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从城市四周悄悄地弥漫了上来,天地间不久就暗了。那个秋日的夜晚就这样笼罩了全城,感觉上仿佛摸来一位黑色天使。
雨还在很烦人的下着,是那种不紧不慢、似有似无、感觉上腻乎乎的东西。这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往潮湿的天空看上去,真像人们形容的那样——像铅似的。
许琳沿着霓虹闪烁的街边碎步走着,躲避着那些不要脸的小流氓们的嘻嘻坏笑和吱吱的口哨声。她去补习日语总要走这段路,那应该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这条街道她的确是喜欢的,说不出太多的道理,就是喜欢。恐怕和童年的某些记忆有关系。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今天——也就是落着细雨的这个腻乎乎的晚上,注定了许琳生命中要出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后来她对刑警队欧队长说:“当时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觉得我要倒霉了。”
“是来例假么?”
“不不,不是!”许琳一下子就脸红了,“我……说不清楚,反正……反正当那家伙突然从鸿运楼的阴影里闪出来的时候,我马上就感到坏了!”
“坏事了?”
“对。”
许琳蓦然间看到了一张阴暗而凶残的脸,以至于她险些叫出声来:胡小刀!
绝对是他——胡小刀。
可能由于光线的作用,胡小刀的脸有半边是粉红色的,雨水浅浅地敷在那没有多少肉的腮上,暗暗的有些光泽。胡小刀那对深眼窝还和抓走前一样,怎么看都是黑乎乎的。那么,从这对黑乎乎的眼窝中射出的阴光就可想而知了。他左边的衣领竖着,很酷。但是许琳知道,那决不是为了酷,而是为了掩盖腮下边的一道蚯蚓似的疤痕。
当年胡小刀向她描述过和人动刀的情景:“许琳你听着,那龟孙一刀刺过来没刺中喉咙,刷地划破了这里——我的血一下子就下来了,那要是刺中了,哧——”胡小刀十分优雅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你就见不到哥哥我了。”
胡小刀说那话时伸手捏了捏许琳的脸蛋儿,那粗拉拉的手指留在她脸上的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怎么会在这儿?!
许琳下意识地朝树后边闪了闪,尽管她明白对方已经看见了自己。是的,胡小刀得意的时候永远会浮出些怪怪的笑。嘴角牵动着,朝着一边扯,眼睛眯了起来——这样的笑使人做梦都会惊醒。
“过来吧许琳,躲什么呀。你活得不错呀,哥哥可险些死在大狱里。”胡小刀慢慢走了上来,嘴里的热气喷在她脸上。
许琳这时完全僵硬了,像鹰爪下的兔子,连逃跑的念头都死了。胡小刀不是判死缓吗?她脑子里只剩下这样一个问号——逃出来啦?
胡小刀当年和他哥胡大刀一起,把正在住院的市检察院诸葛检察长从十一楼病房的窗户里扔出来摔成了肉酱,轰动全市。诸葛检察长被摔烂的身子在屏幕上出现了几秒钟,全市老百姓都目睹了那个镜头。结果因为那几秒钟,电视台长提前退了休,据说市里有人说了话的缘故——那个触目惊心的故事由此便画上了句号。
抓“二胡”是因为一批关乎到两百九十多辆高级轿车的案子。公安机关拿住“二胡”可谓费尽心机。据说两个走私船的港仔在抓捕中被胡氏兄弟灭了口。但是关于走私轿车案的材料以及胡氏兄弟,莫名其妙在移交后出了问题——“二胡”在移交检察院后逃跑了,有关材料不翼而飞。
……接下来便是诸葛检察长的死。
刑警队长欧光慈率人二度抓捕“胡氏兄弟”,依然艰难。人是在湘赣交界处抓到的。却让胡大刀“折了”。那混蛋从火车上往下跳,摔得比诸葛检察长还不成人形。落网的只有弟弟胡小刀。
他不是被判了死缓么?许琳的脑子里反复闪动着这句话。
据知情人说:胡小刀第二次被欧队长按翻在火车轨道上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欧光慈,你,我服。但是记着,那些狗操该我两条人命。决不会完事儿。欧队长你是明白人,案子有鬼!”
这是传闻,话里有话。
至于“两条人命”,一条是他哥哥指胡大刀,另一条是指他妈,老太太在两个儿子第一次被抓的时候就一命归西了。胡小刀没说“那些狗操的”是谁,据说嘴封得死死的——让人浮想联翩。如今它稳稳地站在许琳面前,一点儿也不像“死过一次的人”。真不像!面对着那张凶残的脸,凡是认识他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许琳,王副省长据说要退下来了,他儿子现在在干嘛?”胡小刀凝视着她,眼里寒光闪闪。
“你问王……王永江?”
“对,你和他有一腿,不会不知道吧?”胡小刀往上凑了一些,伸手抚摸着许琳的脸,“你应该知道。”
许琳一动也不敢动,任他摸。胡小刀说得不错,王永江和她有好多年非法同居,他妻子虽然知道却也不敢管。许琳等于先后被胡小刀和王永江分别占有过。两个男人,一个下了大狱,一个却腾达了。
“听说……听说他在驻京办事处当主任。”许琳颤颤地说。
“好!”胡小刀仰起脸看了看天,“许琳,我今天累,就不怎么样你了。火车票我搞,咱们明天……顶多后天,一块儿去北京。”
许琳不敢摇头说不。
“去找王永江那杂种!”胡小刀收回目光,“你跟我去,许琳。我是谁你清楚,你必须陪我去。另外我还要多说一句——我是越狱出来的,死对我已经无所谓了。因此不要办傻事。”
他这里说的“办傻事”,自然指的是报案。
面对这样的亡命之徒,许琳别无选择。胡小刀的出现比死神突然降临还让她心惊肉跳。死神顶多在瞬间夺走你的生命,而胡小刀却可以活活地折磨你,一直把你折磨到死。她脑海里当然冒出过报案的念头,但是最终没敢。倒不完全是因为怕,不完全。她似乎觉得有一种潜意识存在着,关乎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王永江。
假如说胡小刀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恶魔,王永江在许琳看来也许更像恶魔的“掌门”。此人是会做出最诚恳、最动人微笑的那种人。在说到这种“人”的时候,“恶魔”二字已经成了褒义词。
许琳敢说,那两百九十多辆走私车的最大受害者是胡小刀兄弟,而最大受益者则是王永江。他活在这个世界上,连魔鬼都睡不安生。警察头一次让“二胡”跑掉了,那份移交材料从此无影无踪。许琳尽管不太懂得执法程序,却也明白,那份材料的消失绝对与王永江有关。时间不短啦,那份材料至今石沉大海。
胡母死了;胡大刀死了;诸葛检察长死了。他王永江却活着,而且越活越成样子。许琳觉得自己的潜意识在见到胡小刀的那一瞬,便突然间复苏了,感觉告诉她,王永江……快了!
胡小刀冒死越狱,目标就是王永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