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倒映在水面摇荡。
白皙的裸体穿透月亮,一样缓慢地摇摆着。手巾轻柔地飘落,原本盘起的黑发散落,漂浮在水面。
尽管已经入夜,风却没有止息的迹象。
风在遥远上空凶猛地呼啸着。
云被吹散,就像激流中的一叶小舟,转眼间消失到远方。所以……
月亮皎洁无比。
——白天的男子。
茜思考着,那感觉也像是一场梦。
头发饱含热气,变得潮湿沉重。
——他知道什么。
充满光泽的黑,与充满光泽的白。鲜艳的水面。
黑发与白肌,新鲜的肉体。
天在狂吼。
茜仰头望向天空。发丝浸在透明的液体中,散往四方。星辰在闪烁。
——那个不可思议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
只是稍微移开视线一下,男子已经走下参道极远了。
津村也仿佛被狐狸捉弄了一般,莫名其妙。
茜觉得自己恍惚了好一阵子。
茜打消奉纳的念头,暂且下山。然后在津村的带路下,直接来到这家温泉旅馆。
累瘫了。
这是津村母亲过去工作的莲台寺温泉的旅馆,由于是平日,客人很少,露天的岩池温泉只有茜一个人,感觉十分空旷。
茜缩起伸长的双腿。人体在水中的行动十分顺畅,划过水的感觉很舒服。
她觉得有抵抗,身体才能够自由行动。茜伸出双手撑住,露出上半身,坐到岩石上。
蒸气从热烘烘的皮肤冒了出来。
——哪里……
有哪里搞错了吗?
茜询问旅馆的女佣,得知这一带的人似乎相信下田富士的浅间神社祭祀的是石长姬。可是仔细询问后,才知道西伊豆的云见有一座叫做乌帽子山的岩山,山顶镇守着一座云见浅间神社,下田富士的石长姬信仰似乎是与那里的传说混淆在一起了。这么说来,记得多多良也提到下田富士与乌帽子山两地。骏河富士与下田富士这双成对的名称迷惑了茜。
云见那边的传说,也与多多良告诉茜的完全相同。不过云见的传说内容加上了来自地名的润饰。说由于姊妹感情不好,骏河富士或乌帽子山其中有一边一定会被云雾所笼罩。此外,据说云见的居民禁止登上富士山,禁忌更为彻底。
云见的传说才是源头吧。
但是即使如此,还是有可能像那名男子说的,祭神曾经替换过。就如同男子说的,茜觉得比起木花 耶姬,石长姬更适合作为富士山的祭神。因为合情合理,或许事实上就是如此。
她认为多多良说先有妹妹这个属性,再有姐姐,这样的说明是本末倒置。
——没错,本末倒置。
可是……即使如此,现在云见浅间社的祭神似乎确实是石长姬。虽然是浅间社,祭祀的确是石长姬。
——那里的话……
应该可以奉纳吧。
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很湿潮。
“啪”的一声,一道水声想起。
蒸气划过水面扑来,是风吹进来了吗?
一阵凉意,相当舒服。
茜将手巾浸到热水里,擦拭肌肤。
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装点着茜。
她毫无防备。
所谓装饰,或许是一种扭曲的防卫本能。
——真正骇人之事。
是什么呢?
——不可以知道的事。
村人的大屠杀。
——为了什么?
没错。茜是以大屠杀为前提,所以并没有想过该如何定义大屠杀本身。
——但是……
那应该不是茜的工作,她的工作是剥掉东野铁男的伪装。至于剥掉后会是什么,那不是茜该管的事。若是不把这些问题一一撇下,任务就没办法进行。若不那样公私分明,就太难熬了。
——这个工作就是这么悲伤。
——明天……
要去韮山。
那里会有什么呢……?
“啪”的一声,水声再度响起。
——有人吗?
茜摊开手巾,遮住胸口。
她窥看情况。风吹过上空的声音,水面起伏的声音。此外,只有夜晚静谧的声音。
——大屠杀。
令人介意。军部的参与。那个不可思议的男子。
谎报来历的两名男子,其中一名据说是全村遭到屠杀的村人幸存者。
幸存者。
——我也是幸存者。
土地。证据。罪犯。
——是了!
茜激出水声站了起来。
——大逆转不一定只有一次。
没错,被骗的是骗人的一方。
那样的话……
又是为了什么……
啪。
“谁?”
回头。
“有人吗?津村先生?”
水面起伏,水面蠕动着。
茜一丝不挂。
“是谁?”
滑动。自岩石后面。啪。
一道蛮力抓上肩口。
“谁……”
嘴巴被捣住了,水花骤然喷起。
如同棒子般坚硬的手臂自腋下伸来。凶恶的手臂,在柔软的皮肤上。手压住了乳房、脖子。
——好痛。
脸歪曲了。是谁?是谁?哗啦哗啦的声音。
头发,水滴,蒸气沁入眼睛。不要,不要不要。
用力甩头,全力抵抗。带有水汽的光泽长发。哗啦哗啦。手指爬上脖子,手指穿进大腿内侧。连踢都没办法,动弹不得。从背后被架住,四肢被钳制,茜的肉体完全失去了自由。肌肉紧绷,如同尖锐的棘刺般。脖子周围。不要,不要。好痛,好难过。
——救命!
茜感觉到根源性的恐怖。
什么东西绕上了脖子。
发不出声音。
舌头好干。
世界膨胀。
——我被绞住脖子……
啊——
再想到该想起谁的脸之前,织作茜断气了。
新的警官请我喝茶。
我照着他说的啜饮。
警官以充满浓厚污蔑、几乎可以说是怨念的嫌恶眼神看着我的动作。我觉得我应该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大牌到应该会被处于死刑。
我现在的意识比起混乱更接近浑浊,不管再怎么努力尝试接纳理性的光芒,结果依然只是变得一团稀烂,像污物般沉淀而已。另一方面,我的意志打从一开始就完全腐败,每当受到刺激,就散发出腐臭,一边喷洒出腐汁,一边萎缩下去。
我被殴打、被咒骂。
被逼问。
我堕落下去。
只是无止境地堕落。
那些推人下去的人,不可能了解堕落的快感。
警官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我。
我……恐怕正露出冷笑。
“是你干的……”
我……恐怕正露出冷笑。
“你自己这么说的……”
我……恐怕正露出冷笑。
“凶器也找到了……”
我……恐怕正露出冷笑。
“大致上的移动路径也查清楚了……”
我……恐怕正露出冷笑。
“磅”的一声,警官踢翻椅子。
“动机!动机!你缺少的只有动机!只会给我傻笑!不管你再怎么装疯卖傻,我都不会把你送去做精神鉴定!你绝对不会被无罪释放的!喂!”
我的胸口被揪住,茶杯翻倒,茶溢了出来。
“给我招!招!招!叫你给我招!你这个混账东西!给我说话啊!你是想要强奸人家吗?你这头下三滥的猪!”
“好啦好啦……”新的警官制止。“关口先生,你上上个月去了安房胜浦对吧?”
“去……了吧,一定。”
或许是做梦。
“去做什么?”
“不晓得……”
我去做什么了?
“你瞧不起人啊?”年轻警官吼道。
我什么都没法说,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你去了伊豆,经过静冈、三岛、沼津,去了县政府、市公所、邮局,然后在韮山拜访了七户民宅,然后又去了驻在所和警官谈话。然后呢?”
“去……山中……消失的村子……”
“我说啊,渊胁巡查说他记得和你谈过,可是他没有和你上山,也不认识什么叫堂岛的人。不要瞎编故事好吗?我不知道你是作家还是呆瓜,可是像你这种卑鄙的罪犯,不可以写什么小说!你这个人渣!”
我……恐怕正露出冷笑。
所以我被狠狠地揍了。
“你啊,离开驻在所后,直接去了莲台寺温泉,住了一晚,隔天在下田闲晃,在书店顺手牵羊逃跑,然后回到温泉。从民宅的食库偷出麻绳,直到夜晚都呆在御吉之渊,等到天色暗下来,就潜入附近的露天澡堂,用偷来的麻绳勒死入浴中的被害人,不知道为什么,背着遗体进入高根山中,一样用麻绳把死者吊在接近山顶的大树上,然后看着尸体傻笑的时候,遭到逮捕了,对吧?你认识被害人吧?这是事先计划好的谋杀!”
“认识……谁?”
“啥?你白痴吗?混账东西,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就是你杀死的那个织作……”
“等、等一下!”
我……总算了解一切了。
“我、我……杀了织作茜女士?”
当然,回答令人绝望。
(宴已备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