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就要下班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卢小舟刚刚伸进羽绒服袖筒的手停住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电话一定和自己有关系。他看看办公室,六个人走了五个,于是他过去把话筒抓在了手里。
“卢小舟么?”
是个很沉的声音,很陌生。卢小舟在记忆中搜寻着突然小声叫了起来:“汪老板!”
那声音发出声短促的笑:“对,我是汪童。我现在就在你们大通集团大楼的外边。而且我知道,你办公室里现在就你一个人——上来谈谈可以么?”
卢小舟此刻说不出话了,真的,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汪某人的事情应该画句号了。除了偶尔想起许巧巧的妙处,他脑子里基本没有了这两个人。没想到……
“不行,你别上来。我下去见你好了!”卢小舟断然道。公司总部人多眼杂,自己搞财务这一摊子尤其忌讳生人来,“我这就下去,你在哪儿?”
“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欧宝。”
卢小舟说了声知道了,便压断了电话。他系好羽绒服的带子,然后把领口竖起来匆匆下了楼。他不担心自己和许巧巧做的事情被发觉,因为要发觉要挨打早就用不着等到今天了。她预感到汪童突然找到门下,一定有更大的事情。其实早有预感了,三星台诈死的目的其实已经清楚了。他挺伤感,发现自己总他妈站在一个弱势的位置上。
小雪在下着,世界是白色的。这白色的世界,正在慢慢坠入降临的夜色里。汪童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伏在马路对面的行道树一侧。在纷纷的雪粉中,看上去有些怪怪的感觉,卢小舟哆嗦了一下。
刚刚走近那车子后车门便开了。
卢小舟迟迟疑疑地朝里看了一眼,汪童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吧,就咱俩。”
不一刻,车子驶上了马路。没等卢小舟发问,汪童先开口了:“现在吃饭还早,咱们去郊外兜一圈再回来,吃饭有你挑。”
卢小舟靠在后座上拉开羽绒服的拉锁。他犹豫着想抽支烟。
汪童看了出来:“抽吧,车门上有烟缸。”
卢小舟摸出烟叼在嘴角上,欲点火时又把烟拿了下来,问:“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请我吃饭吧。”
“真他妈急性子,连点儿情调都没有。”汪童笑了,“你看看外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地一片白茫茫。你看远处那片树林子,像不像俄罗斯风光。”
卢小舟看着窗外,发觉汪童说得还真准:“你去过俄罗斯?”
“扯淡,我就是从俄罗斯起家的。倒腾你身上穿的这种东西。老毛子什么都要……我说的是初期。后来他们也精了,也知道挑肥拣瘦。不过哥哥我那时候已经转行了,改作电器了。”
卢小舟心想:“这世界就是给这些混世魔王准备的。他想起自己从帐上弄走的那20万,估计汪童搞羽绒服的时候不一定有自己这么多钱,可是人家能折腾,胆大,于是钱打着滚雪球似地越来越多。而自己呢,胆战心惊算计着花,最后全没了。人和人真是不同啊!”
“卢小舟,你知道么,巧巧帮你说过情,让我拿20万给你把贪污的那个窟窿堵上。这娘们儿还是够意思的,挺念旧情是吧——这娘们儿可以!可是我告诉她,不行,绝对不行。男人行走在江湖上,活的就是一口气。我给他钱等于侮辱他,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卢小舟恨得心里咬牙,嘴上却只能说对。
汪童放慢了车速:“今天我想告诉你,卢小舟。我想让你知道,挣钱的路子有,就看你想不想挣这笔钱。替你还钱不行,帮你挣钱我还是愿意的。今天找你就是为这事儿。”
这话在卢小舟听来仿佛来自很遥远的一种声音,但的却是朝着他飘来的。那一刻的感觉十分奇特,恐惧和兴奋交织着,构成了一种很怪的冲击。他知道,汪童和自己之间迟早要由这样一件事发生的,迟早。
“我……我不明白。”
“笨蛋,我还没正式说呢,你当然不明白。”汪童把车子停下来,让卢小舟到前边副驾驶座去。
卢小舟照办了。当两个人各自点上烟的时候,汪童把车子熄了火。
“卢小舟,现在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几个月前咱们那场戏是我有意搞的。我是有目的的。哥哥我直肠子,如今也不瞒你了。”他打着打火机帮卢小舟把灭了的烟点上,“许巧巧跟了我以后说了你不少事,我听出了意思。对,你是明白人——我听出了你有来路不明的钱。当然,我没心思管那些事,你搞钱是你的本事。再加上巧巧确实是个费钱的娘们儿,没钱不行。”
汪童咳嗽起来,好一阵子才止住。卢小舟手心冰凉,一声不吭地听着。现在他明白了,汪童五大三粗的只是外表,其实是个有心人。
“卢小舟,原本咱们是井水河水两不犯的,可是命中注定,你我早晚有一笔交易。今天我就是为这个找你。听我说,事情总有个来龙去脉,你们大通集团副老总樊子树你熟么,事情和他有关。”
“樊子树!”卢小舟叫起来,“你们认识?”
汪童阴笑一声:“我们岂只是认识,老王八蛋肚子里有什么屎我全都知道。这么说吧,我当初在三星台审你,就是为了和樊子树办事方便。”
“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呀?”卢小舟紧张的声音都在打哆嗦,“你莫非要把我出卖给他?”
“去你妈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汪童火了,“正相反,我想通过你弄他。你知道么,你贪那点儿钱,还不够老狗日的一个零头。抠抠脚趾头都比你弄得多。”
卢小舟彻底目瞪口呆了。
汪童朝他笑笑:“樊子树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还记得去年春天你们破产的那个子公司么?应该记得吧?”
卢小舟想都没想,点点头:“知道知道,那次破产我们集团损失了将近两千万。”
汪童用力一巴掌拍在他腿上:“那笔买卖就是姓樊的和收购方内外勾结搞出来的。老东西那一次至少拿了这个数儿。”汪童张开巴掌,“500万!”
卢小舟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上不来了,鼓着眼睛看着汪童那张油汪汪的脸:“你……你找我……”
汪童缩回身子,弄下车窗朝外吐了口痰,又把车窗摇上:“那次的事我点到为止,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商量另一件事。”
“你说。”卢小舟觉得胸口里那股气顶得十分难受,“需要我做什么?”
汪童没有马上说,而是认真地盯着卢小舟。这一刻,外边完全黑了,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还在无声地飘落。汪童关了顶灯,道:“事情很简单,姓樊的又要搞手脚了,你帮我开闸把姓樊的放过去。现在姓樊的正和我的一个朋友联手搞一大批二手医疗设备,做成了应该有1200多万的毛利。当然,这是一笔黑幕交易,老杂种用公家的钱干。找你的意思很简单,让他在财务上过关——无论他怎么做手脚你都把它放过去。”
卢小舟明白了,叫道:“他偷牛,你让我给他打手电!”
“意思差不多,也就是拿你们准备投在红山小区房地产上的那笔钱用一下。”
“汪老板,你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哇!”卢小舟咬牙道。
汪童的阴笑声在黑暗中响起:“凭我一个粗人当然不行,樊子树也不会买我的账——他看中的是我背后的人。少废话吧,你的任务就是帮姓樊的把那笔钱走出来,其他的一概不用你负责。事成之后不但把你贪污的那20万还上,还另外给你30万——干不干,一句话。”
卢小舟的心颤抖了,欲望也在同一时刻被点燃。他是个没有什么能耐的人,知道这笔外财对他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此刻更不安的是,如果自己不干,还能不能活着过春节。汪童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言不发的点火把车开上回城的路。外边的路灯隔老远一个,光亮处有雪在打着旋儿飘落,卢小舟的喉咙咕噜了一声。
“事情太大,容我想想行么?”
“想个屁,你的任务就像看门狗打个盹一样,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玩忽职守。伙计,我不想说不吉利的话,只想告诉你,姓樊的之所以愿意干,完全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合作者是谁。”
“你背后的人。”卢小舟望着窗外,“姓樊的知道我会帮他么?”
汪童嘴角上掠过一个笑:“他只知道有人帮他,是谁,他绝不知道。”
车子里再次沉默了,直到开进闹市区,卢小舟才开口道:“咱们去鲍鱼馆吧。不是楼外楼,是浙江人开的那家鲍鱼馆。”
“OK!”汪童把车子掉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