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人的踪影,如今已不复见。
由于心中已有觉悟,这些生息于夜晚的家伙,是绝无可能在堂堂白昼露脸的。
这寂寞,并非出自见不着又市。
这可说是一种逃避。
自己该以何种心态活下去的觉悟。
不过。
到了第三个月,百介便开始抱怨起又市的无情了。
虽然没有书写上的愉悦,但毕竟有几分伴随银两而来的欢欣。
百介就是少了这觉悟。
有名曰老人火之妖物
即使如此。
虽不至于心不甘情不愿,但毕竟不是自己想写的东西,写起来也算是苦行一桩,但百介还是耐着性子写下去。长年对汗流浃背、辛勤工作者心怀愧疚的百介,总认为工作愈辛苦,便代表自己愈有出息。
总希望能永远在黄昏时分徘徊。
百介便感到分外寂寞。
两年前的确曾发生了一件大事。据传,当时在黑暗世界里,曾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冲突,就连百介也知道,江户和京都之间曾发生过一场规模庞大的殊死斗。不难想见其中必有位高权重的黑手在幕后撑腰,而且个个都是令这群不法之徒难以招架的大人物。
不过。
半年过去后,百介终于也开始担心了。
不过,这趟旅程对百介而言,也并非一路都走得心旷神怡。心中其实是百感交集。
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木曾深山中
不同于六年前,这回他悠悠哉哉地花了两个月的时日,享受了一趟悠闲的旅程。
百介的确曾行遍诸国,助这伙不法之徒布置过一些装神弄鬼的局。
倘若真是如此。
只不过赢是赢了,这伙人竟就此销声匿迹。
此事也教百介那身任八王子千人同心的哥哥,亦即山冈军八郎欢欣不已。听闻百介自谦这不过是本无用闲书,竟回以一纸檄文,力陈闲书亦是不可轻忽,宜以此为垫脚石晋身文人之林,好让家姓山冈千古流芳。
倘若一个人在明处过日子,不仅瞧不着暗处的景况,也没必要窥探。
注释:
不过在旅途中,百介为此作了一番思索,也得到了答案——这应是个关乎觉悟的问题。
而是不想教他们给遗忘。或许这寂寞,其实就来自教人给遗忘的失落。
只不过……
则火势更形猛烈
原本习于隐居避世、终日游手好闲的百介,这下终于意识到非得好好干点儿活、赚几个子儿不可了。
小股潜又市自百介眼前消失,至今已过了两年。
百介对家姓、名声本无矜持,对此戏作之内容与文笔亦是多所顾虑,深恐此书或许可能牵累山冈一家,绝无可能名传后世。为此,百介在本书付梓之际,还刻意用了个笔名。
每当想起这些原本已为自己所遗忘的过去,一股无以名状的失落感就会在百介心中涌现。
须覆以兽皮
到头来一年、两年过去了,他都没再听见又市的铃声。这段期间,百介可说是拼了老命摇笔杆子,写起东西来根本没余力想其他事儿,但不时仍会在刹那间忆及。
虽说是悠闲,但旅行本身就是件危险的事儿。如今虽不再听闻有人遭山犬野狼袭击,但拦路打劫、讨买路财、伪装旅客顺手牵羊的土匪依然不绝于途,再加上日子愈来愈不好过,时局绝称不上安稳。有消息灵通者宣称世间将有剧变,且改变的规模势必将涵括全国。虽不能将治安败坏归咎于这传言,但坊问百姓纷纷议论时局将产生何种变化,感觉上时光也流逝得更快速了。原本就生性慵懒、不擅交际,如今欲追上时局变化,更是教百介深感力不从心。
那么,就忘了这交情罢。
约两年前,百介的戏作终于得以付梓。
虽然有的叫座、有的不然,但风评倒是都还算差强人意,让他终于无须再仰赖店内众人照料,也能填饱自己的肚子。以前从没人劝他成家,最近也开始执拗地逼他讨个老婆。虽然为顾及体面,或许真有个家室较为稳当,但百介对此依然是踌躇不已。毕竟不论怎么看,撰写戏作都不像个稳当的差事,倘若讨了个老婆进门后,哪天突然不再有生意上门,百介岂不成了个不负责任的丈夫?
这是个他迟迟下不了的觉悟。
绘本百物语·桃山人夜话卷第二/第十二
这种时候——
一本书卖得好,生意自然接二连三上门。不过出版商们委托他写的,净是些空洞无趣的世话物,没任何一个是百介想写的东西。反之,每当百介询问能否写些奇闻怪谈时,便悉数遭到对方婉拒。
这些原本围绕着又市生息的同伙们,也悉数消失无踪。
再者,他的成就也教店家内的众人欢欣不已。生驹屋的大掌柜夫妇认为这下对过世的东家终于有个交代,不仅在佛坛前虔诚膜拜,甚至夸张地举办了一场宴席庆功,宴席上还摆满了未去头尾的鲷鱼。不过是一本阅毕即抛的闲书,竟然教大伙儿如此小题大作,着实数百介十分难为情。
他也曾上麴町的念佛长屋,却发现长屋早已退租了。向棺材匠泥助打听,始终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
此戏作为他带来的收入之高,绝非昔日撰写考物时的酬劳所能比拟。对长年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个吃软饭的隐居少东的百介而言,这的确是个新鲜的欢喜。
虽未闻一声钤响,但百介仍心怀一丝期待。
过去那一切仿佛不过是场梦,近日他甚至有种一切都没发生过的错觉。
至于又市是和什么人、以何种手段、为了什么事抗争?到头来还是没能打听清楚。就连治平都赔上了性命,或许结果仅称得上险胜。但在这等人的世界里,能活下来的便是赢家。既然又市和阿银都保住了性命,赢家还是非他们莫属。
百介曾耳闻事触治平为此丢了性命,虽然就连丧事也没办,多少教人感到真伪难辨,但根据一位与又市一伙人交情匪浅的阴阳师的证言,那面目可憎的老头的确已在当时命丧黄泉。
至于是为了什么犹豫,百介也不清楚。不,或许是自己也不想弄清楚罢。
宛如原先就在等待百介事业有成,待他的戏作一付梓,又市就毫无预警地从百介的生活中销声匿迹。至于山猫回阿银、算盘名手德次郎、御灯小右卫门——
这段过去既非梦,也真的曾发生过。
百介听说,最后的赢家还是又市。
如今毕竟不同于六年前,无须担心后有追兵,亦无命丧凶贼刀下之虞,更没有必须得隐匿身分的旅伴同行。再加上这回旅费充沛,故得以骑马乘轿,亦可上差强人意的客栈投宿。这回的旅程,百介终于得以在大街上安然前行。
但在表面上的生活中,百介总是强迫自己当这些事都没发生过。的确,若想正正经经地过日子,或许此类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反而只会造成阻碍。因此还是忘了比较好。事实上,百介还真把不少事都给忘了。
身处昼夜之间、宛如黄昏或拂晓般的蒙胧之地,这就某层意义上甚至堪称卑鄙懦弱的处世态度,对生性窝囊的百介而言,魅力可谓不小。
欲施水灭之
则火与老人将悉数烟灭
他怀疑,又市是否对已是小有名气的自己开始有了点戒心。
头一、两个月,百介还没放在心上。
与又市一伙人相识,数度与这伙人同进退,已有一只脚踏进了黑暗世界的百介,在那段时日里不时徘徊于明暗之间。过了几年暧昧不清的日子,迟迟无法决定自己是该弃暗投明,还是弃明投暗?仅能浑浑噩噩地跟在这群匪类后头,窥探那头的世界一眼,再回到生驹屋的布帘与哥哥宫位的保护下,在这头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此外,京都那伙不法之徒的头目十文字狸——亦即为百介与江户的出版商斡旋的十文字屋仁藏,也是没来得及见到百介的戏作付梓便告亡故。就连治平这种老滑头、以及十文字狸这等豪杰部落得壮志未酬身先死,这场冲突想必是十分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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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即便不愿迎合俗世所好,百介也仅能依照出版商的要求,辛辛苦苦地撰写了几篇戏作。
欲于白昼中生息,也需要有同样的觉悟罢。
百介终究是个模棱两可的小鬼头儿。之所以不想成亲,或许就是这个性使然。
在过去的六年里,百介经历了极大的变化。
不过,眼见唯一的亲人如此欣喜,的确也教百介倍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