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亚特·吉勒特趴在草地上,嗅着泥土味、雨水味和丁香花隐隐的香味。猛地,一束强烈的聚光灯打到他身上,使他眨了几下眼睛。只见一位样子机敏的年轻特工小心翼翼地朝他走来,手里抓着一挺特大冲锋枪对准他的脑门。
特工给他戴上手铐,仔细搜查了他全身,一直到吉勒特开口,请求他给一位名叫毕肖普的州警打电话,他的神情才放松下来。吉勒特对他说,毕肖普可以证实,联邦调查局的计算机系统被黑客入侵,这座房子里的人并非马林凶杀案疑凶。
随后特工命令艾莱娜一家人走出房子。她,她母亲和她弟弟举起双手,慢慢出了家门,来到草坪上。他们被全身搜查,并戴上手铐,尽管没有受到粗暴对待,但从他们板着的脸上可以明显看出,他们正在遭受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其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肉体受到伤害。
这其中最受折磨的要数吉勒特。不是因为他在联邦调查局特工手里受到什么虐待,而是他知道,自己探爱的女人要永远从他身边走开了。本来她似乎还在犹豫不定到底要不要与埃德一起迁往纽约,可今天,几年前把他们两人分开的计算机又几乎杀死了她全家,这当然是绝对不可原谅的。现在她要飞到东海岸去了,与责任心强、工作固定、收人又好的埃德一道。对吉勒特来说,艾丽将仅仅变成一些回忆,就像冠以.JPg和.wav扩展名的图像和有声文件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一关上电源,它们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又商量了一阵,最终得出结论,此次攻击命令确属非法。他们释放了所有人——当然,吉勒特在外,不过他们也扶他起身,并替他松了松手铐。
艾莱娜大步走向前夫。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跟前,默默承受那一抡使尽全身力气甩向他脸颊的巴掌。这个女人即便在生气时也一样美丽动人。然后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扶着母亲走上门前的台阶进了屋。她弟弟则以二十二岁热血青年的冲劲,含糊不清地叫嚷着要提起诉讼什么的。他跟随她们进了屋,用力甩上房门。
在特工们准备撤退时,毕肖普赶到了。他见吉勒特被一位身材高大的特工看押着,便走上前,对他说了一句:“紧急关闭开关。”
“倾倒卤代烷气。”吉勒特点点头。“当时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可没等说,电话线就被切断了。”
毕肖普点点头。“我想起来你曾在组里提起过,在你第一次见到老式恐龙圈主机机房的时候。”
“有没有其他损伤?”吉勒特问,“我是指肖恩?”
他希望没有。他对那台机子充满好奇——想知道它如何工作,有多大能耐,用的是什么操作系统。
毕肖普回答,机子损伤并不大。他说:“我朝它打了整整两梭子弹,并未造成什么损伤。”他笑道,“只是一点皮外伤。”
一位个头粗壮的汉子穿过刺眼的聚光灯朝他们走来。等他走近,吉勒特看到原来是鲍伯·谢尔登。这位满脸疤痕的警察朝搭档打了个招呼,接着用惯常的鄙视神情望着吉勒特。
毕肖普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但没提曾经怀疑谢尔登就是肖恩这点。
谢尔登苦笑地摇摇头。“肖恩是一台计算机?上帝,真该有人把这些该死的机子全都扔进大海里去。”
“你为什么老喜欢说这种话?”吉勒特发火道,“我可听烦了。”
“你烦什么烦?”谢尔登口气很冲。
几天来谢尔登对他的粗暴态度令他愤怒至极,此刻吉勒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反驳:“你老是不失时机地贬低我和计算机。但那些话出自一个家里收藏着价值上千美元的温切斯特驱动器的人,真让人难以相信。”
“你说什么?”
“我们去你家那次,在起居室里看到的服务器驱动器。”
谢尔登怒目圆瞪。“那是我儿子的,”他咆哮道,“当时我正准备把它扔掉。我正在对他的屋子做最后的清理,把所有和计算机有关的玩意儿统统扔掉。可我太太不肯让我扔掉他的任何东西。我们就是在为这事吵架。”
“你儿子,他迷计算机?”吉勒特问,想起那个男孩几年前已死于非命。
又是一声苦笑。“呵,是的,他迷计算机。在网上可以连续呆上几个小时,一门心思就是充当黑客。可是某个网上帮派发现了他是警察的儿子,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告发他们,于是缠上他,在网上张贴各种帖子,造他的谣——说他是同性恋,说他有前科,说他狠裹幼童……他们侵人他所在学校的网站,故意弄成好像是他更改了自己的分数。这件事导致他被勒令停学。接着又以他的名义给他女友发肮脏下流的邮件,她一气之下与他分了手。事发当天他喝醉了酒,车撞到高速公路的隔离栏上。可能是一场事故——也可能是自殺。不管是什么,罪魁祸首都是计算机。”
“对不起。”吉勒特柔声说。
“你他妈的,”谢尔登朝吉勒特走近一步,怒气未消地继续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主动参加此案侦破的原因。我想罪犯说不定就是那个帮派的一员,那天我会去上网也是为了这点——想看看你是不是他们的成员。”
“不,我不是。我不会对任何人做那种事。我当黑客不是为了那个。”
“哼,你不停地这么说,可你和他们一样坏,让我儿子误以为那些塑料匣子就是整个世界。完全是胡说八道。那里没有生命存在。”他抓住吉勒特的外衣,黑客没有反抗,只是盯着眼前这张怒不可遏的面孔。谢尔登气冲冲地喊道:“生命在这里!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你的家人,你的孩子……”他声音硬住了,两眼满是泪水。“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
谢尔登把吉勒特推开,用手擦着两眼。毕肖普走上前,碰碰他的手臂。但谢尔登闪开了,很快消失在众多警察和特工中间。
吉勒特内心十分同情这个可怜人,但还是忍不住想:谢尔登,计算机也是真实的。它们正日益成为有血有肉的生命的一部分,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们需要问自己的不是这种改变是好是坏,而仅仅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在我们通过显示器步人蓝色虚拟空间的时候,我们究竟想充当什么角色?
此时就剩下他们俩,一个警官,一个黑客,互相对视着。毕肖普发现自己的衬衫又跑出来,便把衣服下摆往裤腰里塞了塞,随后朝吉勒特前臂上的棕桐树文身点了点头。“我想你还是把那个弄掉的好,没什么好看。至少那只鸽子。树倒还看得过去。”
“是海鸥。”黑客回答。“既然说到这个,弗兰克……你为什么不刺一个?”
“什么?”
“文身呵。”
毕肖普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扬起眉毛。“知道吗,也许我真会去刺一个的。”
紧接着吉勒特便感到自己的双臂被人扭到身后。原来是州警按时赶到,将他押送回“圣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