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杰夫里·迪弗 本章:第六章

    凌晨二点二十分

    工人正将烧焦的大巴拉上平板拖车。

    验尸官已经将掘墓者的尸体运走。掘墓者的双手与大火烧过的黑色机关枪融在一起,情形十分恐怖。

    爱德华·菲尔丁坐在联邦拘留所里,戴着全副手铐脚镣。

    帕克向凯奇道了晚安,之后四下寻找卢卡斯,这时看到肯尼迪市长朝他们走来。他一直跟最后仅剩的几位记者待在这里,视察灾害状况,与警方和救护人员对话。

    他走向他们。

    “市长先生。”凯奇说。

    “凯奇探员,我可要好好感谢你替我发的那则小小的新闻,对吧?竟然敢把我和游艇枪击案扯上关系。”

    他耸耸肩:“市长,办案总有轻重缓急之分呀。你不应该跑到丽兹酒店去的。这种事,最好别和政治搅在一起。”

    肯尼迪摇了摇头:“据我了解,你们逮到了整件案子的背后主谋。”

    “是的,市长。”

    肯尼迪转向帕克:“怎么称呼你?”

    “我是杰弗逊。”

    “啊,久仰大名。你就是那个文件鉴定师吧?”

    “没错,”帕克说,“刚才你冲上去开枪,枪法不错啊,我全看到了。”

    “不怎么样,”市长懊恼地望向仍在冒烟的大巴,然后接着问,“对了,你和杰弗逊总统有血缘关系吗?”

    “我?”帕克笑了,“一点儿都没有。姓杰弗逊的人很多。”

    “我的首席助理姓杰弗里斯。”他说得好像在酒会上胡乱找话题搭讪似的。

    此时卢卡斯来了。她朝市长点点头,帕克看得出她神情严肃,仿佛早就料到会碰上当面对质的场面。

    但肯尼迪只是说:“你的朋友C.P.阿德尔探员殉职了,我很难过。”

    卢卡斯没有答话,一直凝视着烧焦的大巴。

    一名记者高声问:“市长,有传言声称,你今晚决定不招来国民警卫队,是因为不想影响观光的群众。您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也盯着大巴看。

    卢卡斯说:“今晚的事,好像没有赢家,对不对?”

    “对,卢卡斯探员,”肯尼迪慢悠悠地说,“发生这种事,恐怕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好处。”

    他拉起妻子的手,走向礼宾车。

    卢卡斯递给凯奇一些文件,可能是证物报告或逮捕记录。随后,她的视线仍逗留在大巴上,然后扭头径直走向自己的休闲旅行车。帕克心想,她连再见都不说就打算离开了吗?

    她打开车门,发动引擎,打开暖气。室外的气温在持续下降,天空乌云密布,仍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她没有关上车门,向后靠坐在坐椅上。

    凯奇跟帕克握手致意,然后喃喃地说:“我能说什么呢?”让帕克意外的是,凯奇张开双臂抱住他,用力搂了一下,随即疼得五官都纠结在一起,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朝街头走去。“晚安,卢卡斯。”凯奇大喊,“晚安,帕克。啊,肋骨疼死了。祝大家新年快乐。祝他妈的新年快乐!”

    帕克拉上夹克的拉链,走向卢卡斯的车,发现她正在看手上的东西。是什么,帕克无法确定,似乎是一张折起来的旧明信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随后瞥了帕克一眼,似乎犹豫着什么。就在他走到休闲旅行车旁边时,她把明信片放进皮包。

    她从外套口袋了掏出一瓶啤酒,是萨姆·亚当斯,用仪表板上的三角开瓶器打开瓶盖。

    “现在就连总部的售货机都卖起啤酒来了?”

    “是证人加里·摩斯请的。”她把瓶子递给他。他灌了一大口,然后还给她。卢卡斯仍待在车上,但却转过身来,面对帕克:“这一晚可真够折腾的,对吧?”

    “没错。”他说着,向前伸出一只手。

    她稳稳地握住他的手。两人已经脱下手套,尽管手都被低温冻得发红,皮肤的温度却差不多。帕克握着她的手,既没有觉得凉也没有觉得热。

    两人紧握着的手都没有松开。他又伸出左手包住她的手。

    “你的孩子还好吧?”她问,“你是怎么称呼他们的来着?”

    “无名氏兄妹。”

    “无名氏兄妹,对。给他们打过电话了吗?”

    “他们没事。”他不情愿地松开手。她也不太情愿吗?他无法判断。接着他问:“你需要我来写份报告,对吧?”他记得联邦刑事案开庭时,联邦检察官需要备齐各种书面文件。成堆的文书。但帕克却并不介意。毕竟文件是他的老本行。

    “是要写的,”卢卡斯回答,“不过不急。”

    “我周一会写一份。这个周末我有件事要忙。”

    “鉴定文件吗?还是修房子?”

    “你是说,拿着铁锤电锯来修房子吗?”他笑了,“我可不行。厨房的事我懂。木工呢,我就没辙了。其实是要鉴定一份可能是伪造的文件,是一封据说是杰弗逊写的信。委托人是纽约的一个商人。”

    “是真迹吗?”

    “直觉上是真迹,还要再进行几项检验才能确定。哦,对了。”他交还手枪。

    卢卡斯这时穿的是裙子,已经无法遮掩脚踝上的后备武器。她将手枪放进手套盒。帕克的视线再次飘向她的侧影。

    你究竟嫉妒我哪一点?他在心中高声地问。

    有时候,谜题会自行揭晓,视时机而定。

    有时候,谜底永远解不开。帕克越来越相信,解不开的原因是命中注定。

    “对了,你明天晚上有空吗?”他突然问,“想不想吃一顿充满郊区风味的晚餐?”

    她犹豫着,全身连一块肌肉都没有动弹,好像连呼吸也暂停了。他也维持静止的姿态,只有唇边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每当他等待无名氏兄妹承认饼干怎么失踪或台灯怎么打破时,就是这副表情。

    最后她也露出微笑,但他看出笑容的虚假,是坚如磐石的微笑,与她的眼神相配。他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很抱歉,”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明天有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她的意思是,永远别想了。帕克的《单亲家长指南》里,有满满一章是关于委婉用词的。

    “当然可以,”他说,努力掩饰失望之情,“改日再说吧。”

    “你的车呢?”卢卡斯问,“我载你一程好了。”

    “不用了,没关系。就停在那边。”

    他再次跟她握手,勉强按捺住想拥抱她的冲动。

    “晚安。”她说。

    他点点头。

    他走向自己的车子时,看见她在挥手。这个动作看起来十分古怪,因为她面无表情,连微笑都没有。

    接着帕克才发现,她其实根本不是在挥手,而是在擦拭凝结在车窗上的水珠,根本没有在看他。擦好了车窗后,她换挡踩下油门,朝马路中间疾驰而去。

    在回家的路上,帕克驶过白雪覆盖的宁静街道,来到一家7-11便利店买不加奶精的咖啡、火腿煎蛋牛角三明治,再从自动提款机取钱。走进家门后,他发现卡瓦诺奶奶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他叫醒她,付了她双倍的酬劳,然后送她到门口。他站在前门的台阶上,目送着她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行走,直到她消失在对面的房子里为止。

    孩子们已经在他床上睡着了。他的卧室有电视和录像机,而电视屏幕这时呈亮蓝色,是他们看过录像带的间接证据。他害怕发现是什么电影让他们看得睡着,因为他收集了一堆儿童不宜的惊悚片和科幻电影。但他按下退出键,发现他们看的不过是《狮子王》而已。这也够令他烦恼的了——罗比将永远憎恨土狼。但至少结尾圆满壮丽,全片没有呈现太多暴力元素。

    帕克精疲力竭,甚至比精疲力竭还累。然而他有种预感,大概要再过一个多小时才能睡得着。

    尽管他叮嘱卡瓦诺奶奶不用清洗碗碟,但她还是全都洗好了,还把厨房也整理得干干净净,因此他无法用洗碗来消耗体力,只好收拾家里的垃圾,拿到后院。他把绿色的垃圾袋扛在肩头,姿态就像个圣诞老人。他心想,这种生活太疯狂了——一小时之前我还举枪指着别人,自己也被人开枪射击,如今却回到郊区,置身于单调的环境之中,忙着家务事。

    帕克慢慢掀开垃圾桶的盖子,瞟了后院一眼,当即怔住了,眉头紧蹙。雪地上有脚印。

    最近踩出的脚印。

    他判断,应该就是在几分钟前留下的,因为边缘仍然很清晰,没有因飘雪和寒风而模糊。闯入后院的这个人曾经走向客房窗外,然后又朝前门走去。

    帕克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微微有些发颤。

    他小心地放下垃圾袋,悄悄走回房子。

    进入家中后,他关上厨房门并上了锁,然后检查前门。已经锁上了。由于他从事文件鉴定工作,保存了许多珍贵的文件,所以他怕空气中的污染物和粉尘侵蚀文件,便把家中窗户封死了,根本无法打开。这样一来,就没有必要检查窗户。

    可是,那些脚印是谁踩出来的?

    大概是孩子们吧。

    或者是约翰逊先生过来找他的狗。

    应该是这样。肯定是……

    然而十秒钟后,他还是给华盛顿的联邦拘留所打了个电话。

    他先自我介绍是FBI专员帕克·金凯德,而这个头衔他己经有几年没用了:“我今晚和玛格丽特·卢卡斯合作侦办那个案子。”

    “我知道,地铁扫射案。”

    “对。我现在有点草木皆兵,”帕克说,“那个疑犯——爱德华·菲尔丁,他没有被保释出去吧?”

    “保释?怎么可能。他要下周一才会被移交出去。”

    “他被锁起来了吗?”

    “对。我在监控录像上看得见。”

    “在睡觉吗?”

    “没有,只是坐在床上。一直都很老实。跟他的律师通过电话——那是一小时以前的事了。然后回到他的牢房,一直待在里面。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被吓到了,我还以为看见坏巫师了。”

    “坏巫师,哈哈。对了,新年快乐。”

    帕克挂断电话,如释重负。

    但这只维持了大约五秒。

    跟律师通过电话?

    今天是假日,又是凌晨时分,而菲尔丁要过两天才会被移交出去,怎么会有律师肯接这种客户?帕克认识的美国律师绝不可能这样做。

    随即,他立刻想到:完美。

    “天啊。”他喃喃地说。

    菲尔丁这个人,凡事总是预先做好准备。他一定事先制订好了越狱计划。

    他拿起话筒,才按下九一一的第一个数字。

    电话断线。

    厨房门外有动静。

    他抬起头。

    一个男人站在后门的门廊上,透过门上的窗户凝视着他。这人脸色苍白,身穿深色大衣,黑色或是藏蓝色,左臂上有血迹,但流血量不多,脸上有烧伤的痕迹,但伤势并不严重。

    掘墓者悠闲从容地推开门走进来,仿佛一位友善的邻居接受了邀请前来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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