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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真静。整个城市都睡着了。
警察小关没睡。不是他不想睡,是因为他的大脑此刻已经进入了活跃状态,想睡也睡不着。他站在公安局二楼的阳台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望着远远近近的灯光发呆。
他是警察,他要保卫这些灯光的平静与安祥,因此他要多付出些辛苦。
同伴小吴已经倒在屋里的沙发上睡得昏天黑地,他的大脑却拒绝睡眠。
各种图片、笔录和技术报告都出来了,统统放在屋里的办公桌上。尸体检验证实,黄可欣的死亡确实是由于钢钎的击打!原因很清楚。
这个结果使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因为行凶者还是个未成年人,作案动机是为了寻找被拐卖的妹妹。糟糕的男孩子呀,你的命运正应了那四个字:雪上加霜!
小关知道,同情不能代替执法。他必须找到那个男孩子,这不难。所有出城的交通关口都已有反馈信息,那男孩子没有出城,他还在本市。
是的,找到他并不难。但是怎么说呢……小关现在越发地体验到了胡伯的心态!真想帮帮他呀!
胡伯挤牙膏似地讲述了那孩子的情况,有几个内容引起了小关的注意,一个是那个叫铁铲的男孩子有一个同伴,用胡伯的话说,标准的社会渣子。再一点就是贾一夫与死者黄可欣的恩恩怨怨。胡伯很仔细地讲述了那天早上贾一夫和黄六指打架的情况,对铁铲及那个野孩子却说得很简单。小关不想指出他的小手段。
贾一夫和黄六指的怨恨自然来源于那个疯女人雪姑,事情说起来可能很复杂。简言之,贾一夫恨黄六指那是无疑的。使小关想不懂的是,那个萎萎琐琐的贾一夫,竟会“不顾死活”地把黄六指收拾了一顿——胡伯就是这样形容的。
小关的眼前浮现出贾一夫那张阴森的脸,还有面对自己那唯唯喏喏的神情。
哇,一个人到底有几副面孔呀!
胡伯讲述了打架结束后的事情,说他把那个铁铲叫到家里说了一顿,还说那个野孩子用砖头把他店铺的门砸裂了。
按照胡伯的说法,两个孩子那一天没有再干什么事情。因为铁铲一直呆到晚饭后才走——他还是不肯住下来!
“胡伯,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孩子住在何处?”
“不要问了,我真的不知道!”胡伯这样说。
小关已经吃了多年公安饭了,闭着眼睛也知道胡伯在说谎。不过他不想揭穿他就是了。
收回思绪,小关做了几个扩胸动作,然后回到屋里弄醒了小吴。
“喂,醒醒,我们两个再去看看黄六指的家。喂,再不起来我动手啦!”
小吴咕哝着:“真困哪,你何必呢!捉到那男孩子不一了百了了么?”
“不!”小关说,“我必须弄清黄六指究竟是不是人贩子,这个想法绝不能过夜!喂,听到没有,这很重要!”
“唉,你忘了我们要破获的是杀人案!”小吴站了起来。“不是找孩子!”
小关说:“我说兄弟,要是你妹妹被拐卖了呢,嗯?你还会放这样的狗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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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铁铲听到了沙沙的声响。他的头发梢差不多都竖了起来。在他隐入暗处的同时,沙沙声也停了。这无疑证明那是跟踪者而不是风声。
他紧帖着公园外边的残墙,雕塑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天色暗,在别人无法看清他的同时,他也无法看清别人。尤其糟糕的是,对方在盯着他,他却不知对方在何处。
远远的,一列火车呼啸着驶来又驶去。铁铲借着列车的震动闪到了另一个角落。他也说不清楚这么作有什么意义,但是,能借用列车声来隐蔽自己的动静,足见铁铲的智力不低。
沙沙沙……
那声音又出现了。铁铲循声看去,就见地上有一些打卷的树叶像小田鼠似地被风吹了过去。他哦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呀,还以为有人跟踪呢。他呸了一口,朝城里快步而去。
第一天没有成功,他原打算那天晚上再约上山羊去一趟的。事实上胡伯对小关说铁铲不肯住下一定要走,非常重要的一点就因为他晚上还想干。
他必须约上山羊。他知道干这个自己远不如山羊内行。
但是那晚上山羊被六合等人弄出去了,一直等到半夜那些人才回来。山羊悄悄告诉铁铲,六合他们把手里弄来的一辆八成新的自行车出手了——去郑州需要钱。
第一天晚上于是便没能行动。
睡下的时候他小声问山羊怎么行动才有效,或者说,如何寻找小虾。
山羊说:“我也没经验,恐怕要找一找线索才行。那黄六指的狗窝是不能不去的。”
这就是第二天晚上他们二人直奔黄六指家的原因。
由于他们两个不曾引起什么人的特别注意(胡伯除外),所以行动比较大胆。加上时间是晚上,他们一路十分顺利。闪进那条小巷时,真正作到了无人察觉。
巷口的远处有一盏瓦数很低的路灯,昏黄的似有似无。
歪脖树就像道具那样歪在古老的屋宇边,给人的感觉很是特别。铁铲紧挨在山羊的背后,神经高度紧张。说到底,他没干过这个。
“喂,铁铲。”山羊朝前一指,“你看歪脖树上那个小布人,像不像个吊死鬼。”
那灰色的小布人在树上轻轻地荡着。
铁铲的声音发抖,腿也在发抖:“山羊,别吓唬我。我头一次……”
“笨蛋,跟我来吧。”山羊像侦察员似地轻轻一勾手,“你看那窗户是黑的,证明黄六指不在家。”
这一点铁铲已经看见了,他以为那黄六指可能睡下了。他昨天刚刚挨了打。
山羊说:“你错了,现在睡觉还早。再说你看那窗户开着一扇,这样的季节睡觉是要关窗的!”
铁铲马上认定山羊比自己老练的实在太多了。他们悄悄地摸了过去。经过那棵歪脖树时,山羊手闲地拨得那小布人荡来荡去,看得铁铲直起鸡皮疙瘩。的确像个吊死鬼!
黄六指是一个独居的小院,临街有破旧的木门。那门关得很死。山羊告诉铁铲,要是由里边插死的,证明家里有人,假如是外边挂了大锁,那就证明这人出门了。
现在那破旧的木门上挂着破旧的一把大铜锁。
木门当然是不能进了,山羊把铁铲领到门侧的一块凹进去的地方,让铁铲攀着歪脖树的树身上墙。这段墙不是黄六指院子的,它属于邻院。但是天黑,估计不会有人发现。
铁铲这一刻完全变成了无能者,很好攀的树身竟攀不上去。山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蹲下用肩膀托了他一把,铁铲上了墙。等山羊野猫似地上来以后,他领着铁铲往黄六指家的方向爬了大约三四米的样子,然后咚地跳进了那个院子。
铁铲紧张得心脏猛撞胸口,竟有些恶心。
他脖子僵硬地巡睃着眼前这个不大的院子,看见一座很小的石砌的池子,里边种了些花花草草,池子边上有一个水龙头。狭小的院子只有西和北两面有房子,临街,也就是黄六指开窗往外看的那房子,是西房的二楼。
楼自然是很古旧的样式,楼梯在外边的那种。
胡伯已经告诉铁铲了,说黄六指是一条老光棍,因此这时候无疑是安全的。
两个孩子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间竟无从下手了。怎么找呀?找什么呀?似乎一切都没有想清楚。
“上楼!”山羊朝上边努努嘴,“有线索也在他家里藏着。你说呢。”
山羊的小手电已经攥在了手里。
铁铲能说什么,只有点头。他捅了捅山羊:“喂,找线索可以,但你先答应我,不许偷东西!必须答应!”
“这种坏蛋,把他偷光了也不解恨呀!”
“不,绝不能!”铁铲的口气是坚决的,不容商量,“你不答应,我马上就走。我不能让人说我是小偷!”山羊急了:“你这龟孙,我是帮你来的,原本就没考虑偷东西!”
铁铲道歉似地拍山羊的头,便沿着那嘎嘎作响的破楼梯攀了上去。那一刻他竟有些激动,仿佛妹妹就在那屋里。
事情往往不遂人愿,这倒不是说房门上有锁。这里所说的不遂人愿,恰恰在于山羊刚刚把锁捅开,大院门那里便传来了拍门声。山羊敏捷地把锁锁回原状,拉着铁铲快步沿楼梯溜到了顶头。因为从那里一翻过楼梯的木栏就是另一节院墙了。
可以想象,当他们“顺利”地离开时,才同时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错误——笨死了,怎么就没动脑子呢!有人拍门恰恰说明那人不是黄六指呀,黄六指用得着拍自己的门么!事实上那人是疯女人雪姑,两个孩子溜下墙头时,远远地看着她像幽灵似地飘出了巷口!
这时候再重新来一次已经不行了,时间晚了,黄六指随时可能回来。第二次的行动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山羊答应说明天再来。而“明天”,却因为山羊等人提前去郑州告吹了。
在后来的几天里,铁铲变成了孤独者,一个人与黄六指周旋。两次可怕的情况也就出在这些天里。他没把情况透露给胡伯,怕胡伯担心,更怕胡伯束缚他的自由。
自然了,有关那串钮扣所可能隐藏的秘密,他一丁点儿也没有想到过,要不是山羊回来指出了这种可能,他还会继续“想不到”!
钮扣,妹妹的黑钮扣真的会串在那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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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钮扣,当中无疑有黑色的。
铁铲溜进铜锣街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个。这是许多天后的回忆了,他能记起来的只是“有许多颗黑色的”,但是有没有妹妹小虾那种,他真的一点都想不起了。
终究只看了一下,而且是毫无目的地看了一下。事实上当时他的心思集中在山羊的手上,山羊在开锁。
山羊开锁时脑门亮亮的,很亢奋。铁铲记得自己摩挲着门把手上的那串钮扣,心里挺急。那串钮扣的下边系了块布条,像穗子一样……
——以上是全部记忆。
歪脖树就在眼前了,树上吊着的灰布小人还在轻轻地荡着,铁铲隐入暗影。摒息往那个地方看。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对这行动本身不那么自信了。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那串钮扣。
确实哩,少说有一百多颗呢!莫非黄六指贩卖过一百多个孩子么?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呢?要知道,自己眼下已经不是平常的人了,现在是在逃犯呀!铁铲颤抖了一下。
但他没有离开,仿佛有一个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强拉着他,不让他离去。黑钮扣、黑钮扣……假如真的有那墨玉般的黑钮扣呢!
他抬步向前走去。
大约就在同一时刻,一双大手由后边猛地伸了过来,一手箍紧他,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铁铲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他看见了胡伯的那张瘦脸。
“该死的小坏蛋,你没看见那院子里有人吗!”胡伯朝前努努嘴,“你要自投罗网吗,小坏蛋!”
铁铲这才发现,那院子的房檐处一闪一闪的有手电光在晃动。
天哪,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