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四十五分
卢卡斯打开文件室的门,探头望向里面:“你好?埃文斯博士?”
博士没有回应。
去哪儿了?她纳闷着。
她在鉴定桌前停下,低头看着勒索信。
结局是今晚。
她心里想着,帕克说这种句子没人会写错,他的说法也许不太正确。
就某种意义而言,结局的确是夜晚。黑暗、睡眠、平静。
夜晚,带走我吧。黑暗,带走我吧……
当她接到婆婆打电话通知坠机一事,告诉她汤姆和乔伊已经身亡时,她便产生了这种想法。十一月的那天晚上刮着风——或者是两三天后,现在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她躺在床上,孤身一人,无法呼吸,无法哭泣。
她心想,夜晚,带走我吧。夜晚,带走我吧,求求你。夜晚,带走我吧……
卢卡斯此时弯着腰站在文件鉴定桌前,低头凝视,几缕金发落在眼前,仿佛马头上的眼罩。她注视着勒索信的字句,看着潦草的字体。卢卡斯记得,帕克在研究勒索信时,嘴唇会微微颤动,仿佛正在盘问一个疑犯。
结局是今晚。
她摇摇头,想甩开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然后转身离开文件室。
她走向电梯。也许埃文斯正在警卫室等候。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指示灯显示电梯正在上升中。
走廊空无一人,她听到空荡荡的大楼在晚上产生的微小声响。她上班的地点是外勤处,位于市政厅附近,距离这里几条街,她不常到这里来。她不太喜欢总部,地方太大了。她想着,今晚这地方感觉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而卢卡斯不是会轻易感到毛骨悚然的人。她记得帕克将勒索信投射在文件室的屏幕上,当时她心想,这封信看起来像幽灵。她死也不会承认有这种想法。但她当时的确产生了这种念头。
卢卡斯此时能察觉到更多的幽灵,就在走廊上。殉职探员的幽灵、在此处侦办的刑事案受害人的幽灵。
至于她私生活中的幽灵呢?她心想。唉,他们随时与她同在。丈夫与儿子,他们一步也不曾离开。想离开,她也不会放手。“掉包”后仍会保留一些东西以提醒她杰吉的存在。
她向下看了一眼电梯前的地板,有一片深色的污渍。是什么东西?她嗅到了酸酸的咖啡味。
电梯灯闪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大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哦,嘿,”卢卡斯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嘿,卢卡斯,”苏珊说,手上捧着十几份档案,“什么事?”
“歹徒刚才被解决了,在国家广场。”
“地铁案的枪手?”
“对。”
苏珊竖起大拇指:“干得好。哦,新年快乐。”
“也祝你新年快乐。”
卢卡斯上了电梯,往一楼下降。
来到员工入口警卫室,阿蒂抬头看她,愉快地点头打招呼。
“那个埃文斯博士是不是走了?”她问他。
“没有,还没看到他。”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吧。卢卡斯坐在大厅舒适的椅子上,沉沉地陷入椅子里,感觉精疲力竭。她想回家。她知道别人在她背后说,一个女人孤零零的,生活一定很苦。可是,这种生活一点也不苦。回家就像重回到子官一样,总胜过跟密友去泡酒吧,总胜过跟华盛顿永不缺货的单身——沉闷地——男子约会。
回家……
她想到还得起草一份地铁扫射案的报告。
想到帕克。
专心,她告诉自己。
此时她想到,没有必要再专心了。
他这个人怎么样呢?他一定想约她出去。不用说也知道。但她已经决定婉拒了。他是个长相英俊、精力充沛的男人,热爱儿童和居家生活。真吸引人。可是,她无法把自身的痛苦转移到他人身上。她相信自己的一身苦楚就像毒气般散发出来,因而她不愿毒害别人。
杰吉和帕克,或许有结合的机会吧。但像卢卡斯这样被“掉包”的人却绝无可能。
原本在看报纸的阿蒂抬起头:“对了,忘了跟你说新年快乐,卢卡斯探员。”
“新年快乐,阿蒂。”
掘墓者的尸体冒着烟,散发出恶臭,消防队员对着烧焦的樱花树喷洒泡沫,群众则聚集在烧得面目全非的大巴旁围观。这时帕克和凯奇站在一起。
掘墓者已远走。永别了。
苏斯博士书里的诗句在他脑海中掠过,感觉如同他笔下那些古怪的生物。
帕克将自己这种奇异的想法归咎于废气和肾上腺素的混合体。
他打电话给无名氏兄妹,答应两人半小时后回家。罗比告诉爸爸,有人在半夜乱按喇叭,吵醒了同一条街上的布莱利夫妇,引起邻居们一阵骚动。斯蒂菲上气不接下气、胡乱使用各种形容词来描述院子里的火花。
“我爱你,小无名氏,”他说,“我马上就会到家了。”
“爸爸,我也爱你,”女儿说,“你的朋友怎么样了?”
“他会好起来的。”
凯奇正在跟实物证据小组的搜证人员交谈,帕克则想往下风处走,避免吸进大巴上冒出的烟。那种味道闻了令人很不舒服,比燃烧轮胎还难闻。帕克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吸入掘墓者焦尸的废气就令他作呕。
在帕克眼前冒烟的是一个死去的精神病患者,而这个险象环生的夜晚终于告一段落……但此刻他脑中纷纷冒出的念头则是些生活琐事。他这时想到,糟了,身上的现金不够付给卡瓦诺奶奶了。他拍拍口袋,掏出一小团纸钞,二十二块钱。不够。回家的路上一定要去提款机取钱。
有一张纸混在钞票当中。他看了一眼。烧毁的黄色便笺簿上发现的不明身份者笔迹,经鉴定分析后抄在这张纸上。托比从主谋藏匿地抢救出来的那几张便条,上面注明了最后两处攻击地点。
……以南两英里。R……
……我带你去的地方——那个黑……
“这是什么?”凯奇问,一面揉揉受伤的肋骨。
“纪念品,”帕克边说边看着上面的字,“只是纪念品。”
爱德华·菲尔丁停在走廊尽头,被钞票的重量压得气喘吁吁。
他望向三十英尺外的接待区,看见卢卡斯的金色短发。她背后有个警卫正在看报纸。走廊的灯光没亮,就算他们转过来,也很难把他看清楚。
他将背包调整到比较舒适的位置,右手举枪,向前走去。他的皮鞋鞋底轻轻踏在瓷砖上。卢卡斯正在看着别处。他会对她的头开一枪。等警卫一抬头,也会跟着没命。
然后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啪啪啪。
他一步步逼近目标。
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