朋友,叫做扎西,也是个农奴,是他们中最英俊、最出色的小伙子。而身为农奴的扎西却擅越界限,接受了农奴主的女儿卓玛的爱。男才女貌的扎西和卓玛,他们的爱是甜蜜的,可身份的悬殊,又给他们的爱掺杂进丝丝苦涩。
终于有一天,扎西和卓玛的幽会被卓玛的父兄撞个正着。不顾善良的卓玛苦苦哀求,她的父亲、那个凶残的农奴主将她软禁,并命人把扎西打个半死,扔进水牢。几天以后,农奴住决定杀一儆百,当着众农奴的面,在广场上将奄奄一息的扎西活剥了。
日渐憔悴的卓玛过了将近一个月才得知这个消息,而那时候,扎西的人皮早已做成了一面大鼓,股骨则被制成了鼓槌。特别是当她知道了父亲送给她做油灯的小碗是扎西的头盖骨制成的之后,她彻底绝望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捧着那只骨碗攀上农庄后的悬崖,在父兄的惊呼声中纵身跃了下去。事后,农奴主派了一百多人四处搜索,却始终找不到她的尸体,甚至那只骨碗也踪影全无……
“骨碗?难道我那只……”小婉泪痕未干,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双手紧紧攥着龙新的胳膊。龙新和其他两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紧咬牙关,努力遏制内心蒸腾的恐惧。
“那就是扎西的头盖骨。”诵完经的老太太站起来,沙哑的声音令四个年轻人心头一凛。
“可是……您怎么能确定那就是……”小婉始终不敢说出“头盖骨”三个字,抖抖地看着老太太。
“家徽。”老太太的脸在被油灯晃动的暗影涂抹上一层阴翳,怪吓人的。“碗底那个图案就是农奴主家的家徽。”
“唉——姑娘,你怎么偏偏选中那只碗啊?”老头幽幽长叹,“传说冤死的人,他们的灵魂会附在这些骨头上。再加上、加上卓玛是抱着这只碗跳崖死的,她的尸体也没能找到,得不到超度的灵魂也会附在碗上。很邪的!很邪的!!”
龙新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小婉,将她揽进怀里,艰难地干咽了一口:“大爷,您别吓我们了。”
“不是吓你们,是真的。”老太太接过话头,“年轻人,千万别不信这些。那只碗你们绝不能够带回去,会给你们带来灾难的。”
“扔掉不就OK了?”就不吭声的李楠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不能扔,不能扔呀。”老太太数着念珠,“你们在哪儿买的就得退回哪儿去,要不就得卖给别人,这样灾难才会远离你们。”
听到老太太的话,乐天的赵斯捷重重呼出一口气:“这就简单了,明天一早找到那个摆地摊的老头,退给他就行了。”
小婉还有些担心,但在龙新和赵斯捷的轮番安慰下,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但这一夜,她死活都不敢再把那只骨碗揣在包里了。龙新义无反顾地接过了保存骨碗的任务,在哄睡了小婉之后,他才来到另一间屋里,与赵斯捷和李楠挤在地铺上,很快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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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小婉都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凌乱的梦境弥漫着一片猩红,有许许多多认识不认识的人在她身边穿梭,但全都无视她的存在。她看到了龙新,他与她擦身而过,目不斜视。她叫他,他却好像全然不觉,飘飘忽忽走得很快。她想追他,可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消失在面前那团血红的迷雾中。
阿新!不要……小婉猛地坐起,茫然四顾。窗外,天光已大亮。她双手揉着被子,感觉胸口堵得厉害,一种即将失去龙新的痛楚狠狠挤压着她的心。她欲哭无泪,呆坐在床上,直到龙新来催促她起床。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抱得很紧,仿佛害怕他忽然在她面前蒸发掉。
“小婉,怎么了?”龙新被小婉的举动弄得十分迷惑。小婉依旧搂着龙新不肯放手,抽噎着将梦境诉说给他听。
龙新释然,柔声劝慰小婉。等到小婉情绪逐渐平复,两人来到外屋。大家吃过早餐,告别那对老夫妇,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昨天摆地摊那个老头。
高原的晨风卷拂着黄土,昨天那片屋檐下一个人也没有。四个人从镇尾找到镇头,又从镇头寻到镇尾,摆地摊的老头仿佛原本就不存在似的,踪影全无。四人又分头向镇上的人们打听,谁也不记得曾见过那样一个老头。一个上午就这样浪费在寻寻觅觅中,中午时分,他们失望地站在那片屋檐下,都没了主意。
休息片刻,还是龙新先开口:“我看算了吧,再这么找下去,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个老头。”
“但是那个传说……”小婉急切地看着龙新。
“你也说了,那只是一个传说啊。”龙新笑了,“傻丫头,咱不信那个邪。”
“说得对。”李楠倚在墙上,淡淡地回应,“人死万事空,哪有什么灵魂呀?”
赵斯捷哈哈一笑:“别让这些鬼话影响咱们的心情了,咱们是出来玩的,玩就要玩得开心嘛。”
虽然最终小婉还是接受了三个男孩子的提议,继续他们的旅程,但她心里那个死结仍难以解开,隐隐梗在喉头,心境怎么也豁达不起来。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她根本无心欣赏周边的美景,甚至连照相都笑得很勉强。
夜幕降临,四人终于在一成不变的高原景色中看到了一座高山。在白天,山一定是郁郁苍苍的绿色,而在暮色中,却呈现出一片浓黑。
半山腰,有一块林中空地,四人决定就在这儿扎营了。支帐篷的时候,小婉对这座山、这片林子都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愈加闷闷不乐,可她又实在无法确证这种莫名的不适感从何而来。
高原的夜晚,寒冷异常。大家都穿上了事先备好的棉衣,围着篝火而坐。晚餐是一点干粮和几个罐头,跟昨天在那对藏族老夫妇家的美味佳肴根本没法相比。吃过东西,赵斯捷和李楠离开了火堆,结伴钻进了密林深处。空地上只剩下龙新和小婉,偎在龙新怀里,仰头看着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七零八落的明月,小婉一句话也不说。
平时这样依偎着阿新,一定会感到很甜蜜的。为什么今天非但没有这种感觉,反而隐隐有一些担忧呢?小婉瞟了龙新一眼,他今夜也很沉默,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出神。没等赵斯捷和李楠回来,她就推说累了,钻进自己的帐篷躺下。一开始她的睡眠很浅,帐篷外火焰“噼噼啪啪”的燃烧声清晰地灌进她的耳中,她似乎还听到了赵斯捷和李楠回来的脚步声,继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睡梦中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小婉突然醒了过来。她是被一种声音惊醒的,睁开眼睛之后,那种声音却消失了。她迷迷糊糊望向帐篷透明的穹顶,外界,仍是漆黑一片。她又闭上了眼,疲累的思维不愿去追究声音的来源,很快再次跌入无梦的睡眠深处。
等到小婉又一次睁开双眼,天已经亮了。她打着哈欠爬出帐篷,看见赵斯捷和李楠垂着头坐在熄灭的篝火前。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阿新呢?”没有人回答她,坐在那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抬头。她看了一眼龙新的帐篷,拉链敞开着,里边没人,她又追问道,“阿新上哪儿去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阿新……阿新他……”李楠缓缓抬头,小婉发现他眼圈红红的。他说了半句,不再说下去,而是将一件一直捂在胸前的东西举到小婉眼前。
根本不用细看,小婉就认出,那是龙新的围巾,是去年她亲手织给他的。她心知有异,一把夺过围巾,厉声喝问李楠:“阿新呢?我问你,阿新他……”话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了下来,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浅蓝色围巾上一大片醒目的深红色。
赵斯捷依然低着头,用一种沉痛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出了事情的经过。清晨,当李楠第一个钻出帐篷时,他就发现龙新已经不见了。那时候,他并未在意,以为龙新只是到附近转悠去了。然而左等右等不见龙新回来,他开始不安起来,叫醒赵斯捷和他一同出去寻找。他们穿过林子来到一个悬崖边,竟在悬崖旁的黄土上发现了很多凌乱的脚印,脚印上到处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循着血迹,他们在一棵折断的植物上找到了这条围巾。
“不可能,不可能,阿新怎么会……”小婉捧着围巾,一连难以置信的表情,朝着赵斯捷和李楠嘶吼,“你们干吗不继续找啊?”
“小婉,你冷静点。”赵斯捷吸了吸鼻子,“我们趴在悬崖边向下看了,那里深不可测。我们也喊了很久,可是……”他摇摇头,以显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眼泪狂涌出小婉眼眶,她大叫一声“阿新”,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树林。赵斯捷和李楠慢了一步,待到他们起身追赶时,她的身影已没入树冠的阴影中。一路追到悬崖边,他们才追上她,刚好来得及将失去理智的她拖住,扑倒在地。
在遍地浮土中,小婉歇斯底里发泄一番,终于泄了劲,被赵斯捷和李楠架回帐篷边。坐在帐篷里,她失魂落魄,双手紧攥着那条围巾,空洞的大眼睛里不断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遇到这种情形,两个男孩子也是六神无主。经商议之后,他们决定,由赵斯捷陪着小婉,李楠下山去寻求救援。李楠收拾好行装,去龙新背包里找地图,吃惊地发现,不仅地图不见了,那只可怕的骨碗竟也消失无踪。当李楠面容煞白地将这个消息告诉赵斯捷时,赵斯捷的脸色自然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两个男孩没将这件事告诉小婉,李楠按原计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下山而去。这本是一片原始林区,绝少有人涉足,山上当然就没有路。一向方向感极好的李楠,凭着记忆在山林间穿梭,但是很快,他惊恐地觉察出,整片山林看上去全都一样,在密密层层的树干间,他根本辨不清方向。他颓丧地想到,自己一定迷路了。
咬着牙关,李楠继续在山林中艰难地摸索,有好几次,他都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徒劳地在一个地方转圈。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逐渐下降,他十分清楚,这预示着天很快就要黑下来了。又走了很久,能透进树林的天光越来越少,脚底腐败的落叶中慢慢升起一层薄雾,他反手从背包中掏出一只电筒,黄色的光柱在林中盲目扫射。
天,终于黑了下来。
李楠胡乱吃了点东西,也不敢停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在继续前进。衣服被挂破了好几处,裸露在外的脸和手也被不知名的植物尖刺划出很多小伤口。不清楚究竟走了多久,他骤然停了下来,欣喜地发现,就在不远的前方,有朦胧的月光从树林的缝隙间透进来。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他紧跑几步,一头冲出了树林。
徒地,脚下“哗啦”一响,李楠跨出去的右脚踩了个空,身体向前猛扑出去。他心一沉,电筒脱手而出,桔黄的光柱顷刻隐没在脚下的浓雾中。身子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絮状的雾在身边迅速掠过,被月光浸润成淡青色。他绝望地闭上双眼,四肢无助地在空中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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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一线微光刚在天边露头,赵斯捷就钻出了帐篷,一眼看到垂头丧气坐在篝火灰烬前的李楠,惊了一吓。
“我迷路了,又转了回来。”李楠侧过脸,伤痕累累又苍白无比的脸十分骇人。
“那你怎么找回营地的?”赵斯捷关切地在李楠身边坐下,“没有受伤吧?”
李楠摇摇头,显得很疲倦,转身爬进了自己的帐篷。赵斯捷还想问点什么,帐篷门的拉链在他面前拉了起来,显然李楠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他知趣地闭上了嘴。他回头看了看小婉的帐篷,毫无动静,而李楠那边已经传来均匀的鼾声。他站起来,走向密林深处,悬崖方向。
晨曦的树林中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四处缭绕着未散尽的夜雾,能见度也非常低。赵斯捷双手抄在棉衣口袋里,“沙沙”的脚步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单调起伏,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有点诡异。走出没多远,他骤然停了下来,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不仔细看,还以为他的身影只不过是林中众多树木中的一棵。
什么声音?突如其来的一种不和谐的声响,正是令得赵斯捷停下脚步的原因。随着他的静止,那个声音也凭空小消失。就这样,他与空灵对峙着,神经绷紧到了极限,细微的汗珠也悄悄地溢出他的毛孔。慢慢地,有一阵微风掠过,繁茂的枝叶起了一些骚动,几片枯叶垂直落下来,掉在地上厚厚的落叶中,发出的声音很大。
赵斯捷颤了颤,吁出一口气,右手抬起,按住了“怦怦”直跳的心。原来是落叶的声响,吓死我了。他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准备继续前进。可他刚想抬腿,却猛地一怔,惊恐万分的双眼死死瞪着前方树干间的空隙。伴随着“簌簌”的声响,一条黑影在暗影中稍纵即逝。
呆了足有好几秒钟,赵斯捷再难忍受恐惧的折磨,旋身朝营地狂奔。此时,朝阳已经红彤彤地笼罩着那片林中空地。一头撞出树林,第一眼接触到的物事,终于使得他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当李楠闻声钻出帐篷,首先看到的是坐在地上面无人色的赵斯捷,顺着对方颤抖的手指方向,他朝自己帐篷旁那块平整的岩石看去。那只随着龙新一起失踪的骨碗,端端正正摆在岩石上,阳光照在上面,非但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反而在灰黄的光泽中透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李楠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犹豫片刻,他返身从帐篷里拿出一块手帕,走过去将骨碗包起来,扔进了龙新的空帐篷。小婉也懒洋洋地爬出帐篷,她已经有一天多没有说话了,红肿的双眼只是淡淡瞟了两个男孩一眼,又失魂落魄地盘腿坐下,捧着沾染龙新鲜血的围巾发呆。
明媚的阳光驱不散深透进三人心底的阴霾,一整天几乎都在沉默中消逝。两个男孩始终眉头深锁,然而他们既想不出离开这儿的办法,也不知道该怎样令近乎痴傻的小婉恢复活力。
黑夜,再次施展它的淫威,以极快的速度驱赶着光明,占领每一个角落。
在赵斯捷的劝说下,只喝了几口水的小婉,重新无声地爬回帐篷,倒头躺下。可能累极了,李楠也一声不吭地早早睡下了。就在他低头进入帐篷的一刹那,赵斯捷无意中看了他一眼,火光跳跃中,他脸色发青,回头瞥来的目光中闪过两星寒光。
赵斯捷打了个冷战,脑海里回闪着早上看到的那条黑影,还有那只莫名出现的骨碗,心里开始阵阵发虚。李楠是怎么了?出去探路回来后变得越发古怪了。他这么想着,李楠的身影和那可怕的黑影不断在他眼前重叠,又分离。最终,他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不管李楠的动作有多迅速,他都没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出现在两个不同的方向。
怯怯地扫了一圈包围自己的黑暗,赵斯捷更加害怕起来。他胡乱弄灭了篝火,飞快地冲进自己的帐篷,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努力逼自己快点入睡。
小婉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破碎的梦境被龙新的笑靥添满。渐渐地,有一丝声音侵入她无声的梦中,那声音很熟悉,撕扯得她的心隐隐作痛。她蹙起眉心,缓缓睁开双眼。
帐篷的拉链打开了,缥缈的雾气缠绕者清冷的月光渗进来。月光中有一张脸,极其惨白,虚幻得透明,失去血色的双唇一开一合,轻轻地呼唤:“小婉,小婉……”
小婉只呆怔了不到两秒钟,泪水汹涌而出:“阿新?真的是你?阿新,我仍在做梦吗?”她坐起来,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抚摸龙新的脸。
龙新牵了牵嘴角:“小婉,你……”
正当此时,帐篷外传来赵斯捷一声惊叫。龙新倏忽消失,小婉不顾一切窜出帐篷,只来得及看到夜风搅动一团浓雾。她捂着胸口,泪如雨下:“阿新——”
“怎么回事?”随后从帐篷里出来的李楠诧异地看着悲泣的小婉。
“我刚要睡着,听到帐外有声音。”赵斯捷面如土色,指着小婉的帐篷,“等我爬出来,就看到、看到一只毛乎乎的东西,它的头在帐篷里,我看不清楚,所以……”他咽了一口唾沫,因恐惧而喘息,无法继续他的话语。
“是阿新,是阿新……”小婉颓然跌坐下去,抽噎着喃喃自语。
李楠面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沉声说:“你看着小婉,我追过去看看。”
赵斯捷一惊:“还是……别去了,太可怕了。”
李楠不再答话,从赵斯捷包里翻出电筒,拣了一根粗大的树枝当武器,冲进了面前的雾障里。赵斯捷重新引燃篝火,扶小婉在火边坐下,心惊胆战地聆听着周围所有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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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等待中,时间过得异常慢。
小婉只是低头流泪,她坚信,不管刚才是真实还是梦境,龙新一定来看她了。赵斯捷不敢稍有懈怠,他找出新买的那把藏刀,握刀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浓雾深处蓦然传来一声大叫,由于声音过于短促尖锐,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神游天外的小婉恍若未闻,赵斯捷却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刀尖对着前方,原地转了一个圈,犹疑不定地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行至宛若一堵白墙的雾气边缘,赵斯捷顿了顿,回头看了小婉一眼。正当他缓慢地将头转回去之际,伴着一声突起的惨呼,他的身体被一股大力猛拖进雾墙中。小婉弓着的背脊抖了一下,如同梦游中惊醒的人,迷茫四顾。
惨叫声再起,却已十分遥远。这一声足以让小婉彻底回过神来,恐惧也随着意识的恢复迅即占据她的身体,她双手撑地,惊恐后退,直至后背抵在帐篷支柱上。雾气弥漫的山林又回复死寂,她的呼吸毫无规律,身体缩紧,双手抱头,将脸深深埋在膝头上。
不多久,一阵窸窸窣窣声在周遭响起,没有具体方向。小婉更害怕了,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似乎这样就可以使她远离一切未知的危险。突地,一只手重重拍在她背上,她再也无法控制肆虐的恐惧,凄厉的惊叫撕破夜空……
“小婉,别叫!”那只手转而捂住了小婉的嘴,声音压得很低,“我是李楠。”
小婉战兢兢瞪大双眼,尽管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还是看得很清楚,面前蹲着的确是李楠。
“赵斯捷呢?我刚才好像听到他的惨叫声。”
“不知道,我……一抬头……他就不见了。”小婉的声音明显在颤抖,“你……找到阿新了吗?”
李楠摇摇头,满含同情地看着小婉:“也许只是你的一个梦。”
小婉垂下眼皮,哀伤重又代替了恐惧。
“不过……”李楠踟蹰片刻,继续说下去,“不过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周围一定蛰伏着什么东西。赵斯捷可能就是被那东西抓去了,而龙新的失踪也跟那东西有关。或许,我走不出山林,也是那个东西在作祟。”
听了李楠的话,小婉骤然想到了什么,猛抬头:“你是指……那个……碗?”
李楠沉思半晌,将那只骨碗随着龙新失踪,又莫名其妙出现的事告诉了小婉。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转身钻进了龙新的帐篷。一通翻找之后,他空手而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又不见了。”
小婉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惊恐无助地看着李楠。
“不管那么多了,我去找找赵斯捷。”
李楠起身欲走,却被小婉拉住:“我跟你一起去,我一个人……害怕。”
思虑再三,李楠终于点头。小婉紧拉着李楠的衣袖,两人亦步亦趋,凭着记忆朝赵斯捷最后发出惨叫的方向前进。
“啊——啊——”两人高高低低走出了很远,小婉突然刹住脚步,指着电筒光柱直射的前方,说不出话来,本就不多的血色从她脸上完全褪尽。
李楠循着小婉手指的方向看去,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一块的雾很薄,两旁白色的雾墙像是舞台的幕布般静静地垂挂着。轻纱似的雾霭中,赵斯捷浑身浴血,紧贴着着一棵大树站着,头无力地垂在胸前,他的那把藏刀深深插进他的左胸,直没入柄。
不用走近,李楠就能判断得出,赵斯捷已经死了。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轻轻掰开小婉扯着他衣袖的手,缓缓走向赵斯捷的尸体。在把尸体放下来后,他才发现,赵斯捷双眼圆睁,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眼球直愣愣地瞪着他。
赵斯捷的眼皮由于尸僵,怎么也合不上了。李楠伸手到赵斯捷棉衣口袋里,想找个东西将他的脸盖上。不料他刚拉开赵斯捷的口袋,一个东西却掉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滚到小婉脚下。
一声短促的惊呼,小婉手中的电筒脱手飞出,整个人跌倒在落叶堆中。跟着电筒光看过去,李楠的喉结猛然滚动了一下。他看得很清楚,是那只骨碗,小婉脚下正是那只再次神秘失踪的骨碗。
“难道……难道真是……”小婉嘤嘤低泣,最终没有勇气将她心中所想说出口。
李楠没有回答,满布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只骨碗,慢慢站起来,步履沉重地走向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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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双眼蓄泪,将目光使劲从骨碗上挪开,可怜兮兮地看着李楠,努力想要克服恐惧。然而,接踵而至的惊恐实在太强烈,令得她的身体没有一丝气力。
走到小婉面前,李楠停了下来,眼中渐渐漂浮起一种极其怪异的神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用脚尖触了一下那只骨碗,转而看向小婉,缓缓地,他伸出了一只手。
看着悬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手,小婉求助似的抬起左臂,颤抖得非常厉害。李楠弯下腰来,穿透薄雾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在苍白中掺入一抹惨青色。
瞬时间,小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这只是一种感觉,找不到具体的来源。在她困惑不已之时,李楠的动作骤然变得敏捷,他如同一只凶猛的美洲黑豹,飞扑过来,骑在她身上,死命卡住了她细弱的脖颈。
“李楠,你……”小婉“疯了”两个字还未出口,却被李楠那双苍白有力的手扼杀在喉间,只余“喀喀”的窒息声。
“都是你,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李楠五官扭曲,双目发射着重重杀机,“是你提议来这荒芜之地,是你诱使赵斯捷将龙新推下悬崖,致使他生死未卜……”
小婉脱力的挣扎对于李楠的行动造不成任何阻碍。她感受着喉头越来越重的压痛,櫻唇本能地大张着,舌头在唇间来回摆动,可无法吸入一丝空气。
仿佛是刻意的,李楠不再继续加力,而是残忍地欣赏着小婉胀得通红的脸,蠕动的嘴角泛着白沫:“要不是我下山迷路坠下悬崖,在托住我身体的那棵树上发现赵斯捷的zippo打火机,可能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龙新坠崖的秘密。”他干笑两声,丧失人性的双眼中竟奇迹般掠过些许悲哀。“你现在明白了吧?明白了吧?是的,是我、是我杀死了赵斯捷。现在我要杀了你,你这个间接的凶手,我要……替龙新报仇。”
意识在脑子里逐渐退潮,挣扎也变成了持续的抽搐。小婉的视线开始模糊,李楠凶残的脸蒙上了一层白翳,他的声音也变得飘忽不定:“你怎……知……我……龙新……感情,我比……爱……深……”随着话音的落下,他的十指慢慢收拢。
好难受!阿新,等着我,我就要来了。此时的小婉已丧失了求生的欲望,她不再做徒劳的挣扎。当她的眼睛终于再接受不到丝毫光亮时,她发紫的嘴角居然浮上了一丝微笑。
突然,李楠一声闷哼,身子猛抖了一下,仿佛突然间遭遇到什么变故。小婉欣喜地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减轻了一些,一小股清新的空气迅速灌进她的肺泡中,脱离李楠膝盖的左臂弹了出去,撞在某个物体上,传来一阵剧痛。她瑟缩了一下,不顾一切地抓起那个物体,狠命抡了起来。
李楠发出凄厉惨嚎的同时,小婉身上的重压骤减,她捂着脖子坐起身,猛烈地呛咳起来。一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肩,她的身体一阵轻颤,想也不想,高举起左手中那个物事。
“小婉,不要,是我啊。”一只冰凉的手擒住了小婉的手腕,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响,如此熟悉。
“阿……阿新?”小婉抬起眼皮,手中那物事“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那是一块三角形的石头,尖利的角上沾染着鲜血。
“是我,是我。”面前的龙新衣衫褴褛,苍白的脸上绽放着温暖的笑容。
热泪扑簌簌地滑下脸颊,小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虚脱地扑进龙新怀中。蓦然,倒在一旁的李楠攀着一根树干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太阳穴中汩汩流淌的鲜血使他看起来更加狰狞:“你居然……帮这个害……害你的女人,我……我不会……不会……放过你……你们……”随后,他身体一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小婉收回惊恐的目光,白皙的眉心慢慢拧成了一个疙瘩。她看着龙新,颤巍巍抬起双手,轻抚着他的脸,哑哑地问了一句:“你……究竟是人是鬼?”龙新微微一笑,张开了嘴,却被小婉轻轻捂住。“不要,我不要你回答,不管你是人是鬼,我依然……爱你。”
“小婉。”晨曦在龙新的脸上投下斑斑点点的金光,有泪光在他眼中闪烁。“小婉,你听我说,我虽然被赵斯捷推下了悬崖,可是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原来,那晚在小婉、赵斯捷和李楠先后睡下之后,龙新睡不着,独自坐在火堆边看地图,研究第二天行进的路线。中途,他突然想起了那只骨碗,于是将碗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着。其实他是不怎么相信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说的,可一想到那只碗曾是一个人的头盖骨,也不禁感到有点不寒而栗。
正当龙新看得出神的时候,赵斯捷却起来了,谎称有些事情要商量,将他骗到了林子那头的悬崖边。趁着他分神的当口,赵斯捷骤然对他发起了攻击,不仅用藏刀划伤了他,还在撕打中将他推下了悬崖。在打斗过程中,从赵斯捷断断续续的嘶吼声里,他才明白,赵斯捷对于当时追求小婉失败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将夺爱之恨郁积在心底,早就等待着把他置于死地之机。
幸而,在下坠的过程中,他抓住了一根横生出峭壁的树枝,这才救了自己一命。等到天亮后,他惊喜地发现,自己所呆的地方居然离地面很近。于是,他攀下悬崖,在一口小水潭边静养了一上午,这才开始寻找上山的路径。
“那么,昨晚我看到的人真是你?”小婉虚弱地笑了。
龙新点点头,爱怜地摘去小婉发梢上的一片枯叶:“可是赵斯捷却发现了我,因为我当时实在是太虚弱了,为避免他再次加害,我来不及跟你说什么,就又跑进了树林。浓雾使我迷了路,幸好我还能及时赶来救你。”
泪水再次朦胧了小婉的双眼,她将头靠在龙新肩上。龙新紧紧搂着她,嘴唇轻轻印在她的额上。两人依偎在一起,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任由朝阳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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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警察将两具尸体抬下山来,坐在车里的小婉咬着下唇,别过脸去,不忍卒睹。龙新将她揽进怀中,目光一直跟着那两个担架,直到它们被推进救护车的后车厢里。
一男一女两名警察上了车,男的发动了车子,缓缓驶离山脚。小婉似乎想起了什么,在龙新怀里动了一下,弱弱地问前排两名警察:“请问你们把那只碗拿下来了吗?”
“碗?”女警瞥了男警一眼,诧异回头,“什么碗?”
“一只灰黄色、巴掌大小的碗,碗底还刻着一只鹰和几个藏文。”龙新回答。
“你们把碗放哪儿的?”男警从后窥镜里看了看后排两个人。
“就在……尸体旁边。”龙新回忆了一下,“扣在地上的。”
“没有,尸体旁啥也没有。那儿正好是我负责勘察的。”男警耸耸肩,追问了一句,“很重要?”
“哦,也不是。”小婉抬起头,脸色煞白。
“是我们路上买的一个纪念品,找不到就算了。”龙新倒显得很轻松。
至此,话题结束,车上的四个人谁也没有再吭声。龙新和小婉一起失神地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是一成不变的黄土高原。
车行一段之后,小婉忽然呼吸急促起来,复又变得惊恐的目光来回搜寻。龙新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下头关切地问:“小婉,怎么了?”
小婉猛转身,趴在另一边的车窗上看了很久,像是在喃喃自语:“没了,怎么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龙新和女警异口同声询问。
“小镇。”小婉转回身来,惊慌的眼中泪水涟涟,“咱们那天经过的小镇不见了。”
“这高原到处看来都一样,你确定就是在这块儿?”龙新摇下车窗,伸出头去往回看。
被龙新这么一问,小婉也拿不准了,脸上的恐惧和迷惘交替呈现。
“也许过了,你没注意吧。”女警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小婉迷蒙地靠在龙新肩上,心里很乱,不安感如昨晚的浓雾般在她心里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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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学校已经两个多月了,龙新和小婉的生活渐渐归于平静。十一长假的那段记忆却深深潜伏在他们心底深处,时不时会在夜阑人静时窜出来,搅扰他们美丽的梦境。
一个清闲的傍晚,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小婉勾着龙新的胳膊漫步在校外一条冷僻的小街上,街上坐落着几家商铺,稀稀落落的行人顶着寒风,缩着脖子,脚步匆匆。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走着。有那么一刻,小婉感到很不舒服,似乎有一双满含恨意的眼睛在某个角落死死盯着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上来,她下意识地往龙新那边靠了靠,悄悄四下观望。
华灯初上,街上那寥寥几个行人也早已走远,空荡荡的街道上就剩下了他们俩。没有人,到处都没有人。那种感觉依旧如影随形,小婉紧张地干咽了一下,随手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
前边,有一家精品店的橱窗里亮起了五彩的霓虹灯。两人在橱窗前驻足,龙新仔细审视着橱窗里一只漂亮的工艺火机。小婉收回惶恐的目光,心不在焉看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饰物。
“啊——”一声轻呼脱口而出,小婉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怎么?”龙新急转头,小婉的样子将他吓了一跳。
“碗,那只……碗。”
龙新讶异地看向橱窗,一只明黄色的塑料碗端端正正摆在那儿,在灯光下特别醒目。他释然:“小婉,不是那只骨碗,你看清楚了。”
小婉睁开微闭的双眼,仍不敢正过脸来,直到终于看清了那只是一只塑料碗,她才呼出一口长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滑过咽喉,却被她硬生生吸了回去,胀得胸口隐隐的疼。
橱窗上,倒映着龙新和小婉的身影,在他们之间的空隙中,还有一个人。那人远远站在马路对过,一颗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旁边,身体僵直,脸色阴沉发青,赫然正是李楠。
鼻尖上的冷汗微微闪光,梗着脖子与橱窗中两道阴冷的目光对视良久,小婉猛回头。对过的树下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呼啸的寒风怪叫着摇撼树枝,半空中翻卷飘飞着一只白色的塑料袋,显得孤寂而无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