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封印的十字架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绫辻行人 本章:第二十八章 封印的十字架

    “你的话很有意思,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会付之一笑吧!但即便事实果真如此,我也不会感到吃惊,因为这种情况的确存在。”

    “是吗?”他不禁自言自语道。

    似曾相识的玄关大厅、似曾相识的昏暗走廊、似曾相识的宽敞客厅……当它捕捉到自己睡在里面的身影时,“视点”瞬间消散在这座馆所孕育的黑暗中。

    “啊……”江南慢慢抬起上身。

    鹿谷的声音打断了江南如同滴在纸上的红墨水般渗开的思路。

    “的确!”

    “也就是说在这方面,现在和过去没什么改变,对吗?”

    江南孝明连眨了几下眼睛,重新看了看对方的脸。瘦削的脸颊微微发黑,尖下巴、大鹰钩鼻,凹陷的眼睛稍稍下垂。那样子就像“皮肤发黑的恶魔”,一看就知道非常怪僻。

    “啊,能走,我想不要紧。”

    是舒伯特的吗?

    这时,江南终于想到了I村的“波贺商店”——那店主人的脸上有块很大的旧伤疤。

    这怎么可能仅仅是个梦呢?

    “不!”征顺摇摇头,“对不起,和警察以及医院一样,我们没有主动和任何人联系过。因为我们不希望有太多不相干的人来,我们要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医生诊断说没有生命危险,应该不久就会醒,所以我们决定先等你醒来再说。是的,就像刚才你说的,在这方面,现在和过去没什么改变。”

    “因为青司先生的提议?”

    鹿谷不解地“啊”了一声,显得有些迷惑。

    为什么鹿谷会在黑暗馆呢?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在问这之前,江南还有事情必须先说。

    “什么?”

    “过去……33年前,这座馆中发生的凶案的始末,我都看到了。”

    “等一下,江南君!”

    “梦?”江南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不可能!”他否定道,“不是,那不是梦,是现实!我潜入33年前的中也……不,中村青司的身体,和他共有视点和思考,而且将他在这黑暗馆的经历全部……”

    ——(全文完)——

    他用眼神催促着茫然的鹿谷,慢慢的转身往回走。这时,从北馆传来的灰暗的钢琴旋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鹿谷茫然地瞪大眼睛,然后一脸迷惑地将小波浪状的头发向上拢了拢,但江南毫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这——这样的走廊……”

    “湖边不是有栋石造的小型建筑吗?那栋建筑的内线电话连着岛上的主屋——”鹿谷斜眼看着征顺回答道,“出来应答的好像是佣人,最初他冷淡地回绝了我。但我说出你的名字后,他马上替我通报了浦登先生。然后就有人过来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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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前面的长廊里并排着黑色的双层格子拉窗,地上铺着黑色平瓦。穿过左右打开的黑门,我们进入宽敞的大厅。但空间的光线依然微弱,和刚才相差无几。墙壁、天花板、通往二楼的回转楼梯……一切依然被刷成没有光泽的暗黑色。

    “这是今天的一枝。”他嘴里嘀咕着,将烟衔到口中,用盒子里内置的打火机点上火。

    会有那样的梦吗?江南想道。

    “当然是黑暗馆。”鹿谷门实说,“难道你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了吗?”

    “嗯!”

    但我觉得这些问题就算我再怎么问也不可能从征顺口中得到答案。而且我觉得现在的我还是不要知道、不要涉足这些问题为好。

    当我微微张开眼睛时,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张非常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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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你又开始夸张了!”

    这时,另一个人插话了。

    虽然有点沙哑,但这还算是响亮的男高音。他说话的样子十分稳重,像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斟酌。

    “这里是……”江南吸了口气低声说道。

    “钱包里应该装着工作证、驾驶证,还有信用卡之类的。”

    门外应该有个露台,铺着黑色炼瓦,向中庭方向突出。可是向打开的门后一看,江南才发现它已经没了。他不由得“啊”了一声。

    ……是的,这确实是鹿谷门实的脸。

    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了,江南瞬间感到剧烈的眩晕。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江南从被子里出来,慢慢爬到矮桌旁。

    “这种情况……”

    “那么……”征顺慢慢站起来,“我来带路吧。你能走吗?”

    33年前,青司来到这座黑暗馆。第四天早晨,他在北馆的音乐室前听见的就是这首曲子。现在,是谁在那间音乐室的钢琴上演奏这首曲子呢?——到底是谁在弹?莫非那是……不!不过……

    “果然……”

    “后来辗转就传到了我手里。啊,所以……”

    征顺打开灯。

    “不!”江南在枕头上轻轻摇摇头,“不过……”

    老绅士稍稍皱了一下白眉。

    “现了大雾。我觉得夜间最好别再走了,就在车里过了一夜。天亮后雾也散了,我又开始前进。可是到了百目木崖附近,又遇到了大雾……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来到湖边,这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

    “因为这次的情况和33年前太像了,无论是日期上还是时间上,还有那天两次发生的地震……而且,我查看了你的钱包,得知坠塔后昏迷不醒的你偏偏也姓‘江南’。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那么……”

    “视点”离开33年前的一切,螺旋式地飞向虚空。时而变大时而变小,时而激烈时而舒缓,在不规则且扭曲的旋转中,它超越法则,跨越时间,回到33年后——1991年的“现在”。

    江南双手撑着矮桌,再次将目光投向老绅士。

    “和青司君……不,曾经有过亲密的交往,但后来突然中断了。”

    “因此把你安顿在这间客厅后,对不起,我采取了一些措施。”

    想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过去”是先存在的。“过去”一连串的“现实”首先作为原型存在,我的“现在”就好比是对它的模仿。难道不应该这么看吗?或者也可以这样想。

    江南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慢步走了出去,鹿谷默默地跟在后面。

    老绅士看着手里的“达丽娅之表”,点点头。

    “让我来回答你吧。”几秒钟后他说道。

    “好像是的。”老绅士仔细端详着手里的怀表,“虽然和以前相比脏多了,但这个外形很像,颜色也像……后面也刻着字母‘t.E’。没错,这是浦登家传下的‘达丽娅之表’——但是,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什么事?”

    江南接着问道。鹿谷又“啊”了一声。征顺这次睁大了双眼。

    他仿佛感到从紧闭的黑门后面传来了异样的气息,好像有什么东西徘徊在地底的黑暗中——到底是什么?到底是谁?江南闭上眼睛,静静的深呼吸着。

    绷带代替了我当时用的手帕,整齐地包在事故中受伤的左手上。

    鹿谷两手撑在榻榻米上看着我,在他身后露出红色的拉门,上面是黑色的天花板。江南脸朝上平躺着,只要一动身体就感到浑身酸痛。

    “鹿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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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征顺回答,“我碰巧充当了33年前青司君的角色。”

    黑暗馆老馆主的嘴角微微一笑。

    “我好像也对你说过,当时我正好有事回了大分县的老家。第二天,也就是23日下午我在外地查了一下电话录音,听到了你的留言……我总有一种不样的预感,一想到现在你正独自去那座‘青司之馆’就坐立不安。”

    征顺让江南喝口水。江南从桌上的水壶中倒出水来润了一下干渴的喉咙,再次看了看周围的样子。这里是……江南记得这里是那间客厅。

    江南谨慎地问道。黑暗馆馆主的脸上又浮现出微笑,但中间好像混杂着一丝痛苦,或者说是焦虑的神情。

    “那时——在我因地震而坠塔之前,我看到一个人影。”江南对征顺说,“想必是这间客厅所在的东馆吧。二楼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窗边好像有个男人的身影,穿着茶色衣服,那个人是……”

    “首先是关于藤沼一成的画。除了‘达丽娅之镜’上的画,这座馆中还有藤沼的油画,对吗?东馆的客厅中有头的墙壁和左右墙面的设计完全不同,黑色粗糙的墙面看上去像是用大块石料垒成的。

    “我立刻叫家里人去塔下查看,结果发现了你。并且和33年前的那个青年一样,把你抬到这间客厅里。”

    “啊,是的!”

    “结果就在这里一直睡到了今天?”

    “没有和医院以及警察联系吗?”

    “……”

    “就我刚才听到的来讲,这个年轻人、江南先生说的好像确实在现实中发生过。33年前的这个时候,在这座宅子里的确发生过那些凶杀案。其他的也都是事实,无论是藤沼画师的画,还是宫垣叶太郎的书,还有古峨精计社的钟。按常识来看,与这个家毫无关系的江南先生是绝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昏暗的走廊没有一扇天窗,宛如隧道一般。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没有光亮从半圆形的窗户中透进来。

    一看,鹿谷已经超过停下的他,来到走廊前方又要左转的地方。

    “鹿谷,你是怎么上岛的?”

    江南回头看了一眼依然一声不吭的“作家先生”,问出自己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在六年前的角岛上,中村青司确实死了。大火将蓝屋烧得一干二净,他与妻子和枝的遗体一起葬身其中。半年后的春天,我和鹿谷在青司的弟弟中村红次郎家中查明了事情的真相。不会错的,肯定不会错……

    鹿谷嘟着嘴瞪着江南,似乎有点生气。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江南“啊”了一声垂下头。

    江南静静地伸出双手握住门的把手。把手摸上去滑溜溜的,感觉只要一用力就能打开。

    “啊,是吗?”征顺回应道,“呼叫音并不能传到馆内的每个角落,所以可能碰巧谁都没注意到吧。或者……对了,或者是因为设备陈旧。所以状态不稳定。”

    “我检查过,知道你是在东京出版社工作的。后来,又找到了冲入森林的租赁汽车,是你开来的吧?”

    走廊以“迷失的笼子”为中心,将东西南北四栋建筑连成十字形。江南又开始思考在修补和重建这座馆时,中村青司提议这一大胆改造的意图。

    “最后一个问题……重建和补修完33年前烧毁的部分后,这座馆的整体外观是不是有了很大变化?”

    四间日本式的房间连在一起,十分宽敞。北端的一间铺着被子,自己和33年前那个年轻人一样躺在同一个地方。

    “鹿谷,我真的看到了。33年前,这里有三个人……不,如果包括中途在森林里被杀的首藤利吉,就有四个人被杀。再往前数18年,这里也发生了凶杀案,还有个不可思议的‘活人消失’之谜,不过被青司完美地解开了,这时凶手柳士郎……”

    “我舅爷叫远藤敬辅,几年前在熊本市内经营古玩店。”

    首先,最初的一大偶然是,拥有“江南”这个姓氏的我与中村青司建造的蓝屋和十角馆事件产生了联系;之后,作为祖父的遗物我得到了“达丽娅之表”,这又是一个偶然;然后,又偶然与钟表馆、黑猫馆事件产生联系。并且,今年夏天,母亲去世的经过也是一个偶然……啊,是的!那时肯定已经有什么发动了。所以她在那张病床上那样……

    “就和33年前从这座塔上坠落的青年一样,是吗?”在浦登征顺说明情况时,江南怀着奇怪的心情确认道。

    ——江南试着改变自己看问题的角度。

    “什么意思?”

    “除了出入用的一扇门,其他所有的门窗都钉上钉子使其打不开,这是为了让你不能随便出去。我还立刻在出入用的门上装了锁……在此基础上,我尽量安排人在这里看着你——”

    征顺环顾了一下微暗的客厅,再次用手指向上推了一下眼镜,然后注视着江南。

    “幸好,这似乎是我杞人忧天了。”

    浦登征顺默默地点点头,用手指抚弄着雪白的胡子。他的手非常柔软,不像是老人的手。

    ……是的,之后又经过几天病痛的折磨,她终于得到了死的安宁。

    这是当然的——江南心里想道。无论33年前和现在有着多么惊人的一致,无论他如何相信我说的一切都不是梦,但对于征顺来说,进而对于以他为代表的浦登家族来说,自己和鹿谷依然是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

    “那可说来话长了。”

    “还剩一个问题,能告诉我吗?“

    “好了好了,总之一切没事就好了。是吧,江南君?”鹿谷的语调一下子变得非常明快。

    征顺没有同答江南的提问。

    难道他想说那简直就像是“活影子”什么的吗?——啊,难道“难不成……”江南嘀咕着用手摸了摸微微出汗的额头。

    一口气说到这里,鹿谷说了声“失礼”,将身体挪到矮桌旁,伸手去拿桌上的水壶。他在江南用过的玻璃杯里倒上水,一口气把它喝完,看来他也很渴了。然后,他的手伸进上衣口袋,取出一个像图章盒的黑色物体,但是里面装不了图章,只能放上一枝烟。这是鹿谷爱用的香烟盒,他是用它来控制吸烟的。

    “我听到了录音电话上的留言。”鹿谷门实轻轻地耸了一下肩,“22日夜里,你不是给我留言吗?说什么‘熊本市的山中有座青司之馆,叫黑暗馆,明天我想一个人去看看’。”

    声音的主人是个老年男子,看起来已有80岁左右的高龄。身上穿着焦茶色的优质皮衣,在他这个年龄来说,背算是挺得很直了。他漂亮的白发整个向后梳着,蓄着和头发一样雪白的胡子,带着一副豪华的无框眼镜,用“老绅士”这个词来形容他似乎比“老人”更贴切些。

    “对不起,因为我让你那样……”

    “不过——”

    1991年9月27日,星期五的下午1点半,这是江南孝明睁开眼睛的日期和时间。23日的日落后不久,他从十角塔的阳台上坠落。之后,他昏睡了将近四整天。

    “浦登先生!”江南问老馆主,“莫非那家杂货店——波贺商店的店主就是33年前那个叫市朗的中学生?他在南馆的火灾中左眼受了重伤。”

    ……我停下来,朝着北馆的方向侧耳倾听,于是我听清了传来的钢琴声。缓慢的节奏,灰暗的旋律,这是萨提的……不,不是的。

    “您是……”

    “您是根据我的工作证和我公司联系的吗?所以鹿谷才会来这里,对吗?”

    “那么,你和中村青司先生呢?”江南紧接着问道,“33年前,在重建烧毁的西馆和南馆时,你不是请当时还是学生的青司先生帮过忙吗?之后,你们还继续交往吗?”

    陈旧的门紧闭着。江南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前。那是两扇黑色的铁门,上面有他熟悉的浮雕——“人骨和蛇”……

    现在江南明白,为什么在他说出中村青司的名字时店主人会表现出那种微妙的反应。想必他也听说过33年前被大家称为“中也”的大学生的本名,而这个名字肯定还残留在他记忆的角落里。

    ……达丽娅的祝福!

    “你没事吧,江南?”鹿谷歪着头,竖起食指轻轻戳着自己的太阳穴,十分担心的样子。“我听说你的头部没有被摔到,所以暂时放心了,不过……”

    “是……机缘巧合吗?”江南瞟了一眼依然沉默的“作家先生”,“我想我夹克的口袋里应该装着钱包。”

    “知道了,知道了!江南君,总之在你昏迷期间,你做了那样一个梦,对吧?”

    “题名是什么我已记不太清了……但是,以前确实有藤沼的画。”

    鹿谷背后露出的红色拉门开着,门后——相连的房间中央放着黑色的矮桌,声音的主人坐在桌前看着这边。那个人是……

    “我——我都看到了。”

    “总之,我先查到你老家的联系电话,因为我听说你回老家给母亲守七去了。我打电话过去,可总是不通。到24日傍晚,你父亲才终于接了电话。一问,他告诉我:在法事后的餐桌上,你的舅爷——可能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原古董商远藤敬辅吧,他热心地对你说了那座奇怪的宅子——黑暗馆的情况。因此,我要了远藤先生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但是也没人接。我等得不耐烦了,就决定先去熊本市看看……最终,在26日——昨天早晨我和远藤先生取得了联系。”

    可是尽管有青司的这种反抗,但在这里,在这扇门里面的地底下……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可以吗?”

    “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那场大火之后我从他——青司君的口中听说过那幅画。”

    “能够回答的,我会回答。”

    也就是说还有很多不能回答吗?

    “所以,我就像被藤沼一成所预见的<时之网>捕获了一样……选择33年后的同一天来到这里,一登上岛就糊里糊涂地爬上那座塔,然后……”

    江南知道那是藤沼纪一。他戴着白色的橡胶面具,隐居在冈山的水车馆中。就是说水车馆的“藤沼作品集”中也包括曾经在黑暗馆里的那两幅?

    “我第一次来拜访这座馆时,也有许多奇怪的机缘巧合,现在回想起来简直难以置信。那些仅仅是偶然,还是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在起作用,我目前仍不清楚,也不想勉强去了解。江南先生,这种情况确实是存在的。”

    关于中村青司六年前的死,浦登征顺刚才是那样说的,但是在重建烧毁的那两栋建筑时,青司却提议建这样的走廊。当时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莫非……

    “现在还保留着吗?”

    “不,这里己经没了。”浦登征顺静静地眯起镜片后的老眼,“藤沼死后,他的儿子再三恳求我们把画让给他。那可能是15年前左右……”

    那店主人看起来50岁左右,假设他还要年轻一些,是46岁,那么33年前就是13岁了。他脸上的旧伤疤好像是从额头到左眼睑和脸颊一带,左眼看上去失明了。

    实地拜访过水车馆的鹿谷轻轻地“啊”了一声。关于藤沼一成和纪一的知识,江南原本都是听他说的。

    “是的。”他确认了一下,老实地点点头,“这——这块怀表确实是我的。但是,它原本是浦登家传下的‘达丽娅之表’”

    “你在说什么,江南君?”

    “虽说是朋友,但也不过是很久以前见过几次罢了——他好像是三年前去世的吧,听说是因为疾病折磨而自杀的……真是可惜啊!”

    “因为这个家里有许多必须保守的‘秘密’对吗?”

    征顺再次眯起镜片后的眼睛,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了浓重的忧郁之色。

    “听说他几年前也过世了。”

    江南再次使劲摇了摇头,怀着逃避的心态进入下一个问题。

    “因为火灾……啊,好像是这么说的——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是江南先生……”黑暗馆的老馆主注视着江南。他忧郁的眼神瞬间变得暗淡,“我不相信。”

    “青司的死。”

    “如果直接掉下来,那无论如何是没救了。好在你中途挂在院子里的树上了,没有摔到地上,只受了轻微的摔伤和擦伤……”

    江南一半像是在自言自语。

    3年前的9月24日夜,在“达丽娅之夜”的“宴会”上,青司吃了用来招待他的“达丽娅之肉”但怎么可能——江南使劲摇头。

    “是的。”

    “就在刚才,那里有个人——”鹿谷指着拐过去的走廊深处,“那里有个人,但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无声无息地在里面的拐角处拐过去了……”

    说实话,想问的问题多得可以堆成山。比如说33年前的那场大火后,“生死不明”的三个人的遗体是怎么发现的?一连串的凶案最终是如何处理的?现在这座馆里住着几个人,是什么人?患早衰症的阿清还是没过几年就死了吗?美惟怎样了?失去另一半的美鸟现在又如何?伊佐夫呢?茅子呢?当时的佣人——鹤子、羽取忍和宏户呢?还有慎太呢?——“达丽娅之肉”现在还在吗?这33年间,有没有人成为新“伙伴”?如果有,那有多少……

    “咯噔”一下,他心里猛然间打了个冷颤。

    不可能有这种事,当然不可能!

    “是的。不过,可以说你更幸运。你似乎没有因为冲击而引起记忆障碍,而且说话也好好的。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也就是说,我从塔的阳台上坠落之前看到的这座馆的整体外观,比起33年前好像有很大差异。”

    空洞的眼神,无力的呼吸,含糊不清的口齿。

    “首先,关于西馆,我们尽量忠实地恢复原貌,在建筑的南端配上三层塔屋,墙壁多用黑色平瓦镶面,再刷上黑漆。南馆是木结构,外壁钉上护板,基本上也和以前一样。这两栋建筑中照例都精心设计了几处不太实用的机关,这一点你恐怕早就知道了吧。总之,可以说每一栋建筑在结构和设计上都没做过多的改动。”

    “关于你昏迷期间所经历的33年前的事,我还是很难相信,嗯……这个改天再慢慢听你说——”

    “只有一处——”他继续说道,“只有一处因为青司君的提议,和以前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

    “是的!而且——”说到这儿,浦登家的老主人有点犹豫,用手指往上推了推无框眼镜的鼻架。

    征顺停下来眨了几下眼睛。

    这——这里是“迷失的笼子”,是浦登家死者安息的墓地,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肉体和灵魂永远迷失的地方。这里是……

    “话说到这里,也没法再对你隐瞒了。”黑暗馆馆主回答,“而且,也正是因为他——青司君的指引,你和鹿谷先生才会到这座黑暗馆来。你和青司君的缘分不浅,这一点在你醒来之前我已从鹿谷先生那里听说了。凡是和青司君有关的建筑,你们俩都很感兴趣。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相信我已经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了。”说着,老馆主又拿起手边的怀表,递给江南。这是“我把它还给你”的意思吗?

    “只不过,江南先生,所有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在你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鹿谷君!”

    接过外公的遗物,江南坐正了点点头。

    “不信?不信什么?”

    江南无言以对,老馆主静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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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发的黑暗馆馆主矍砾地走在前面,带着江南他们去东馆的玄关大厅。

    是的,这里是“迷失的笼子”,是浦登家死者安息的墓地,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肉体和灵魂永远迷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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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年前烧毁的西馆中,有间屋子里有一面大镜子,叫‘达丽娅之镜’。<时之网>就是藤沼一成画在镜子上的幻想画。上面画着‘达丽娅之表’指针指着6点半,表链就像蜘蛛网一样展开……”

    “不对,我敢肯定!”

    如果说那是梦,那我不得不说现在这里的现实也像是梦;如果说那是梦,那我不得不说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现实;如果说那是梦……

    ——那里是走廊。

    “33年前——1958年的9月23日,他——青司第一次来到这里……是的,自那以后一切就开始了。他见到那座十角形的塔,知道了意大利的建筑家尼克洛第的名字……这里也有藤沼一成的画,还有宫垣叶太郎的签名书。对了,还有古峨精计社特制的西洋钟,当时古峨精计社的社长肯定是那个古峨伦典。还有后来成为‘黑猫馆’主题的《爱丽丝》,青司也是在这里看到的。可能这里——这座黑暗馆里还有很多后来成为他设计出发点的东西……”

    “不!”

    “是的,我是去那家店里问路的,鹿谷你也是吗?……啊!”

    “以前没有,这是在重建西馆和南馆时新造的。因此,如果从十角塔看,这座馆的整体外观和以前不同。”说到这,馆主静静地退到门旁,“来吧!”他催促江南道,“走吧!你大概知道尽头是什么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请——”

    那位“优秀的医生”是谁呢?是野口先生死后浦登家的主治医生吗?但是,一般不会把他叫做“家里人”吧。那么,究竟是……虽然我很想知道,但黑暗馆馆主并不打算做更多说明。

    身上关节隐隐作痛,但还不至于动不了。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躺着不动吧,使不上力气。这比疼痛更令他在意。

    每前进一步,各种各样的情景就不断复苏,错综复杂地在脑子里闪过。那主要是飞到33年前的“视点”通过中也,不,中村青司的经历看到的许多情景。其中也有很多是通过波贺商店的市朗以及坠塔青年——真正的浦登玄儿看到的。还有“视点”飞到33年前的18年前,附在调包之前的玄儿身上看到的。

    “是的,那是……对了,江南先生,要去实地看看吗?”

    ……湖被深山老林包围着,(……是见影湖)。秋日午后的阳光下,平静的水面上微澜不惊(……红色的水面)。小岛浮在像是类人动物脚印(被称为“大猿的脚印”……)的“脚后跟”附近。岛的一角耸立着十角形的塔(从这个塔上我……)。西洋馆黑黢黢地盘踞在塔的不远处(……这个是……)。那是由大小及风格迥异的四栋建筑组成的西洋馆,是形状特异的黑色西洋馆(对了,这是黑暗馆现在的样子),是因妄想抗拒“死亡”而产生的西洋馆……飘落的“视点”瞬间滑入西洋馆的内部。

    门的上方是半圆形窗户,镶着深色玻璃。我突然发现它和33年前不同,竟然没有一丝光亮从那里透进来。这是……正想着的时候,征顺来到窗下,将漆成黑色的两扇门同时推开。

    “市朗……哈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啊!这个我还记得——是的,听说他是波贺商店的继承人,左眼在那场大火后失明了。”

    一连串的事情如此复杂地组合在一起,虽然和日常生活中的现实相差悬殊,却非常合情合理,即便在清醒后的现在,我都能清楚地想起数量庞大的细节,要是叫我讲,我能丝毫不差地讲出来——

    “啊,江南君,你醒过来了?唉,我都没来得及着急,这可是体现朋友价值的好时机啊!”

    “恐怕是吧!”

    鹿谷门实一直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可能是判断目前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吧,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一只手肘放在膝盖上托着腮。他身上从上到下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装束,像是为了拜访黑暗馆而订做的。

    “啊?“江南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那样……可以吗?”

    并非33年前发生的“过去”偶然和我的“现在”一致

    ……黑黢黢耸立的十角塔。最上层昏暗的禁闭室。格子门对面出现的女性身影……诸居妈妈。妈妈!啊,妈妈……火,摇曳在宴会厅里的红色烛火。肖像画中妖艳的美女。异国魔女……祝福,达丽娅的祝福……血红的葡萄酒和红色黏稠的汤……你吃过了吧,玄儿少爷?玄儿……愿达丽娅祝福我们。吃,那肉!达丽娅的,达丽娅夫人的……你是说我一定要回答吗?我一定要回答……缺失,关键性的缺失,在这座馆中。令人眼晕的巨大闪光……妈妈!缺失一定在我身上。那可不行啊,青司!无情燃烧的大火……啊,妈妈,妈妈!被吓着了吗,中也先生?我对你……所灭亡者,可是我心?所灭亡者,可是我……妈妈!啊,妈妈!妈妈!妈妈!明白了吗,忠教?实际上啊,忠教你……躺在满是药味的病床上的那个人,看起来很痛苦的脸,那声音,那话语……深深烙在心里的场景。深深烙在心里……孝明,实际上啊……这是我的、我的记忆。你呀……不是我生的:我的、我自己记忆中的……大雨,不安的雷声,火山爆发的惨剧……可怜!所谓亡者,可是我……是我的心吗?都很可怜……人、村子还有树和山。大雨……还有——还有那天的、那时的——让我死吧!

    “总之——”他接着说,“你能平安醒过来,我也放心了。那边的作家先生——鹿谷先生正好在这个时候到了,这也是机缘巧合吧!”

    这个由黑色石块垒成的墙壁原本是四方形的小型建筑的外墙,而那座小型建筑就是中庭正中央的“迷失的笼子”。恐怕这条走廊就是以它为中心将东西南北四栋建筑连成一个十字形……原来如此——江南想道。

    去哪里呢?江南停住脚。突然,耳边隐约有声音传来,若隐若现的……啊,这不是钢琴声吗?谁在弹钢琴?在哪里弹?现在这个旋律是……

    “哦!”

    江南从分叉口拐向右边,那是琴声传来的方向。

    这是弗朗茨·舒伯特的《第二十钢琴鸣奏曲E长调》第二乐章。

    “怎么了,江南君?”鹿谷惊讶的又问了一遍。

    是的,无法解决的肉体和灵魂“迷失”在“笼子”中,而这一定是为了将它们通通封印才在地上画的巨型十字架。当然,征顺不可能没发现青司的意图,但他还是接受了青司的提议。也就是说,他也希望从长年被囚禁的咒语的束缚中,获得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自由。可是……

    “我没事,我脑子很正常!”江南回答,表情非常认真,“不过,我的世界观可能已经因此改变了。”

    江南迅速从鹿谷旁边穿过、沿着石壁拐过去。果不出所料,前面有条向右拐的分叉,那是延伸至西馆的。正好在分叉口附近的左首墙上有扇黑色的门——没错,那是“迷失的笼子”的入口。

    “好的!”

    ……江南似乎快看不到眼前的现实了,他赶紧用力摇摇头。这时,他己经来到黑色石壁前,不知不觉中,两眼中竟有少许泪水。

    “那是什么样的人?”

    “熊本的古董商……”老绅士眨着眼睛,“大概是20年前了,我记得曾把旧家当收集起来进行过处理。那时来这里的古董商中,可能就有你舅爷。当时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这块表卖了。”

    江南的心跳突然加速,他用手按住胸口,看着远道而来的作家。

    难道鬼丸老——那个黑衣老佣人现在还在这里?难道33年前应该已将近90岁的他现在还活着,还在守护这座“迷失的笼子”……

    “四天前,我也先按了那部内线电话的按钮,当时没有任何反应……”

    “啊……”

    “是的,因为我们判断你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我做不到,那样的事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从病房里逃出来

    “怎么了,江南君?不打开看看吗?”鹿谷惊讶地问。

    如果在最初的分叉口向左转,那里也会有延伸至南馆的走廊。也就是说——

    江南知道门后是如洞穴一般的狭小空间,里面还有一扇铁门,门上有扇镶铁格子的小窗。门里面的地上有个四方形的洞,洞里有黑色的石台阶一直通向地下。而且……

    ……这里……

    “是的。”征顺的嘴边又浮现出微笑,“这和33年前不同。”

    “这座馆中是不是曾经有一幅奇特的画,叫<时之网>。”

    “所以说,那是梦!”

    当然,过分老朽的部分肯定逐个得到了修缮,如果仔细看,一定到处可以发现无情岁月留下的痕迹。尽管这么想,但最终,江南还是产生了妄想。异国的魔女达丽娅,她疯狂的“祝福”或许只对她最后的栖身之处——这座黑暗馆才最有效地发挥着作用。

    据说这是建于明治时期的老西洋馆,尽管历经了漫长的岁月,但它内部的样子感觉和江南33年前看到的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啊,这里是……”

    通往中庭的门是双开门,在它右首有座黑色的座钟。现在,它正带着和33年前相同的厚重感,悠然地计着时间。

    “你也知道吧,青司君和我一样,是受到‘达丽娅祝福’的人。”

    来到这里,江南觉得大致上可以把握这条走廊的结构了。

    长廊的黑色天花板上一盏一盏地亮起了灯光。灯光依然很弱,好像就要被黑暗吞没似的。地上铺着黑石,墙壁上贴着黑色裙板,裙板上面的部分则是暗红色的。

    “我忘说了。”老绅士一本正经地说,“我叫浦登征顺。”

    “这似乎不能简单地用梦这个词来解释。我也觉得这至少不是我们平时说的那种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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