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三江闯荡江湖一生,任何凶狠的人物,江湖上的地胆恶霸全应付得了,但是方家的四怪,却教他感到寒心。
仇奕森说:“三爷,你既然对方家的四怪有所畏惧,事已至此,何不摆脱江湖上的那些俗套,请求政府治安机构来把问题解决?”
闵三江咆哮起来:“我闵某英雄了一辈子,岂能到了这把年岁,充狗熊起来了?”
“既然如此,有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杀他们回去就是了!”
闵三江犹豫不已。“我不在乎袁大麻子,但是,‘方家四怪’是什么把戏全耍得出来!”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既然不害怕袁大麻子,只怕应付‘方家四怪’,那么就接受他们的条件,赔偿方丁卫的一条性命,问题就完全解决了。相信‘方家四怪’的条件,并不会比袁大麻子苛刻!”
闵三江怪叫说:“丢人!丢人!袁大麻子还是我帮会的弟兄辈,‘方家四怪’是他约来的帮手,假如我对他们四兄弟投降的话,照样的一生英名,毁于一旦,我不干!”
“那么就干到底吧!”仇奕森说。
闵三江立刻命华云道招集了周之龙名下所有的枪手及哈德门所掌握的土人武士,宣布说:“由现在开始,我们要加紧巡逻,别让海贼们伺机进入‘闵家花园’任何的地方!”
命令传下去,非但不生效,反而使内部的情绪紧张起来。“闵家花园”内反而是惶惶不安,每一个人都几乎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闵三江在夜间,也亲自巡逻。
仇奕森叹息说:“三爷所有布置的一切,全不是办法!”
闵三江说:“我们一直是处在挨打的地位上,除了在防御上下功夫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仇老弟,你我的交情,等于是亲兄弟一样,除了你教我向菲律宾官方报案之外,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仇奕森说:“对这些土人,我们仍应该当做未成年的孩子看待,你认为这些孩子们可以应付得了海贼么?三爷,你不止牺牲一条人命了,再下去,还打算要用多少人命来填这笔帐?”
闵三江说:“我收山多年,实在没有人员可供调配!”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需要拿小孩子作牺牲品?”
“你说得倒也轻松!万一真个‘方家四怪’聚合了袁大麻子的残帮向我们进攻,至少这些孩子们可以给我挡一头阵!”
仇奕森哈哈大笑起来:“三爷,你让这些孩子们为你卖命,你给他们多少报酬一天?”
闵三江说:“价钱也不低于任何工作的工钱,每个人,一个披索一天,一个月可以赚三十个披索!”
“但是这是玩命的!”
“假如受伤的话,医药费算我的,另给三十披索,丧了命的给一百披索!对这些土人孩子而言,已是很优厚的待遇了!”
仇奕森说:“在你这些土人孩子之中,倘若有一个孩子,被人用十元披索一日购买,他会是听你的还是听他人的?”
“仇老弟,你想得太恐怖了!”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这个世界,原就是讲究现实的!有利可图,可以破坏整个的局势!”
闵三江踌躇了半晌,说:“据你的看法,我是应当把所有的土人孩子全摒退了?‘闵家花园’占地至广,边防巡逻需要有人!”
仇奕森说:“这很难说,俗说云,宁缺毋滥!那些土人孩子,该加以精选。尚且徵得他们的家庭同意,才不致有后患!三爷,你已经处在四面楚歌的状况了,内忧外患,究竟有多少根线索的忧患,计算不清。一念之差,可能全局倾覆,到时候,就会因此遗恨终生了!”
闵三江不悦,说:“我除了海贼以外,究竟还有多少忧患?”
仇奕森说:“三爷,你也是老江湖了!我不便多说,自己多去考虑,不难了解真相!”
闵三江处在困境之下,也只有听信了仇奕森所说的,解散了大部分的土人孩子;除了哈德门能保证,他们的家庭是绝没有问题,绝对能效忠于“闵家花园”的!
秦文马是回M市去了,余留下周之龙的一伙人。闵三江让华云道和他们一一订了契约,注明了伤亡抚恤费用加以签字,将这伙人,调派海防的第一线。
土人孩子分布为第二线。仇奕森和闵家的三个女儿,及华云道、邵阿通、柯品聪等人,分配为第三线。轮班保护大厦,以防海贼进袭。
仇奕森的卖力,使很多人都感到不满。究竟他是局外人,和“闵家”搭不上关系,所以连金姑也对他感到不满。
仇奕森看在闵三江和他的私交分上,任劳任怨,不作任何的解释。
整个的“闵家花园”内,除了凤姑以外,好像没有一个人是对他友善的。
仇奕森并不在意,反正“闵家花园”内的布局,顶多也是如此了,只等候海贼们的进袭,然后随机应变。
一连过了两天,出乎意料之外的,海盗们竟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第三天的清晨,把守“闵家花园”大门的土番孩子有人传报,“方家四怪”之中的三兄弟,递上“拜门帖”,要拜会闵三江。
那“拜门帖”上是用大红纸所书的:
尊前递帖会闽海帮老前辈闵三爷
这种“拜门帖”,和方家四怪第一次所递的“拜门帖”不同。上一次,是平辈路过相见,礼貌上的拜会;这一次,是晚辈呈见上一辈。按照帮规,即算是“收山”归隐的老前辈,也不得不见,因为那可能是晚辈遭难有所祈求。
假如说,闵三江是脱离帮会“收山”归隐,完全脱离了“江湖”,那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可以闭上大门请他们回避,打发路费,教他们另寻出路找他们的“帮掌门人”解决问题。
但是,闵三江退休多年,并没有正式宣布“收山”。同时,闵三江在“洗手”之后仍恋栈着“江湖”,他仍以老大哥自居,凡有遇难的弟兄过境,也必加以打发。
在这种情形之下,闵三江是无法拒绝这方家的三弟兄的。
华云道不满意说:“为什么方龙不来,这个家伙,也实在太岂有此理了!”
仇奕森说:“他们是做贼心虚,留了一个人做人质,以防我们不让他们三兄弟走出‘闵家花园’!”
“也许他们有退步的转机!”闵三江说着,立刻传令下去,延请这三兄弟进入花园,同时,不许任何一个人对这方家的三兄弟有不礼貌的行动。
华云道说:“袁大麻子的好几个弟兄走进了‘闵家花园’都死得不明不白!你的命令有何用处?不如把他们打发掉,免至招惹这场无谓的仇怨!”
闵三江不肯,说:“那岂不显得我们太懦弱了!”
“万一他们三兄弟走进门,其中有一个出了意外,那该怎么办?”华云道说。
“假如被我知道了是什么人干的,我以家法伺候!”
华云道知道闵三江是无法劝得通的,只有亲自驾车到花园的大门迎请方家三兄弟进入花园。
“方家三怪”进入大厦后,周之龙和他的枪手们纷纷布伏在大厦的四周,但是闵三江早已传令过,教他们切莫轻举妄动了。
他们三兄弟在客厅里落座。闵三江仍以招待贵宾的方式,让摩洛和邵阿通给他们斟茶递烟。
缺嘴巴方豹是话最多的一个,首先打开话匣子,说:“我们是为我们的老表方丁卫而来的,听说他在走进‘闵家花园’之后,就失踪了!”
闵三江说:“确实是的,方丁卫曾到我这里来过,但是他走出了我的大门之后,就不知下落何处了。”
方豹又说:“但是据袁大麻子说,方丁卫并没有走出‘闵家花园’的大门,他是在‘闵家花园’内失踪的!”
“这话是谁说的?”闵三江虎目圆睁地问。
“袁大麻子说的!”方豹说。
闵三江大怒,说:“假如是袁大麻子一口咬定,你们相信袁大麻子的说话,我也不肯和你们多说!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办好了!”说罢,他双手端起了茶杯,高声说:“送客!”
这一声“送客”,邵阿通和华云道立刻有了动静,双双同时抱拳趋至方家三兄弟的跟前,说:“三爷已经说过,命我送客了!”
方家的“三怪”面面相觑,很觉难堪,怔了好半晌,方虎以单手抱着钢钩说:“闵三爷不要生气,俺的弟弟方豹是个缺嘴,话说得很多,而且说得最不得体。辞不达意之处,请三爹多多包涵!”
闵三爷知道“方家三怪”必然会来这一手,便说:“我不见怪,因为你们的大哥不在,但是你们的这个烂嘴巴的家伙也太气人了!”
这时候,方豹被当面屈辱,却连屁也不敢放了。
还是由方虎说:“小弟年幼无知,闵三爷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原谅他一次就是了!”
闵三江说:“你们究竟有什么要求,只管直说,别转弯抹角的!”
方虎便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被中国‘挖了根’流亡到了此地,想讨几个盘费好过境!”
“这样倒也简单,只是打发你们四弟兄!”闵三爷说:“你们需要多少钱?”
方豹说:“不瞒三爷说,我们弟兄,本来还有一条破机帆的,飘洋过海,全靠它了。只因为到了C岛,有人对他瞧不顺眼,把它沉了,我们又无可如何!”
闵三江很不服气,说:“谁把它沉了!”
方豹便指着闵三江身畔的仇奕森说:“就是站在你身畔的那位‘老狐狸’!我们和他无冤无仇,‘海上人家’以船为家,为什么把我们的家也给毁了?”
仇奕森狡狯地哈哈大笑说:“你们真是穷极无聊,为什么说是我捣了你们的‘窝’呢?其实你们方家的四弟兄一直在江湖上卖臭招牌,以吓唬人为业!今天闯错了码头,闯到闵三爷的地盘上来了,岂非是自找霉头触么?闵三爷不会听你们的那一套!我也不会承担你们沉舟之赔偿!”
“仇奕森,你能否认‘方继号’不是你沉的吗?”方犊忽然起立说话:“明人不作暗事!仇奕森你也是自称为肝胆相照的人物,为什么鬼祟起来了?”
仇奕森说:“我肝胆相照,要看照什么人物了。”
方豹即抢着说:“这样看来,仇奕森还是没种的!做事情不够光明磊落,简直是偷鸡摸狗之辈!”
仇奕森哈哈大笑起来:“吃海洋饭的人,以船为家,你们姓方的几兄弟,在海洋上混混,还好像略有点小名气,谁知道只是虚有其表而已,连‘家’都被人毁掉了,还跑到这里来撒野‘讨口彩’,成何体统?不怕被海洋上的朋友们笑话吗?”
方犊大怒,说:“我们是讨船来的。”
仇奕森搔着头皮,说:“闵家花园之内,船是没有的,芒果核却多的是!”
此语一出,所有在场的人同时哈哈大笑,笑得前合后仰,使得这绰号称为“怪物”的三个兄弟羞愧得无地自容。
闵凤姑向来是不甘寂寞的,插嘴说:“假如你们三位真的无家可归,我们可以大发慈悲,收容你们三位在这里扫芒果核!”
闵三江叱喝说:“女孩子,不要多说话!”
方豹喷涎沫说:“三小姐,我们会记住你这句话的!”
华云道冷峻地说:“瞧!方家的兄弟斗不过男人时,会找女人晦气的!大哥既然已经把话说明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吗?”
方虎再说:“我们仍要讨那条船!”
仇奕森说:“这里没有任何人欠你们任何人的一点东西!”
方虎气愤地扬着他手上的钢钩说:“难道说,方丁卫就此不明不白、下落不明就算了吗?”
闵三江忽然制止了大家说话,提出了意见说:“瞧你们几兄弟的处境,我也颇表同情。别再拿方丁卫为藉口,假如任何人在我花园内发现了方丁卫的尸体,方丁卫的安葬和他的亲人的生养全由我负责!至于你们四兄弟短缺了盘费,请你们的大哥亲自来向我说话,我可以赠送你们川资还乡故里。假如说是用恐吓勒索的手段,我姓闵的一生为人,是不吃这一套的!”说着,闵三爷第二次端起了茶盏,再次吩咐送客。
谈判并没有下地,方虎着急了,他想继续留下和闵三爷扰缠,无意中举起了钢钩说:“慢着……”
站在闵三江周围的人立刻有了动作,邵阿通首先扬起了手中的飞刀,华云道双枪出鞘,闵家的三个小姐也纷纷刀枪全握在手……
方家的三兄弟面面相觑,方豹却冷静地说:“哼!怪不得有人说,谁走进‘闵家花园’的大门,休想活着能走得出去!”
华云道却说:“放心,闵大哥已经关照过了,教你们活着走进来,活着走出去。但是假如自己不想活着呢,那是谁也没辨法的!”
“人多吃人少,我们弟兄三个吃瘪了!别落个自讨没趣,我们走吧!”缺嘴巴方豹喷着涎沫说。
“看情形还是得请我们的大哥出面呢!”方虎说。
“这也难说,也许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就不必再递门帖了!”方犊结结巴巴地说。
“走吧!你们几位也不必要贫嘴了,话就说到此为止!”华云道劝告说:“多说了也无益的!”
“华云道老哥,是否仍由你送我们走出‘闵家花园’的大门去?”方虎仍逞着他的余勇说:“假如说,要杀的话就把我们三兄弟一起杀,别‘整’掉我们一个两个的。我们有同来同去的习惯,要活大家同活,要死大家同死!死伤一两个人,单独走出去的多难过!”
华云道冷冷地说:“总有那么的一天,你们兄弟几个不再会称为‘四怪’,会残缺不全地自行告饶,只求一条活路离开C岛呢!”
“华云道,你也别太狠了,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哀求我们放你一条生路呢!”方虎扬着他的钢钩说。
“到时候我们大家瞧着办吧!”华云道说:“请上汽车吧,凭你们三兄弟想自己走路走出‘闵家花园’的话,不及一半的路恐怕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想不到‘闵家花园’的名字好听,竟是一个屠宰场呢!”方豹喷着涎沫说。
当那方家的三兄弟正走出了大厦的大门,由方虎领先,欲跨上华云道的老爷汽车之时,蓦地一声娇滴滴的叱喝:“方家的妖怪,看刀!”好快的手法,跟着是三声掷飞刀带过疾风的声响,嗖,嗖,嗖的!
三把雪亮的飞刀,擦他们三人的头皮而过。方虎的部位是站在较空旷的地方,飞刀落至草地上去;方豹擦头而过的一柄插到一株棕榈树上去的;方犊刚走出大门,擦头而过的飞刀却钉到门板上了。
方犊原是练飞刀也有名气的人物,怎肯吃这种“蹩脚”,立时也掏飞刀。
但是华云道的动作比他快,立时一支短枪已逼在他腰间,说:“怎么搞的,常言说好,好男不跟女斗!女孩子逗着你玩哪,真动气了不成?”
这三兄弟定睛看去时,那掷飞刀的竟是闵三江的三小姐闵凤姑呢。
这个黄毛丫头完全是以逞能显本领的姿态,掷完三支飞刀之后,双手插腰,企立在那里,看这三个“妖怪”的反应。
“妈的,我们是怕者不来,来者不怕,怕你这黄毛丫头不成?”方豹喷着涎花说。
方犊却笑吃吃地说:“华云道老哥说过了,好男不跟女斗,我们就认瘪算了!不过话说回来了,强将手下无弱兵,闵三江的小女儿也有这一手露出来,怪不得这位大爹是张牙舞爪的,没把我们放在眼中了!”
又是嗖的一声,一柄飞刀擦方犊的脸孔而过,划出了一道血痕。是邵阿通动了手,那柄锋利的“闵家刀”又插到门板上去了。
邵阿通边说:“你提到我们闵家的大爷时,可要客气一点!”
方家三兄弟却没想到“闵家花园”内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手本领;他们原是撒野而来的,这时候觉得情形不对,也只能逆来顺受。
方虎说:“我们就走吧,别看他们再在地头上示威了,其实这些全是欺侮外行人呢!”
“下一次有机会再来时,就要看我们耍把戏给你们看了!”方豹说。
“我们还是先活着走出‘闵家花园’的大厦再说吧!”方虎说。
“你们下次再进来,可没有这样的便宜了!”华云道说着,掣开了马达,汽车疾驰而去。
“闵家花园”是一片宁静,在白昼间还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可是到了入夜之后,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情绪不安的。
周之龙和他的一帮弟兄被调派把守海沿的“第一线”,他们虽然是受过文明社会的薰陶,但是可从未有服过兵役,像军人似地持着枪械把守着最前线的岗位,严防敌对方面的异动。他们也算是很冷静的,能保持冷静监守着,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取得联系,共同加以应付。
由于恐惧的心理使然,“闵家花园”内一直是动荡不安的,那些散帮流氓,每遇有任何丝丝出乎意料之外的声息,即立刻奔告同伙。
阵脚不战自乱,这是由于是大伙儿都没有作战的经验的关系。
仇奕森让闵三江教华云道亲自督阵,华云道是海贼出身,有丰富的经验,能应付得过去。
可是很奇怪的,他们好像是空紧张了一阵,海贼们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海贼们愈是没有动静,“闵家花园”内更显得不安。
仇奕森每天均和巴法奴和雷诺有联络,让这两个孩子给他传递消息。
最使他们感到离奇的是海贼们竟告销声匿迹了。“方家四怪”和袁大麻子结合之后,竟然失去了下落,巴法奴纵然和C岛的海上船帮混得很熟,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袁大麻子的两条船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们不再会留在“魔摩岛”,也不再会在槟榔礁,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由于海贼们的行踪神秘,究竟有着些什么阴谋的打算?不得而知。
是夜,海洋上的气候有了变化,气象所已发出了台风警报。
那是一阵小型的台风过境。“闵家花园”有防台的经验,最重要的是保护果园,严防电线走火,因为果园着了火不是闹着玩的。
越是台风接近之时,果园内的各处更要加紧巡逻。
仇奕森特别向闵三江建议说:“切要小心海贼们藉着台风进袭的掩护实行突击,攻我们措手不及,所以今晚上沿海最要小心!”
华云道和周之龙特别商量了一番,将较为精明的几个枪手调派至“第一线”防守。另外每一个人有两个土人孩子和他们做联络工作。
轻度的台风进袭,带来阴风细雨,海洋上白浪滔天。防守在海沿上的每一个人都叫苦连天,畏缩在茅草篷内。
由于都会有海盗进袭的危险,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还得奔出茅篷之外检查。
周之龙在他的一帮子弟之中,虽被尊重为大哥,但是此人却是无胆匪类。通常吓唬一般的赌客和没有组织的散帮流氓,可说头头是道,有条有理的;这会儿如临“大战场”,随时迎接海贼的进袭,生死只在瞬息之间,免不了是心惊胆战的。
台风过境,风声鹤唳,雨点如豆,那在海岸之畔依树临时搭架的茅篷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被揭顶的可能,篷顶四壁在漏雨。
周之龙和华云道是分头巡查到了该处,彭澎守在茅篷之内。
周之龙哆嗦不已,瑟缩在茅篷一隅,要避过那阵骤雨和寒气。
彭澎向他说:“周大哥,你好像有点吃不住啦!喝口酒,镇压镇压寒气如何?”他说时自身上掏出了一只小型的口袋酒瓶,那是“白兰地”酒。开了瓶盖,向周之龙的嘴巴里送。
周之龙以大哥的身分诅咒说:“妈的,教你守夜,你却在这里酗酒!”
彭澎说:“这小瓶子的酒,能算得了什么?我是驱寒气用的!”
其实周之龙是自己胆怯,咽了口气,以瓶口对嘴,一大口气喝掉白兰地。拭了拭唇皮,咳声叹气,他似感到精神不胜负荷了。
“周大哥为什么不跟秦文马回M埠去呢?此地不是留人处!”彭澎说了闲话。
周之龙瞪了彭澎一眼,说:“你既然这样说,自己又为什么不走呢?”
彭澎含笑说:“我有了新的知遇,不忍离开……”
“哼,你必是指仇奕森,其实仇奕森对你有什么好呢?”周之龙语含妒忌地说。
“唉,在江湖上而言,仇老大不愧是个领导人物,他的指挥是有条有理的,临危不乱……”
“妈的,你等于在咒骂我临阵糊涂了!”
“周大哥,至少你是沉不住气的!”
周之龙大为光火。其实周之龙有满肚子的委屈。秦文马在临行之际,将全盘重任全委托他了。
周之龙也知道,秦文马假如在C岛他的老丈人之前搞不下地,那么他的“那卡诺酒店”是垮定了。
周之龙也是在M埠“黑社会”中失势的人物,秦文马答应过让他参加成为“那卡诺赌场”的股东之一,藉此机会,周之龙还会有翻身的余地,这也是他肯拚命的原因。
一个人的勇气是靠鼓励的,胆量却是由天生而成。周之龙的出身是散帮地痞流氓,没有面临大敌的经验,在这种处境之中,少不得便原形毕露了。
周之龙被彭澎拆穿了“底牌”,大为光火。“王八蛋!老子还没有垮呢!仇奕森是洗手江湖老贼,你跟他当和尚去吧……”
暴风雨一阵比一阵紧密。蓦地,夹在风雨之中有着一声疯狂似的惨厉的叫喊。
这声怪叫,绝非是普通一般人的怪叫声,它还夹着了好像有几句摩洛语呢。
周之龙和彭澎大为惊恐,急忙冒雨奔出茅屋去。只听嗖的一声,一支毒镖就向周之龙飞过来了。
幸好因为地上水滑,周之龙在仓皇间滑了一跤,那支毒镖打向树梢去了,否则周之龙就活到此时为止了。
彭澎冲上前将周之龙搀起。暴雨如注,灯光微弱,四面的视线也模糊,彭澎的目光还算是锐利的,一阵树叶映动,距离他们约七八十码处,有着一批黑影在向着海滨疾奔。
“嗨,是摩洛生番……”负责和他们联络的土人孩子已经惊叫起来了。
啪啦啦的一阵声响,一支土人长戈竟飞向他们的这方向来了。因为力量不及没射准,竟插到一株芒果树上去了。芒果树受到了震荡,竟掉下来了一支树桠和好几个芒果。
彭澎便不客气了,举起手枪,以快枪手的姿势,“砰,砰,砰……”乱枪打了一通。
刹时间,那些黑影全失踪了。
周之龙惊魂甫定爬了起身,只听得那阵夹着魔洛族人士语怪叫的声响仍在,而且一阵比一阵嚷得声嘶力竭。
周之龙和彭澎掣亮了手电筒,循着声音追寻过去。那是芒果果园绿荫密布下一个捕兽陷,串着了铁链埋在地下的一只捕兽钢夹夹住了一个摩洛土人的小腿。他的身上,鲜血淋漓,伤口有五六处之多。
这是摩洛族人武士的习惯,每在遇险的时候,若无法脱身,便由同来的武士们将他砍杀,免至他落进敌人的手里。
这个被捕兽夹夹住了腿的土人,身上的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全是被他所同来的伙伴用刀与矛砍刺伤的。
假如不是彭澎打了乱枪,将这批可怕的蛮族吓走了,相信这家伙也必难逃活命了。
暴雨淋漓,这满身伤痕的生番仍举起了生铁锈刀,向兜过来的人作困兽之斗,乱砍一通。
假如说他的脚不是被兽夹夹住了,周之龙和彭澎可能就要吃了亏呢。
彭澎扬着枪,诅咒说:“他妈的不知死活的生番,给他一枪两个洞算了!”
周之龙忙制止他说:“奇怪,这些生番到C岛来已是第二次了,莫非海贼们和他们已经联合在一起了么?”
彭澎说:“这是格格不入的事情,海贼们不可能会和摩洛族人发生什么关系……”
“但是他们为什么一再进犯呢?”周之龙说。
彭澎不高兴看那土番一副张牙舞爪拚死活的形状,“砰”的一枪,向那土番手腕上射了一枪。土番负伤倒下去了,手中的锈刀也脱了手。最低限度,他的那只手是废定了。
彭澎的手段也太过残忍了,但这也是人类与人类之间的优越感,稍微“进步”一点的民族,必蔑视落后民族。彭澎瞧不得这个垂死的土番持锈刀向他张牙舞爪,所以打了一枪。
彭澎追击那些逃脱的土番一连串的枪声时,可把“闵家花园”大厦内内外外的人全惊动了,朝他们的这方向奔来了许许多多的人。仇奕森、闵家的三姊妹、华云道全蜂拥赶到了。
暴风雨仍在怒吼,那个负伤的土番倒在血泊之中几乎是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华云道看见情形,急切说:“千万不要杀他,我们要留他一个活口,加以盘问……”
仇奕森向是“人道主义”者,立时自作主意,向哈德门说:“快把他扛到大厦里去找医药箱,先给他敷伤止血,也许我们能应用得着他的地方!”
哈德门并不认为仇奕森的话有道理,但是他知道连闵三江也是听仇奕森的。在暴雨淋漓之下,淋着雨也不大好受,所以即吩咐几个土人孩子大家帮同将那受伤的摩洛土番脚上的兽夹解开,然后架起扛向大厦去了。
闵三爷听得信息也起了床,守候在大门之前。
“怎么?又是‘魔摩岛’的那些土番?他们为什么一而再地向我们侵犯,难道说有什么仇恨不成?”
仇奕森不顾一切,先让哈德门取出药箱,由邵阿通帮同着,设法先给那土番止血。
那土番身上的伤痕也真可怕,有许多地方被砍得甚深,几乎都见了骨头。
仇奕森竭尽了他在救伤上所有的医学常识,尽量帮助那土番少流一点血。
是时,华云道率领了众人循摩洛族人逃走的路线,一直追踪至海边,那些土番早已水遁逃逸无踪了。
华云道只拾得几支土番遗下的长矛和吹毒镖的竹筒。大家加以研究,那些土番根本连独木舟也没有,在波浪滔天的海面上他们利用浮木顺着水势飘向C岛来的;在逃走时,亦同样的是利用浮木飘向“魔摩岛”去。
谁都解释不了,为什么摩洛土番一而再,再而三地向C岛进犯。
闵家的三姊妹全淋得像“落汤鸡”似的,闵金姑先说了话,他指着凤姑说:“就是在救银姑时,凤姑肆意滥杀无辜,把‘魔摩岛’的土人枪杀了好几名,他们是找你们算帐来的!”
银姑反驳说:“当时的情形我看得非常清楚,摩洛土番悉数死得干干净净,连一个活口也没有。他们就算再聪明,就算会寻仇,也不会找到C岛,又走进‘闵家花园’……”
闵凤姑用毛巾拭着满头的湿发,忽而说:“据我看,你们全猜错了。仇奕森利用炸药,给大姊夫他们解了围,救了秦文马他们一帮人的性命!试想在那一战,究竟炸死了多少摩洛土番?”
金姑不悦,说:“你们只管把责任加诸在秦文马的身上好了,秦文马于我何干?”
银姑抓到了话柄,说:“大姊,你和秦文马脱离了关系么?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呢?”
仇奕森听到话题不对劲,忙加以叱斥说:“你们三姊妹都是混帐二百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竟然还有心思起内讧!问题不是非常的简单么?摩洛土番已经有一个俘掳被我逮住了,我们留了他一个活口,究竟他们一再来犯,是为着什么原因,岂不一问就知道了么?还需要自己姊妹们伤感情去争执么?”
闵三江当然是急切地想知道“魔摩岛”的土番为何一直要侵犯C岛?尤其是他们正有着不平常的海贼客人光顾的时候。
在“闵家花园”内懂得摩洛土语的人不多,闵三江让哈德门替他做翻译,向那土番询问。
“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也没有任何恩怨芥蒂,为什么你的族人一直要找我们的麻烦?”闵三江问。
哈德门虽然有着一半摩洛族人的血统,但毕竟他是闵三江的骨肉,同时又是在“半文明社会”里长大的,普通的摩洛语,他能说得十分流利;但是番语,他也只有一知半解的程度。同时那被俘的摩洛土番的性子也甚顽烈,不肯随便给哈德门答话。
“嗨,嗨,嗨,别把这人留着,杀掉,杀掉,杀掉……”女佣摩洛自外回来,淋得满身像落汤鸡似的。大概经过的情形她全知道了,只怪叫着要把那土番杀掉。
“我们好容易才把他救活了,为什么要杀掉呢?”闵三江瞪着眼,似对摩洛的说法不满。
“他是摩洛生番的武士,被我们抓到了必后患无穷,不如先把他杀掉!以绝后患!”
闵三江忽的指着摩洛说:“你来得正好,这里大家都不大懂摩洛族语,你来替我们翻译吧!”
摩洛连忙摇手,说:“我不惹这个祸!”
闵三江大怒,说:“你假如敢违抗我的命令,我立刻把你驱赶出‘闵家花园’去,我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摩洛慑于闵三江的威势,在无可如何的情况之下,敛下了她的那副颟顸的态度。
闵三江再说:“你告诉这个土番,假如他不想被杀的话!要向我们说老实话!”
摩洛不以为然地说:“摩洛族人的武士被掳了,认为被杀是光荣的!”
“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你问他为什么摩洛族人一再侵犯我们的土地?”
摩洛无可如何,便用土语,严词厉色,叽哩咕噜地向那土番问了一连串的说话。
在他们这些人之中,唯一略懂土番言语的只有哈德门一个人。仇奕森暗中注意哈德门的形色,他可以看得出哈德门有惊讶的形状,很显然的,摩洛做翻译所说的话和闵三江所要问的有偏差。
蓦地,那个受了伤的土番像发了兽性似地,他并不感激闵三江他们的仁慈为他裹了伤救了他的性命,起了一阵怪叫,没命地想冲开众人,欲夺门逃走。
那土番的气力很大,三两个人还拦他不住,哈德门拔出了腰间的砍山刀,扬起手就要砍。仇奕森忙抢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他向那土番加害。
还是邵阿通的气力大,他扑上前去和周之龙等几个人合力将那土番拖翻按在地上,手足加以捆绑。
仇奕森指着摩洛说:“你向他说了些什么话?是按照闵三爷的意思问的么?”
摩洛并不买仇奕森的帐,根本不加理睬。
闵三江也觉得情形有点蹊跷,即问摩洛说:“你为何不回答仇奕森的话?”
摩洛苦着脸孔,瞪了仇奕森一眼,说:“我吃的是‘闵家花园’的饭,不听外来客的指挥!”
闵三江怒目圆睁:“我现在就要问你,你向这个土孩子说了些什么?”
“我完全依照你的意思问的!”摩洛答。
仇奕森向闵三江说:“哈德门能听懂部分土番的言语,摩洛说了些什么话,他必听见了!”
闵三江被提醒,即向哈德门说:“摩洛说了些什么话?你要坦白告诉我!”
哈德门面有难色,那肥大的土妇女佣又用摩洛语叽哩咕噜地向哈德门提出了警告。
哈德门是摩洛自幼抚养大的,对这土妇女佣如对亲生母亲似的,他甚觉为难。
闵三江着了急,说:“你是我的儿子,总应该向我说实话!”
哈德门是难得听得闵三江会当面承认他是他的亲骨肉的,一时高兴,正打算说实话,但摩洛又用土语加以警告。
哈德门欲言又止,两面为难。当然,闵家的三姊妹对她们的父亲当着众人的面前,指认这个半开化、土人装束打扮的孩子为他们的兄弟很感不满,一个个的噘起了嘴。
闵三江便向摩洛叱喝,说:“你回到厨房里去!”
摩洛以强硬的态度回答:“厨房里现在没有事!”
闵三江再问哈德门说:“摩洛刚才向这土番说了些什么?”
哈德门很感到为难,犹豫了半晌,终于说:“摩洛向他提出了警告,说是我们要挖他的眼睛。‘魔摩岛’的番族最怕被挖眼睛,因为被挖了眼睛的话,双目失明,便见不到他们的神,将来死后也不能上天堂了!”
“荒唐……”闵三江咒骂说。
摩洛怪叫起来,说:“我无非是希望他说说实话,所以特地里用言语恐吓他罢了!”
那负了重伤的土番,虽然手脚俱被捆绑,但仍然发着兽吼,没命地挣扎。经过了包扎的伤口,又有许多地方被绷裂,鲜血涔涔渗了出来,痛苦不已。
闵三江看情形,知道多问也没有益处,便向哈德门说:“先把他弄到仓库里去关禁起来,派人看守着,别让他跑掉了!”
仇奕森忙加以建议说:“把他留在这里可能也是祸患,不如把他交给官方治安当局有专门管理山地民族的警官,也或许可以盘问得出他们真正的来意……”
闵三江不肯,拒绝说:“山地警官只能管开化了的山地人,未开化的土人他们管不了!”
“至少他们可以盘问出实情来!”
闵三江苦笑,抚着仇奕森的肩膊说:“仇老弟,你是真退化了,抑或是改变了观念了?为什么口口声声不离和官方打交道?”
仇奕森长叹一声:“唉,三爷,你的老脾气改不了!”
是时风雨更烈,台风趁在黎明之前逞着余威。哈德门遵照闵三江的命令,指挥着几个土人孩子,将那被捆绑着的土番架向仓库给幽禁起来了。
闵三爷和周之龙商量,请他加强各哨位的把守,至少要维持到天亮。
相信天亮之后,危机就可以解除了。
仇奕森再次向闵三江陈词说:“三爷,再长此拖下去,谁也吃不消的。现在除了袁大麻子和方家四怪,还有摩洛族人的威胁,凭你现在的几个人手,能应付得了哪一方面呢?若为遵照江湖的道义而言,对付海盗,你不交由官方处理,那是你希望维持你在江湖上的老英名,免被晚辈贻笑;但是对付生番野人,你和他们又有什么‘江湖’可言呢?”
闵三江悍然说:“一则,我是对官方不感兴趣;二则,方家四怪和袁大麻子会歪曲事实。我活到这把年纪了,将打出来的江山砸在野人的身上,太不划算吧!”
仇奕森听闵三江这样说,知道多劝也没有益处,只有由他,那面目凶恶的土妇女佣摩洛却一直斜着眼,注意着仇奕森所说的一切和仇奕森的动静。
闵三江由邵阿通搀扶着回房去安息去了。
仇奕森却找周之龙和彭澎商量,说:“你们既然负责看守仓库内的那土番,可千万小心那个土妇摩洛,这人心怀不轨,好像肚子里另有图谋!”
彭澎说:“我们弟兄精神上全吃不消了!”
“反正维持到天亮,我们交班就是了。”周之龙说。
“要注意那个土妇人!”
仇奕森回返到他的寝室,凤姑早已经坐在他的寝室内,揣着一瓶酒和两只高脚的琉璃杯。
凤姑洒满了杯子,递了一杯给仇奕森,说:“骚胡子,相信你也累了,驱驱寒气吧!”
“大清早你就饮酒么?”
凤姑说:“相信风险已经过去了,喝两杯,正好歇息!”
仇奕森摇首道:“风险并不定过去呢!现在每一人都累了,宵小之徒正有机可乘!”
凤姑皱着眉宇,似感到仇奕森话中有因,即说:“你认为‘闵家花园’内有宵小活动么?”
“不只是宵小活动,恐怕还有更大的意外!”仇奕森目光灼灼,矜持着说。
“骚胡子,据你的看法,摩洛族土番为什么接连不断地向‘闵家花园’进袭?”
“他们隔着海洋冒生命的危险而来,当然是不无原因的!”
“我们和摩洛族人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仇奕森搔着头皮,说:“何止渊源?你们是亲戚!”
闵凤姑大愕,叱斥说:“这是什么话?我们和野蛮人攀了什么亲戚?”
仇奕森说:“别忘记了你有一个哥哥,是摩洛族人的混血儿!”
闵凤姑立时脸红耳赤,呐呐说:“难道说,你认为摩洛族人是为哈德门而来?”
“你的父亲曾经说过,摩洛族人的复仇心理最强,你的父亲曾强暴过摩洛族妇女,生下了哈德门……”
闵凤姑很觉难堪,皱着眉宇说:“但是听说那个土妇是个犯妇,被族人追杀,父亲将她收容了……”
“也或是毛病就出在此!”仇奕森说着,好像又另想起了一回事:“你可曾注意到哈德门所住的地方,有着一幅兽皮所绘画的地图,后来失踪了!”
闵凤姑愕然,摇了摇头。
“摩洛必然知道详情!”仇奕森喃喃自语说:“闵三江为什么会收容这个土人女佣?可能是引狼入室啦!”
闵凤姑更是不解。“摩洛在我们家中做女佣已经有十七八年之久了!”
仇奕森说:“只有这一点对摩洛是最有利的解释!”
忽然,闵凤姑的脸色有异,她放下了酒杯,向仇奕森提出警告说:“骚胡子,你别动!”
跟着她就自腰间里拔出了闵家的飞刀,一扬手,两支飞刀同时出手,打仇奕森的脚底下飞过去,只听得一阵轻微的窜跳声响,鲜血飞溅。
原来在仇奕森脚底下有着一条雨伞毒蛇,是由床底下冒出来的。对付毒蛇的方法最重要是“以静对动”。
蛇本是不咬人的,它之噬人是受惊恐而反袭,闵凤姑平常就爱玩弄这些丑恶的动物,懂得它们的性情,所以首先警告仇奕森静坐着。
“嗯,用毒蛇暗算我这是第二次了!”仇奕森皱着眉宇说。
“据你的猜想是谁暗算你呢?”
“在M市那卡诺酒店里,那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了!”
闵凤姑有点不大相信,说:“两个地方的环境不同,总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阴谋吧?”
仇奕森以手帕将溅在身上的血迹拭去,边说:“你认为是谁会向我下毒手呢?”
“我认为嫌疑最重的,莫过于是摩洛了,但是事情发生过后,摩洛一直未离开我们的视线,她不可能有机会作此恶作剧!”
仇奕森矜持着说:“当然,在‘闵家花园’内一定有比摩洛更为可恶的人物!”
“骚胡子,你在黑社会混久了,眼中看的每一个人都是可疑的,哈!”她傻笑了起来。“菲律宾产蛇是世界著名的,随便在哪儿发现毒蛇都不足为奇……”
“像在M市的一流观光大饭店‘那卡诺酒店’,发现毒蛇也不足为奇么?”
“但是你却又指不出暗算你的是什么人呢!”
仇奕森一向是十分机警的,他发现情形有异,蓦地趋至窗前,以快捷的手法抽开窗门,向外一推——窗外赫然伫立着一个人,他想闪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奇怪,那竟是华云道呢。
“秃贼,你为什么老是对我鬼鬼祟祟?”仇奕森正色说。
华云道有恼羞成怒之色,向凤姑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闵凤姑诧然说:“老家伙,你竟管到我的头上来了?”
“不管你和仇奕森是什么称呼,在这个时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总是不应该的!”
仇奕森说:“秃贼,你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非是掩饰你的窘态罢了!”
“不管怎样,被闵三爷知道,也会不高兴的!”华云道说着,掉头就离去了。
闵凤姑非常气恼,说:“奇怪,华云道那老儿老注意着我的行动!”
“不!或许是注意着我的行动!”
闵凤姑便注意着地上的那条被劈为二段的毒蛇,矜持着说:“那么这条毒蛇会是谁放置的?……”
“华云道不会这样不光明不磊落的,而且也没有这种必要!”
一夜的暴风雨是过去了。到了天色黎明时,台风的余威已告收敛,剩下的只是细微的阵雨。
忽然,周之龙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向大厦里来了。他脸无人色,精神委靡,拉大了嗓子怪叫着说:“不好了……那个土人给跑掉啦!……”
闵三江晨起正打算练他的早课,慌忙跑出门外来。“怎样跑掉的?”
“搞不清楚,我派在仓库前面把守的弟兄,和一个土人孩子,全遇害了……”
大厦里的人被这阵骚扰惊醒了,纷纷起床。首先跑出来的是华云道和金姑。
金姑提着猎枪,急促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个土番受了重伤,手脚又被捆绑,他自己怎样逃得了?”
“一定是有人做内线帮他逃的!”华云道说。
“‘闵家花园’内有内奸不成?”闵三江也恼了火。
银姑和凤姑也陆续走出房了。
“什么人会是内奸?”银姑问。
“妈的,假如不是内奸,那个土人怎样逃得了呢?”华云道也悻悻然说。
仇奕森向凤姑一招手,轻声说:“我们到摩洛的房间去看看!”
凤姑惊愕说:“你又怀疑那个土女佣么?”
“不管,总得要去看看!”
凤姑便顺着仇奕森的意思,趋进内厅通进厨房左侧摩洛的睡房。
仇奕森先注意房间四周方地板,暴风雨之夜,假如有人外出,地板上不可能不会有痕迹留下。
凤姑敲了门。只听得房内那个土妇女佣一阵哈哈大笑,她踢开房门,是酒气醺醺的,脸孔红胀得像臭掉了的猪肝,她以悻然的语气说:“我早就猜到你们会怀疑在我的身上,其实呢,昨晚上我自回房后就大门未出过半步,你们都是精明的,只看地上的足迹就可以知道了。暴风雨的晚上,只要走出户外,必会带回来泥垢和水迹……”
仇奕森正色道:“你以为我们怀疑你什么呢?你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嗨!你们在敞听外面大声怪叫的,我什么话没听见?尤其是昨晚上我曾经主张把这个人杀掉!”摩洛满不在乎地说。
仇奕森似乎对摩洛无可如何,他绕至屋外走廊,摩洛的寝室靠窗的地方,有着许多凌乱的污泥足迹,他可以看得出那是光着足的,足趾的印迹十分显明。
“唔!”仇奕森颔首说:“这是土人的足迹,最低限度,摩洛没有走出房子,也有人来和她联络过了!”
凤姑说:“你也太武断了,巡夜的土人孩子经过这里来也未一定呀!”
仇奕森指着地板说:“你没看见足迹在窗前停留吗?而且足迹是对窗内的,分明是和窗内人说话!”
“也或是他偷窥窗内呢?”
仇奕森仍坚持己见,一定认为那个负重伤的土番逃脱,和摩洛必有关系!
是时,华云道等人已经赶往仓库方面去了。果然的那负责把守的弟兄遭了毒手,是用土人的砍山刀劈向后脑开了一个大裂口。他的手枪跌落在他的身旁的草堆中,很可能是他听得什么声息赶出来查看而遭了暗算。
那被派在仓库前负责联络传递消息的土人孩子却是被扼杀的,舌头吐在外面,浑身黝黑。
研究地上的足迹,帮助那土番逃走的绝不止一个人,其中有两个人将那土番架走的。循足迹追寻,因为风雨太大,逃走路线上足迹几乎全冲灭了。
彭澎是负责巡逻海岸的第一线的,他醺了整夜的酒,已经是酒醉迷糊的了,连走路也是歪歪倒倒的。
消息传递出来,那负伤的土番给逃掉了,彭澎奉命沿海再巡查一周,希望能查出他们逃出C岛的路线。土番们的来无影去无踪,使他们大感恐怖,至少是他们的“防线”有了漏隙。
彭澎却很意外的在海滩上发现了一摊血迹,经过雨水的冲刷,血水是陷进砂石里去了,但是只要稍微注意,那不可能不会发现的。
而且它的周围,还有许多凌乱的足迹和尸体拖拉的痕迹,尸体是被拖进海水里去了。
闵三江得到消息,即命人备了马,带领大批的人赶赴海滩上去,亲自勘察一番。
凤姑是最多话的,她看过了现场的情形后,即说:“难道说这是杀人灭口?”
金姑想不通,说:“杀了谁?”
“自然是那个负了重伤的土番啦!”
金姑不肯相信,说:“难道说,谁将他救了出来之后,又把他杀掉了?”
凤姑说:“因为要杀他灭口!”
金姑以讥讽的语气说:“你是中毒了,中了仇奕森的毒,这个老家伙无非是在卖弄他的英雄主义,将我们统统当做傻瓜!”
仇奕森听了之后并不生气,他知道金姑之所以对他不满的原因,实在是因为他和凤姑有了太多的接触的关系。
金姑是为了孝道,也为了爱护她的妹妹,所以一而再地向他出恶言。
仇奕森自问心术是纯正的,金姑是属于他的晚辈,和她去较量这些,更显得自己的气度不够了,宁愿忍气吞声,笑骂由她。
仇奕森倒是着实地要看看闵三江究竟如何研判和处理这件事情,所以他很快地就趋至闵三江的身畔去了。
闵三江咒骂不已,说:“一点也不假,我们‘闵家花园’,有了内奸了!究竟是谁做了内奸呢?”
当然,这是谁也没敢下武断的,除了那些土人孩子和周之龙留下的几个人,差不多大多数的人,和闵三江都是有着密切的关系!
“假如说,谁被我查出,我不会将他杀死的,那样太痛快他了,我会将他绑在广场上晒成肉乾以泄心头之恨!”
倏地,仇奕森有了新的发现,在沙滩近旁拖行尸首进入海水之中的凌乱足迹之中,有着一只缺少了足趾头的左脚脚印。
记得第一次魔摩岛土番进袭时,杀死了一个土人孩子,那时候,仇奕森在许多凌乱的足迹之中,就曾发现过有一只缺少了足趾头的足迹。
由此可见,任何事件发生都是有关联的。上次他们潜进来杀死了一个人,这一次又潜进来将被俘的土番绑架后屠杀。
问题可谓是愈来愈不简单了。
闵三江经过研究之后,向华云道说:“我们的布防实在太有问题了,连这些野蛮人都可以进出自如,实在太值得研究了!”
华云道瞪着了哈德门,说:“也许仇奕森说得对,这些土人孩子应该全给他们撤走啦!”
闵三江没有话说,驰马离去了。
周之龙战战兢兢趋至华云道的身畔,呐呐地说:“我们应聘来是对付海贼的,想不到还要应付野蛮人……”
“假如说是为待遇问题,可以直接去找闵三爷商量!我不管闵家的钱财!”
周之龙说:“弟兄们的情绪非常不安,现在又多损失一个人了……”
“你们的去留问题,于我无干!”华云道也愤然而去。
风雨已经停歇了,“闵家花园”内的每一个人情绪都显露得非常的不安。
哈德门指挥下的土人孩子又丧命了一名,他们又集合在广场上举行火葬的仪式,梆鼓的声音响彻云霄。
凤姑邀约仇奕森去参观,他们分乘了两匹白马,踪跃广场之上。
摩洛族人的习惯,不论婚丧喜庆,都离不开歌舞。火堆早已架好,团团围绕成一个大圈子,手舞足蹈的,以低沉的嗓音唱着一些令人难以懂得的歌词,声调是严肃而悲切的。
一尊摩洛族人始祖“摩特毛”的木偶神像,置在广场之前,两旁排列着鼓手,有节拍地敲击着。
那尊木像原是仇奕森在M市请名家雕型的,他搬进“闵家花园”里来用以测探哈德门的心理。
事实可以证明,哈德门虽然是闵三江的骨肉,但是他却是有“摩特毛”的血统,野蛮人的气质不易消除,“摩特毛”的神威永远在他的心中存在。
这其中的最大关键还恐怕是那个土妇女佣的关系。哈德门等于是她一手抚养大的,哈德门所有的番人生活习惯和知识,全是由摩洛教养而成。
这时候,摩洛又以巫师的姿势出现了,她跪在“摩特毛”的神像之前,喃喃祈祷,大伙儿以她的动作为主,跟随着舞蹈。
仇奕森向凤姑说:“这是‘闵家花园’内隐伏着的危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发呢!”
闵凤姑不以为然,噘着唇说:“骚胡子,你太多疑惑了。也许是在C岛的时日太少,我们生活在C岛之上,土人的把戏由小至大都看多了,已经不足为奇啦!”
仇奕森说:“那么,土人们是经常要互相残杀的了?”
闵凤姑笑而不答,她每逢外出,都几乎要到她母亲的坟前献花凭吊一番的,孝心甚堪钦佩。可是仇奕森又感到也或是这座坟墓之前会有着凤姑的什么秘密。
雨后花园内的景色是一片清新,尤其台风过境后的阳光分外娇柔。
闵凤姑仍是老样子,她跪倒在墓前默祷。由她的行为可以看出,闵凤姑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闵家花园”是她的母亲一手开辟出来的,这些产业应属于她全权所有。
海贼们全无消息,仇奕森派出两个最有力的“眼线”——巴法奴和雷诺——踏遍了C岛,也没有任何可值得提供的线索。
“闵家花园”内为着摩洛土番的骚扰,显得非常的不安。
哈德门所雇用的一些土人孩子不辞而别,逃掉了,他们调配而用的人员是愈来愈少了。
闵三江也感到苦恼不已,他说:“芒果收成的期间接近了,届时需得招募大批的临时工人。内部的分子复杂,也或许在那时间海贼会混迹进来,也或是那时候动手!”
华云道却说:“菲律宾的气候,在收成之后,即接连着好几个月是雨季,连天下雨,人们的生活习惯,差不多都是足不出户的。那段时间应更为恐怖,对海贼们更有利,这或就是他们按兵不动的原因!”
仇奕森却不以为然,说:“袁大麻子和‘方家四怪’的经济都不大充裕,他们空耗上这几个月,靠什么生活?我相信他们等不下去的!”
闵家花园内一直没有安静过,这天晚上二女婿柯品聪吃醉了酒,和银姑扰缠着一定要她一同返M市去,继而两人发生争吵。
银姑摔了东西,说什么都要留在C岛,说:“现在‘闵家花园’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们能在这个时候离去吗?”
柯品聪说:“你是女流之辈,‘闵家花园’也少不了你这么的一个人么?”
银姑说:“一连好几条命案发生,摩洛孩子们纷纷逃跑了,周之龙他们也无心留下,‘闵家花园’不全空了?我不留在这里谁留在这里?”
柯品聪表示已感到胆怯,只要求银姑离去。
银姑说:“你假如胆小,只管走你的,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看样子我们要把性命埋葬在这个荒岛上了!”柯品聪感叹说:“大好的青春,多么可惜。”
忽然,花园内外的梆鼓又响了。这种声响和火葬仪式迥异,像是传递什么信息似的,此起彼落。
闵三江很敏感,他在C岛多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原始方式的传讯方法,至少他已经知道那是噩讯传来。
仇奕森问:“三爷,你听得懂吗?”
闵三江摇了摇头:“我要找摩洛做翻译!”
“摩洛是否会给你正确的翻译呢?”
“我有一个信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仇奕森冷笑一声。他赶至窗前细听那梆鼓的声响,很显然的,那些土人孩子仍布置在“闵家花园”的每一角落,他们可能是要和哈德门起联络。
不久,哈德门气喘喘地奔进门了。他手上举起了一幅黄色的布旗,旗上绘着有四把黑色的刀子,那是方家四怪在做海贼时所用的旗号。
闵三江大怒,说:“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哈德门说:“在花园的大门口间,用刀子插在树上!”
闵三江矜持说:“这是他们向我们宣战了!”
仇奕森说:“到这时候,海贼们仍用恐吓的手段,未免太不高明了!”
“他们还敢派人走进‘闵家花园’,未免胆子太大了吧?”华云道说。
“我们有人把守着大门,为什么没发现有什么人走进来呢?”闵三江指着哈德门问。
“一点动静也没有,忽然就发现这幅黄旗了!”哈德门答。
“那时候什么人在值班?”
“两个摩洛战士……”
“唉,混蛋!”
华云道认为那些土人孩子有疏忽之嫌,命哈德门将他们加以责罚。“简直是岂有此理!竟然有人走进花园,他们连一点形迹也没有发现!”
哈德门说:“海贼们来无影去无踪,大家已渐失去了信心!”
“但是他们仍在拿我们的薪水,要尽他们的职责!”华云道怪叫说。
仇奕森在旁,只频频叹息,没参加什么意见。
闵凤姑一直在注意着仇奕森,她偷偷说:“骚胡子,你又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呢?”
仇奕森说:“我多说也没用处,我的看法,没有人肯相信的!”
“我相信你!不妨告诉我!”
“旗子不是外人插的!”
“你认为是什么人干的呢?”
“华云道说得好,土人孩子是受薪水的,但是‘闵家花园’的薪水不多,我们雇得起,别人也雇得起!”仇奕森说。
“你认为有土人孩子被海贼买通了?”闵凤姑说。
“那支黄旗是自己人插的!”仇奕森坚决地说:“当时是什么人值班的?最值得可疑!”
“我倒要查查看!”
闵三江经过一番思考之后,蓦地大笑起来,说:“方家四怪到现在为止,仍在用神经战,可见得他们还是不敢冒然进犯呢!”
闵三江在表面上虽是这样说,但是内心之中的隐忧是掩饰不住的。
柯品聪在“闵家花园”内住着,夜以继日地酗酒,他对“闵家花园”所发生一连串的事件,表示惊恐胆怯。他和银姑吵了一架之后,声明不管怎样,要单独离去。
这一来,使得人心动摇不已,周之龙手底下的一些弟兄,也感到不安,尤其是他们又损失了一个人了。
闵三江为了安定人心,特别预发了薪金,并厚葬那位死者,并增加了抚恤金。
闵三江的作为,仍是昔日领导海盗帮的做法——在危难当头,稳定人心,提高士气。他空出时间来,经常在靶场活动,亲自教练大家练飞刀枪靶。
晚餐时,闵三江特别让摩洛备了许多酒菜,请大家吃酒作乐,并命他的几个女儿跳舞,故意制造狂欢气氛。
自然,这是闵三江在掩饰他内在的不安罢了。
仇奕森冷眼旁观,他洞悉闵三江的心理,没多说话。
银姑和凤姑是经常意气用事的,她们都争着要和仇奕森跳舞。
仇奕森婉拒说:“我年纪大了,根本跳不动啦!”
银姑讥讽说:“哼,你和凤姑上舞厅也不只是一次了!在老头儿的面前就装老么?”
仇奕森说:“我们上舞厅是办事情去的!”
银姑说:“办事情什么地方不好办,要办到舞厅里去?”
仇奕森并不生气,他懂得银姑的性情,和她多费唇舌也是枉然的。
哈德门和一些土人孩子听说大厦里有热闹,都纷纷趋了过来,堵在屋外门窗处向内窥看。
如在平时,闵三江会命令邵阿通或华云道将他们驱散的。
可是这天却不然,闵三江非但没将他们赶散,还让哈德门特别分给他们酒肉。
摩洛土人对舞蹈很感兴趣,不论出征作战,婚丧喜庆都得唱歌跳舞。这时候,他们也正好欣赏“文明人”的“文明舞”一番。
过了不久,那些土人孩子有了酒意,在大厦门前架起了火把,梆鼓也击起来了,他们自己跳自己的舞。
凤姑也很喝了几杯酒。她是闵家三姊妹之中最爱动最调皮的一个,屋内能跳“文明舞”的没有几个人:大姑爷和二姑爷全离开了C岛了,剩下了一个仇奕森;余外周之龙的那帮弟兄一个个流气十足,他们跳的都是“老粗舞”,闵凤姑不感兴趣。银姑又老和仇奕森扰缠着,所以凤姑干脆跑出户外去,和哈德门他们混在一起,参加他们跳“山地舞”了。
闵凤姑也会唱几句土人歌曲,反正是跟着他们咿咿哑哑地乱叫乱嚷一通就是了。
于是屋外屋内热闹成一团,差不多屋内的人全跑出户外来观看。由闵三江开始,配合梆鼓的节拍击掌,场面更显得热闹,孩子们也就舞得更起劲。
在忧郁与恐怖的气氛笼罩下的“闵家花园”,许久未曾有过这种场面了,这时候恐怖的气息全散了。
闵三江甚为得意,认为他做得甚是得体,他不时冷眼偷窥仇奕森形色。
仇奕森只流露了苦笑。
闵三江有了气忿,以斥骂的语气向他说:“你只管冷笑,也不管我用心良善。又要把这些土人孩子驱走,那么把守‘闵家花园’的,会是一些什么人?会是我闵家父女四人和你么?你甚至于连哈德门和摩洛也看不顺眼!”
仇奕森说:“我并没有任何私见,我认为你处在此环境之下,除了官方,没有人能解决你的问题!”
“哼,你口口声声都是官方!”闵三江愤然地拧头就走开了。
这一夜,“闵家花园”确实是十分热闹,哈德门和那些土人孩子狂欢到午夜,大部分的人喝酒至酩酊大醉才休。他们习惯野地生活,酒醉之后,席地而卧,东歪西倒的,山路上尽是吃醉了酒的人。
闵三江是上了年纪的人,又多吃了两杯酒,在表面上,他似乎是领导着,和大伙儿一起狂欢,而实际上他的内心是焦忧的。在他的估计,海贼们投了旗加以恐吓,大致上不会立刻就来进犯,否则那便是打草惊蛇的做法。等到他们有了戒备,然后进侵,岂不等于是自投罗网了?
闵三江有点醉意,连脚步也有点摇摆不定,邵阿通便搀扶着这位老人回房寝息去了。
摩洛没有参加任何活动,筵席散后,她始由卧房里出来撤去残肴。
由这时候开始,“闵家花园”内是一片宁静,连微风拂动树叶的声响也可以远传。
仇奕森约好了凤姑守夜,他认为海贼们的“投旗”,是投石问路的作法,“闵家花园”内的狂欢、土人的梆鼓声响远传,假如海贼们派有耳目在附近,岂不就知道了“闵家花园”今夜不设防!万一他们就在今晚上进犯,只瞧那些人醉得东倒西歪的,岂不正合了海贼们的意,他们会像入无人之境横扫“闵家花园”。那么许多时日的艰苦奋斗,完全白费了。
闵凤姑载歌载舞,很胡闹了一阵,酒也喝了不少,感到疲乏不堪,精神支持不住;同时,她也相信闵三江的看法,“闵家花园”内愈是热闹,海贼们愈是不敢贸然进犯的。她也要回房歇息去了。
仇奕森说:“你最好和衣而睡,枪械摆在枕边,以便随时应变!”
闵凤姑表示诧异说:“你为什么认定海贼会趁在这时间侵犯呢?”
仇奕森说:“不!我只认定‘闵家花园’内有着通海贼的奸细!”
闵凤姑不肯相信,摇首一笑置之,回她的闺房去了。
仇奕森无可如何,他别着短枪和飞刀,独自坐在大客厅之内,那正在收拾残席的土妇摩洛,不时以仇视的眼光向他瞪视。
仇奕森没去理会她,划火柴燃着烟卷,着实他也深感到疲乏。
过了不久,摩洛回厨房去了。空气寂寥,忽然一只玉手自椅背后面兜过来搂着他的脖子,跟着吃吃地笑了起来。
仇奕森申斥说:“是哪一个淘气鬼?”
“你猜猜看!”是银姑的声音。
“整间屋子的人全睡了,你为什么还不休息呢?”
“总应该有一个人陪伴你的!”银姑说:“你很关心我们闵家的事情,又是我的救命恩人!”
仇奕森嗤笑说:“你是天良发现了么?”
闵银姑趁机会绕了过来,竟以媚惑的姿态自动坐到仇奕森的膝盖上。
“嗨,这成何体统?”仇奕森冷冷地说。
“嗳,柯品聪不在C岛,没有人会妒忌的,何况我们又不是外人!”银姑显着妩媚地说。
“你还是水性杨花的老脾气没改?”
银姑不再说话,只发出一阵憨笑。
正在这时,蓦地一声极为强烈的爆炸声响,连大厦的门窗也给震动了。
仇奕森受了惊吓,猛然跃起,银姑便跌落地上去了。闵三江惊醒了,他跃起床来,连声查问是怎么回事。
仇奕森拔出短枪,匆匆地抢出大门去。只见那和大厦相隔百余码的仓库,火光冲天,很显然是有人在那儿投掷了炸弹!
在大厦四周附近,仍躺着有醉卧的土人孩子,有些被这声巨响惊醒了,晕晕沌沌地探起了头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彭澎忽而自黑黯处冲了出来,趋至仇奕森的身畔,说:“由仓库通往果园的山路上有着几个黑影在逃跑……”
仇奕森听说,急忙持着枪向前追赶。这时候凤姑提着大猎枪也追出来了。
她看到仓库冲天的火光,也感到触目心惊,真个不幸而被仇奕森言中了,海贼们趁在这天晚上进犯。他们究竟来了有多少人?有何图谋?不得而知。
仇奕森已追至果园的山路上,向那些逃亡的黑影喝止,继着便开了火。
只见那些逃亡着的黑影零星四散,纷纷遁入树林去了。彭澎和凤姑也追来助阵,他们打了一阵乱枪。
可是那些逃走的人一个也没有还击。他们遁进了树林,树林内各处密怖有兽陷,假如说他们没有“内线”给他们指引的话,起码会有一两个人踏进陷阱。
“砰”,火光一闪,树林黑黯处竟有人打枪还击了。
“小心!”仇奕森向凤姑和彭澎招呼。他们三人立刻蹲了下来,集中了火力,向树林内火光发射处射击。
一阵枪声过后,只听得树林该处有着一阵呻吟的响声,大概是有人中弹了。
是时华云道已带领了大伙的人,亮起了火把,分散开向前兜扑。
可是已不再见有歹徒的踪影了。
他们向呻吟着声响的地方摸索过去,用火把照亮过后,只见地上躺着的是一个身体赤裸的土人。他身中数枪,血流遍地,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奇怪,莫非真是海贼们和摩洛土人联盟了?……”华云道呐呐地说。
当然,爆炸事件必是海贼们的作为,摩洛土人是不会用这种“文明社会”的武器的。而他们追捕凶徒,竟又射伤了一名摩洛土人,岂不是怪事么?而且在那土人的身畔,还有着一支雪亮的短枪留着。
这时候,哈德门等人也赶到了,他们合力将那负重伤的土人架起,可是那名土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不能言语了。
“你以前曾见过这个人么?”华云道问哈德门说。
哈德门很觉难过,说:“他是波胡鲁的哥哥!”
波胡鲁是哈德门雇用的土人孩子之一,想不到波胡鲁的哥哥竟投向了海贼,给他们引路做了奸细。
仇奕森说:“对不?我早说过迟早会出奸细的!”
“你快找波胡鲁来向他问话!”华云道向哈德门说。
“波胡鲁酒醉未醒,还躺在靶场前面呢!”
经过爆炸的仓库火势蔓延开了,火势熊熊的,已经透了顶。
华云道立刻指挥出一半的人去救火,另一半的人继续去搜索海贼逃脱的方向。
闵三江骑着马追出来了。有人送过来一幅海贼黄旗,说是在仓库前拾着的,说明了爆炸仓库是他们的杰作。他很气忿,海贼们已正式向他宣战了。
十余年前的老海贼脾气又使出来了,他诅咒着说:“妈的!我誓杀‘方家四怪’,将他们碎尸万段!”
不久,华云道已寻着了海贼们登陆的地点,那是凤凰谷的海滩。他们是乘橡皮船而来的,又乘橡皮船而去。
那个着枪伤的摩洛土人被移送到仓库附近的医疗处时,两眼一翻,一命呜呼。连个问口供的机会都没有了。
海贼们是由凤凰谷逃脱的,以后在“闵家花园”内便不再发现任何贼踪。
于是他们便集合起来救火。经过好几小时的奋斗,终算将火扑灭了;但也弄得他们每一个人筋疲力尽的。
研究火场上的火种,硫磺的气味甚浓,而且爆炸的位置是正好在他们的洋油贮存的地方。
闵三江发了牢骚,说:“既然海贼们要毁灭我们‘闵家花园’实行爆炸的话,为什么不炸我们的大厦,而要爆炸这间空无人迹的仓库呢?”
金姑有了见解,说:“可见得海贼的人手不够,他们虽然突进了‘闵家花园’,仍然不敢贸然向我们的大厦进犯,他们仍在运用恐怖的手段呢!”
闵三江看着手中的那幅海贼黄旗,摇首说:“这真难说,莫非是‘方家四怪’和袁大麻子他们全退化了!”
仇奕森接过闵三江手中的海贼黄旗,仔细看了一番,心中有了感触,说:“这是‘方家四怪’的旗号么?”
闵三江说:“这是四把刀,是他们四兄弟一人一把刀的标志。”
仇奕森说:“和昨天在花园的大门口间‘插旗’的一幅,是否一模一样的?”
闵三江说:“当然是相同的!”
“何不拿出来比对一番?”
“仇老弟,你又看出了什么蹊跷吗?”
仇奕森摇首说:“不,我只希望看看,两幅旗是否完全一样的?”
回到大厦里,闵三江便进入他的寝室去寻昨天海贼们插在大门口上的那幅旗。他是收藏在他的办事桌抽屉内的,但是这会儿已告失踪了。
“奇怪,昨天的那面旗失踪……”
仇奕森倚在大门口间,说:“没什么奇怪的,旗在你的手中!”
闵三江扬着手中的一幅旗说:“不,这是刚才哈德门在仓库附近拾得的!”
仇奕森说:“那是同一面旗!”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认得旗的末角上有着烟火烧焦了的一个小洞,当然两幅旗不会那样的巧合吧?”
闵三江十分恼火,举起手中的黄旗细看。果然的,在旗帜四把刀的末端,有着一点像黄豆大小的破洞,是被烟火烧穿的。谁都没加注意,但这时候被仇奕森指出,使他们惊奇不已。
“仇老弟,莫非你是说,昨天海贼们所插的那面旗被人偷走了,又假借它来爆炸仓库?”
仇奕森说:“事实就是如此!”
“这是不可能的事实……”闵三江不肯相信。
“这幅海贼旗就是最好的证明!”
“谁会做这种事情呢?”
“当然是奸细了!”
闵三江咆哮如雷:“我们‘闵家花园’里会出奸细么?”
谁盗了这幅海贼旗?借海贼为名,制造这恐怖的爆炸事件?
闵三江仍不肯相信这是内奸的行为,谁会吃内爬外?趁在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故意制造“闵家花园”的不安呢?
那受枪伤的土人一命呜呼,其余的凶手全部逃了,连个对质的活口也没有。
闵三江命哈德门无论如何把波胡鲁找来。是时波胡鲁仍酒醉模糊、晕晕沌沌的。
闵三江命哈德门用冷水将他淋醒,然后命他去认尸首。
波胡鲁尚还不知道花园内的仓库被歹徒爆炸了呢!当他发现他哥哥的尸体时,吓得脸无人色,魂飞魄散,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是时,仓库大火正告扑灭,塌下了半边墙,余烬之中仍冒着烟硝。
哈德门用土语将歹徒潜进“闵家花园”爆炸仓库,大家在围捕凶手时,击杀了一个人,事后发现是波胡鲁的胞兄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你的哥哥是受什么人雇用的?”哈德门问。
波胡鲁猛摇着头,只说不知道。
“你要问他,为什么他哥哥会熟悉我们‘闵家花园’的道路,为什么他穿行于树林之中,并没有踏着兽陷?”华云道教哈德门说。
哈德门将华云道的一番话翻译了。
波胡鲁说:“我的哥哥经常进花园来找我,他知道兽陷布置所在的地方!”
“是你告诉他的!”
波胡鲁点了点头。
“这是‘闵家花园’内的机密,岂能传告外人呢?”华云道怪叫了起来。
“你的哥哥受什么人利用了呢?为什么他会做出这种的事情?”哈德门再问,同时还出示从尸体旁边拾着的手枪。“你的哥哥怎会用这种武器呢?”
闵三江便注意到那支手枪了。那是一支崭新的短统左轮手枪,这种手枪多半为一般的治安机关所有,在外面甚为罕见。
当然,这种武器,绝非是袁大麻子和“方家四怪”那些的海贼们所持有的。
相信袁大麻子他们所持有的武器都是老爷武器了,这种新型的手枪,他们是不可能有的。
波胡鲁说什么也不知道,一直在摇头。
哈德门也为波胡鲁抱屈,说:“波胡鲁向来是最听话,最肯工作的小弟兄,对‘闵家花园’可说是忠心耿耿的,他不可能有反叛的行为……”
闵三江叱斥说:“他的哥哥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要为他袒护!”
华云道说:“你到波胡鲁的家里去问问他的家属!”
哈德门唯唯诺诺,华云道还下令暂时的将波胡鲁实行幽禁,以便调查。
这起恐怖事件便暂时结束,闵三江觉得“闵家花园”的内部布署得太过于不稳定,只有实行重新的布置。
金姑是三个女儿之中最为孝顺的一个,“闵家花园”内被歹徒潜入发生了爆炸之后,她知道情形不可乐观,尤其是波胡鲁的胞兄做了内奸。
波胡鲁和哈德门是自幼一起玩泥沙长大的孩子,大家亲如手足,波胡鲁的那一系人尚且做内奸,其他的土人孩子更不可信任了。
连夜遭受偷袭,还搞不清楚对方是些什么来路!这样下去,实在是太可怕了。
金姑便全副武装,架了帆布床,把守在闵三江的寝室门前。
闵三江呵呵笑个不迭,说:“金姑,你不必过虑。你父亲纵横江湖数十年,凭腰间的几把飞刀,横扫闽海帮,据海称霸,虽然‘收山’十多年,威名仍在。来这几个毛贼,能算得了什么?我自己会照应自己的!”
邵阿通也说:“有我在闵三爷的卧房里伺候着,贼人想突进来,包管教他活着进来,躺着出去!”
闵银姑说:“事已至此,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妙,歹徒们既然可以爆炸仓库,自然也可以爆炸我们的住宅!”
闵三江见金姑无非是表现她的一片孝心,也就由她了。
凤姑也感到情绪不安,她的那支双筒大号猎枪一直没有离手。
她还不时走出寝室的露台,居高临下作警戒性的了望。
仇奕森出现在露台之畔,嗤笑说:“你们一家人简直是临渴掘井,临急抱佛脚了!”
凤姑不乐,说:“骚胡子,你别老是冷言冷语的,事情已发展到这个地步,你有什么特别不同的见解吗?”
仇奕森皱着眉宇,说:“闵三江不肯报请官方求援,自己本身又人力不够!现在似乎‘闵家花园’遭受了敌人十面包围,但是些什么来路的敌人,全不知道。说句不好听的话,那简直是和魔鬼作战呢!”
凤姑也深感到困恼,一连数夜,潜进“闵家花园”骚乱的,全有着摩洛土人在内,他们等于和摩洛族人对敌,袁大麻子和“方家四怪”那些海贼帮,竟一个也没有露面。
仇奕森问:“你们在C岛居住了十数年,除了摩洛和哈德门之外,还有谁对摩洛族人有研究?知道得较为多些?”
凤姑皱眉宇说:“平常谁去注意这些琐事呢?”
“别忘记了你们有一个同父异母的胞兄弟,是摩洛族人的血统!”
“呸……”凤姑唾了一口。
“嗯,我曾经在银姑的家里发现许多有关研究摩洛族人的参考书籍!但是我搞不清楚,究竟那些书籍是属于银姑的抑或柯品聪的!”
凤姑不肯相信,她很了解银姑,是个花天酒地、水性杨花的女子,她的生活,脱离不了酒色财气。柯品聪是个窝囊废、酒徒,无事三分醉形容他是最恰当了。
他们这对夫妻,生活是极不正常的,哪会有时间去研究摩洛族人的生活呢?
仇奕森说:“我们现在需要了解,摩洛族人为什么一再进犯?其中有无特别的原因?是否海贼和他们有了勾结?若以袁大麻子和‘方家四怪’的那帮人来说,他们来到C岛,人地生疏,财力又不够,摩洛族人不会为他们拚命的!”
“你仍怀疑老女佣摩洛吗?”凤姑问。
“她可能是最了解详情的一个,但是她不给我们吐露任何消息的!”
“十多年的老女佣,不可能毛病出在她的身上!”
“你只要记着她是生番的血统!和哈德门有血统上的关系!”
凤姑说:“你是否有种族的观念?”
“噢,不!”仇奕森连忙否认,说:“我只需要了解摩洛人为什么老向‘闵家花园’侵犯。要知道摩洛族人是不会用炸药的,究竟是什么人指挥他们?他们又为什么能在‘闵家花园’进出自如?这些问题不能了解,‘闵家花园’永难安宁!”
“你有什么好的计划呢?”凤姑说。
仇奕森摇首,说:“不,我仍在考虑!但也或许没等到我把问题想通的时候,歹徒又会有新的阴谋出现了!”
仇奕森经常暗中巡视大厦附近各处。
彭澎有意要讨好仇奕森,经常和仇奕森寸步不离的。
仇奕森故意取笑说:“也或是周之龙教你监视我的行动的吧?”
彭澎大为着急,忙解说说:“说哪里话?像周之龙、秦文马他们那些人,根本不够资格领导我们的!”
仇奕森说:“像我这样的,已经宣告洗手收山的人,你有意追随我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彭澎说:“士为知己者死!我无非想和你做一个知己朋友而已!”
仇奕森哈哈大笑,说:“我的绰号,叫做‘老狐狸’。你想,和狐狸交朋友,会有什么好处?”
彭澎说:“交朋友是不管绰号的!”
仇奕森灵机一动,故意说:“其实你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没有不效劳的!”
“你现在是负责防卫大厦附近的安全,我希望你多注意那个土人女佣摩洛,注意她的行动,经常和一些什么人接触,随时向我报告!”
彭澎大愕,说:“我们现在是对付海贼,你为什么反而向屋内的人加以注意?一个肥大粗蠢的土人女佣有什么了不起的!”
仇奕森说:“假如你当我是知己朋友,就听我的吩咐去做!”
彭澎不解,含糊地答应了。
仇奕森闲着,故意和哈德门多接触,他经常至哈德门的那座小草屋去做客。
仇奕森的疑心不息,他仍欲找寻那幅兽皮地图的下落。
自从赴“魔摩岛”救了银姑出险之后,哈德门对仇奕森至为友善。摩洛族人的习惯是崇拜英雄的,他认为仇奕森是个英雄人物!他经常以摩洛族人接待上宾的方式招待仇奕森。
哈德门的心情是经常矛盾的,有时候,他又自认为闵三江的儿子;有时候,又以摩洛族的野蛮人自居。不过哈德门对闵三江是敬爱的。
闵三江错在没给哈德门姓闵,及给他起上一个正当的名字。“哈德门”是英美烟草公司出品的一种香烟名字,假如说,闵三江真的用一包香烟将哈德门的生母骗了,再为这个无辜的孩子起这样的一个名字,似乎几近有点侮辱。
仇奕森一直对哈德门的身世表示关切和同情,哈德门却不介意这些。每当仇奕森提及他的母亲时,哈德门就将话题打住,含糊以对。
“你对你的未来,有着什么抱负吗?”仇奕森问。
“没有!”哈德门答。
仇奕森又提及到问哈德门为什么要信仰一尊古怪的土人木偶神像。
哈德门说:“闵三江一家人都没有信仰,我喜欢有信仰,至少精神上有寄托,否则生命更渺茫了!”
仇奕森说:“金姑是有信仰的,你没看见她身上挂有十字架,信奉天主吗?”
哈德门笑了起来,说:“那是西洋人的菩萨,形状相貌都和我们不同!”
仇奕森指着那尊他由M市搬回来的木偶神像说:“这尊木偶的形状岂不是更古怪么?”
“他是摩洛族人的始祖‘摩特毛’啊!”哈德门说。
“你是闵三江的亲骨肉呀!”
“不!我有一半的血统是属于‘摩特毛’的呀!”
哈德门是很少会到大厦里去和闵三江他们一起用饭的,虽然他已习惯了文明社会的熟食,但是他在闵家的地位一直被歧视。
哈德门的两餐饭,全是由摩洛亲自送来的。
摩洛每在给哈德门送饭时,总要用土语,叽呢咕噜地向哈德门说大堆的话,似是对哈德门加以教诲及进谗言。可是这些问题,仇奕森都是不能过问的,因为摩洛已经在闵家有十多年的历史,这个土妇女佣,深得闵三江的宠信,假如有谁要指出她的不忠的话,需先得拿证据给闵三江看,否则,还会被误会为故意从中挑拨离间的呢。
这天,在女佣摩洛送来晚饭时,仇奕森向哈德门告辞,说:“我很希望对摩洛族人作更深一层的了解!希望我们有下一次的机会!”
哈德门要留客,说:“何不就在我这里用晚膳呢?”
“你们的菜肴我吃不惯!”仇奕森说。
“其实我和你们的生活习惯,并没有多大的差别,说实在的,也只因为菲律宾的气候太热,所以我有着赤身露体的习惯!”
仇奕森指着摩洛置下的托盘说:“你们每顿饭,都掺有椰子汁,我就受不了!”仇奕森泰然地故意笑了一阵子,坚决要离去。哈德门并不强留,亲自送客至草屋的大门外。
仇奕森走了几十码地,忽然又回了头,直奔哈德门住处的窗户。
只可惜仇奕森根本不懂得摩洛语,摩洛在向哈德门说些什么,仇奕森全听不懂。
当仇奕森蹲伏在哈德门的铁纱窗旁时,忽的听得背后有着一阵窸窣的走步声响。
那是脚步声,不管是人或者兽,脚踏了地上的落叶。
仇奕森猛拧转头,在C岛的地方,最着重的是要谨防摩洛族人的毒镖。
倏地发现了一条黑影在矮树丛中流窜,那是毫不会有差错的,黑影绝对是人,不会是兽!
看情形,那黑影可能是为监视追踪他而来的,但因被他发现而逃去。
仇奕森已来不及去研究这些,他拔出腰间的飞刀跃步追踪过去。
那家伙所奔走的位置也不对,很显然的,他并不十分熟悉“闵家花园”的兽陷。他专找小路而跑,可是每跑到有兽陷的地方便犹豫不决。
正当他在犹豫的一刹那间,仇奕森绕捷径追至,飞刀出了手。他并没有伤人之意,是禁止那家伙继续乱窜,仇奕森只希望知道他是什么人。
那柄飞刀穿过他的衣裳插在树上。
仇奕森叱喝说:“还不快住步站着么?”
那人见仇奕森迫近了,拧身向回路便跑,他连衣裳也给撕破了。
仇奕森再次叱喝:“站住,否则开枪了!”
可是那人仍是没命地奔走。
仇奕森身手矫捷,跃过了树丛,几个纵步,已经和那家伙接近了。再一纵身,已扑上前,将那家伙的两脚拖住扑倒。
“妈的,你是什么人?”仇奕森抡拳就打。
“是我,仇叔叔!”那人说。
仇奕森听得嗓音十分熟悉,忙自地上将那人揪起一看,竟失声惊呼。
“哟,怎么又是你……”仇奕森惊愕地说。
那人惊惶不已,呐呐地说:“仇叔叔,为什么你对我老是怀疑的?……说实在的,我对你并没有什么难过的!”
仇奕森对柯品聪去而复返的鬼祟行为很不以为然,但是这家伙又是闵家的二姑爷,假如不强压他的话,绝对不会说实话。
于是,仇奕森一反手,扭住了柯品聪的胳膊,向上一抬。柯品聪手无缚鸡之力,立时哎哎叫痛。
仇奕森伸张铁臂,用腕胳夹住柯品聪的喉咙,说:“假如你不给我说话,我就教你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凉的树林间!”
柯品聪赌了最后的狠劲,说:“仇叔叔,我一直把你当做长辈看待,你这样凶狠,究竟是凭哪一点?我是闵家的姑爷,不管我作了任何恶事,你岂能杀我?”
仇奕森两眼一翻,“将计就计”,说:“我也将是闵家的姑爷,为了凤姑的权益,我得揭破你们的宵小行为,不惜以开杀戒!”
柯品聪立时咆哮如雷:“王八蛋,原来你存心不良,利用长辈的身分诱惑凤姑,打算夺闵家的产业呢!”
仇奕森使劲夹住了柯品聪的咽喉,说:“不管怎样,你说过不满银姑的行为,要离开C岛回M市去,为什么又潜回来了?”
柯品聪呼痛不迭,说:“虽然银姑不守妇道,但是我毕竟还是闵家的女婿,‘闵家花园’有了危难,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闵家花园’有什么危难?你说!”仇奕森猜测柯品聪可能要胡说八道。
“你既然怀疑我,当然也不会相信我说的!”
“你且说说看!”
“你扼住了我的咽喉……”
仇奕森不得已松下了手。逼令柯品聪说实话。
柯品聪喘过了一口气,呐呐说:“当我离开C岛时,在镇上发现狄宝嘉在镇上出现……”
“狄宝嘉?”仇奕森听见这家伙的名字,心中就感到不自在。“他到C岛来干什么?”
柯品聪咬牙切齿地说:“谁知道呢?这家伙的身分,你也调查过了,他到C岛来有着什么用心?……”
仇奕森有点纳闷,说:“既然你发现这个人,为什么不及早报告?鬼鬼祟祟地跟踪我干么?”
柯品聪连忙否认:“我并没有跟踪你……”
“狄宝嘉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很可能是溜进‘闵家花园’里来了,我正在追踪他的行踪呢!”
“快去报告闵三爷!”仇奕森说。
“家丑不可外扬,你认为这种丑事,我该去报告我的岳父么?”
仇奕森似无可如何,再说:“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狄宝嘉的?当时的情形怎样?”
柯品聪皱着眉宇说:“我是在市镇的码头附近发现他的,当他看见我时,立刻仓皇遁走。我已搜遍了市镇上的旅店和酒吧!”
“银姑有什么异状吗?”
“我就要回来看看银姑的情形!”柯品聪说:“银姑并不在大厦里,很可能就是和这个家伙会面呢!我很担心‘闵家花园’内一连出了很多意外事,必定和这个家伙有关!”
“你对狄宝嘉有多少了解?”
“这个人绝非善类,他勾引银姑,似对闵家的产业有着图谋……”柯品聪呐呐地说。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在闵家的产业上着眼!”仇奕森愤然说:“现在我还需要明白,你为什么鬼鬼祟祟地向我跟踪?等到被我发现时,又急切地逃跑?”
柯品聪泰然地说:“说实在的,在事前我尚以为你是狄宝嘉,你的身材和背影都和他十分相似;等到我发现是你时,想急切离去,但是你已经追上来了!”
“你这样逃走,我很容易会将你误当做歹徒,用凶器把你伤了!”
“仇叔叔,你对任何人带着有几分怀疑的态度,我实在很难向你解释!”
柯品聪是闵家的二姑爷,平日间大家都将他当做窝囊废或是酒徒看待。假如无赃无证的,仇奕森指柯品聪有什么不轨的图谋,必会被他人耻笑。
仇奕森纳闷不已,闵家的情形愈来愈是复杂。所有的线索也非常混乱。他心中想,在江湖上混迹了数十年,名气也混大了,大家都称他为“老狐狸”,如今“老狐狸”好像是要砸倒在“闵家花园”里了。
仇奕森本就是有过决心,不再过问江湖上的琐事。事情发生之始,原就打算置之不理,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是现在他竟卷入漩涡,越陷越深,势难拔足了。
假如现在仇奕森离去的话,必会被江湖上的朋友讪笑,毫无道义可言了。
“仇叔叔,你不必太多疑了。走!我们回大厦去,我请你吃几杯酒!”柯品聪恢复了他乐天的原形,拍着仇奕森的胳膊说。
“哼,你无非是利用酗酒来掩饰你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