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情况和欧光慈想象的一样,王永江真的没有回北京。他动作不大,真正的场合只露了一次面。因为那是市政府搞的一次涉外活动,有便衣,所以事后有情况反映给欧光慈,说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出现过,但没等大家真正注意到,那人就消失不见了。欧光慈等人分析后一致认为,那人很有可能是胡小刀。
看起来,胡小刀越狱的主要目的就是找王永江。两个港仔死了,诸葛死了,胡家搭进两条人命——这都是汽车案的后果。胡小刀若无冤情,绝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越狱。
欧光慈把情况汇报给了局里,局里立刻传达给各派出所、联防队,开始寻找胡小刀。那几天的确实让人上火的几天,上火就上火在王永江没有动作。
欧光慈面对王永江时颇具风范,独处时却是很着急的。这天晚上得报,是小郝。
“队长,许琳有行动!”
许琳确实有行动,晚饭后出现的。当欧光慈带人马进入指定地点时,许琳已上了郊区长途。又是个潮乎乎的晚上,下着那似有似无的雨。郊区车每一站都很长,直到第六站才见许琳下了车。随后小郝也跟下车去。
欧光慈的警车在视野之外,小郝低声报告:“许琳往铸造厂方向去了。”
这里离城市有大约十来公里,铸造厂是一家早已快垮的厂子,跟聊斋里的荒冢差不多。欧光慈相信许琳是来见胡小刀的,没有理由是其他人。敢替对方顶杀头之罪的女子,不可能让胡小刀“折”掉。看得出,许琳有许琳的打算。
“小郝,一定要保证不死人,听见没有!”欧光慈下了死命令。
小郝说:“明白!”
天过于昏暗,许琳走得不很快,小郝自然也快不起来。不久,小范就追上了他,小郝让小范注意别让枪走火儿。
前头有一盏昏黄的灯,二人见许琳在灯下展开了一张小纸条寻找位置,随后朝左手边走了下去。不久,一排破旧的厂房出现了。许琳加快了步子,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刚刚登上破厂房的半截廊子,黑影里呼地跳出个人来。
“是我别怕!”胡小刀的声音响在背后。
“你……就住这儿?”许琳颤声道。
“别管我住哪儿,快说你找我干嘛?”
许琳下意识地环视着左右,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我……我吓死了,天天做恶梦。你……打死了张雨生,可那个张雨生天天梦里来折磨我……”
胡小刀咬牙道:“别跟我说这些,人是我杀的,挨枪子儿的迟早是我,快说你找我干嘛?”
许琳双手抱肩,很寒冷的样子:“胡小刀,我要你告诉我真相,汽车走私那案子你是不是冤的?是不是啊?”
胡小刀脸上的肌肉无法克制地痉挛了一下,目露凶光:“他妈的,你问这个干嘛?我……我冤死了我!抓捕现场死了两个人,全都算在了我和我哥的账上。事实上我们俩连毫毛都没碰一下那两个香港人。人是王永江的人杀的,但是有口难辩,他们好像约好了似地咬定是我们,其中最可恨的就是那个诸葛检察长!一怒之下杀了他,那之后我们兄弟俩就再没生路了!太黑了,这些畜生!仗着他们手里的权!许琳,这些事与你没关系,你用不着替我担罪!”
许琳说:“我当然不会替你担罪,可是我也不能让你再冤下去。你总是这样不行呀!你干不过王永江他们的,干不过!”
“干不过也得干,指望着那些狗娘养的良心发现,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许琳,你走吧,赶快走吧!我胡小刀将来地下有灵,我会替你烧高香的。”胡小刀推了她一把。
“叭——”,凌厉的一声枪响划破了沉甸甸的夜晚,令人毛骨耸然。胡小刀就地一滚,骂了一句“许琳原来你不是人!”眨眼间不见了。说话间数条身影在夜色中跳跃着远去。欧光慈从暗影中走了上来,背后跟着范小美。
范小美的枪已经被欧光慈下了,那一枪就是她放的。
这个丫头吓慌了,胡小刀推开许琳那动作被她误解了,举枪就打。所幸的是欧光慈手疾眼快。
这时,面对簌簌发抖的许琳,他什么都不想问,他只是想,这女子好可怜,无端地扯进一桩旧案里,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他妈的到底谁之罪呀!
大马、小郝空手而归,许琳哇的一声嘶叫起来:“你们这些警察真害人呀,胡小刀会杀了我的!”
欧光慈指着许琳说:“许琳,我要让你知道,警察是你的保护神!走吧,咱们。”
对许琳的保护性监视变成了全天候的,这虽然瞒不了经验丰富的罪犯,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许琳暂时安然无恙。她承认了张雨生之死的真相,却没细说自己的心态,也就是为什么要保胡小刀。
然而,欧光慈懂,他敢说,在这个世界上,恨王永江的人要远远多于恨胡小刀的人数。欧光慈警告大马和小郝,许琳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碗饭就别吃了。
小郝问:“胡小刀有个三长两短呢?比如拒捕被我击毙?”
“那你就卷铺盖滚出公安局!”
“难呐!”小郝说,“胡小刀现在恨不得要吃了许琳呢!”
胡小刀始终没有动静,发往各地的通缉也陆续有了反馈:无此人踪迹。估计胡小刀还在本市。
大概是第九天的夜晚,有动静了。
应该说是小郝的疏忽。他安排人盯住了许琳家附近的三个位置,而恰恰他那个位置,因为上了一次厕所,出现了几分钟的空档。
许琳从夜校归来后楼上就亮了灯,后来窗帘拉开过一次又拉上了,许琳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而小郝去厕所那几分钟,有人上楼了。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楼上已经不再是许琳一个人,分明有两个人影。
小郝马上就紧张了,他悄声询问外勤,是什么人上去了。同时报告了欧光慈。
欧光慈的声音传过来:“别急小郝,我马上就过来,千万不许打草惊蛇!”
“我怕是胡小刀来报复许琳。”
欧光慈说:“不不,我估计事情和你想得不一样,等我来!”
“可是队长,发生意外我应该怎么办?”
欧光慈吼道:“我马上就来了,你只需要把人员集中一下,只要楼上的人走出来,马上生擒。”
“许琳……”刚吐出这两个字,欧光慈那边就没声音了。
小郝不敢耽搁,马上集中人员堵住了楼洞口。大约在欧光慈赶到的同一时刻,楼上的人出来了。众警察齐扑而上,哇的一声就把那人摁翻在地。
吭哧吭哧一阵扑打,揪起来一看,竟是王永江!
欧光慈没理他,过去捧起了地上那只黑亮黑亮的紫檀木匣。四目相对,彻底心照不宣了。王永江使劲儿挣扎了一下没用,想说什么,可是狞笑刚刚浮起来就僵住了,双目很少见地露出了惊恐。
欧光慈猛然转身,却已经晚了。
就见墙根儿的暗影里走出了胡小刀,他迎着王永江走上来,嘴里咕哝着朝王永江肚皮放了一枪。轰响震得人什么都听不见了——是那种自制的火药枪。
完了,欧光慈想,他知道王永江的肠子恐怕全烂了!
血乎乎的王永江被迅速拖走抢救。胡小刀把土枪扔在了欧光慈面前。欧光慈飞起一脚把土枪踢飞了,上来又给了胡小刀一脚。
“浑蛋,我们要公审他!”
胡小刀凝视着欧光慈的瘦脸:“是么,你什么东西都没拿住,怎么公审他?”
欧光慈没理他,啪地打开了那只紫檀木匣。稍作分析,让范小美捧住了匣子,而后他左右卡住匣盖的枢轴,按住两侧的两个凸起,匣底咔地弹了起来。欧光慈“哦”了一声,捏住匣底跳起来的隔板,慢慢掀开,就见夹层中整齐地摆放着那一叠丢失了的案卷材料。
“看见了吗浑蛋!我一直在找的罪证!”欧光慈怒视着胡小刀,“王永江害你,可他同时也在防着所有涉案的人!”
“噢,不然他早就把这东西烧了!”胡小刀言罢咚地跪下,“欧队长,我给你磕头啦。这东西落在你手里,我们胡家人死也闭眼了!”
蓦然间,一股巨大的悲怆感使欧光慈险些掉下泪来。
夜雨,又开始无声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