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还有二十分钟才是一点,情报贩子说一时正到“文化公司”拜访,他向来是很守时的,不会迟到一分,也不会早到一分。
这时“文化公司”的大门敞开着,灯光很暗,这是欢迎情报贩子光临的表示。
潘文甲和李统同时在贩卖部的大厅上踱着方步,他们本是焦急,但在举动上却强作镇静,只是患得患失的面部表情无法掩饰。
林琳和于芄仍留在办公室中,记录着一切动态。
在那沉寂的空气中,除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和时钟“滴搭滴搭”有节奏地响着,几乎连每个人的呼吸都可以听得见。
街上是一片死寂,间或有汽车驶过,响亮的喇叭声,使他们四个人都为之一怔。
“还有十多分钟,他不会这样早就到的!”潘文甲打破了沉寂,开口说话。
“我盘算的并不是这个?”李统自我掩饰说:“我在盘算着我们的组织内谁是奸细?”
“奸细?”潘文甲有点惶恐。同时,办公室内的林琳、于芄也为之一震。
“不!我是怀疑谁泄漏了机密!”李统缓和了语气说。
“这会是谁呢?”潘文甲搔着秃头,怀疑李统的见解。“我们这里的人,每一个全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谁会出卖组织呢?”
“很难说!”李统摇了摇头,斜溜了办公室内的于芄一眼。“这年头的年轻人都靠不住,容易冲动,容易动摇,受了一点小刺激,就思想完全改变,‘文化公司’的弱点,就是人事不协调,自己人和自己人明争暗斗,这就是败事的主要因素……”
潘文甲知道李统说人事不协调,就是指他和马白风的冲突而言,心中忐忑不安,咽了口吐沫,正要解释时,李统又说:
“初时,我也曾怀疑马白风,也许他为了报复你的私怨,而故意拆你的台,在后,我察看马白风并非是个傻人,他除了好高骛远以外,一无所图,只要给他些许权柄,他就会感到满足的,断然还不至于出卖组织。”
“我想马白风也不会的!”潘文甲答。“在主委的心目中会是谁呢?”
李主委忽然鬼鬼祟祟把潘文甲拉在一旁,低声说:“于芄平日言行怎样?”
潘文甲大吃一惊,原来李统竟怀疑到这小姑娘的头上。“啊!不会的吧?她年纪尚轻……”
“她是那一个机构训练出来的?”
“特种政治人员训练所……”
“嗯——”李统漫长地应了一声。“那就更要注意了,这个训练所曾经发现有‘国特’潜伏在内!”
“哦!”潘文甲目瞪口呆。偷偷地扭过头去瞄了于芄一眼,这可怜的女郎,脸孔长得端端正正的,心地纯洁、光明,为什么李统会怀疑到她泄漏机密呢?平常的时候,她绝少外出和外界接触,她向谁泄漏机密呢?潘文甲百思不解,但他又不敢向李统辩护。只说:“李主委是怎样判断的呢?”
“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够泄漏你的秘密?”李统说,他的意思指于芄和潘文甲最接近,潘文甲的一切文件档案,全经由他过手。
“我能够——”忽然,一个声音由大门口间溜进来,情报贩子出现在他们的身旁,把李统和潘文甲全唬了一跳,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李统和潘文甲全没有注意到。
“老妖怪,你早到了一分钟!”潘文甲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说。
“宁可失信于天下,不可失信于妇人,新娘子,这是你的约会,我不愿意迟到,所以早来了几分钟!”情报贩子皱起了鼻子,露出大匏牙,吃吃而笑。
这时,办公室内的林琳,已在电话内发出暗号,把情报贩子到达的消息传递给马白风。
“我们开门见山说话,不必拖泥带水,你们的现款六万元摆在那里?我们争取时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卖现买,马上就可以交易完毕!”情报贩子说。
“按照老规矩,我们要验看文件!”李统说:“你的文件带来了没有?”
“当然!”情报贩子一招手,又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大门口间,那是夏落红与孙阿七,他俩随着情报贩子招唤,就溜了进来。
“骆大哥,我们最好不要深入,共产党最无信用,可能有阴谋布置……”孙阿七怪腔怪调说。两只圆溜溜的老鼠眼睛,不断地四下扫射。
“笑话,数次交易,我们什么时候布置过阴谋的?”潘文甲表示对他的说话不满。
“更笑话,数次交易,我什么时候售卖过假情报?你们又为什么每次都要验看呢?”情报贩子反驳说:“你们小器,我也要不大方了!”
李统豁然大笑:“好的,算你有理,不过我们的现款是摆在经理室内,你有种进去拿吗?”
“人家替我起了个绰号叫做‘见钱眼开’,只要有钱可拿,赴汤蹈火,在所不计的!”
“好的!”李统扬起了大姆指,行走在前面带领他们进经理室。
“既要深入,就应断后路,我们应该把大门关上!”孙阿七说。
情报贩子点头,潘文甲便自然地替他们拉上“文化公司”的大门。
“义父,他们在隔壁的办公室中留着有两个人,恐怕有甚么异动,我过去监视他们如何?”夏落红向情报贩子说。
“他们屋子内留四个人,我们只来三个人,已经是有失平衡,现在过去一个人盯着他们,那是应该的!”情报贩子转向李统说。“你们两位总不会不同意吧?”
“哼!”李统说:“老不相信人,你们过去一个人也好,表示我们的光明正大,假如再出问题,那就是你们的才智低能了。”他赌气说。
情报贩子挤着眼发笑,附耳向夏落红说:“你的脾气老改不了,看见有女人的地方一定要去,小心女子就是祸水!”
夏落红扮了个鬼脸,便大步向办公室走了过去,他的态度洒脱,举手投足,都有吸引女人的魅力。于芄每次看见他时,都要垂下了眼帘回避,也许这是一个怀春少女必有的现象。
现在,夏落红跨进了门槛,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容,眼睛一直盯在于芄身上,逼得于芄老抬不起头来。但是坐在办公桌的林琳却两眼灼灼向他仇视着。
夏落红不走向屋子中央,闲散地守在门口间,倚身靠在墙壁上,掏出烟匣,衔了一根在嘴,向林琳笑笑,慢吞吞地擦亮打火机,吸着了烟卷,仰空吐雾,然后才递出烟匣,向林琳说:“朋友,你要吸烟吗?”
“不客气!”林琳说。在态度上,他已失去了平静。
“我是表示友善而已。”夏落红将烟匣藏起,自得其乐地抽吸香烟。空气是沉寂的,林琳身旁的电话机的听筒并没有挂上,话筒用两根火柴撑在话机上,就等于播音筒一样,把夏落红说话的声音,传给了宋云珠。
“于小姐,好久没看见你上舞厅了!心绪不佳吗?还是有别的原因?”夏落红独自在说话。
于芄没有理会。
“姓夏的朋友!”因为夏落红能说出于芄的姓名,所以林琳也不甘示弱,直接呼叫夏落红的姓氏,表示他调查得很清楚。“我听说骆驼是你的父亲,为什么他姓骆,你姓夏?”
“这有什么稀奇?”夏落红满不介意地说。“毛泽东姓毛,他的干爹姓史(史大林),现在换上个干爹又姓马(马林可夫),而你们这些乾子孙更姓得乱七八糟……”他吸着香烟,没有一点火气。
林琳讨了没趣,弄得脸红耳赤,但生怕误了正事又不敢发作。
“我听说你们共产党根本就无所谓什么姓氏的,对吗?”夏落红又说。
“你别胡说八道……”林琳有点怒意。
“要不然,你们为什么连祖宗也不认呢?”他兜起嘴唇,不断吞云吐雾,那浓白的烟圈,一个接一个,在平和的空气里飘荡着。“你们把大鼻子当祖宗,那才是历史上的幽默!”
“你干吗的乱骂人?”林琳愤然站了起来。
“安静点,隔壁在谈交易呢!”夏落红摇着手俏皮地说:“那个有山羊胡子的老家伙脾气不大好,正是你的顶头上司呢?”
林琳无奈,也只有忍着气忿回答:“那个大匏牙是你的干爹,怎么,你怕惹他光火?”
夏落红报以一阵轻笑,这间办公室又回复了沉寂。
在邻室里,情报贩子正以他的幽默态度谈交易,开始的时候,由潘文甲背着身子扭开了写字桌旁的保险库,他的身躯肥大,保险库有什么秘密?是怎样的扭法?被他的身体像屏风一样的挡住了,他以为这样便百无一失呢。但是孙阿七却是个鬼灵精,在保险库上用过的功夫,潘文甲做梦也不曾想到,他的一举一动,却被孙阿七用来当作推算号码的根据。
钱取出来了,六万元,花花绿绿的六大叠,潘文甲掷在书桌上,用钱作诱惑说话:
“钱在这里了!”他在钞票上拍了两拍。“现在该看你的货色啦!”
“我的货色向来是价廉物美的!”情报贩子随手揭开了孙阿七的帽子,在帽子里掏出一叠如绉纱纸状薄薄的文件,翻开来,里面还绘有图表。他一面说:“假如不要脸的话,这根本不值一文钱,假如要脸,这却是千金难买的物件呢——我是指吃大鼻子排头的一段!”
李统伸手要接文件,情报贩子却把手一扬,将文件高高举在空中。一面说:
“你要拿文件,我就要拿钱了!”
李统说:“小器鬼!你拿钱就是了——不过,这一次我可以指出你纯粹是诈骗!”
“呸!”孙阿七马上怒容满面。“骆大哥,他在毁谤我们!”
情报贩子却满不在乎,霎霎眼仍然笑盈盈地说:“我怎样诈骗呢?请你说个明白!”
“这份情报,分明是摄影胶卷,你用绉纱纸骗人……”李统正色说。
“哟,这样说来,你知道的很清楚罗?”情报贩子毫不在意地说。“而且更可以证明的的确确有这样的事实了!”
“当然,我们用不着瞒人!”
“那我可以告诉你,一分钱,一分货!”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李统莫测高深地说。
“这很简单,我曾向潘胖子说过,我这份情报价值连城,只做这笔生意就可以发财了,假好你肯出高价钱,我就只售给你这独家主顾,否则我就要大量印刷批发又兼零售。……”
李统大为愤懑。“原来你作批发而来,这一定是副本罗!”伸手一把将情报贩手中的文件抢去展开观看。
“你们出六万元,当然只够资格取批发货!”情报贩子也就老实不客气,把桌上放置的六万元现款取到手中数点。
李统翻看那些文件时,神色非常非常紧张,尤其看到上面绘画的地图形势,更是贯注全神,眉宇间露出恐慌状态,双手不断地抖索,显然,这份文件于他们的关系重大,是不可泄漏的军事机密。
潘文甲也凑拢了脑袋,争阅上面的文字,不时露出惊讶的神色。这种惊讶,自然是附和李统的表情而发,因为他也不明了共匪的军事计划,李统却晓得一些轮廓。
他们翻阅了一阵,又继续看下面的统计表,情报贩子却在旁说:
“照说六万元能买到一份副本,也算是你们的幸运了!不过,据我所知道的,你们的毛记王朝,军国大计,全是极端独裁的,这些军事部署,你们根本就看不懂,自然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价值了。假如送到别的方面,却是一种难得珍贵资料。现在,请你们开开眼界,也算不枉你们做了几十年共产党员!”
李统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看到文件的内容,已足够使他心惊肉跳了。潘文甲虽然看不懂,但也帮着李统紧张。这时只便宜了孙阿七,他一脑门子的坏主意就打在那保险库上,研究刚才潘文甲扭号码的动作,推算保险箱的构造,他希望“文化公司”整个财富都置在保险库内才好。
“骆老哥,照你所说,这文件的正本,是摄过影的胶卷,这胶卷还在你手上么?”李统忽然说。
“这是不容推辞的!”情报贩子笑嘻嘻地回答,一面就把六万元现款贴身藏起。
“假如现在我要购买,该如何说法?”
“吓,那就要好好的谈谈价钱了,这不比批发货可以马马虎虎!”情报贩子的态度有点盛气凌人,而在沙发椅上怡然自得的坐下去。
“现在在什么地方?”李统显得有点着急。
“还是先谈钱吧!”情报贩子露出了大匏牙说。
“要多少钱呢?”李统低声下气地说话了。
“谈起来话长咧!”情报贩子摆出一副市侩姿态,笑嘻嘻地说:“我印好了许多副本,六万元卖一份给你们,又卖一份给你们的对方,再卖一份给美国,啊,对了!凡是自由国家都会乐意购买的……”
“呸!你这样卖法,我们还要这份文件干甚么?”李统怒不可当,额上青筋暴跳,激奋地说:“你骗人也不是这样骗法……”大有准备动武之势。
“咦?”情报贩子瞪大了眼说:“你愿意买,我愿意卖,钱换货,货换钱,怎么能够说是骗呢?我既没有声明,货物出门概不退换,假如你现在后悔,我还可以负责退洋!”说着,他把藏起的六万现款掏出,向桌上一掷。“那末,就请你把文件还我吧!”
这一来,反把李统弄得很难下台,孙阿七已经老半天的工夫没有说话,这会儿却插嘴说。“骆大哥,是否要打架?他们屋子内有四个人,我们只有三个,彭虎哥还守在后门口外,要不要把他喊进来!”
“不必!”情报贩子卷起了他那件破西装的袖子,虚张声势咆哮着,说:“他们也是三个人,那女的不算!”他的手臂枯瘦得像条乾藤,拳头捏起来像个茶叶蛋大小,煞有介事的做出准备动武的姿态。
潘文甲偷眼从窗口间瞄出去,果然就看见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站在后院的大树下,那正是孔武有力的武师彭虎。可见情报贩子的行动,处处小心,布置周到,不给人有空隙可趁,他说来四个人,三个人进屋,一个留在后院策应,到必要时,可以掩护他们退出屋去。
“我们并非是想和你打架,实在是你没有把事情交待清楚,我们以为你的文件只有一份……”潘文甲缓和了语气说话。
“我也并非想用武力而来,试想那有做买卖人和主顾打架的道理?”情报贩子放下他卷起的袖子。“你们坐家欺客逼人太甚了!”
“谁逼人太甚?是你意气用事嘛!”李统回复了平和说:“现在,我且请问你,胶卷现在那里?”
“何不先谈钱?”情报贩子说。
“你索代价多少呢?”李统忍气吞声问。
“连正本带副本全部?”情报贩子抬起了积满污垢的指甲,用大匏牙慢慢地咬着。
“嗯,这样——看在老主顾面上,仅计成本,总共二十万,除去已交六万尚短十四万元!”一面他又把掷到桌上的钞票重新藏起。
“一句话,先看货如何?”
“不!先看钱!”正在这当儿,邻室的办公室却起了一阵惊动的吵闹声。
“干爹,你快来,他们布置有阴谋……”夏落红在呼叫。
接着便是拳打脚踢的殴斗声音。
“他妈的,你敢动手打人?你敢……”挨揍的是林琳,发出激颤地呼喊。
李统和情报贩子不得不停下他们的交易谈判,匆匆由经理室过去察看。潘文甲也慌忙地跟在后面。
这时,夏落红和林琳正扭做一团,林琳的手上持有一管手枪,夏落红正用他的臂力制住了林琳的手腕,使他无法射击。这一阵挣扎,推翻了一把椅子,桌上的文具书册散满地上,于芄惊惶地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由于夏落红年富力强,兼有打斗的技术,林琳的脸上已挂了几道伤痕,但还在极力纠缠着。
情报贩子首先开腔说话,向李统礼貌地点头:“你们的人手里拿枪,应该你们先吩咐他住手!”
李统便高声咆哮说:“林琳,你还不住手吗?”
情报贩子也马上声色俱厉地吼喝:“小子!我们是做买卖来的,谁要你和人家打架?你在搞什么名堂?”
“义父,他们用阴谋计算我们,被我揭发了之后,恼羞成怒,用手枪威胁我!”夏落红说。
“怎么回事?”情报贩子瞪了李统一眼。
“他们的电话没有挂上,听筒是悬着的,我发现他常常用手指敲话筒,显然是和别人暗通声气……”
情报贩子拈起了话筒,附耳一听,果然对方没有挂断,便说:“我猜想可能是马白风,既没有看见他留在屋子里,也没有看见他外出,当然就是他在外面捣鬼了!不过这人不起作用!”他转向夏落红说:“对这种不起作用的人,不必大惊小怪的!”随着就对着话筒装扮李统的嗓子说话:“喂!是马白风吗?”
听筒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将话筒传递给马白风。
“喂,李主委吗,我是马白风,你们那边好像有甚么骚动?”
“骚动?你神经病!”情报贩子开玩笑说:“我看你小人得志,神经错乱吧!”随手就把电话挂上了。
这一来,弄得李统和潘文甲俱不好意思,只有暗自愤恨林琳做事不够机警,露出马脚,被人拆穿秘密。
“马白风怕你们用阴谋,才这样做,实际上只是听听消息而已,我可以保证没有对你们不利的布置。”李统强作解释说。
“不必解释了,”情报贩子说:“我们就此散伙,还是继续谈买卖呢?”
“对了,我们谈到那卷胶卷的所在……”李统说。
“那末你先要保证你的林琳秘书不再用枪吓唬人!”情报贩子说。
潘文甲忽然灵机一动,发现孙阿七没在场,可能仍留在经理室内没有来,他一个人留在里面干什么呢?潘文甲毛发悚然,慌忙赶回经理室去。
潘文甲神色仓惶,因为在经理室中,四处都收藏有机密文件,公事私事均有,孙阿七那小子贼头贼脑,他会不会趁此机会施展手脚?
他匆匆赶回经理室,幸而还好,孙阿七倒卧在沙发椅上,用帽子连头带脸盖着,在睡懒觉。
潘文甲举目兜着屋子扫射,桌子、椅子、书橱、保险库、文件架、档案匣一切都保持原状,没有丝毫动手翻动过的痕迹,这样他才舒了口气,放下了心胸间的一块石头。
李统和情报贩子也跟着赶进来了。情报贩子说:
“猴子的脾气就是这样不好,走到那儿睡到那儿,闹翻了天也不管!”
李统也觉得蹊跷,同样的窥察了整个房间的陈设,他也找不出有什么痕迹。一面,他揭开了孙阿七的帽子,查看他是否真的睡着。
帽子揭开,孙阿七的眼睛确是闭着,鼻子朝天,嘴里露出了两颗门牙。“嘻——睡觉是人生一大乐事,法国的民族英雄拿破仑,每天只睡四个钟点,我每天可以睡二十四个钟点,四六二十四,我一个人的生命就等于六个拿破仑!”他疯言疯语,懒洋洋欠身起来,向情报贩子说:“骆大哥,是否交易完毕?我们可以走啦!”
“呸!懒骨头!你睡够了,我们的买卖可没有谈完呢!”情报贩子复向李统说:“我们最好爽爽快快,别讨价还价拖泥带水,胶卷在我这里,副本我也不想再印了。价钱少了我不卖,价钱高了你们又出不起,既然我的新娘子说六万元是吉祥数字,那末你们再出个六万元,我就将全货割让,两位认为如何?”
李统再问:“胶卷在那里呢?”
情报贩子说:“我向有定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先把钱拿出来如何?”这句话证明他的胶卷是藏在身上。
但是这会儿李统并没有动用武力的能力,虽然他愤恨情报贩子的狡黠,也只有忍耐着,稍事思索之后,终于把支票簿子取了出了来:“我开支票如何?”他淡然说。
“我已经查过了,你的账上还有很多的钱!”情报贩子笑嘻嘻的说。“你只管开就是了!”
李统的手有点抖索,签出支票后,又说:“现在,你总该可以把胶卷拿出来了吧?”
情报贩子接过支票,喜笑颜开,绉起唇儿吹干了上面的墨水,珍重地摺好藏起,才摘下孙阿七的帽子,拆下帽子的黑缎帽带,果然就有一条长长的摄影胶卷,绕着帽子缠着。
李统接过胶卷,由于心情的过度紧张,浑身都战悚起来。那胶卷是文件的底版,字迹很小,非肉眼所能辨认得出。
李统扭亮了台灯,趋迎了灯前照着细看,他的眼已经昏花,能够看得出是字迹已经煞费周章,上面还有统计数字、图表、和绉纱纸上的相符,证明是底片无疑。
“他们亮起电灯,我们就应该走了!”孙阿七说。
“对!”情报贩子说:“文件既然验过无讹,钱货两讫,我们要告退了!”
“别忙!”李统忽然把情报贩子拉住。“你说还有其他的副本呢,应该怎样处理?”
“胶卷既然已经售卖给你,我如何再能印副本?”情报贩子摆脱他的手说:“不过这些文件我都曾经过目,我向来看文件有过目不忘的习惯,这等于印了一个‘拷贝’在我的脑袋里,你们假如需要,不妨买我的脑袋吧!不过我的脑袋是无价的,如以物物交换为原则,我的开价是二对一。——再见了!祝两位晚安!”说完鞠躬而退。临行前忽然又自衣袋中掏出一张纸片,哦:“还有,这是附赠品,香港警署对你们的应变疏散调查,准确与否,由你们自己监定,我为履行诺言,就此奉送。”他退出经理室时,向办公室内的夏落红一招手。
夏落红的眼睛仍监视着林琳于芄两人,一面扳了电灯的墙掣,一亮一熄,这是给把风的彭虎一个暗号,要他撤退。
他们三人从容地离开了“文化公司”,并没遭受到任何阻挠,一忽儿,医院道由上而下,驶来一辆汽车,彭虎早坐在汽车之中,把他们三人搭走。
“这次,我们又获得许多经验,情报贩子的狡计渐穷,下一次就要砸在我们手中了!”李统目送着汽车远扬后颔首而说。
办公室中的电话忽然响了,大家都以为是马白风打来的,但是不然,竟是到加刺连士街做客吃花酒的带队人谭天打来的,他要潘文甲去接电话。
潘文甲向李统说:“也许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一面喜气洋洋拈起话筒。“喂,谭天吗?我是潘……”
“潘经理,请你快来保释我们……我们十一个人全扣留在警署里啦……”谭天气急败坏的说。
“怎么回事!……”潘文甲惊呼。
“警署扫荡私娼馆,把我们当嫖客全抓来了……”
潘文甲目瞪口呆,看了李统一眼,怅然的说:“那末骆驼的两个人呢?”
“他们早溜掉啦……”
李统看潘文甲的神色不对,便趋上来问:“又出了什么事情?”
潘文甲说:“谭天他们又被卖到警署里扣留起来了……”
李统气恼得七窍生烟,跌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几乎晕厥过去。
“没有关系,只要花钱保释就没事了!”潘文甲安慰他说。“他们不过被当作私娼馆的嫖客而被扣留起来罢了!”
原来,李统曾布下阴谋,因为情报贩子请吃花酒,说明留下两个人负责招待。这两人是否是情报贩子家中剩下的两个,李统并不介意,因为他们应邀而来的人共有十一个,以十一个人来应付两个人,当然不至于吃亏。
谭天是带队负责人,李统暗嘱咐他按着步骤行事,首先应尽量和情报贩子的两个手下人表现友谊,装做专为吃花酒而来,大家畅饮开怀,尽情喧闹,十一个人用车轮战法向他们两个人劝酒,必然会把他们灌倒,然后借酒寻事,把那家私娼馆打得稀烂。李统怀疑这家私娼馆可能和情报贩子有勾结,也可能是情报贩子的另一巢穴。私娼馆捣毁之后,看将来由什么人出面要求赔偿,就可以推断他们勾结的情形是怎样,私娼馆的主持人的来头是怎样。
打完私娼馆,谭天可以把情报贩子的两个人架走,把他们放置在一只小艇上,让他们漂出海面。等他们酒醒之后,划艇回来,就甚么事都耽误了。
在这一段时间当中,李统可以向情报贩子敲诈勒索,以报复上次孙阿七利用草纸当钞票,戏弄“文化公司”的人员之仇。
此计虽毒,但并不伤害情报贩子的人马,等到情报贩子付出勒索赔款之后,他的人却划着小船回来,当然就会大呼上当了。
这是李统的开心想法。李统由于上当过多,他想让情报贩子也上一次当,给以精神上的报复,但是他的计划虽好,却没有想到情报贩子的计划比他更棋高一着。
情报贩子的两个负责招待人,是吴策老和查大妈,吴策老是著名的酒缸,喝起酒来不知道是怎么叫醉;查大妈却是“在礼”,点滴不沾。谭天等十一个人围攻吴策老,酒过三巡,吴策老面不改色,毫无醉态,正在这时,警车鸣着警号,急驰而至,大队警探立即包围了加刺连士街。
吴策老和查大妈似乎对这家私娼馆的门径很熟,在一阵骚乱中就不知道溜到那儿去了。
谭天等十一个人,在屋子里和那些应招租酒的私娼慌得团团转,眼看着出路全被堵住,已逃不出去,便匆匆收藏身上携带的黑牌手枪,不到十分钟光景,他们十一个人和那些私娼全被押到警察拘留所去了。按照惯例,嫖客是罚款廿元至五十元,这些被拘留者并未完全丧失自由,还可以和外界通电话。
“怎么办呢?”李统在办公室急得直跺脚,“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无照手枪,假如被查出来,那麻烦就大了!”
潘文甲忙在电话里问:“你们的硬家伙呢?”
“还好,都藏起来了……现在赶快来办保释,出去后我们早点回到加刺连士街去起家伙……”
潘文甲请示李统后,李统到这时也莫可奈何,只有吩咐潘文甲转请“文化公司”的常年律师去办保释,并声明系“文化公司”的职员私人聚餐,庆祝其中一人生日。
潘文甲刚要出门,马路上发出了一阵凄厉的警车喇叭声,一批便衣偕同武装警察纷纷在门前下车,他们蜂拥进了“文化公司”。
带头的是警署里那位熟悉的陈探长。他说:
“我又要来打扰你们了!”
原来,番港警署早获得线索,知道“文化公司”乃是共匪的特务机构,但是港政府的传统,在未得到充分证据时,警探是不得搜索民房的,否则当事人可依法控诉。
陈探长捕获了“文化公司”十一个人,正可以作为搜查的藉口,所以他趁机带了大批武装警探前来,冀图能搜到一些证据,控告“文化公司”有不法的政治活动,以瓦解他们的特务组织。
“陈探长,你带领武装员警,未得许可就进民房,这是违法的!”潘文甲强硬的说。
“这是搜查证!”陈探长出示他的证件。
“我们窝藏了盗匪不成?”李统驳斥说。
“抱歉,我只是奉命行事!”陈探长说时,指挥着手底下员警分赴二楼、三楼、宿舍、办公室、经理室、档案室、会议室,甚至于厨房厕所,都派了人。
“你有搜查证是不错的,但是也总得告诉我们一个原因!”潘文甲再度抗议着。
“据说,是个秘密!”陈探长以幽默的态度回答。一面故意扯东扯西和李统搭讪闲聊,不外乎问些起居饮食和日常消遣情形,以观察他的神色是否正常。“听说你是由广州来的,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啊?”他问。
“这些话岂不是多余?”李统赌气答。“你们清楚我们是共产党,我们供应的也是赤色文化,但是别忘记了英国是承认我们的政府的,我们规规矩矩做买卖,在香港这是合法的,希望你们对我们的权利尊重一些!”
“假如规规矩矩的做买卖,我们当然要尊重,但是我更尊重我的饭碗,上级有命令交代下来,我就得遵照命令办事!”
“搜查总得有个名目!”李统表示严重抗议。
“你明天到中央警署取名目就是了!”陈探长说。
搜查工作约有半个钟点,但是陈探长非常失望,偌大的“文化公司”大厦,竟找不出丝毫的蛛丝马迹,他们的搜查因为没有一定的目标,所以不得不翻箱倒箧,看看有没有凶器、电讯工具或来路不明形迹可疑之人。现在既然找不到证据,陈探长就只有收兵了。原来“文化公司”一切有关非法活动的证据,早经疏散隐藏起来,所以陈探长才空无所获。
“既然查不出我们有非法活动,就应该交代个名堂,否则我有权利不让你离去!”李统说。
“我佩服你的态度镇定!”陈探长冷笑说。“证据只是迟早问题,今天搜查的名目算是我造出来的,你们‘文化公司’有十一个人集体嫖私娼,全被留在警署里……”
“嫖私娼又怎样?不过罚几个臭钱!”潘文甲也从旁逞强诲骂说。
“但是在那家私娼馆却搜出了五六支无照手枪,这就是我们所以搜查你们的名目!”
“私娼馆有私枪干我们屁事!”李统说。
“但是上面的指纹却是与你们贵公司的职员有关呀!”陈探长随口说。实际上,他并没有查出手枪,也没有验出指纹,不过用他的判断,暂时交代出搜查的名目,并藉此观察潘文甲和李统的神色。
李统果然就呆住了,苦恼之中还带着气忿,他痛恨情报贩子言而无信,说明请他的部下吃花酒,大家不动阴谋,惹下无穷后患;一面更痛恨谭天等这批酒囊饭袋,不会临机应变,既然放弃手枪,就应该收藏得严密一点,更应该把指纹揩抹干净。他们连这点儿特务常识都被吓唬忘了,还配作甚么特工。
搜查过后,陈探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他取出一张搜查表说:
“现在,请你们检查一下,有没有少去什么东西,假如没有,在这张表上签上一个字,我们就告退了!”
实际上潘文甲巴不得他早早离去,但不得不按照规定和林琳、于芄三人分头略为查看一遍,便给陈探长签了字。
陈探长率领大队人马离去后,李统跺着脚不断地咒骂。
“我看谭天、毕热这几个家伙,是非得好好给他们吃些苦头,他们的头脑是不会清醒的了。临事慌乱,是最不得的,他们居然连收藏几支手枪也会露了马脚,而且连指纹也忘记擦,真该死,该死……”
潘文甲见李统过份懊恼,便安慰他说:“也许当时的情形过份紧急,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唉,来不及何不干脆把手枪带在身上,无照手枪也没有甚么大不了,私藏军火情形就严重了……”
“总不能说十一个人个个都有罪呀?”潘文甲说。
“唉,情报贩子,我真恨不得剥他的皮,啃他的骨头!”李统咬牙切齿说。
正说间,大门口竟又溜进来一个人影,潘文甲急忙暗示李统停止发牢骚。只见那人笑嘻嘻地走上前来,非常熟络地和潘文甲拍了拍肩膊说话,脸孔很熟,但是又想不起来曾经在那儿会过。
“恕我健忘,您贵姓?”潘文甲说。
“小弟是金坚勇,上次为黄色汽车公司失踪汽车的事情,我曾经出售过情报给你们两位!”
潘文甲、李统便记起来了。
“又有何事指教呢?有情报出卖么?”潘文甲问。
“当然又有情报出卖了!”金坚勇说。
“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呢?”李统问。
金坚勇不慌不忙,自腰间掏出左轮手枪一支,在李统与潘文甲面前幌了一幌,慢吞吞说:“这支手枪,是小弟在加刺连士街私娼馆里的花瓶内搜出来的,两位认为价值如何?”
潘文甲看一便知道是那莽汉汤胖之物。假如早知道结果如此,就不让他们带手枪去赴会了。心中后悔不迭。
“上面有没有指纹没有人知道!”金坚勇再说:“刚才陈探长所说的话不过是讹诈你们罢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得到,只有我搜出手枪两支、一支勃郎灵,一支左轮,价钱如何,由两位决定;假如我缴上去,也同样可以得到若干奖金,不过两位是好朋友,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姑且留个余步,当然你们懂得这关键是重要的。”
“勃郎灵呢?”李统问。
“当然在我这里,”金坚勇使劲地在腰间一拍,果然现出一件硬梆梆的家伙。“这是在厨房的垃圾堆内扒出来的!”
用勃郎灵的人,就只有俄文翻译孙可夫,和会计员陈锐功两人,“脓包——”潘文甲肚里暗骂了一声。
“你说的都是实在话吗?”李统问。“你能搜得出手枪!”
“不,陈探长不懂得共产党的性格,捉强盗拿凶手是他的拿手好戏,对共产党这套玩意,他还得在我的门下学徒呢!闲话少说,你们两位愿意出代价多少?否则我卖黑市手枪,也可以捞个三五百块。”金坚勇说。
“原来你懂得共产党的作风,好的,那末还是你索价吧!”李统有点羞恼说。
“我要一千元不算多吧!假如手枪上有指纹,相信你们的麻烦不会在一千元的代价以下!”
这个数字,出乎意料之外的低廉,金坚勇是个小器鬼,和情报贩子大剌剌的作风完全不同。李统和潘文甲两人,面面相觑互相递一个眼色之后,便决意将两支手枪买下。
但是“文化公司”所有的现钞全被情报贩子席卷一空,幸而于芄小姐还有点私蓄,林琳身上也有一笔小小的公款,拼凑起来,也刚好凑足一千元,交付与金坚勇,将两支手枪同时留下。
金坚勇得到一千元,洋洋得意,吹着口哨就走了。
李统说:“我怀疑这个人,并不是陈探长的手下,刚才就没看到他,现在突然冒出来,可能与情报贩子是互通声气的。”
“我也这样想!”潘文甲凑和说。“这个人我们必须要好好侦查一下才行!”
以后,潘文甲就邀请律师至警署去保释被拘留的弟兄,李统召宋云珠来听取意见。
第二天,潘文甲因为翻阅一件公事,打开了他的保险箱,事情可就奇怪了:保险箱内的各样物件,原是非常整齐的,现在却被翻得乱七八糟。
“是谁偷开我的保险箱呢?”潘文甲大为吃惊,心中不寒而栗,慌忙检查各种重要文件,查看有没有失落,急得额上汗珠直流。他的保险箱,原是他个人控制的机秘,公事私事全有,从来不许任何人接触的,连他的亲信秘书于芄也不例外。
这只保险箱是名厂特制,有特殊的锁钥,而且机钮的号码,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没有向任何人泄漏过,谁能够开他的保险箱呢?
潘文甲翻检那些文件时,发现了“文化公司”和“统战部”,“社会部”来往的秘密公文,全部失踪,最糟的,还有关他私生活的信件也完全被窃……。
他知道马白风曾经动过脑筋要在他的保险箱上打主意,窃取他的秘密,弄垮他,取他的职位而代之。
“不会的……”他喃喃自语:“马白风不知道这保险箱是怎样的开法,他又不可能知道号码……”他六神无主地,匆匆把经理室的大门下锁关上,生怕有人闯进来,窥破他的保险箱失窃。
保险箱底层,还有一块暗板,可以揭起来,下面是一个小抽屉,放置的全是他在“文化公司”舞弊的证据,还好,这些东西是原封不动,摆在那里……可见得偷开保险箱的人。还没有发现这暗板的机密。
但潘文甲再向下看时,却几乎昏厥过去,那些文件虽然原封未动,但压在文件底下的万余元美钞不见了。谁说这暗板没有开过呢?
这一些美钞,是潘文甲历年干特务积蓄下来的孽障钱,现在眨眼间却被人偷走了,他真要嚎啕大哭。现在公私秘密全部失窃,假如东窗事发,他的性命便危在眉睫了。
“会不会是于芄出卖我?……她受了马白风的利用?……”潘文甲开始胡乱猜想。“不会的……这小姑娘,心地纯洁,不至于做出糊涂事。况且她一向不齿马白风的为人……”
谭天、毕热、胡大号、陈锐功、孙可夫……他都一一猜疑到。“怎样可能呢?昨天保险箱还是好好的,谭天他们十一个人,在晚间还有任务,又被警署拘留了半夜……那有时间……”
最后,他忽然想起了情报贩子,不禁毛骨悚然,假如机密落到他们手里,那就糟了……。
他想着,想着,由开谈判时想起,想至夏落红和林琳打架,他们追到办公室,那瘦猴子孙阿七独个儿留在经理室内,啊!难道说,他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就把保险箱打开了么?
“假如论他们平日神出鬼没的技俩,倒是很可能的……”潘文甲自言自语说。这时,他的方寸已乱,坐立不安。
情报贩子的一伙人,只是懂得要钱,除了死要钱以外,不会有什么大的企图,假如猜想不错的话,潘文甲倒希望这些文件果真的是落在情报贩子的手里。
不过,情报贩子的开口很大,潘文甲的全部私蓄也同时失窃,他到那里去弄钱来赎取这些失物呢?
潘文甲陷入迷惘,如痴如呆,手足无措地在屋子内打转,口中喃喃发着呓语,如着了癫狂病一般。
忽然,于芄小姐在外面敲门。“总经理,可以开门么?我要取一颗印章……”
“盖什么印章在外面等着……”他咆哮说。
他关在屋子里一直呆了两三个钟点,依然想不出一条善后的办法,更无法判断谁盗窃了他的保险箱。
十二点半钟,李统和林琳回来了,潘文甲不能再不开门,他匆匆忙忙将保险箱内紊乱的物件收拾起,重新把保险钮锁上。打开了经理室的大门,极力装出镇静,把保险箱失窃的事情,掩饰得不漏痕迹。
李统是到“统战部”颜主委处验看那份情报回来的,他进门时脸色铁青,举动呆板,进门后咽过了一口气才大肆咆哮:
“他妈的情报贩子……我假如不把他剥皮抽筋,我就不算是人了……”他双手抱着脑袋,僵直地倒在沙发椅上,气喘如牛。
潘文甲心中起了疑惑,看看林琳的脸色也不正常,这一来倒把自己的痛苦暂时冲淡。“李主委,又出了什么乱子不成?”
李统喘着气,说不出话来,林琳却帮着说:
“……昨天晚上向情报贩子购买的文件又出了岔子……笑话闹大了……”
“怎么样呢?”潘文甲毛骨悚然,急切地问。“文件是假的不成?”
“不!文件倒是真的,但是现在不值钱了……”林琳哭丧着脸孔说。
“为什么不值钱呢?难道说情报贩子又卖了副本不成?”潘文甲焦急地怪叫。
“不!”林琳摇着头。“倒是情报贩子买了人家的一个副本……”
“你快点说好不好?”潘文甲跺着脚吼叫。
“现在……这文件只是一份普通报馆通讯稿子而已……”林琳说。
“噢?”潘文甲抱着头哼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林琳哽咽地说。“文件是真的,摄制文件的人在深圳被我们狙杀后,文件失落,……不知道落在什么人手里,昨天下午,有匿名者用‘揭发共匪阴谋’为标题,把文件抄写了无数的份数,投寄到每一家反共报馆里去,情报贩子卖给我们的,就是其中的一份……”
“噢……”潘文甲眼前一黑,由头顶软到脚底。
“用十二万元,购买一份反共报纸的文稿,岂不是笑话吗?”林琳再说。“我们在‘统战部’被颜主委大大的挖苦了一顿。事实上这也不能怪我们,‘统战部’昨天晚上就得到了消息,但是没有通知我们。他们一贯的作风是控制任何消息,当作独得之秘,把我们‘政治保卫局’的人视同外人,岔子就出在这上面,情报贩子利用这个空隙,这次可把我们骗惨了。”他也开始跺脚。
潘文甲踌躇着,忽然若有所悟似地说:“不可能吧!我们不是还买了一条胶卷——那是正件嘛!”
“呸!”林琳唾了一口涎沫说:“提起那胶卷更是丧气,那文件是抄录的文件,一张张我们全对照过了。我们一时糊涂,竟把胶卷当作正件买下……唉!这个当上得惨透了!”
这时,潘文甲气恼得呼吸窒塞,牙关打战,说不出话来。他暗自悔恨,为甚么竟会糊涂到如此地步。
情报贩子的骗术层出不穷,这一次骗的手段特别狠,丝毫不留余地,除了骗去十二万元以外,潘文甲还有闷在肚子里说不出来的苦头。
“那末,真正的胶卷‘统战部’找到了没有呢?”潘文甲问。
“当然没有,颜主委的猜想,可能仍在那匿名投稿的人手里。”林琳说:“我们一定要设法把这人侦查出来——格杀勿论!”
“我们应该把情报贩子他们六个人也一起干掉……”这句话潘文甲是为他保险箱失窃而说的。
“但是上级要追查他们情报的来源哪!”林琳忽然压低声音向潘文甲说。“李主委已经断定了我们‘文化公司’内部有奸细,和情报贩子暗通消息。要不然我们的行动,我们的来龙去脉,他们怎会摸得这样清楚呢?”
“会是谁呢?……”
“他始终怀疑于芄,因为昨天晚上和宋云珠通消息的那部电话,除了于芄,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而且,她一直和情报贩子的干儿子夏落红眉来眼去,我们殴斗时,她站在一旁,僵呆着没有帮忙……这种种都是可疑的迹象……”
“哦……”潘文甲想起了他的保险箱失窃,假如没有内线人,谁会知道他私有的重要文件都搁在保险箱内呢?而且保险箱底层的暗板,除了于芄以外没有人看见过。潘文甲始终把于芄当作心腹人看待,保险箱的号码,虽没有告诉她,但却曾当着她的面前开关,有一两次还当着她开底层的暗板整理他的私蓄呢。“最毒莫如妇人心”,为了情感她们是甚么都不顾的。也许于芄对夏落红已经有了意思。
但是于芄平日在“文化公司”内,除了日间工作外,晚间多半留在宿舍里看书,或学习写文章。有时候外出看上一场电影,她从未在外流连过,什么时候开始和夏落红谈恋爱呢?又那有时间去谈恋爱呢?潘文甲百思不解,但除了于芄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比她的嫌疑更重了。他不免又有点替于芄婉惜。
“李主委的意思,准备怎样呢?”潘文甲又问。
“还没有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