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吕木站在防犯课的侦讯室前。
内海就在门的另一边。
三亿圆抢案时的局面再度出现,两人又将在时效即将到期之时对峙。
沟吕木整理胡须,双手用力拍了拍脸颊,打开门。内海伴随着侦讯室特有的霉味回头,两人视线焦会。沟吕木的眼神僵硬,而内海则柔和许多。
十一点四十分——
再过二十分钟,时效即将完成。
然而,沟吕木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侦讯官早已厌倦了内海的喋喋不休,看见沟吕木立刻起身让位。但沟吕木不打算坐下,而是走到内海身旁,双手摆在桌上。
“就是你——内海。”
“直接叫人家名字,怎么这么不礼貌啊?”
内海的双眼纯净透明,没有半点混浊。十五年前也是如此。
但,这不代表他的清白。
沟吕木这么想着。而如今,他更是清楚体会了内海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先听我说。要乖乖听完我的话。接下来,我会给你最后的十分钟。就此,一切就结束了。”
内海歪着头,只说“好吧。”然后拿下他的圆框眼镜。
沟吕木深深点头,以平淡的口吻开口。
“今天你出现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你为什么要来找我。特地从冲绳搭飞机,而且还从机场直接来到这里。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你知道岭舞子的死亡是一起命案。不,你就是杀害舞子的凶手。”
内海自顾自地擦起眼镜。
“我们来聊点老故事吧。”沟吕木的双手离开了桌子,“三亿圆抢案——那也是你干的。我只是无法举证,只好眼睁睁看你逃过一劫。你记得当时的报时声吗?”
内海不作答,对着眼镜吐气。
“那个报时声——你应该忘不了吧。那是你打败成千上百的刑警,重获自由的声音——你无法忘怀那个令你打颤的快感。而今天,你听到警察在找你,于是按捺不住亢奋,立刻飞奔到这里来。你渴望再次享受十五年前的快感。工作顺利,钱也赚了不少,但这一切都满足不了你,不论如何都无法享受三亿圆抢案的刺激快感。于是你来到这儿,只为了再次聆听那个报时声。”
内海看看手表,戴上眼镜,抬起头直直瞪着沟吕木。
“那么,切入正题吧。”沟吕木语气平淡地说:“岭舞子命案。十五年前的那一晚,我冲入亚森·罗苹时,你把钥匙交给了龙见和橘。我漏看了这一幕,而那把钥匙就是校长室旧保险箱的钥匙。你成功犯下三亿圆抢案之后,不,或许是在这之前,你半夜潜入校长室,将保险箱的墙做成双层,也准备了保险箱的钥匙。你在三亿圆抢案时,可是扮成了警察呢,漆油漆或改造保险箱,对你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况且,你还是那所学校的毕业生,当然精通校内的状况。于是,你将抢来的三亿圆中,已被警方查出号码,公开协寻的两千张五百圆钞藏在保险箱缝隙里。”
内海笑了一声:哼。
沟吕木不理会,继续说:
“三亿圆抢案的时效成立了。你无罪获释,回到店里从龙见手上接下钥匙,然后按照计划,意气风发地前往学校,打算取走那些五百圆钞。可是——你在学校遇到料想不到的场面。你目睹橘从保险箱拖出舞子,并且从二楼窗户抛下她。当然,也看到橘伪装自杀的过程。橘离开之后,你到草丛里发现舞子还没断气。你灵机一动,决定完成橘的计划。扛起舞子爬上顶楼,从放有遗书和鞋子的地方,将舞子丢向地面——怎么样,我有没有什么地方讲错了呢?”
内海又看了看手表。
十一点五十一分。
约定的十分钟已经过了。内海掩不住笑意,抖动嘴唇。
“有什么证据吗?”
同样是十五年前那句话。
然而沟吕木则有别于十五年前,他回答:“有。保险箱深处的双层墙背后,黏了一张纸片呢。”
内海猛然缩起嘴巴。
“纸片?”
“纸钞的一部分。号码是XF——接下来,不用说你也懂吧,内海。”
“……”
“XF22701……虽然沾了锈粉,不过不像以前,警察也越来越科技了,再过一会儿,这排数字的鉴定报告书就出炉了。其中想必也包括纸钞上的指纹吧。”
“沟吕木先生,”内海小声地说,再度取下眼镜。“这就是你的证据吗?”
“你在五百圆钞的处理上出了差错。”
“沟吕木先生,”内海这回加强语气。“这或许可以当成老早就过了时效的三亿圆抢案证据,但无法成为老师命案的证据吧?而且,把钱藏在学校保险箱里,若当成故事听,倒挺有意思的,不过就现实层面考量,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点?”
内海嘴角恢复笑意。
沟吕木再次将手摆在桌上,靠近内海的脸。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不过老实说,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安全吧!有了新保险箱之后,那个旧保险箱就几乎没什么用途了。除了摆放多余的考卷之外,就成了校长室的装饰品。不过,它可是你们第一届毕业生赠送的珍贵纪念品,校方绝不会轻易动它或丢弃它。而且,学校离你家很近,还可以随时监看。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胡说,”内海不屑地抬起头,“我还有几个疑问。假设,我是说假设我就是三亿圆抢案的凶手,五百圆钞票可是行凶的重要证据,我有什么必要多年来死守这些东西呢?凶手身上还有多到花不完的一万圆钞票,而且不会被人发现呢。”
沟吕木立即回答。
“那是因为你想留下一个证据,证明抢案是自己干的。如果烧掉它,凶手就将成为永远解不开的谜。我到现在还是认为,你还藏着那些五百圆钞票呢。”
“怎么可能!”内海嗤之以鼻,狠狠地瞪了沟吕木,“那么,老师的尸体又该如何解释?是我特地扛着她,从顶楼丢下去?为了什么?我主动牵扯一桩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件,然后变成杀人犯?沟吕木先生,我是疯了吗?”
“你确实是个疯子——多年来,我总算发现了这一点。”
沟吕木望着窗外的都市夜景。就快午夜十二点了却明亮宛如白昼。不论是生活作息、人生机制,就连做人的道理和心态,一切的一切都乱了。
砰!有人猛力踹开门,差点把门踢走。
两名脸色苍白的刑警,递出一张捏皱了的纸。沟吕木抢过了纸,没有一丝犹豫,立刻打开纸张,摊在内海一矢眼前。
“内海一矢——因涉嫌杀害岭舞子,执行逮捕。立刻制作辩解书。若欲辩解,在此立刻供出。”
晚间十一点五十七分,执行逮捕令——
内海起身推倒椅子,睁大了充满邪恶的双眼,撑大着鼻孔,猛然扯住沟吕木的领子。他露出原形了。
“沟吕木!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干嘛莫名其妙为了别人的事,变成杀人凶手啊!”
“没有用。”沟吕木也不甘示弱,抓了他的领子,“游戏已经结束了。”
“谁说的?回答我啊!”
几只粗暴的手试图拉开内海。内海那弯曲成锐角的手指,就快扯断沟吕木的上衣,然后缓缓落下。
“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内海慢慢垮在地上,声音也渐渐微弱。不仅如此,刑警骑在他的背上,他竟然趴在地上双手合十。
“拜托你……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
沟吕木蹲下身。
“好,我告诉你。”
沟吕木对刑警使眼色,让他们放开内海。然而内海却不肯起身,一动也不动,等待沟吕木的话。
“关键在于民事的时效。”沟吕木静静地说道:“三亿圆是一起抢案,刑事诉讼的公诉时效是七年。但民事的时效有二十年。也就是说,若在这期间抓到凶嫌,被抢的银行可以向他索取损害赔偿。你早就知道这件事。这表示什么?如果舞子醒过来,公布她被关在保险箱的事实,这么一来,警方势必发现保险箱里的隙缝。若警方查出保险箱与三亿圆抢案的关系,那么银行将向你索取三亿圆,还加上七年份的庞大利息。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橘要安排伪装自杀,但舞子从顶楼跳楼自杀,这样的剧情对你比较有利。”
内海有意反驳,但沟吕木抢先开口。
“但不只这些。虽然时效也是动机之一,但不单只有这个原因。其实,如果你白天没来找我,我也会误以为只有这个动机了。但那是错的。你杀害舞子,不只是为了时效,最大的动机是——”
沟吕木深深吸了一口气,内海的眼睛露出好奇。
“是为了弥补三亿圆抢案结束后的空虚——打败警察虽然过瘾,但解放后的情绪反弹,也就是空虚远比快感来得大。于是你用新的罪行,而且用了杀人这项最大的犯罪弥补空虚。并且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为了替隐藏多年的快乐做个了结,特地搭上飞机来看我。”
内海眨眼。
沟吕木将手放在内海的肩膀,用力抓了他。
“现在你在这里——这个事实就是你杀害岭舞子的,不可动摇的证据。”
一阵寂静降临整个房间。
“咯、咯……”
内海掩不住笑意,没多久,立刻放他甩开沟吕木的手,滚到地上,不停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沟、沟吕木先生,哈哈!你这个人——你这人真是,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高亢,脸部却逐渐扭曲。失焦神,却在刹那间露出些许哀求,捕捉了沟吕木的脸。
十号午夜十二点——
报时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