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
“你……看见阿清没有?”
镶嵌在房间中央的法式窗户上的玻璃却是深蓝色。我觉得自从进入这个宅子后,个别的物品和工具不提,这是自己所看到的红色之外的另一种颜色。其他窗户上的黑色百叶窗都紧闭着,白天,这个沙龙室被一种蓝色的光线渲染着,烘托出一种人在深海的氛围。
“阿清看上去蛮好的。”
连绵的群山下,广阔的湖泊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从右首方向开始,那原本蓝黑色的湖面正逐步变成茶红色。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无数的雨滴打落在湖面上……
“是你们谁弹的?”
“是的。”
美鱼说道。两人朝着棋盘所在的正方形小桌子走去,将两把椅子并排放在桌子一侧,一屁股坐下去。
“玄儿大哥可厉害喳。”
我继续追问下去,脑海中浮现出几小时前,塔上那昏暗的房间。
如果是日本象棋,我还会一点,换了国际象棋,我只知道是“和日本象棋类似的一种象棋”,只知道棋子的名称以及基本的下法。当我如实相告,两姐妹显得有点失望。
“是的。”玄儿叼上一枝烟,用他心爱的煤油打火机点上火,“这一年,病情突然加剧,水晶体浑浊得很厉害,视力也跟着下降。这两三个月,走路的时候要拄着拐杖了。野口医生劝他早点做手木,但爸爸怎么也不答应。”
靠着早晨的记忆,我找到门把手,从暗道里的神秘小屋走到外面——宽敞的舞蹈房。
我闭上眼睛,用力地摇摇头。
“你信奉基督教,又是古典迷,我可要好好和你探讨一下艺术问题。怎么样?中也先生。”
“我觉得他变得胆小了。”玄儿故意显得很平静,继续说下去,“我能察觉到现在父亲的心境——混乱、失望,还有害怕……不管别人如何相劝,他都不愿做手术。这种心情也能理解。他才58岁,就这样……”
野口医生和征顺直接回北馆,玄儿和我则先回饭厅。桌子上还剩着许多饭菜,但我们根本没胃口,两人坐在长桌两端,相互沉默着。
从这个北馆的房间里,从附近的房间里,传来钢琴声。
背后突然传来叫声。我更加手足无措,回头一瞧,隔着走廊,在我偷看的这间屋子的斜对面,也有扇双开门。此时,那扇门开着,有个人站在那里。
我摇摇头,用右手手指夹着还没点上火的香烟。
“你们两个人弹那首联奏曲——<三个梨形小品>?”
“你还记得我?”我好不容易才没苦笑出来,“你酒醒了没有?”
“你好,中也先生。”
“中也先生,你也可以让玄儿大哥教教嘛。”
不知何时,美鸟和美鱼过来,站在我身旁。对了,刚才到底是她们当中,哪个人问的?
刚才玄儿问我累不累的时候,我说不要紧,其实已经相当疲倦了。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因为来到这里的一天内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自己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精神下已经相当萎靡了。
恐怕不会有人潜伏在这个舞蹈房中。我根本就没感觉到。莫非还是和今天早晨想到的那样,这声音是从别的地方传过来的?抑或是我的幻觉?
听到我的回答,美鱼乐滋滋地笑起来:“那等一会儿,把我们的猫咪介绍给你。”
但是——
“恐怕差不多。”美鱼答道。
“正在练习。这个曲子太难了,还弹不好。”
“明白了。”
“阿清……在哪里?”
和外人无关。看来基本观点都是一样的。我却被邀请参加这个像我这样的人本不能参加的特殊宴会。玄儿非常希望我参加,柳士郎也同意了。但这值得开心吗?
通常情况下,朝着南边庭院的房间会建造得更加开放,以便更好地采光,但是正如我所知道的,那样的常识在这个宅子里行不通。这个沙龙室和其他所有的房间一样,总体色调是黑色,整个环境昏暗。无论地面、墙壁,还是天花板、摆设都是没有任何色泽的黑色。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吊灯也是没有任何色泽。
“我出生后不久,就被关在那个塔的最上层的房间里,就是那个木格子栅栏里面……我在那里待了好几年。当时我的奶妈叫诸居静,当时,她也是这个宅子里的佣人。当然,我根本就想不起这个人,自己当时的心境也完全不记得。正因为如此,现在我才能像叙述第三者的事情一样,说起这件事。”
“到我们房间,和我们说了一会儿话。”
“伊佐夫担心吗?”
和玄儿分开后,我先跑到东馆。楼的客房里拿香烟。当时已经是下午6点多了。
即便如此,发生紧急情况时,通常的处理方法是立即报警,说明事情经过。就算今天是“达丽娅之日”……
“沙龙室里有电视机,对,还有刚才我对你提到过的那幅画——藤沼的。
我记得玄儿曾说过这个曲调的名字。
当我走到走廊上,对面的房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踉踉跄跄晃悠出来的是首藤伊佐夫。他头发蓬乱,胡子邋遢,银边眼镜的镜片上脏兮兮的……和今天早晨一样,他穿着黄色的长袖衬衫,但皱巴巴的,看得出来,他似乎没脱衣服睡觉。
“我们到北馆的沙龙室去,怎么样?如果你愿意,我带你逛逛那幢建筑。”
两姐妹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为什么?”我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问道,“为什么会那样……究竟是谁把你关在那里?”
“中也先生,你喜欢国际象棋吗?”
“这……”玄儿似乎犹豫着该如何回答,很快又眯缝起眼睛,“我爸已经说没必要了,没人会违背他的意愿。也是没办法。”
或许这钢琴声是从录音机里传出来的,而不是谁弹奏的?
“台风似乎没有衰减的势头。”野口医生嘟哝一句。
“生我们的时候,妈妈受了很大的惊吓。从那以后一直……一直受着惊吓。”
藤沼一成的《征兆》。和挂在东馆起居室里的《绯红的庆典》一样,这也是一幅画在50号大小画布上的油画。
和刚才在漆黑的舞蹈房中一样,我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中也先生,现在几点?”
我看看手表,答道。伊佐夫皱着眉头,挠挠头发,真不知道他是感觉早了,还是晚了。
这个西式房间大约可以铺四五十张榻榻米,中阁2/3的地方比入口处要低一点,有台阶相连。这样一来就让原本很高的天花板显得更高了。
“你父亲柳士郎先生患有眼病,是吗?”我有意识地换了话题。因为我觉得不管我怎么冲着玄儿提出异议,也不会有结果的,“是白内障吗?”
“……怎么……的……”
我不禁想再听一遍,玄儿依旧淡淡地说道:“我爸爸非常爱我妈妈,就是他的前妻康娜——肯定是这个原因。”
“契夏?是那只猫的名字吗?”
我冲着这个自诩为艺术家、正打着哈欠的家伙说道。他一只手撑在墙上,保持身体平衡,看着我。
“这个……”
“玄儿。”我喊住他,今天从他口中听说了不少事情,其中一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决定素性问问,“你在十角塔最上层对我说的话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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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木偶做工精细,大约有30厘米高,两者在圆盘上相对而立,搂在一起。
说着说着,她的大眼睛里含满了泪水,让人感觉她马上就要号陶大哭了。
“刚才楼下好像乱糟槽的,我被吵醒了——出什么事了?”
走在前面的双胞胎姐妹同时回头看着我,美乌率先问道。
留下鹤子和羽取忍轮换照顾蛭山后,其他人从南馆回到东馆。
从侧腹部到腰部连为一体的双胞胎姐妹异口同声地喊着同父异母哥哥的名字,步调一致地走下台阶。我紧跟在她们的后面。
这是我意想不到的。那个曾当过护士的鹤子总是将银发盘在脑后,表情严肃,让人觉得情绪低落——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她的面容。我继续冲着两人问下去。
——浑身都是泥巴,怎么搞的?
这是刚才她丈夫征顺所说的话。
“这幅画——”我指着挂在眼前的这幅《征兆》,冲着双胞胎姐姐妹,“据说这湖泊里的红色是美人鱼的血。是玄儿对我这么说的。”
青铜像斜对面有扇黑色的双开门,那里露出一点缝隙——声音难道是从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这幅画和白天我与玄儿两人在北门外看到的景象太相似了,相似得让人害怕。
两个同样的声音打着同样的招呼。
“……在……好……”
“现在做什么?”玄儿问,“离宴会还有时间——你累了吧?”
还是“没办法”吗?
声音从这个大房间,从这个黑暗中的什么地方传过来,断断续续,而且还很轻,根本就听不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在说。
“你……阿清在哪里?”
“茅子女士知道首藤利吉先生还没有回来吗?”
“这也是没办法吗?”我拿起吃饭前放在桌子一角的呢子礼帽,轻声问道。
钢琴声还在响着。
“我们在音乐房门口相遇的。”
“玄儿大哥。”
相同的曲调重复几次后,八音盒不响了,木偶也停止不动。伴随着齿轮的咬合声,台座缩回内里,门也关闭起来,恢复原样……
那旋律轻柔、不连贯,让人觉得倦怠、阴郁。此时,我确信这声音不是从录音机里传出来的,肯定是有人在某个房间里弹奏的。
我大致说了一下事故的情况和前后经过,还告诉他蛭山受伤严重,已经朝不保夕了。
无意识中,我轻手轻脚地朝那扇门走去。钢琴声越来越近。我将脸凑到有微弱光线透出的门缝处。就在那时——钢琴声戛然而止,似乎对方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我赶忙离开门边。
“阿清!……阿清,你在哪里?”那个人缓缓地朝我走过来。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裙、橘黄色罩衫,身材纤细的女性。她大约30多岁,留着短葫的烫发,面庞清秀、小巧。但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整体上给人的感觉似乎不太协调。
我按动了烛台背面的控制杆,打开了那扇暗门,悄然走进墙壁后面的小房间。传入耳中的雨声顿时比方才响多了,我静悄悄地走在昏暗的楼梯上,心中产生一种和早晨发现这个暗道时截然不同的悸动。
“这个……”
顿时,她——浦登望和瞪圆了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颤动着涂着和罩衫同色的口红的嘴唇。
“6点20分。”
“中也君,你刚才问是谁把我关在那里的,对吗?27年前,的确有人下令把我关在那里。”玄儿看着空中,“就是浦登柳士郎。”
“要是我能替他受罪就好了,我真的担心阿清这孩子。我真的担心,担心呀,担心……”
我看着她,脑子里想起征顺的话。她稍稍扭着脖子,视线游荡在空中,让人觉得她躲避着什么。
美鱼接着说下去:“中也先生,你喜欢美人鱼吗?”
伊佐夫用手指擦擦油光光的圆鼻头,眯缝起充血的眼睛。过了片刻,我又补充了一句:“听说你父亲也还没回来。”
“到时你要听我们弹的钢琴曲,好吗?中也先生。”
闲谈中,两人的较量还在继续。随着战局的扩大,两姐妹的话越来越少,思考的时间也变长了。现在,美鸟的白棋占据着优势——由于我会日本象棋,大致的情形还是能看懂的。
其实,柳士郎的话还是有说服力的。现在就算报警,因为这里是深山老林,天气恶劣,又没有摆渡的船只,事情不会马上明朗。他说的没错。但是——
“好了,玄儿大哥,你又开始存心捉弄我们了。”
看见我纳闷的样子,两人窃笑起来,那笑声犹如鸟鸣莺晰。
“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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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
“不用担心,中也君还会再来玩的。”玄儿在一旁插嘴。
“急剧的身体老化”是“不吉的征兆”——这是理所当然的。要说好坏,那肯定是坏事,不仅对于柳士郎而言,所有人都一样。
当她独自在画室中埋头作画的时候,是否可以暂时忘记那不幸的儿子?抑或是作画本身对于她保持心理平衡有着重要作用?
“那么,再见。”
“我觉得睡得不够香。”说着,伊佐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股酒气顿时冲入我的鼻中。
“……啊,阿清。”浦登望和无力地说着,慢慢地转过身,踉跄着朝走廊内里走去。
她们用清脆的声音开心地汇报着。玄儿的嘴翔露出一丝微笑。
“为什么你们的妈妈不教你们?如果她很擅长的话,应该比鹤子要……”
“哎呀,中也君,这边请!”
尽管初次见面,她也不问我是何人,就直截了当地问起来。这个女人难道就是阿清的母亲,浦登望和吗?
“中也先生,你喜欢诗吗?”
双胞胎姐妹弹奏钢琴的房间叫“音乐室”。据说那里除了钢琴,还放置了许多乐器、音响、唱片之类的东西。其北面的房间是台球室,隔着走廊,对面是正餐室、吸烟室、厨房。光从这一区域看,就不难发现北馆的规模比东馆要大。
“刚才我们弹的是和服,冲我微笑着。
“对,还要来……”
“这是?”
“刚才是你们在那个房间里弹奏钢琴吧?”
听到我的问话,两个人显得有点害羞,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是的。”
屋外已有了暮色,拍打在建筑物上的雨声依然很响。风势似乎比刚才要小一点,但时不时传来的雷声却让人心惊肉跳。
我离开舞蹈房,去厕所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朝北馆走去。我穿过隧道一般的石造通道,走到有电话的那个厅,然后准备往那条沿着北馆东侧延伸的边廊走去。就在那时——
台座出来的同时,传来八音盒的曲调。3/4拍,轻快柔美,音色清澈,但隐隐地含着一丝寂寥。接着——合着八音盒的音乐,台座上的圆盘开始转动,搂在一起的木偶也开始旋转,犹如在跳华尔兹。
“萨提创作过联奏曲。”美鱼说道,“曲名是要下棋,只能采用这样的姿势。
“米诺谢奴”是从“米诺斯”这个词演变而来的。“米诺斯”指的是古希腊克里特岛上的古都,曾是米诺斯王的宫殿。他的王妃帕希葩艾就在那里生下了畸形儿弥诺陶诺斯。传说那是个迷宫之都。
“这个,刚才,我在南馆看见了。”
“这个诗名叫是在宅子里晃荡,寻找阿清。”
玄儿坐在屋中央的沙发上,看见我们进来,轻轻地扬起一只手臂。已经脱下白大褂,体格庞大的野口医生隔着低矮的桌子,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野口医生自不必说,玄儿也没有因为我和美鸟、美鱼姐妹在一起而显得惊讶。
和玄儿所说的完全一致。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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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们的妈妈教你们弹钢琴的?”
她又问了一遍,我语无伦次地回答起来。
与电视图像相比,声音不是很清晰;这在深山老林中也是正常现象。宅子里的人肯定也采取了一些办法,比如肯定在西馆的塔上竖起了接收天线什么的,但无线电波本来就很微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更何况台风就要临近,外面天气大变,在这种情况下,图像能这样就已经让人求之不得了。
一瞬间,玄儿肩膀一抖,叹口气,“那件事吗?”转身看着我。
“是呀,像你这样,一定很快就会得很好的。”
“妈妈呀……”
“是呀。我们互有胜负。”美鸟接着说。
两人异口同声。随后美鱼独自抬起眼睛,看着我。表情里透出一种哀怨和迷惑交织的神色,这是今天早晨在舞蹈房和她们相遇后,我首次看到的神情。
伊佐夫显得很吃惊,又问了一遍:“还没回来?”但很快耸耸肩,显得满不在乎地说道,“哎呀,真是的,到底怎么回事?——我可不知道。茅子妈妈恐怕要着急了。”
“阿清可是个好孩子。”
诸居静?
——她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
我马上就想到了蛭山所在的南馆的那个房间,想到了那挂在门边上的木牌。写在木牌背面的不正是“诸居”吗?
“什么?要是你能多待几天就好了。”
我马上就想到了路易斯的作品。在这个奇妙童话中,有只叫契夏的猫。她们肯定是受此启发,而给自己的猫命名的。
“是吗?那个人?”
去年冬天,我被传染了流感,相当难受。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据说去年似乎全世界都遭到了流感的袭击,在日本,有半数人口传染上了流感。
“就是那个中原中也吗?”
“两个人一起弹的。”美鸟回答着,歪着脖子,看着我,“中也先生,你喜欢萨提吗?”
这块区域比入口处低矮,地上铺着黑色的石头,以沙发一带为中心,铺着黑色的地毯。靠庭院一侧的墙角处,放了台电视机,里面的男播音员正一丝不苟地播报着新闻——今天,富士山上下了本年度的第一场雪。和去年相比,这雪晚了四天,和历史平均水平相比,早了三天。
我吃惊地转过身,只见刚才传出钢琴声的房门大开着,美鸟和美鱼那对双胞胎姐妹站在那里。
地上和东馆的舞蹈房一样,铺着黑红交错的木板。靠庭院一侧的椅子上有扇窗户,那里拉着天鹅绒的黑窗帘。窗帘前面有个铺着胭脂色桌布的大圆桌,那恐怕是打牌用的。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类似于两姐妹正在用的小桌子,其中一个很像是麻将桌。
“对了,野口先生,茅子女士怎么样呢?我听说她发烧,躺在床上了。”
“中也先生喜欢萨提的曲子。”
“那就是……”
这是个无人知晓——事实上,这个宅子里的人都知道——的秘密空间。独自待在这样的地方,会让人产生一种又怕又喜的感觉。
微微传来齿轮的咬合声,很快表盘下方的墙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原本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黑色墙板成为一扇双开门,朝前“啪”的一下打开了。接着,从内里蹦出来一个黑色的、扁平的盒式台座,上面有一个例盘,而那圆盘上面载着两个木偶。
“对了,中也先生,你酒量如何?”伊佐夫问道。
我觉得这种构造很少见。
“不吉的征兆……”我不由自主地嘟哝着这句话。
墙壁是灰白色,木质结构是咖啡色,人字形屋顶被涂成深蓝色,坡度很陡,神秘的屋顶天窗,院子周围的红砖墙很高,青铜大门总是紧锁着。每次放学回家路过那里时,幼小的我总觉得那就是神秘不已的异国城堡。
我不禁狠命地点点头,赞同玄儿的见解。
“啊……不,好像不太担心。”
“你父亲?!怎么会?”
虽然我小时候去过教堂,但井非就信仰基督教。而且喜欢古典的是我弟弟,而不是我。但我并不想纠正这个醉鬼的紊乱记忆,只能含糊其辞。至于今晚我被邀请参加宴会的事情,最好现在也不要对他讲。
“不用告诉她吗?”
“是呀,当然不能一直不说。”
“哎呀,你是中也先生吧?”虽然没有早晨严重,但口齿还是不利落。
“美人鱼?”
——她疯了,所以……
“望和女士?”
“对!对!”美鸟也附和着,“你不是和我们约好了吗——要听我们的合奏曲的。”
“是吗?那今天晚上一起喝酒?”
“那就拜托了。或许等今晚的宴会结束,明天再告诉她更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孩提时代,偷偷摸摸溜进后院仓库时的感觉。
那旋律让人觉得阴郁、倦怠,透着一种朦胧感。几个头披揭色布的侏儒乱哄哄地出现在这个昏暗建筑的昏暗走廊上,胡乱排好队,走了起来……这种景象不知为何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不要说古典音乐,就是流行音乐,我也知之甚少,但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这首曲子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我走在东边廊上,侧耳聆听着钢琴的曲调。前方就与东西横贯这幢建筑的主走廊交汇。这时,我才发现:在交汇点的墙边,有一个等身青铜像——好几条蛇缠绕在一个半裸的男子身上。我记得在主走廊与西边廊交汇的地方,也有一个类似的等身青铜像。
“是的。它非常可爱,总是和我们在一起。”
“是美人鱼的血呀。”
玄儿往那扇通向饭厅西侧走廊的大门走去。
来这个宅子之前,我连藤沼一成这个画家是谁都不知道。尽管如此,外行的我也能辨别出眼前这幅和起居室的那幅画的风格截然不同。《绯红的庆典》是由好几个客体组合而成的高度抽象的作品;而这幅画则让人意想不到地具有写实风格,乍一看,觉得描绘的不过是普通的风景而已。但是——我早就知晓——那风景绝不普通。
——玩什么呢?
“白内障造成的视力低下和近视不同,视网膜上的影像白糊糊的,就像透过毛玻璃看外面的景色一样。最根本的治疗就是通过外科手术去除掉浑浊的水晶体。如果放置不管,就会演变为青光眼,那就恐怖了。”
这两个双胞胎到底知不知道今天蛭山受伤的事情?还没有人告诉她们吗?——我脑海,突然闪过这样的问题。
太阳已经下山,没有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处露进来,整个屋子里几乎是一片漆黑。从走廊一侧的门下,透进微弱的光线,借助这点光线,我在黑暗中摸索着。
“阿清刚才在二楼。”
“你好,中也先生。”
我觉得有点意外。一瞬间,我在脑海中无法把刚才那个在走廊上手舞足蹈的女人和“会画画”的望和女士联系在一起,觉得两者格格不人。
“只要从画室里出来,就一定会找阿清,就像刚才那样。说什么担心呀、担心呀。还说什么‘要是我能替那孩子受罪就好了……’不管何时,不管冲着谁,她都会那么说。”
“哦,原来是那个蛭山呀。”
“美人鱼?”
两人不约而同地反问着,随即用力点点头。
野口医生用鼻子哼了一下:“那是流感。发了高烧,整个人的意识处在朦胧状态,感觉不到难受。只要老老实实在房间里休息……”
“是呀。”
“妈妈不行。”美鱼垂下眼睛。
想起来了。今天早晨,也是在这个屋子里,美鸟和美鱼姐妹离开后,我也曾听到类似的声音。这究竟,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声音?
“烟没了,我到房间取一盒,包里还有几盒。”
我一时兴起,决定不从原路返回,而是通过暗道去一楼。也不是刻意想那么做,只是等伊佐夫进屋后,我不自觉地朝通向一楼大厅的楼梯的反方向走去。
她的问话让我想起来了——那是萨提的曲子。艾黎可·萨提。在白山的玄儿家,喜欢音乐的他曾放过那首曲子,我跟着听过。所以刚才我感觉似曾听过。
“我再睡一会儿。”他开口说道,“你能不能和羽取忍说一下——如果晚饭做好了,把我叫起来?”
在沙龙室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扇通向邻屋的门,东侧的邻屋是图书室——早晨,当我们穿过走廊的时候,玄儿曾经告诉过我。从前,许多藏放在北馆中的旧书籍都被大火烧毁了。尽管如此,现在那里的藏书量应该不会小。虽然我也不是非常书痴,但对征顺收藏的侦探小说抱有浓厚的兴趣。说实话,我还是很喜欢艾伦·坡、柯南·道尔、切斯特顿、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等东西方侦探小说家的作品的。
<er h3">4
“是中也先生的诗歌。”
整个钟表的机械部分纳入在墙板后面。看上去那钟表占据了一整块墙体。
“契夏在我们的二楼卧室里。”美鸟说道。
<er h3">2
藤沼一成还被视为百年难遇的具有“幻视力”的天才。他所具备的“幻视力”究竟是……
又是美鸟问的。还没容我回答,她接着背诵下去。
美鸟和美鱼相视一下,撅起红润的粉色嘴唇,沉默着点点头。
“你们谁厉害?”
美鸟和美鱼是这样描述她的。
“对吧?是首很棒的诗吧?”美鸟接着说下去,“在北海中,没有美人鱼。恐怕只有这里的湖中才有美人鱼。”
据说西侧的邻屋是游戏室。本来我想去图书室看看,可当我刚刚从画像前挪步,美鱼和美鸟便叫道:“中也先生,到那边去!”我只能身不由已地被她们拖到那个房间去了。
“累倒不累。只是……”
“那,中也先生,你就观战吧?”
原来如此……
“你说被关在那里的人是你自己,对吗?”
“玄儿大哥。”
“如果老不好就麻烦了。不把感冒当回事,会倒大霉的。”
“不用担心,姨妈。”
“我们弹钢琴的水平一般。”美鸟说,猛地她的声调降低了,“听说我们的妈妈很擅长乐器。”
“是吗?”玄儿瞥了我一眼,眯缝着眼睛,随口说道,“也对。萨提和中原中也都属于达达派艺术家。”
“在大海中的,那不是美人鱼。”突然,美鱼当场低声吟起诗来,“在大海中的,只有波涛。”
——姨妈是蜻蜓。红蜻蜒。
“不管怎样,他是没救了,只能听天由命——我爸爸的决定是正确的。”
那距地面有一人多高的表盘本身井没什么特殊之处,直径大约有四五十厘米,灰白色表盘上罗马字母从I环状排到M,两个长短黑指针正措在8点前。
“中也先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没办法……”玄儿忧郁地托着腮帮子,“你是说蛭山的事情吗?”他反问道。我点点头,戴上帽子。玄儿舒展一下肩头,眯缝着眼睛。
她这么一说,我依稀记得——玄儿送给我的诗集中,好像有这个题目的诗。但是我根本就背诵不下来。
“平时,姨妈总是闷在画室里,一直在画。都是一些恐怖、怪异的画。”
“妈妈无法教我们。”美鸟也垂着眼睛。
“是鹤子教的。”美鸟答道,“鹤子弹得也很好。”
我暂时将视线从攻防交替的棋盘上挪开,岔着手,抬起胳膊,仲到头顶,舒展了一下腰身,再次环视一下室内。这时,我发现在靠走廊一侧的角落里——房间的西北角上,有个怪异的钟表。
那个叫“沙龙室”的房间位于东西横贯北馆的主走廊的南侧中央。这个房间有两个入口,我们从东侧的门进去了。
“望和姨妈也会画画。”这次是美鸟说的。
——但是翅膀破了,无法在空中飞行。
“反正不讨厌。但是我没养过。”
“中也先生,你喜欢画?”
“有猫吗!”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禁想——这个宅子里的猫肯定通体黑色。
我听着兄妹的对话,心里想——你自己不还经常听吗?
“如果你会的话,就可以和我们一起玩了。”
这是个制作考究的自鸣钟。好一会,我屏息听着流动的旋律,人神地看着旋转着的人偶。
只有那嵌在黑色墙板里的表盘还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