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奶奶那只檀木箱子的箱盖打开了,扑出一股浓烈的樟脑丸的味道。易大海下意识地朝后闪了闪,并和小顺子对视了一眼,屋里的光线不是特别好,老姑奶奶嘿嘿笑着说;“要开灯不?”
二人齐说不用。老姑奶奶探过身子,诡秘地望着木箱里那些普普通通的东西:“给你们看一件宝贝。”
说着话,老人把手伸进了箱中的那些衣物底下去了,那姿势看上去简直就是“瞎老太太摸鸡蛋”。摸着摸着,她笑了,手缓缓地抽了出来。易大海和小顺子居然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
出现在老姑奶奶手里的,是一个黄绸子布的小包。老姑奶奶把包递给易大海,让他打开看看。易大海发现那布包居然挺有些分量,是个挺沉的东西。黄绸布一层层揭开,里边还有一层灰布。灰布再揭开,里边的东西露了出来,是个浑圆浑圆的铜饼。
“知道吗,这就是古代人用来当镜子照的东西——古镜。”
听到“古镜”二字,易大海禁不住“哦”了一声,他猛然想起郝小雨曾经说过的“古井贡酒”。啊,看来是大大地听错了,老姑奶奶和那个梁文的议论内容与“古井贡酒”毫不相干,他们说的是“古镜”——这面古镜!
“盖上箱子,咱们出去聊。”老姑奶奶招呼道。
三个人很快又回到藤萝架下坐好,保姆送上茶,快步离去了。易大海把古镜举到眼前细看,发现那光洁的镜面已经被氧化得无法照人了,但摸上去真舒服。可以想见当初能照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小顺子也伸手摸了摸。
老姑奶奶说:“我们小的时候,两面古镜和玻璃镜子似地,照人可清楚啦!”
“两面?”易大海十分惊讶地看着老姑奶奶。
老姑奶奶说,就是两面,后来战乱纷纷,现在就剩一面了。易大海仔细翻看着古镜,心里嘀咕着。古镜一面光洁微凸,另一面则是凹陷的,正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柱状凸起。在凸起的一侧,隐约有个印记,细看形状有点像……。
小顺子说:“着好像是八卦符号。”
老姑奶奶说:“这是坤卦,属阴。丢掉的那面古镜是乾卦,属阳,你们知道阳卦怎么表示吗?”
易大海说句我知道,便在地上写了个“”。
老姑奶奶点头道:“对对,这古镜原本是一对儿,这一对儿可是当年的宫中宝物哇。之可惜丢了一个。”
易大海再也等不了啦,迫不及待地对老姑奶奶说;“老人家,你海外来的兄弟是不是来要这个古镜?”
老姑奶奶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变化:“可不是吗,就是为了这个。他让那个梁文一次又一次地找我谈话,让我把两个镜子给他,他说这东西在国外值大钱呀!可是,我哪有两个,我只有一个呀!哼,就一个我也不给他!”
看来郝先生带著梁文回国的目的并不复杂,是为了古镜——进一步说,是为了钱。易大海探身问老姑奶奶:“老人家,你细说给我听听。”
于是,老姑奶奶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老姑奶奶是旗人,也就是清朝的贵族。他们家有不少宫里的东西,比古镜更值钱的东西也有。那时候古镜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俩大铜饼子而已。后来家道中落,好东西便被典当出去换钱了。
老姑奶奶的父亲是个有志人士,很早就留学欧洲去学习先进的科学知识。用老姑奶奶的话说,父亲学成回国的时候,他和弟弟,也就是如今的郝老先生,已经在念私塾了。她八岁,弟弟六岁。
父亲学的是物理,回国后在大学教书,平时闲暇就和他们姐弟俩玩耍嬉戏。讲到这儿的时候,老姑奶奶突然孩子似地笑起来:“哈,他可有意思啦,用这面镜子交给我们折光原理——你们知道折光原理吗?”
“您是指若干面小镜子互相作用的折光原理吗?”小顺子问。
老姑奶奶挤着眼说:“我老了,怎么说我是记不清啦。大概就是你说的那意思。你们跟我来,我告诉你们我爸爸的折光原理。”
老姑奶奶领着两个警察往正房东侧的那条过道走去,边走边说她的老父亲多么有意思,走到那条过道边上,她指着上方的廊檐道:“我记得可清楚啦,你们看上头——那些檐子的缝你们看到了吗?想当初我们老父亲就跟我们一起上去掏鸟蛋呢。上边没有光,看不请东西,老父亲就教我们使用折光。”
易大海问:“是用那两面古镜吗?”
老姑奶奶道:“两面不够,我们用三面。”
“三面?”
“对,三面。两面古镜子,外加上一面玻璃镜子,三面。”老人指着廊檐上方说得很兴奋,“我弟弟顺着梯子爬上去,手里有一面镜子,我站这个地方,我老父亲站在那儿——就是房子拐角那儿。”
小顺子几步走过去,“是这儿吗?”
老姑奶奶点点头:“对,就是那儿。我的老父亲手里也有一面镜子。他让太阳光射在他手里的镜子上,然后他调整方向,让他镜子上的光对准了我手里的镜子,然后再让我调整方向,把光线投到我弟弟手里的镜子上。哈哈,这么一来,光线折了几道弯儿,就照到廊檐里去了,里边的东西看的一清二楚!”
真令人赞叹,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居然能把科学原理记得那么清楚,并且能表达出来,两个警察真是很钦佩。
小顺子说:“老人家,你真行!折光原理确实如此。一般情况下,光线是不会拐弯儿的,但通过若干面镜子的折光,光线就能拐弯儿啦,而且能任由人的意思随便拐。”
易大海插嘴道:“好像潜水艇用的潜望镜也是这个道理吧?”
“意思差不多。”小顺子道,“只不过潜望镜投射的不是光源,是影像。投射原理一样,属于物理学中光学的一个分支。”
易大海抬头看看那房檐,思绪又收了回来,于是道:“老人家,古镜子折光的道理我已经懂了,咱们说说案子吧。”
提到案子,老人哦了一声:“先别忙说案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她告诉易大海二人,近几天好像有人在墙外边往檐子上打手电。
这情况马上使易大海和小顺子激动起来。易大海望着一侧的院墙,估计了一下是否可以射进手电光来,感觉上可以。
“老人家,真的是手电光吗?会不会是路过的车灯?”
老姑奶奶摆手道:“不是车灯,不是车灯,车灯一晃就过去了。那团黄光可没过去,照在檐子上黄乎乎一团,半天不动。”
这情况的确需要重视,易大海问老姑奶奶檐子里是不是藏着宝贝?老奶奶说:“屁,什么也没有。上百年的房子了,修过几次,有没有宝贝我能不知道么?”
三个人往回走,易大海脑子里翻腾着几天来的事情。现在大致知道些背景了:为了一对阴阳古镜,郝先生从美国回来要这东西;但老姑奶奶手里只有一面,即便只有一面,她也不会给那个弟弟。郝先生委派梁文来谈,未成。而与此同时,一个身份不明的贼人出现了。他与郝先生接触过,并且在关键时刻打伤了归来的梁文。贼逃了。老先生却在凶手问题上闪闪烁烁不肯合作,很显然,这案子的关键是古镜一对儿!
在藤萝架下又说了些闲话,听老姑奶奶说了些战乱纷纷的历史。原来这宅子有许多年被别人占了。告辞老姑奶奶出来,易大海说,咱们有必要再去见见郝先生。
这一次谈话完全是开门见山。易大海在郝先生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啪啪啪将古镜的往事闪电般的亮出来,最后道:“老先生,如果不出人命案子,这是你们的家私事,不归我们管。可如今你的秘书还在昏迷中,那个凶手依然在逃,这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必须听听事情的全部经过。上次谈话您有东西隐瞒了,肯定隐瞒了!”
郝老先生脸色灰白灰白的,精神极其不好。易大海的话对他很有震动,他沉默着,沉默着……终于“唉”地叹出一口气。
“好吧,既然你们见到了古镜,我也就不瞒你们了,事情是这样的……”,郝先生磕磕巴巴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他简要地述说了在海外几十年的人生风雨,说几十年中他完全把古镜的事忘了,真忘了。真正接触古镜这个话题是在四年前。据他说,那是无意间参加的一次艺术品拍卖会,拍卖会上的一对中国古镜蓦然间使他想起了自己家也有这样一对儿。那对阴阳古镜的成交价高得惊人。于是,他的神经一下子就被激活了。接下来,在离别大陆几十年之后他回到了中国,见到了离散的老姐姐。可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在国内住了些日子他就走了,没提古镜一个字。
说到这里,郝先生一下子抬起了沉重的头,眼光灼灼:“我本想把这些事统统忘掉,再也不提起了。可是……可是今年初的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小顺子急问。
“一条消息说,当年拍卖出天价的那对阴阳古镜是假的,是赝品。真品在中国!”
两个警察豁然明白了:郝先生的神经再次被激活了!是呀,假的卖出那么多钱,真的不就更值钱了么!
郝先生承认自己的贪欲,说:“唉,不好意思呀,不然我干吗要带一个梁文来呀,他几乎就是经纪人的身份,替我去谈!”
易大海很看不起的望着他:“结果你的老姐姐不给,对吗?”
“她说古镜只有一面。”
易大海道:“古镜真的只有一面,我们刚刚见过了。”
郝老先生的眸子猛地亮了:“是坤镜还是乾镜?”
“坤镜。只有坤镜。”易大海盯着对方的脸,“难道老先生您知道乾镜的下落么?”
郝先生望着两个警察,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知道,但是有个人知道!”
“谁?”小顺子探过头。
“那个凶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