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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青柳雅春结束了送货的工作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前往樋口晴子的寓所。两人已经约好了,青柳会在她家过夜,隔天再一起去看电影的首映。
“工作辛苦了。”门一开,晴子出现在眼前。青柳从学生时代便常常来访,晴子的住所他已经熟得像自家一样,就连鞋子也有固定的摆放位置。
“我刚订了披萨呢。”晴子一边说,一边在地毯上坐下,青柳也在她身旁坐下。接着晴子开始抱怨起工作。
“因为是我企划的,上司完全不帮忙呢。”
“这跟是不是你企划的应该没关系吧?”
“给的预算又少,却要我拿出成果,这不是很没道理吗?”
“嗯,确实没道理。”
“我跟上司抱怨,他却叫我自己想办法。上司如果这么好当,我也做得来。”
电视开着,画面中,一群谐星正激动地跳来跳去。
“我去洗澡。”晴子说着便站了起来。此时,青柳偶然发现眼前的小桌子上有盒长板状巧克力。
“巧克力能分我一半吗?”
“可以啊、可以啊。你折吧。”声音从浴室内传来。
青柳从薄薄的盒子内取出包在锡箔纸中的巧克力片,以两手握着,小心翼翼地折成两半。
“那是公司同事送的。”晴子走回来说道。
青柳看着折成两片的巧克力,虽然折得相当谨慎,断面还是斜斜的。他比较过后,将左手那片递给晴子,晴子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低头望着青柳递过来的巧克力。
“嗯?怎么了?”青柳问道,却没有立即得到她的回答。
“我在想……”晴子吞吞吐吐地开口。接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换了副轻松、爽快的态度说:“我在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咦?”青柳感到不知所措。“啊,巧克力,拿去吧?”再次试着把手上的巧克力递出。
“这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
“为什么?”
“青柳,你刚刚折断巧克力之后,先看了看哪一半比较大,才将稍微大一点的那一半给我,对吧?”晴子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带点微笑。
“啊,嗯,是啊。”确实如此,青柳点点头。
“你在这种小地方也非常仔细,真是太贴心了。”
青柳知道她这句话并不是赞美。晴子将手上那半片巧克力以两手握着,粗鲁地再折成两半。断面非常尖锐不平,还溅起了一些碎片。她将右手的巧克力往前一递,说:“拿去。”
“什么?”
“我比较喜欢这种随性的感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何必那么在意?就算巧克力小了点,我也不会生气的。青柳,我跟你交往这么久了,毕业之后虽然因为工作使得相处时间变少,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一起,以我们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这么拘束,你不认为吗?”
“可是有句话说‘亲近生侮慢’。”
“确实没错,但那不是我想表达的重点。”
“不过是折巧克力,有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吗?”
“你总是会把比较大的那一块给我。”
“为什么这样做反而惹你不高兴了?”
“我知道这有些莫名其妙。”
晴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巧克力的事情只是个契机,对吧?”青柳说道。
“如果巧克力的事情是主因,我自己反而会吓一跳吧。上次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习惯了送货之后,就渐渐分不出来昨天跟今天的差别。”
“是啊,确实有这种感觉。”
“我们之间就是已经太习惯了,太常在一起,让在一起变成理所当然,开始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等等……”
“我们这样一直在一起,也只是漫无目的地腻在一起。”
“等等。”青柳举起手上那片包着锡箔纸的巧克力挥了挥,说:“晴子,你这番话有点颠三倒四,听起来好像有道理,却又没道理。”
“我们跟进入倦怠期的夫妻没两样了。”晴子笑说:“我开始觉得痛苦了。”
青柳脑中突然想起了大约一个月前,两人利用暑假到横滨游玩的回忆。当时好不容易才找到旅游手册介绍的那间港式饮茶餐厅,但是店员的态度相当恶劣,两人在讨论之后认为就这么离开也有点不甘心,因此决定采取拖延战术,故意以最慢的速度进食,把位子占住。后来,两人都笑说那实在是一场没什么意义的抗议行动。难道在那时候,她就已经觉得跟自己在一起很痛苦吗?
到底,不觉得痛苦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之前,我不是玩了一阵子的游戏机吗?”晴子说着,把视线移向房间角落的那台家用电视游乐器。那是很旧的机型,不过她最近又从壁橱里挖出来,以怀旧的心情玩了一阵子。
“你养了一只很丑的鱼。”青柳点头说道。那是一款非常奇妙的游戏,内容是饲养一只会说话但模样一点也不可爱的鱼。
“那只鱼上次跟我说了一句话。”
“那玩意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鱼呢。”
“总之,它在吃完饲料后,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再活在小框框里了。’”
青柳听了之后,开始烦恼着是否该哈哈大笑。
“我一听,受到很大的打击。我感觉它指的似乎是我们。”
“活在小框框里,有什么不好?”
“小时候,老师不是会帮我们盖印章吗?例如包在花朵里写着‘优’,或是‘甲’。”
“嗯。”
“我总觉得,我们继续在一起,顶多也只能拿到‘甲’。”
“简直是莫名其妙。”
接着两人低头陷入了沉默,虽然搞不清楚后来到底僵持了多久,但是在披萨送达之前,青柳已经离开晴子家。当时的青柳,心中既没有悲伤也不寂寞,有的只是一团混乱与想要大喊“那些话根本都是无理取闹”的怒气。他心想,只要过一段时间,晴子应该就会主动打电话来道歉,告诉他“那天我怪怪的,一时无法控制情绪才会那样说”之类的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通电话也没有,但青柳并未因此特别慌张,反正以前吵架或发生争执的时候,不管错的是哪一方,最后低头要求和好的人总是自己,只要过一阵子自己主动跟她联络就没事了,青柳一派轻松地想着。何况每天的工作都很忙,也没时间烦恼那么多。
十天之后,青柳打了电话,但是一谈之下,却意外发现她的态度完全没变。“我们还是先分手一次看看吧。”她如此坚持着。
“分手一次,难道还能再分第二次、第三次吗?”青柳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与晴子分手之后,青柳只剩下空洞,在胸口、头上都有看不见的空洞。为了让自己不去注意这些空洞,他努力检查货物、堆积货物、抱着货物东奔西跑。此时的青柳常常庆幸,幸好自己做的是劳动身体的工作。但是,每当他在送货途中看见一些有趣的事情,例如牵着庇里牛斯犬的妇人自暴自弃地像在滑水一样被狗拉着走,或是高楼大厦的擦窗工人隔着落地窗与里面的女职员互相尴尬地点头问好,每当看到类似这样的趣事时,他都会想到再也没办法把这些趣事告诉晴子了,因而涌起一股想要蹲在地上的冲动。受不了郁闷心情的青柳打了电话给森田森吾,却只得到“这个号码已停用”的回应。
某个星期天,青柳雅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有一个小学生走过他面前,一张被揉成一团的圆画纸掉在地上。
“啊,东西掉了。”青柳捡起图画纸,交给那个看起来应该是小学低年级生的小朋友。“叔叔,我画得很好吧?”小学生将画摊在青柳雅春面前。那是一张蜡笔画,角落盖着一个章,上面印着“优”。
“嗯。”青柳雅春不禁露出苦笑。“好羡慕啊,我永远都是‘甲’呢。”
“你没有拿过写在花里面的‘优’吗?”小朋友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骄傲。
“好想要一个‘优’啊。”青柳打从心底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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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年左右,青柳在二手游乐器专卖店买了电视游乐器与游戏软体,开始玩起那个养丑鱼的游戏。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抚平伤痛,确认胸口还有多大的空洞没被填满吧。
一开始也不特别起劲,只是半机械式地操纵着把手。但是渐渐地,青柳开始把每天工作上遇到的事情拿出来跟那只丑鱼说,对于这样的行为,连青柳自己也不禁莞尔。就这样玩了两个星期左右,有一天晚上,丑鱼在画面中翻了一圈,转身对他说:“不要再活在小框框里了。”
青柳咂了个嘴,不由得露出苦笑。
“这句话,你之前也对樋口说过吧?”青柳指着丑鱼说:“都是你害的。”
当然,画面中的丑鱼接下来也只是继续悠哉地游着。
“不过……”青柳喃喃说:“那时候就算把比较小的那一片给她,她一定也会生气吧。你觉得呢?”
丑鱼不停地游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最后,它停了下来,看着画面另一头的青柳,傲气十足地说:“咦?你刚刚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