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脏的布条被丢弃在镇上的各个角落,明显地污染了整个市容。”
不知道是谁开始传这句话的。不过,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绷带被认为是微脏的布条,而被绷带包扎后的景像则是被认为明显污染了巿容。
最开始发现到这些警告讯息的是基摩,因为有人在网页里留言。有很多不具名的网友传来了“你们的行为让我们很困扰!”“快住手!”“不要把垃圾丢到街上!”的讯息。看了这些讯息,我们认为并没那么严重,那只不过是网络上有人刻意的鼓吹、觉得吃味而已。
不过,礼拜六下午集合的时候,因为一场久违的雨,我们在体育馆举行朝会。经常一脸胃痛样的训导主任站上讲台,谈了有关当地发生的一些问题。他所讲的内容主要就是提到有一群奇怪的团体在街道上缠了一堆微脏的布条,带给市民许多困扰,这种恶作剧实在是个幼稚的行为,要是有人看到,希望你们能叫他们住手,如果有人知道是谁干的,请尽速向老师反应。
结果,下了课之后我和丹绪都被叫去教职员办公室。一进去之后我们就被训导主任、学级主任、班导三个人包围,班导还说有事情要问我们。连平常跟我们没什么谈话交集的学级主任也问我们到底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一沉默,训导主任就说:“就是朝会的时候说的事呀!”,还眯着眼睛怀疑地问我们:“有人在缠那些微脏布条的一群人中看到你们,这不是真的吧?”
我们都沉默不回答。班导骂我们为什么不讲话,学级主任则是摆出恐怖的表情,故意低声地说:“不要说谎喔!说谎的人最糟糕了呀!”
那个时候,原本迷惘的我下定了决心。我们就是从小在电视里看到那些了不起的大人在做这些很糟糕的事。日本或世界级的领导人物都在做学级主任所说最糟糕的事,而且还允许他们继续位于高位。所以我们为了守住我们的俱乐部,才会故意去模仿“那些人”所做的事。
我光明正大地以坚定的口吻强调:“我不知道,不是我们做的,我们没有做。”
丹绪也似乎能体会我想法,马上回答:“我们没有做!一定是看到的人弄错了,到底是谁说的啊?”
训导主任他们一副伤脑筋的样子、互相使了眼色,再次向我们确认说:“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你们可以相信我们。”我们当时没有用“希望你们能相信”或“请你们相信我们”等请求的说法。
而且说真的,我根本也不觉得我们是在说谎。我们没有缠什么所谓微脏的布条,也没有打算弄脏巿容。
看到我们态度坚定,他们似乎感觉气势被压倒,就再也没有追问下去了。传简讯给基摩后,才发现在基摩的学校也发生了被盯的状况,但他并没有被叫去办公室。
我们把情况报告给迪诺和丽丝琦,后来决定今天就暂停一切活动。
隔天,在打工时的午休时间接到了迪诺的消息。他说他和丽丝琦一起到处去巡视缠上绷带的所有地方,发现有一半左右都被拆掉了,连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所剩的绷带也都变成灰色了。
缠在我们工厂窗边的绷带虽然都还留着,但已经被污损得很严重。我和丹绪就一起先去把它们拆下来带回家。
隔周的星期六也是下雨天。听基摩说,跑来我们网页指责我们的人愈来愈多,连我们缠绷带帮忙的网友们也不断回信说:“根本没有变比较好,让我太失望了。”“缠了绷带反而让我更生气!”“搞了半天你们根本就是在玩弄我的伤痛而已嘛!”
一起聚集在家庭式餐厅的我们,看了这些文章之后都严重地感到心灰意冷。
听丽丝琦说,感觉这阵子在街上巡査的警察和辅导老师也愈来愈多了。迪诺则是说:“我是不清楚缠绷带的行为会被判什么罪,不过有可能是触犯到侵入他人私有土地的法律、或取缔乱涂鸦的条例之类的。”
俱乐部的每个成员,心情都各不一样。基摩害怕被爸妈或哥哥们斥责,丹绪很认真在思考为了让她上大学而吃尽苦头的爸妈心情。而丽丝琦则是可能因为之前有去警察局被辅导过,看起来好像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好像只有迪诺还想继续,不知道是否太急躁了,还白目地说:“就算被休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啊!”这时我在想,如果我被抓去辅导的话,半夜边叹气边喝着罐装酒精飮料的老妈会不会被人指责、或被人说是教育子女失败,想到这里我就无法按捺得住。
望着窗外,整个城镇被带有厚重雨量的乌云被覆盖住。
我亳不思索地说:“我们放弃吧!”要是必须有人来讲这句话,那就非我莫属了。
“就到这里吧!大家想法不一致的话,绷带再怎么缠也一定不会有效的!”
在这之后的每一天,每个人都因为空虚感而觉得全身无力。
紧接着暑假来临,虽然自由的时间变多了,但反而感受到没事做的痛苦。
为了杀时间我去补习班上课,丹绪也去参加升学补习班的暑期课程,所以我决定自己一个人除了星期天以外,一二二、五都去打工。
至于丽丝琦,因为好不容易又和好了,一直都有在通信。她说虽然很想去农场打工,但是因为决心不够,所以就在镇上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
听丹绪说,基摩决定辞掉打工的工作去上升学补习班的特别课程。据说是因为他老爸和老哥要求他去念大学、取得教师执照。
迪诺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主动跟他联络。
有一天,我打工的地方有一个女生,在工作中因为过度操劳而倒下,听说是因为她同时还有其他打工的工作。她被送到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也没有人提她是怎么了。在那之后差不多两个礼拜,听说有三个正式职员遭公司以节省人事费用理由而辞返。这三个人当中,有一位还是我们工厂的主任。一些阿姨们还在更衣室里谈论那些被解雇的人活该。
我把这件事跟晚归的老妈讲了之后,她只回我一句:“怎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呀!”
然后倒头就睡,身上还有酒臭味,但入睡的老妈眼角是湿的。我是觉得,如果这时候能有个人从背后紧抱住老妈,安慰她“不用慌”之类的话,那该有多好。不过,这个人终究还是没出现。
大家都是孤独的,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不只是因为打工的关系,我也累了。
快要接近暑假结束时,接到基摩的消息。听他说迪诺又和之前一样住进了医院。我就马上联络丹绪和丽丝琦,决定大家一起去探望他。
这次不是内科,他是躺在外科大楼的病床上。以前他的头是光溜溜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头发已经长成像那些打高中棒球青少年的程度了。看到我们他突然间一副很惊讶的表情,还跟其他病患眨了个眼说:“啊,都被这些女侍们看光光了。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可是拥有一间大奥(江户城中将军夫人或女侍的卧房)的喔!”还说要一个人去巡房。他从胸部到腹部被贴了一张像是薄板的东西固定,听他讲那些没营养的话反而觉得很痛。
我问他:“你还好吧?很痛吗?”
“没事没事!没有像你们看到的那么严重啦!只是玩火玩得有点太超过哩!”
就基摩从在医院工作的医生儿子那里听到的消息,迪诺是裸着上身在身上绕了很多层鞭炮,然后窝进他老爸的车子里点火。他的家人和医院的人都不了解为什么,只是傻眼叹气,不过我大概了解,他是想感受到某种立场的人的心情,即使是亿分之一也好。
丹绪以略带难过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你要做这种傻事呢……?”
迪诺虽然表情有点僵住,但又马上笑着说:
“都是因为我太想念你,想到胸口痛,才会燃起思念之火呀!”
“请你不要再一直开玩笑了,都已经到这时候,很过分耶!”
丹绪突然开始哭起来,我了解她会流眼泪并不是因为迪诺讲的话或当时的状态,而丽丝琦、基摩和迪诺似乎也能了解她的感受。
丹绪也一直都是孤单一个人,也为了某事而感到疲累。大家也都是同样的状况。
迪诺邀我们上屋顶。他跟我们说他身体内部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建议要多运动而已。我们取得护士同意之后,围着他上屋顶,注意不要让他跌倒。
外面天气阴阴的,完全没有夏天该有的阳光照进来,只有又热又闷的风,热到令人几乎窒息。
迪诺慢慢走近铁丝网旁,往下眺望印象中沉在厚重云层下的城镇,只说了一句:“哎~结果今年我还是没有去游泳。”
我也这么觉得。丽丝琦和基摩也都说:“我也是。”
丹绪也说:“嗯,根本没有心情去。”
迪诺把脸靠在以前自己缠上绷带的铁丝网,喃喃自语地说:“真的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好吗……?”
平常不像会这样的他,听到他如此悲伤的语调,悲哀的感觉顿时涌上我们心头。
我不加思索地问他:“要不要用绷带把这里缠起来?”丽丝琦、丹绪和基摩都回头过来看着我。
迪诺也慢慢地转向我这边,注视了我一会之后,低着头说:“不要好了,因为流在这里的不是血,这不算是一种伤痛呀!”
在那之后我们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感到很尴尬的迪诺就开始讲起其他住院患者的故事,在大家笑到无力之后就离开了屋顶。
每个人都说:“再见了喔!”但我觉得大家的笑脸是很寂寞的。
不过,那个时候,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相信我们真的还会再见面。
不知道有没有人预感我们一定就这样结束了。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下次还有机会见面的时候,决定要再次缠绷带的时候,我们应该会互相带着最棒的笑容吧!
大家好啊,我是丽丝琦。多亏今年一整年都是好天气,农作物都丰收。
我们也有送农作物到基摩店里,虽然我们家这么棒的有机生菜送给那家伙是有点浪费。
听说小笑的报告中也会提到云的事。没办法,那我只好明讲了,到最后我和云还是处得不是很好。只能说那个人实在是太热血奔腾,他又回到我们十八岁左右时,打造另一个亚洲城市的斗争的模样。
我当时也是挺向往那种战斗意志,所以都是跟着他一起行动的,不过后来发生很多事,开始在这块土地上稳定下来,我想俱乐部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发觉“光靠斗争有时候也是无法改变什么”的我们,跟他到现在还坚持“有些事是只有斗争才能改变”的立场,硬要扯到底的话,到最后还是没有交集的两条并行线。
不过,哪一天万一他受了伤,我可是一直都为他准备着回头时所需要缠的绷带。
那么有机会再见喽,丹绪。云的妹妹敏琼寄给我的泡菜,我也会分一些送去给你。
我也想分一些给小笑,只不过她常到处飞来飞去的。还有,我也听说了迪诺不好的消息息,听说是中弹了……。希望不是真的,随便一个人给我他的消息吧!以上是丽丝琦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