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程车的码表已经跳成了天文数字。防滑轮胎在地面上磨出刺耳的声音,但是跟指挥车比起来,还是舒服得太多了。
“会不会冷?”
正当司机没话找话聊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是松冈打来的。三上请司机把广播打开,然后接起电话。
“抱歉,因为当时面前刚好有座公共电话。”
“是计程车上的广播。”
三上把广播的音量再调大一点,用手掩住嘴巴问道:
“目崎怎么样了?”
三上可以理解。如果目崎这么要求的话,也只能照他的意思做。
“他有说什么吗?”
很难对付……
“即然如此,何不顺了他的意?从雨宫的供词对他展开进攻也是一个办法。”
三上用力点头。
“我有个跟进口车的销售有关、可能会连结到犯罪动机的案例给你做参考。”
“那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
昨天,当他在礼堂前看到芦田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神时,三上突然想起芦田曾经来找他商量过一件找不到突破口的诈欺案。有个高级进口车的业务员上吊自杀了。根据他老婆的说词,有个黑道分子向他买了一辆一千六百万圆的德国车,因为金额已经全数汇入公司的户头,因此他便在对方指定的下午一点前往该黑道的办公室交车。当时有个光头的年轻组员在办公室的大楼前等他,说是老大出去了,但是有把印章交代给他,所以业务员请对方在确认交车的地方盖完章之后便回公司去了。傍晚六点,接到黑道老大的电话,说是没有收到车子。业务员大惊失色地说:“我已经交给你那边的一个年轻人了。”当他更进一步地说明年轻人的长相体格时,对方却说“我们家没有这号人物”。业务员明知对方是在说谎,却因为对方是黑道,所以也不敢再追究下去。老大的姓是“萩原”,但文件上的章却是“荻原”。只一瞬间,业务员就背上了一千六百万圆的债务。关键就在傍晚六点的电话。有五个小时的话,要到日本海还是太平洋都不成问题。只怕车子早就已经解体,再不然至少车身上的编号也已经被刮除并装进货柜里了。当三上回答这么一来只能找到那个光头、逼他说出实情来的时候,视线总是飘忽不定的芦田脸色铁青,说那群人跟负责接收赃车的关西黑道是一伙的,所以比登天还难。
很好的情报。我会让弟兄们查查在64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电话的……”
64当时,市场上虽然还没有推出手机,但是“车上电话”在那之前就已经很普及了。既然他是高级进口车的业务员,要弄到还没有装在车上的库存品似乎也不是件困难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能带着电话主机和电池、接收器到处跑的话,犯人也可以一开始就躲在‘龙穴’附近,从那里打电话到‘钓鱼宿·一休’。”
你的意思是说,只有一个人也可以犯案吗?
“是的。”
我会让弟兄们调查车上电话。还有吗?
“运动用品店和河川户外活动的关系呢?”
并没有贩售橡皮艇或独木舟,烤肉的工具倒是一应俱全……还有吗?
三上深深地吸一口气。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意思?”
我很忙,如果你有好几个问题的话,不妨一开始就说清楚
“那就……两个。”
“雨宫和幸田还活着吗?”
抓到他们了吗?要是还没有抓到人的话,至少知道他们的去向了吗?
松冈立即回答了。不过……
赌上性命把事情搞得这么大的人,在看到结局之前是不会死的
三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是要这样放过他们吧?”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让目崎认罪,他们就会自首了
“问题是……”
这两个人可是把刀尖都抵到我们的咽喉上了,先把64给破了才是道理。要是搞错顺序的话,会害他们变成两个大笑话
这算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心情吗?但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
三上决定好第二个问题要问什么了。
“参事官为什么会看出这次的玄机呢?”
果然还是无法不问。纵使是以“ま行”的无声电话为起点,如果没有经由雨宫的话,是要怎么把箭头指到64?但是松冈在指挥车上指挥调度的时候,却仿佛是预测到整件事情的发展。要是事先从幸田那里得到情报的话,那就不是预测,而是在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前提下所进行的“观察”。不止,三上的脑海中甚至还怀疑松冈为了抓到64的真凶,跟雨宫、幸田串通来“推动”整起事件。
没想到是这么意外的答案。
“你是指……目崎吗?”
松冈笑了笑。
我啊……对于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都会用眼神问他们一个问题——你是64的真凶吗?
“那目崎的反应是?”
没有人会回答我是的。只不过……比起绑走自己女儿的歹徒,他更害怕警察
屏息良久的三上吐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有可能是64的真凶——松冈是这样度过这十四年的吗?即使面对女儿被绑架的被害人,依旧毫不留情地用眼力仔细观察着。年龄、稍微有点沙哑的声音、抽掉女儿被绑架的慌张后却依旧有些多余且可疑的举动、面对刑警的闪躲眼神、正因为是64的真凶才会受到64模仿犯的报复。有了这些假设,再从“终点”回推到“起点”的时候,就连上一开始的“ま行”无声电话了。
三上想起了一件事。
“从接到第一通恐吓电话到打一一〇报警之间有时间差对吧?”
而且对方并没有说出“不准报警”这个习惯性说辞。也就是说,幸田并没有给他任何不能报警的理由。然而,还是出现了二十五分钟的空白。当睦子告诉他接到恐吓电话的时候,目崎说了些什么呢?不管他说了些什么,他身上属于父亲的血和属于畜生的血肯定都在同一时间冻结了吧!要是犯人有威胁他不准报警的话,目崎还会报警吗?
“不过,目崎应该吓得魂飞魄散吧,他生平最害怕的警察居然登堂入室了。”
而且松冈就在他面前,用眼神问他:“你是64的真凶吗?”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肯定从哪里回答了:“我是。”
“啊!好的。她有帮上忙吗?”
“你到底教她做什么?”
“有说等于没说嘛!”
松冈似乎又笑了一笑。
也好,我就告诉你吧,美那子一直在你的身边
“什么……?”
我从途中就让64当时在“葵咖啡”里假扮成情侣的人前往“爱爱”了,因为他们认得雨宫芳男的长相
“这、这么说的话……”
没错,他就藏身在大批看热闹的群众里监视着目崎
原来如此,雨宫有来啊!
而且最早发现他的还是美那子。就在你搭追二的车前往本部之后没多久,她就打电话来了
“原来如此啊……那雨宫现在呢?”
只要确定他有来过就行了。我暂时还没有事情要找他
刚才说自己很忙的松冈这会儿倒是滔滔不绝,是因为64的真凶终于出现在射程范围内而感到兴奋?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三上很想知道他有多少觉悟。这跟广报也有很大的关系。
“参事官……就算侦破了64案,搜查一课也得不到祝福。”
松冈似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我知道幸田手札的内容。”
64的破案是把双面刃。一旦目崎遭到逮捕并全面招供的话,打到雨宫家的恐吓电话一共有三通的事实就会曝光,场面盛大的破案记者会同时也将成为D县警隐藏了十四年的炸弹爆炸现场。
松冈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平静地说道:
只要是刑警,没有人不知道松冈口中的“某个人”就是指前刑事部长尾坂部道夫。
别想太多,只要用来让真凶自爆即可
三上深感同意。
松冈肯定也曾经有过苦恼的时期。得知刑事部的秘密,感到愤慨、甚至幻灭,最后找上了已经退休的尾坂部。尾坂部告诉他:“隐瞒录音失败的事实也可以是逮捕真凶的利器。”
发现雨宫翔子的尸体后,随即解除报导协定。不同于这次,警方在十四年前有确实遵守协定的义务,在记者会上巨细靡遗地交代了案情的经过。所有的情报都透过媒体呈现在世人眼前,唯独“第三通恐吓电话”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份报纸上。所以只要嫌犯在侦讯的过程中提到这件事,就等于是“自爆”,那个人肯定就是真凶。“在调查的时候只要考虑到这件事就好了。只要能逮捕64的真凶,不管是不是会把刑事部夷为平地的炸弹,能利用的就要全部拿来利用。”尾坂部是这么嘱咐他的。
松冈恐怕是当场就接下这个重担,把刑事部的炸弹收进自己的怀里。从那一刻起,松冈就成了“地下刑事部长”。
荒木田就没这个本事了。从昨天起,别说是看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就连气息也感受不到。因为松冈告诉他这其实是64的调查,所以他就完全不敢吭声了。连续埋藏了八代的炸弹,很有可能会在自己的任内爆炸。他明年就要退休了,下一份工作也已经决定好了,所以他阵前逃亡,把调查指挥的权责全部丢给松冈,再把落合推到记者会上,打算远离暴风圈,不再跟这件事情扯上任何关系。话说回来,因为自己一个人无法承受就对松冈泄露秘密,这个人也不是能当刑事部长的料。
对了对了,绪方和峰岸可以说是大受打击!
“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骂他们是糊涂鬼。你那一声怒吼实在是很有威力
“请代我向他们道歉。那两个人表现得十分优秀,无懈可击。”
“只不过无法分辨这点倒是有点伤脑筋。”
“闭上眼睛听他们说话的时候,会分不出哪个是绪方?哪个是峰岸?”
松冈哈哈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三上胸口一热,他把膝盖靠拢,正色说道:“如果有这么一天,请让我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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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