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电话。”槿回答,接着更说出“这里不是我家”这种出入意表的话。铃木哑然失声,好不容易开口说了一句“啥?”这种可笑回答。
铃木坐在餐桌椅上张口结舌,他正面坐着槿,旁边坐着小堇,而健太郎跟孝次郎则坐在两旁的椅子上。
这算哪们子恶作剧?铃木脑中乱成一片,茫然失措,总算勉强抚平心情,努力想厘清这团混乱的迷雾。脑袋在空转,有种松鼠在转轮上奔跑,发出喀答喀答空虚声响般的心情。
“你口中的危险分子看来是不会来了。”槿倾听屋外的动静后,用一种不像揶揄也非玩笑,而是接近怜悯的声音说。
刚才虽然听到车声,来人却完全没有接近这栋屋子的迹象,也没有停在门前的进口车或危险分子的脚步声。寂静无声的住宅区,像是在嘲笑手足无措的铃木。
“好像是呢。”铃木回答。虽然对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难为情,眼前自己置身的状况更令他困惑。他困窘到了极点,“这些事不重要……”
“你刚才还为了这些‘不重要’的事而惊慌失措呢。”槿指谪道。
“大哥哥的表情好严肃。”健太郎用食指指了他几下。“好好笑。”孝次郎悄声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投降了,实际上铃木真的举起了双手。我承认我输了,我知道自己的愚蠢了,所以请把我从困惑的深渊里拉出来吧。“孝次郎不是告诉对方住址了吗?”
“他说的是其他地方的地址。”槿回答。孝次郎缩着下巴点头。
“其他地方?”
“我要他拿走你的手机,也交代他如果有人问他在哪里,就随便说个地址。”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下指示的?”
“昨天。”
“昨天?”铃木拉大嗓们反问。“那不是在我出现之前吗?”铃木拜访这个家,是在今天的白天。
“你昨天也来过了。”槿笔直地注视铃木,铃木又陷入一种望着湖面的错觉。“你跟踪我来到这个家。不是吗?”
“哦,那件事。”铃木点头,他想不到隐瞒的理由。“没错,我的确跟踪你。寺原的长男发生了车祸,然后——”
“你跟总我到这里,原本以为你会当埸攻击我,但你并没有。”
“如果我那么做,你会怎么办?”
“不晓得。”槿看起来不像装傻,“我推测你应该会再度来访,就和他们商量了。”
“商量?什么意思?”
“商量你来的时候要如何对付,还有怎么处置。”
“什么?”
“我们想确定你扮演的角色?你是来杀我的吗?还是只是来侦察的员工?又或者是被卷入的普通人?”
“所以你们接受了我自称家庭教师的说词?”铃木觉得眼前一片白雾,餐桌四周笼罩着浓雾,对话内容以及槿诉说的真相都只能模糊地掌握大略而已。不管怎么样挥手,雾都不肯散去。
“是啊,我们相信你说的话。”
“正确地说,是假装相信吧。”
“可是,和你一起踢足球真的很好玩唷。”健太郎像要安慰失魂落魄的铃木,低声说道。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开口的是小堇,“我们原本想多知道一些铃木先生的事,看看能不能趁机接近寺原。”
铃木没想到会从小堇口中听到寺原的名字。他想,推手的妻子果然也熟谙这个危险世界吗?“你说的寺原,是那个寺原社长吗?”
“不是有家叫‘芙洛莱茵’的公司吗?”槿不甚开心地说。“‘千金’。”
“这是怎么一回事?”铃木单刀直入询问。“小堇夫人,还有健太郎跟孝次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出于对铃木的同请或内疚,槿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没有夸大的前言,也没露出装模作样的表情,说:“他们不是我的家人。”
我认输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次他真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铃木的嘴一张一阖地翕动,却想不出可以说的话。
“她们是我的雇主。”槿淡淡地接着说,“你听说过‘剧团’吗?”
铃木点点头,他记得比与子曾跟他提过。
“她是那个团体的一员,详情我并不清楚,他们也是成员之一。”槿看着健太郎与孝次郎,他的视线不像父亲在注视儿子们,而是更不同的,是望着同伴或同志——正确地说,是望着雇主的眼神。
“我们一直跟寺原的公司合作,不过最近发生了一些纠纷。”小堇像女大学生抱怨男朋友似地皱着眉头,口气严肃。“我们假想要解决这件事,决定委托他。我们虽然会演戏,在杀人方面却是门外汉。”
听到“杀人”这字眼从她口中说出,铃木差点尖叫出声。
“只是,寺原的公司很大。”槿面无表情地说,“非常大。”
“嗯。”铃木分不清是痉挛还是认同地点着头,“很大,很恶劣。”
“而且凶暴,对吧?所以我们担心如果寺原的儿子死了,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们不认为那个公司会默默隐忍,或许会因为我推了一个人,而掀起一埸风暴,会波及无辜,有人可能因此被迁怒遭到池鱼之殃。”
“有可能。”铃木陷入朦胧,想起比与子的话。儿子被杀陷入震怒的寺原,只要手上握有权势、机会,准备妥当,甚至可能在盛怒之下向别国发动战争。
“所以,我刻意让人跟踪。”
“跟踪你?”
“人如果走投无路,是会爆发的,只要留下一条活路就行了。只要留下线索,人就会拚命循线追来。我们估计在追查我的所在时,寺原应该不会节外生枝。”
铃木发现到自己的角色,差点掩住脸。“那就是我吗?”
“别人也无妨。我们预计会有人追来,就把那人诱导到这个城镇,这个家来。这个原本是间空屋,是为了这次的任务租的。”
“是我们准备的。”小堇说,“我们”指的是剧团吧。“这间屋子连家具一起出租。”
“然后呢?”尽管觉得已经没有往下听的必要,铃木还是问道。
“她跟他们,”槿依序看向小堇和健太郎、孝次郎,“伪装成我的家人。”
“为了嘲弄我?”明知不是这样,铃木还是自嘲地问。
怎么会有这种事,他听得目瞪口呆。“你啊,”他看见亡妻强忍笑意指着自己,“你啊,把他们当成家人,结果人家根本是伪装出来的一家人嘛。”她笑着。“你就是性子急,又太一厢情愿了。”
“我们并没有嘲弄你的意思。”槿静静地说,小堇接过他的话继续说:“不只是寺原长男,我们也想收拾掉社长。我们一直在寻找机会。”
你们连社长都想杀吗?铃木以为自己只在心里这么想,却在无意识下说出口了。“我们的目标是长男,可是那间公司本身我们也看不顺眼。如果能够除掉社长,对我们也有利,才想利用这个机会。”小堇回答。“所以,我们才想观察跟踪而来的铃木先生。”
“也就是利用了我,是吧?”
“说利用就太让人过意不去了。”槿耸耸肩,“我们是想活用你。”
“还不是一样?”铃木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逗得小堇跟健太郎哈哈大笑。
自己不是坐在观众席上,而是一个人站在舞台上,铃木觉得丢脸极了。他红着脸低下头,调匀呼吸,凝视桌上的刮痕,默默地整理思绪,却不顺利。他再一次注视对面的槿。
那张脸上透明的静谧表情,像是未曾有人踏入的雪原和一点一滴融化它的阳光。一张冷漠无情的脸,不知为何却带有一丝暖意。真是不可思议——铃木由衷地想。
“可是,”他开口,他还有疑问。“为什么计划中止了?你们放弃杀死寺原了吗?”为何事到如今要告诉我真相?因为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既然你知道了秘密,就不能让你活着。”槿低声说。
铃木觉得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抚过脖子,难道他们已经决定要杀了我吗?
“骗你的。”槿若无其事地扬起眉毛。如果这是笑话,真的没有比这更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了,铃木甚至有些动怒。“不是放弃。是因为寺原社长好像死了。”槿接着说。
“咦?”虽然已经惊讶连连,铃木还是不由得惊叫出声。“什、什么时候?”
“刚才。”小堇回答,她望着槿的侧脸,“我们的人联络我们,说寺原死了。应该是被杀死的。”
“被、被谁?”
“不晓得。”小堇不像在说谎。“目前还不知道。”
“什么……”
“回程时,她不是打电话来了吗?”槿望向小堇。“那时她通知了我这件事,所以我们再也没有利用你的必要。”
“请说是活用。”铃木勉强这么回嘴。
“其实,我们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事情原委,反正也不是什么值得特地说明的事。原本想把你载到某处,道别后让你回去,就结束这一切。”
“那为什么决定要告诉我真相?”
“因为想这么做。你看起来不像坏人。”
“对,不像坏人。”小董同意,健太郎也露齿笑道:“看起来像个滥好人。”
“而且布莱安·琼斯这个答案颇令人愉快。”槿笑也不笑地说。
铃木恍如在梦中地前往玄关,这一切全没了真实感。总之,他想要回去。
该回去哪里?公寓平安无事吗?商务旅馆有空房吗?杂七杂八的问题同时浮现。总之得回去,只有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
“这是今天第二次送铃木先生了呢。”小堇对着站在玄关水泥地的铃木说,健太郎与孝次郎也并肩站在一起。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惆怅,至于这是“剧团”培养出来的礼貌性演技,还是他们真的感到寂寞,疑神疑鬼的铃木无法判断。
“大哥哥要回去了吗?”健太郎说。
“嗯。”铃木边点头边说。“不过这里也不是你家呀。”我也只能回去了。
“是这样没错啦……”健太郎看起来很消沉,一旁的孝次郎牵着健太郎的手,小声说:“你要回去啰?”仔细一看,他们两人长得很像,眉毛粗细和耳朵形状如出一辙,或许他们真的有血缘关系——铃木想。
事到如今,铃木才对他们小小年纪就加入“剧团”一事感到震惊。他们至今为止的人生想必与一般人迥然不同、或说是异常或异样、不幸或苦难——总之难说是过着寻常人生吧。铃木愕然。他们的父母呢?连学校也没去吗?他想起踢足球时的健太郎,他那高兴的模样或许不是演技,而是发自内心的。
你在学校也踢足球吗?当铃木这么问他时,健太郎的反应有些落寞。“嗯,差不多。”他无精打采地点头。
明明不知道情况,同情个什么劲儿?亡妻的声音响起。你太一厢情愿了。没错——铃木心想,但是与两兄弟面对面当下,他能想像他们所走的路有多险恶与艰辛,铃木几乎瘫坐在地。你们两个真了不起——他打从心底这么想。
孝次郎站到铃木面前,伸出右手。
铃木讶异得弯下身把脸凑过去,孝次郎用他一贯的窃窃私语声,说:“这个给你。”
“咦?”铃木看见他的右手握着一张贴纸。铃木战战兢兢、不好意思地接过贴纸,凑近一看,上面有一只美丽的紫色天牛。“我可以收下吗”他问道,孝次郎用力点头。
铃木仔细端详那张贴纸,感觉弥足珍贵。“这很稀少吧?”他说,“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孝次郎眼神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那是重复的,我最多的一张。”
“我想也是。”比起失望,铃木忍不住想笑。
“我送你吧。”槿说。
“不,不用了。”铃木伸出左手,挥舞着。坐上你的车,好像又会发生什么怪事——他正想这么说,左手手指却映入眼廉。啊啊……他沮丧地垂下头来。
“怎么了?”小堇问。
“还是请你送我好了。”铃木低下头。“我想去找戒指。”
“戒指?”
“我得去找才行。”
了不起,亡妻在耳边拍手。“我还以为你忘了呢。”——铃木总觉得她会这么说。
为了你,我很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