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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布莱恩这辈子都是英格兰最臭名昭着的家伙之一,但不同寻常的是历史却将他遗忘了,几乎现今所有的百科全书和教科书都找不到这个名字。
我的工作性质是出版行业,那个冬天我为了某个奇怪使命来到英格兰,主要原因就和这个工作性质有关。这段漫长的旅程结束前,我竟发现自己的生命正受到来自一场四百年前的谋杀的威胁……
离开伦敦机场的四引擎飞机后听到的第一种声音来自一台小型便携式收音机,里面流泻出格什温的经典音乐“有雾的一天”。那确实是有雾的一天,飞机一度因此而无法降落。他们告诉我这在冬季是非常普通的,我猜是为了安抚我焦躁的情绪。
实际上日历才刚刚翻到十二月;但在伦敦这样一座年平均温度仅为51度的城市里,一过十一月中旬,就已经可以算是冬天了。
如果我打算观光旅行,欣赏依偎在泰晤士河畔的这座城市,我一定会选择比这会儿更好的季节。但此行我是为了公事。这件事最早是因为我自己的提议,但对于行动时间我却没有多大的选择自由。
于是,我来到了雾霭中的伦敦,要和一个女孩见上一面,她的名字挺少见的,叫做瑞恩·理查兹。
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是在一封信的结尾处,这封信一开始被寄到我们报社的伦敦办事处,接着被转送到纽约总社。因为我已经是个快要四十岁的已婚老男人了,因此我压根没去想过这个瑞恩·理查兹小姐可能有多么地年轻,美丽和智慧。事实上她恰好具备这些优点——但这还远远不足以体现她的全部光彩——当她打开位于伦敦郊区的房子的厚厚的橡木门时,我在心里赞叹道。
她身材高挑苗条,像个时尚的模特儿,然而在这鲜亮的外表下,我觉得有些阴暗的东西。“我一直在等你,”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她向我表示欢迎。“请进吧。”
她带领我穿过一个狭窄,充满灰尘的大厅,来到一个宽广的房间,这可能是个书房。三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小柄手枪,左轮手枪和全自动手枪。我初步目测了一下,收藏数量接近一百种。
“你的?”我冲着墙壁比划了一下,心想这绝不可能。
“是的,”她的回答大大出乎我意料。“射击是我的爱好。”
“有趣的爱好。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理查兹小姐……”
“叫我瑞恩就好。”
“那真是你的名字?读信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化名。”
“我是在印度的雨季里出生的,”她向我进行说明。“我的长辈们还真是有那么点幽默感。”
仅从外貌来看,我估计她大约二十七岁,但实际年龄则无从知晓。也许比我的猜测大五岁或者年轻五岁都有可能。她说话时点燃一支烟,烟雾从她的鼻子里缓缓流泄出来。“不过你感兴趣的当然不是我的名字,你是因为那封信才来到这里的。”
“没错。如你所说,我们确实对你信中提到的那本书很感兴趣。如果你能更具体地谈谈那本书的话,我将不胜感激。”
她深深地陷入椅子里,开始叙述。她的声音柔和而单调,宛若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水在这房间里流淌。
“你以前听说过弗朗西斯·布莱恩?这很好!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但你却不同。我最早对布莱恩产生兴趣还是我在你们国家的哥伦比亚大学念书的时候。有一天我读密尔顿的作品,里面提到弗朗西斯·布莱恩这个名字时称他为地狱主教,这个称呼吸引我开始进行调研工作。整个过程非常艰苦和漫长,因为大部分当代历史学家都已经完全忘记了布莱恩这个名字。不过我最终还是有一些收获。”
她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布莱恩生活在十六世纪前半叶,他是亨利八世的朋友和参谋。同时他也是命运多舛的安妮·博琳的表兄,1536年安妮被判死刑后,他毅然断绝了与她的关系,以维系亨利八世对自己的恩宠。这一举动导致托马斯·克伦维尔评价他为‘地狱主教’,直到死前他都一直背负着这个恶名——不过也有历史学家认为亨利八世才是第一个这么称呼他的人。”
“可这和你在信中提到的谜案有何关系?”我不禁问道。
“且听我慢慢道来,1548年詹姆斯·巴特勒——一个爱尔兰人,同时也是第九代欧蒙德伯爵——在拜访伦敦的时候被毒杀了。如果他的遗孀改嫁给敌对阵营,势必会增强敌人对领地的控制权,顾虑于此,一些位高权重之人劝说弗朗西斯·布莱恩向巴特勒的寡妇求婚——为了国家的利益,反正布莱恩自己也刚好是个鳏夫。布莱恩为国完成了这一最后的任务,动身迁往爱尔兰接管领地。之后仅过了两年,他就神秘地死亡了。”
“因此你要面对两起神秘的死亡——詹姆斯·巴特勒和布莱恩。”
“是的,”她的语气越来越认真,我开始喜欢她了。“现在我的调研取得了一些新的信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别的史学家发现。十七世纪的某年,距这些死亡百年左右,当时出版了一本大块头的书,宣称揭露这些案件的惊人真相。这本书很快就被政府封禁,所有的书都被没收并捣毁。”
“既然这样,三百年后的你怎么可能弄到这本书?”
她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对长腿在紧绷的裙褶下快速地摆动。“两周前,我收到一封信,寄信人听说了我正在进行的研究。他承诺以一万英镑的价格卖给我一本禁书。”
我放松身体,吸了一口自己带来的美国香烟。“所以你就想联系一个出版商。你希望我们提供……多少?大约三万美金?提供三万美金,为了一本甚至可能并不存在的书?”
“不完全如此。我只是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见见这个要卖书给我的人。如果我不带上一个能够出得起这笔钱的人一起去,他甚至拒绝接待我。事实上,对一本可能出自博斯韦尔写的书而言,一万英镑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吐出一口烟雾,叹息道。“如你所说,”我承认。“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必要去和那人谈谈的。”其实,作为一个远渡重洋来到此地的异乡人,我可不想空手而归。但眼下这个理由还是不要让瑞恩·理查兹知道比较好——至少现在不合适。
“好极了,”她说;“那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拨了一个位于肯辛顿花园街区的号码,“这就是他告诉我他住的地方,”她一边对我解释一边等待电话另一头接通,直到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是雨果·卡里尔先生吗?我是瑞恩·理查兹。我身边有一位来自美国的朋友,相信您会感兴趣的。今晚能和您约个时间见面吗?噢……好的,那明天早上可以吗?太好了……等我记一下地址……好的,我们早上十点钟左右见。”
她挂上电话,转过身来问我。“他要到明天早上十点以后才能见我们;会不会耽误你的行程?”
“这可由不得我了。九点半左右我会准时出现在你这里。”
“你真好,”她很开心,一抹微笑停留在她的脸上。“到那时我们一起出发……”
在门口告别后,我便朝旅馆走去。随着夜幕降临,雾气也更加浓重。经过快一小时的跋涉,我终于在滑铁卢大桥附近拦下一辆出租车,跑完了剩下的路程。
回到旅馆房间,我发现脑海里充满了这个名叫瑞恩的女孩的身影。我拿出一本书阅读,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发现自己正在拿她和我的妻子雪莉进行比较,然后我掏出钱包,盯着雪莉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那是三年前我们在沙滩边拍摄的。
最后,我怀着纷乱的思绪爬上床,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空气中只有一丝淡淡的雾气,这又令我想起昨晚的浓雾。这简直像极了纽约的某个清晨,曼哈顿的大街小巷仿佛一条条弥漫着雾气的河谷。
经过昨晚的教训,我已经知道了瑞恩的住处离伦敦市中心有多远,于是直接叫了部出租车,开往目的地。她在门口迎接我,年轻而冷俊的神采和昨天的印象一致。“请进,”她招呼我。“我正在下面练习射击。你不介意的话,就在一边看看吧。”
我跟着她来到地下室,这儿有一个堆放着沙袋的区域,远端的墙面上排列着靶子,显然这里是她的靶场。她身前有一个放置了许多手枪的架子,我认出其中有美国军用的点四五和点二五小型全自动手枪,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外国手枪。
“这是我的最爱,”她从架子上挑选了一把小型手枪。“点四一弹径的德灵格手枪。进行瞄准!”
她将枪举止齐眼高度,动作之快令我反应不及。随着一声巨响,两根枪管喷出火焰,远处某块靶的靶心在子弹的巨大冲击下飞了出去。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射手。”
“生活所迫。我在缅甸的时候,赶上日本人入侵;他们把我的家人都杀了。”
“很抱歉……”
“没关系,都过去了,”她说。“我又回到了令人愉快的古老的英国乡村,这儿的每个人都很正派;战争仿佛已经成为一段非常遥远的回忆。我想我还算幸运,因为我的家人在这里还有一笔财产,结果我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些愚蠢事业中去了,像寻找失踪手稿之类的。”
她说话的同时,已经将手中的德林格换成一把微型科尔特点二五全自动手枪,对着靶子连射五枪。我们一起走到靶子旁边察看结果:四发子围绕靶心排列;第五发则偏向靶子的一侧。
“这发应该正好命正中心的,”她抱怨道。“那么,差不多是时候去见卡里尔先生了吧?已经快十点了。”
我表示同意后,她将枪一一放好。“晚些时候再来清理——这是这项运动中我唯一不喜欢的部分。对了,我要带着这把德林格;没准什么时候用得着呢。”
她把枪随手放进钱包,我有点儿惊讶。“你有持枪执照吗?”
“这儿的警察都不配枪。所以我得自己备着点,否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我耸了耸肩,跟着她出门。雨果·卡里尔的小型公寓位于伦敦的另一边,瑞恩驾驶着一辆小巧的名爵轿车驶向目的地。这是我第一次乘坐英国车,不过瑞恩的驾驶技术很不错,一路非常顺利。
没过多久,我们的车已经停在距贝斯沃特路不远的一个破败公寓区。“这是他给我的地址;他住在二楼。”
我们沿着昏暗的楼梯走上二楼走廊,借着一颗没有灯罩的灯泡发出的微弱光芒,分辨门牌上的名字。“找到了,”我指着一块门牌。“雨果·卡里尔。”
我敲了几下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应门。于是我再度举起手。
“现在才十点零五分,”瑞恩说。“他应该在家的。”
“可能还在睡觉吧。”我试着转了一下门把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一个条件反射式的动作。门却随之开了,那一刻我已经知道里面可能发生了什么。
尽管如此,我还是被映入眼帘的恐怖画面打个措手不及。正对面的墙壁上钉着一个男人的尸体。他双手伸展,身体呈十字架形态。两只长箭透过手掌钉入墙壁。第三支箭则穿胸而过。
在我身后,瑞恩·理查兹发出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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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挤满了沉默的苏格兰场工作人员,闪光灯卡呲卡呲的声音此起彼伏,也有人挥舞着指纹刷。这已经是我们第十次重复这个故事了,但那个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警官却仍在反复确认。
“你以前没见过这个人吗,理查兹小姐?”
“没有,”她摇头否认。“我们只在电话中有过交谈。”
“你对地上的这个东西有何看法?”他指着地板上的某个标志问道,目击尸体对我们的冲击太大,使我们忽略了现场的其他一些东西。那是一个红色的五芒星图案,就在死者身前的地板上。毫无疑问,这是用死者的血绘制而成……
我们被带到警局作进一步的笔录,但看上去当局仍然毫无方向。不久我们又被带到另外一个叫做阿什利的警官那里接受询问。
听到这个名字,我脑海里喀嗒一响,仿佛记忆的保险柜被打开一条缝。“阿什利!阿什利警官!”我激动地大叫。“西蒙·亚克向我提起过你。”
阿什利脸上露出警觉神色。“你认识西蒙·亚克?”
“我们是老朋友了;好些年前我们在美国认识的。后来,他和我讲过一个发生在德文郡的奇怪事件。”
阿什利看上去变得兴致勃勃起来。“有时候我总觉得那是场噩梦;我甚至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能遇到一个认识他的人,我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阿什利是个短小精干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低沉有力,我对西蒙·亚克讲的那个他们两人在德文郡的大雪中冒险的故事印象深刻。阿什利和西蒙·亚克的描述相当吻合,这也使我意识到雨果·卡利尔的案子只有借助西蒙·亚克的独特能力才能解决。
“你知道西蒙·亚克现在在英格兰吗?”我问。
“完全不知道!他在哪?”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一个月前离开了纽约。如果我们能找到他,我肯定会对这案子有帮助。”
阿什利警官皱起了眉头。“但他并不是侦探。而且这个案子里也几乎没什么超自然的元素……”
“虽然我也不是非常肯定,”我回答道。“但想必你也听说了有人用血在地板上画了一个五芒星的图案。那好像是某个古老的巫术和魔鬼崇拜的图腾吧?”
阿什利一拳重重地捶在桌面上。“我想你说的没错。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在报纸上登个故事,引起他的注意,如果他就在这附近的话。”
结束了问话,我们离开新苏格兰场大楼,在十二月的冷冽空气中走向西斯敏斯特大教堂。路过白厅的时候,里面正传来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的鼎沸人声。当我们走过两个街区时,报童已经在叫卖着“肯辛顿古怪凶杀”的报纸了。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瑞恩开口问我,“你们俩认识的那个西蒙·亚克到底是谁?他是个大侦探吗?”
“不是,”我试图用尽可能便于理解的话向她解释这个传奇人物。“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智慧的人,一个和耶稣活了一样长时间的人。长久以来,也许是很多个世纪,他一直在世间寻找恶魔,然后与之战斗。”
“这……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听起来像个疯子,真有这种人?”
一辆双层巴士呼啸而过,我们向西拐入维多利亚大街。身后传来大本钟午后一点整的钟声。
“不管他是干什么的,总之绝对不是疯子,”我向她说明。“事实上,圣日尔曼公爵号称活了四千多年,这可能是真的。同时,德国心理学家帕拉塞瑟斯曾经被认为和撒旦进行过肉体上的搏斗。这样看来,西蒙·亚克的经历和他们比起来,也就没什么荒诞不经之处了。”
“那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
“这一点没人知道。我个人的猜测他在公元纪年的头几个世纪起就是古埃及的一名神父;但他很少提起自己的往昔。尽管如此,他有一次告诉我他私底下认识圣奥古斯丁——这意味着他至少活了一千五百年。”
听到这些,瑞恩笑了,她伸出手挽住我的胳膊。“我一开始相信你是认真的,可你只不过想逗我玩。”
“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得带我认识这个人,我要亲眼看到才相信。在印度,我体会到大千世界的无奇不有,但一个活了一千五百年的人,打死我也不信。”
迎面忽然吹来一阵凉风,瑞恩的身体靠得更紧了。“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外面太冷了。”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去找到卡利尔要出售的那本书,”我分析道。“如果这本书是谋杀的诱因,那显然会是很有价值的线索。”
仿佛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她看上去开始兴奋起来。“这么说你真的认为这本书和谋杀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完全可能。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要是搜寻一下就好了。”
“别担心,如果那本书在的话,警察也能找到的,”她回答。“那种早期的超大开本,连一幅画的后面都藏不下。”
“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有点古怪,如果这真的是三百年前被销毁的书,那卡利尔怎么会有一本呢。或许这根本是个骗局。”
“我也有点怀疑,”她说。“他看起来只对能拿到多少钱感兴趣。”
说话间,我们来到维多利亚车站,当下便决定直接坐计程车回瑞恩的住处,至于瑞恩停在肯辛顿案发公寓那边的名爵车,则可以改天再回来取。尽管搭乘计程车,但这个时段路况不佳,到家已将近两点了。
“等我先查看一下信箱,”她说。“看看有什么……”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同时撕开手中的一个信封。信封上的字迹及其潦草,像是匆忙间写就。
“嘿!”她惊叫道。“是卡利尔写过来的。”
“真的?给我看看!”我从她颤抖的手中一把抓过那封信读起来:
明天,等你们过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如果他们抢先一步找到我的话,我所能做的只是假装答应他们保守秘密。你要的那本书名叫《撒旦的崇拜》,记录着十六和十七世纪的各种犯罪纪录,以及被禁止的恶魔崇拜仪式。全伦敦仅存的一本目前位于卡拉修街六十五号的一栋老房子里,蓝猪酒吧的后面。那里有一个曾被用于躲避伊丽莎白时期迫害天主教的小窝,许多神父在那个房间住过。书就在房间里,但现在我还没拿到钱,所以具体的位置请恕我暂时保密。希望我的担忧只是多余。
瑞恩隔着我的肩膀看着信的内容,看完后她说,“恶魔崇拜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和弗朗西斯·布莱恩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瑞恩。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联系上西蒙·亚克。”
“也许如你所说,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我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我并不是说一个这样的人不会刷诈——但他被谋杀这一事实好像已经为他的清白正名了。事实上,他属于那种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见上一面的人。”
她点燃一支烟,把信丢在桌上。“我是这种人吗?”
我讶异地抬起头看她,但她已经到厨房去取饮料了。我把这个问题抛在一边,继续说道,“我们最好去他信中提到的这个地方一探究竟。运气好的话,没准能找到那本书。”
她拿着两个高脚杯回到我身旁。“我开始怀疑这一切的奔波劳碌是否有意义。不管怎么说,尸体上的三支箭仿佛深深插在我心中似的,我们得尽快了解这件事。”
“这段经历确实够奇怪的,”我啜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嘿,真好喝,是什么饮料?”
“这是我的小秘密,”她笑着带过我的问题;“这儿需要一点音乐。”
“我已经结婚了,希望你明白,”我试着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没有成功。
她朝我走来,后方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曼陀瓦尼的轻音乐,窗外的马路上传来过往车辆的噪音。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感觉,此刻又涌上心头。
我努力想着关于雪莉的点点滴滴,还有我们位于西切斯特的小屋;但这些影像渐渐消失在我眼前,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日已西下,夜幕降临,我们离开屋子前往卡拉修街的那个地址。在渐渐浓重的夜色里,偶尔有一只不知是蝙蝠还是沙鸥的飞行物至上俯冲而下。我仅能判断出,这是一个会动的生活在高处那片黑暗中的生物,我希望自己也能在黑暗中栖息一会儿。
“那地方不算远,”这是平凡无奇的一句话,但瑞恩的声音却让我感到其中隐藏的亲密感。“我们可以沿着河一直走。”
泰晤士河蜿蜒曲折,流入没有尽头的海洋,我们沿着河岸向前走,整个伦敦仿佛已陷入安睡,尽管此刻还不算太晚。这个城市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人,没有拥挤的人流,没有文明世界的嘈杂。
我停下脚步点燃一支烟,正在这时,我看到两个扑向我们的人影。“瑞恩!”我大叫道。“小心!”
她快速地一闪,但第一个男人的木棒还是击中了她的肩膀。我朝那个人猛撞过去,结果我们两人都倒在了地上。我想寻找第二个袭击者的位置,但地上这家伙却缠住我不放。
最后我终于挣脱开来,抓着瑞恩的手。“快跑,”我一边喊,一边拉着她跑下通往河边的石阶。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我感到喉咙被冰冷的金属抵住了。抓住瑞恩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我趄趔着向后倒去,头顶上方露出袭击者的彪悍身影。我试图挣脱那充满杀意的长条状金属,但接着我发现有一只手离开了我的喉部,一枚闪着寒光的匕首露了出来。
“去死吧,混蛋,”黑影挤出刺耳的声音,我感到下一秒必死无疑。但就在那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黑影的脸看上去从我眼前慢慢地飞走了。临死前,他的手还抓着我的脖子。瑞恩手中稳稳握着一支德林格手枪,枪口还冒着一丝烟。
“我不想杀死他的,”她哭着说道;“但没有时间瞄准了。”
“别管这个了,还有一个家伙呢?”
“在上面!”她指着阶梯的顶部,在黑色的背景下,能够分辨出第二个刺客的轮廓。
“快趴下!他有枪!”枪声响起的同时,我拉着瑞恩倒在地上。
“是点四五口径的,”她剧烈地喘着气。“我的枪没子弹了。”
我有些心寒地望着几英尺外黑漆漆的河水。“你会游泳吗?”
“会一点,但走水路不会有好结果的。”
“没办法了,只能试试这条路。快!”我们迅速地向河边移动,对方立刻发现了,然后朝我们开了第二枪。
奇怪的是,枪响后他突然显得有些站立不稳,此时我第一次发现他身后的黑暗里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手枪从他手中滑落,掉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他整个人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摔落在河岸边沿后,坠入漆黑的河中。
我们怔立在原地,望着那个模糊的影子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终于我认出那是高大魁梧的西蒙·亚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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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回答道:“山人自有妙计。我看你们已经搞定了一个家伙了啊!”
我们望着被瑞恩的手枪打死的男人满是鲜血的脸。“运气不错,”我说。“多亏有瑞恩·理查兹这样不凡的女孩和她精准的枪法。”
西蒙·亚克朝她打了个简单的招呼,接着俯身察看尸体。“你们觉得这和昨天晚上雨果·卡里尔德谋杀案有关吗?”他问我们。
“不知道,”我回答,“不过今天中午瑞恩收到一封卡里尔的信。他告诉我们一个藏物的酒吧,我们正要过去。”
“藏东西的酒吧,”他喃喃地重复道,好像忽然很有兴趣。“是什么东西?”
“一本书,”我告诉他。“书名是《撒旦的崇拜》,创作于十七世纪,但当时政府颁布禁令,将这些书全部毁去。据说这本书解释了公元1548年詹姆斯·巴特勒谋杀案以及两年后弗朗西斯·布莱恩的神秘死亡事件。”
“弗朗西斯·布莱恩,”西蒙·亚克自言自语道。“地狱主教……”
“你听说过他,”瑞恩显得很惊奇。
“是的……”
西蒙·亚克还是老样子,和我好几个月前在美国见到时一样,他说的一些话有时能让听者产生好奇。这时候,我猜想他私底下一定认识弗朗西斯·布莱恩,也许在那黑暗而遥远的过去。
“你的老朋友阿什利现在负责这个案子,”我告诉他。
“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了;他是个不错的家伙。我打电话跟他汇报一下这儿发生的事。然后我们继续前往那个藏东西的酒吧。”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瑞恩问。
“当然。撒旦的崇拜是一本非同寻常的书。如果现世还有孤本残留,我想看一看。”
我们沿着河岸边的阶梯向上爬,不远处有一辆警车正向我们驶来,很显然是附近居民听到异响报警了。
“西蒙,你真的认为这个什么魔鬼崇拜和卡里尔的谋杀案有关吗?”
他凝望着河的对面,犹如望着远方只有他能看到的东西,然后他回答道。
“公元1100年,威廉二世国王在新森林被一支箭杀死。他的死亡亦是恶魔崇拜者们的膜拜仪式的牺牲品之一。时至今日,仍有人在膜拜与杀戮,和以前大同小异。”
他的话令我浑身发冷,于是我用手围住瑞恩纤细的肩膀。这时警察已经来到我们身边,西蒙简要向他们叙述了发生的事,他叙事的方式,不知为何总能使别人信任所述的内容。他给阿什利警官留了一个口信,然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
“我想我们下一站应该是去那个酒吧,”他说。“你们认识路吗?”
瑞恩点了点头,带着我们走进一条漆黑的小巷,泰晤士河已经看不见了。“有你们两个强悍的保镖,我现在安心多了。”她说。
“因为我担心那帮家伙还会来找麻烦,”西蒙·亚克安慰道。“他们一定是从雨果·卡里尔那儿得知他把信寄给了你。”
一层淡淡的雾气渐渐笼罩在街道上,我怀疑我们会这样走进一个迷蒙的世界。“难道这里的雾从来都不散的吗?”我有些不满。
“现在就是起雾的季节,”西蒙·亚克说。“在我漫长的记忆里,十二月的伦敦向来如此。秋天的情况还更加严重。”
不久我们就到了卡拉修街,雾影蒙蒙中,能隐约分辨出蓝猪的招牌,“乔治五世陛下御笔钦点”。周遭破败不堪,也许三十年前,有乔治国王庇护的时候会是另一番好光景。眼前的房屋急需一个粉刷匠,我不禁想到如果有一些美国的老式霓虹灯映衬,这块摇摆不停的招牌会更加惹眼。
酒吧内,一看即知是熟客的人们坐在吧台前,我们推门进入时,许多目光齐齐转过来,仿佛期待着能在今夜结识新的酒伴。瑞恩是现场唯一的女性,不过那些人似乎都不以为意。因为在座的每个人看起来喝的都是啤酒,于是我们也点了三杯,找了张桌子坐下。
坐了一会儿,西蒙·亚克认准了一个矮个子的秃头男子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于是他起身走过去搭讪。“对不起,先生,我是第一次来你们国家……”
“喔,”矮个子男人说。“外国人?我们蓝猪酒吧很高兴有机会招待各国朋友,先生。我叫乔治·克瑞干。我是这儿的老板。”
“很高兴认识你,克瑞干先生。我叫西蒙·亚克,这二位是我朋友。我们听说这桩建筑的后半部分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对此我们很想一探究竟。”
“乐意效劳,”克瑞干笑着说。“您说的没错,先生,如今这里只剩下这栋老房子,经历了漫长岁月,仍保留着当时的风貌。想必您也知道,公元1666年那场可怕的大火,整个镇子几乎都付之一炬。”他言语间透露出的恐惧仿佛当年那场灾难的亲历者一样。
“我们还听说,”西蒙·亚克不为所动,继续道,“此地有一个供天主教神父躲避迫害的房间。”
“您知道的真清楚,先生——古老的地方都会有一些古老的故事。跟我来,我带你们到后面去看看。”
我们跟着克瑞干,经过一条散发着霉味的走廊,来到酒吧的后方。后屋很明显比前面的酒吧古老得多,他在一扇门前停下来把锁打开,接着替我们推开门。“我自己也有好几个月没进来了,”他告诉我们。“稍等一会儿,我去取些蜡烛。”
“没有电灯吗?”瑞恩显得有些吃惊。
“这屋子没有,小姐;我们从来都不用,所以根本没铺线。”
他回来时,手上高举着一个多枝烛台。在他的带领下,我们鱼贯而入。与其说这是一个房间,还不如说是个二十英尺见方的密闭空间,除了我们进来的门,连个窗户也没有。空气中充斥着因年代久远而特有的霉味,也许我们现在呼吸的空气还是好几百年前的呢!墙壁上可见发着迷人色泽的墙纸,仿佛完全不会褪色似的。室内唯一的摆设是一个大型石雕桌,长约十英尺,靠墙而立。桌子上铺着报纸,显然是为了保护桌面的光洁。
克瑞干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这个房间的历史,从教会的避难所一直到享有皇室的庇护,这是很长的一段时期,但西蒙·亚克看起来兴趣缺缺的样子,倒是那张很有年头的桌子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将桌上覆满灰尘的报纸拨开,我发现那是四周前的报纸了。桌子的侧面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抽屉,西蒙露出一抹微笑,但当他发现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时候,笑容立刻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踱至一面墙跟前,试图辨认因褪色而显得模糊不清的图案。但这些墙纸的设计者在构思时,似乎毫无目的,怪异的图案令人想起十七世纪的英格兰。
西蒙·亚克这会儿跪在地上检查桌子的底部;克瑞干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什么也没说。瑞恩被他拖到房间一角,继续着他的英格兰简史。“小姐,听我说,乔治三世本人也曾莅临敝店,那是他当权的最后几年。当时人们传言他已经疯了,不过我个人觉得他看上去非常友好。我的曾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告诉我当年的故事……”
“抱歉打断一下,”西蒙·亚克在旁插嘴,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如果这个房间曾经作为教会的避难所,应该不止一个出口才对,你能告诉我们别的密道在哪里吗?”
克瑞干二话不说,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将我们带到房间的其中一个角落。“就是这里,”他猛地一拉某个嵌在地板上的金属暗环。一扇用润滑油悉心保养的机关门从地板上升起,下面是望不到底的黑暗。
“这是通往地窖的,”克瑞干解释道。“我甚至已经不在里面储藏任何东西了,老鼠太多。”他把蜡烛放低一些,这样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地窖空空如也。
“非常感谢你的介绍,”西蒙说。“我想该看的我们都已经看过了。”
老板最后一个出来,他将门锁好,我们一起回到喧闹的酒吧内。“再喝一杯吧,我请客,”他邀请道。“本店随时恭候大驾光临。”
“谢谢您,”瑞恩回答。“后会有期。”
很快我们就踏上了归途,穿越层层迷雾,向瑞恩家进发。离开蓝猪酒吧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问西蒙,“你有什么想法?那本书藏在哪儿?”
“已经有不少头绪了,”他告诉我们;“我连桌上的那个奇怪污痕都有很明确的想法。”
“污痕?”我感到很意外。“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西蒙·亚克模糊地哼了一声。“不管怎样,摆在我们面前的除了地狱主教之谜,还有很多其他问题。可以肯定的是,卡利尔的死和这本失踪的书有重要关联。”
回到瑞恩家的时候,雾愈发地浓了,视野范围只有五十码。我们跟着瑞恩进入温暖的室内,在她的提议下,我们煮了些咖啡,随后在壁炉边安顿下来。
我朝壁炉里扔了几根圆木,不久整个屋子就被跳动的火苗映得充满生气。西蒙·亚克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开始发言。
“仅仅因为在堂姐安妮·博琳最需要他的时候绝情离去,大多数史书就将独眼弗朗西斯·布莱恩称为地狱主教,不过看起来可能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未被提及。有一段时期,巫术崇拜和黑魔法在英格兰泛滥,怀疑布莱恩也参与其中的猜测应该不会太离谱。我想和其他原因相比,这才是他得名地狱主教的主因。”
瑞恩端来了冒着热气的咖啡给我们。“那又该如何解释1548年詹姆斯·巴特勒的谋杀案?两年后布莱恩自己的神秘死亡也是个迷。”
“有两种可能的真相。布莱恩毒死了詹姆斯·巴特勒,为了夺得他的妻子乔安。之后,她发现了这一切,便亲手处罚了当年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
瑞恩啜饮着咖啡,然后点了一支烟。“我猜你的另一种解答是乔安杀了她的两任丈夫。”
西蒙·亚克笑着点了点头。“被你说中了。”接下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补充道,“我只是很遗憾与地狱主教缘悭一面……”
闻言瑞恩向我投来不可思议的一瞥,但我对西蒙·亚克说的话早就习以为常了。我没有理会瑞恩,而是直接问道,“你真的认为这本叫作撒旦崇拜的书与布莱恩有关系吗?”
“很有可能,否则当时的政府不会把这本书禁掉;关于恶魔崇拜之类的书籍还是很普遍的。从书的尺寸来看,我想其中一定还有大幅的插图。”
我们继续着这个话题,但不久随着午夜降临,西蒙·亚克起身离去,他答应明早给我们电话。“最好睡一会儿,”他提醒我。“明天也许会是漫长的一天。”
“为什么?”
“因为明晚是满月,”完这句话,西蒙·亚克转身消失在茫茫雾海中。
我怀着疑惑的心情回到瑞恩的客厅。我看了一下日历,发现明晚确实是满月。“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瑞恩问我。
“不知道。不过现在不妨忘记这些费解的事情吧。”我朝瑞恩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是不是连你在纽约的妻子也一起忘掉?”
我没有回答,而是把她的手拉过来。壁炉里的火光在墙上投下两个缠在一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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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西蒙·亚克出现在我的旅馆房间里,让我感到惊奇的是阿什利警官和他在一起。“早上好,”我说。“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
“一言难尽,西蒙告诉我很多事,”阿什利说。“昨晚上你们可没闲着啊,听说还击毙了谋杀未遂的凶手?”
“能活着真是太幸运了,”我说。“多亏西蒙昨晚及时赶到。”
“他告诉我了。根据他的意见,我们还调查了两名死者的身份,发现他们是蓝猪酒吧的常客。”
“这倒有趣,”我点了今天的第一支烟。“看来那个地方有猫腻。”
西蒙·亚克咯咯地笑了起来。“都到这地步了,你的结论还是如此保守。如果你的观察力稍微强一点,相信此刻早已对蓝猪和吧间后那个神秘小房间得出和我一致的判断了。”
“你的结论是什么?”我想他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阿什利警官了。
“我确信蓝猪酒吧后方的那个房间里正在举行一场黑色弥撒(Black Mass)和其它一些撒旦崇拜的仪式。我更加确信的是,今天晚上,那里还会举行一个组织内部会议。”
“我确实感觉那个房间有些蹊跷,可是西蒙,你说的这些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听上去是,但西蒙已经使我信服了这些判断,”阿什利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是那么令我吃惊。“或许你也该听听这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叹了口气,坐回椅子。“好吧,西蒙,请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果·卡里尔被箭刺死的案件现场更像是某种仪式,”他开始论述。“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这种手法和以前的恶魔祭拜仪式颇为类似。你和瑞恩的遇袭则证明卡里尔对那本书的了解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那些人生怕他已将藏书的场所告诉了你们。因此我们知道,这本书或这本书的藏匿处,抑或这二者共同构成了对那些人的威胁。”
“这些我都没有异议,”我承认道。“但你是如何将这次的事件和蓝猪联系起来的?”
“第一,暗袭者是蓝猪的常客。第二,卡里尔告诉你们的地点就在蓝猪。第三,乔治·克瑞干昨天晚上对我们撒谎了。”
“撒谎?什么谎?”
“他一方面说自己从未在地窖里储藏东西,一方面我们却看到暗门很好地用润滑油保养着。他一方面声称自己好几个月没进过那个房间,可一方面我们却看到盖着桌子的报纸是四周前的。”
“这么说他确实是说谎了。但这也不一定说明那里在举行恶魔崇拜式啊。没准只是几个朋友的一场牌局。”
西蒙·亚克再次闭上了眼睛。“桌面上的污痕是血迹,”他的语调非常平静。“恐怕那张桌子是被作为祭坛而使用的,至于祭品,可能是动物——也可能是人……”
我们三人暂时陷入沉默。对我而言,很难相信在二十世纪的现代伦敦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另一方面,和西蒙·亚克相处的这些日子使我明白,世上有太多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着。似乎一直都有一个区别于现世的异次元邪恶世界和这个地球一同运转,偶尔有一两抹恐怖的光景从中泄露出来。
“但为什么呢?”我问道。“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破旧的蓝猪酒吧?”
“因为那里曾经是一个神父避难所,曾经有真实的安息日仪式在那里举行过,虽然教堂是最好的选择,但退而求其次的话,这个酒吧是个很好的选择。而且现存唯一一本撒旦崇拜也存放在那里。”
“太可怕了……”阿什利警官喃喃自语。“请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今晚的计划的。”
“月圆之夜通常有很多事发生。恶魔崇拜的教徒们不一定非得在月圆之夜举行仪式,但当我注意到桌上的报纸日期时,我发现四周之前的那一天正是上个月月圆的第一天——我猜这就是他们上一次会议的日子。所以当月亮再次变圆的时候,我相信会议将再次开始。”
阿什利闻言立即起身。“我这就下达命令,我的人随时听你调遣,西蒙。从上次和你共事以来,我就深信你的判断总是正确无误的。”
我点了第二支烟,因为没吃早饭,肚子开始发出抗议。“私人住所举行的宗教集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认为属于违法的?”我问阿什利。
他好像有些愠怒。“这可不是什么宗教;难道你忘了那个被三支箭钉在墙上的可怜家伙吗?”
“也许有那么一会儿吧……”我不得不承认,同时感到有些受挫。“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今晚早些时候,警官和他的人会把现场包围起来,等我发出信号就行动,”西蒙·亚克向我解释。“我本人则会潜入那道暗门下的地窖,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
“我可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我态度鲜明。“就算你要直接面对撒旦,我也愿意在你身边。”
阿什利叹了口气。“你们俩准是疯了,潜入那种仪式的现场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我明白在此和西蒙争执是徒劳的,祝你们好运。”
“虽然我胸有成竹,”西蒙说,“但最好还是能弄把枪。你能从瑞恩那儿借到吗?”
“没问题。”
“下次别在我面前说这些,”阿什利很不开心地嘟囔。“在伦敦,警察都很难获得持枪许可。”
“抱歉,不过今晚你的人还是带上家伙比较好,”西蒙·亚克说。“这些人和疯子没什么两样,无一例外;要是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后来他们俩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思绪万千:接下来的夜晚会发生些什么?瑞恩在干什么?我在西切斯特的家和等待我的妻子雪莉还好吗?我第一次有了“也许再也回不去了”这样的念头……
出租车载着我穿过皮卡迪利广场,路边的霓虹灯都熄灭了,白天这里可是格登和瑞格力打得不易热乎的商战场。不久之后,我回到了瑞恩位于郊区的家。“真高兴又看到你,”她在门口迎接我的归来。“昨晚睡得好吗?”
“非常好。”我扼要地复述了西蒙·亚克的结论。“跟你借支枪,明天还你,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她带着我来到陈列柜前。“看中哪支?”
“干军警时我用点四五的。别的可能使不顺手,我还是从点四五里挑一把好了。”
她递给我一把厚重而冰冷的武器以及一盒子弹,弹夹是空的。我将子弹一一填入弹夹,一共七颗,然后塞进枪托。“谢谢了,瑞恩。明早我会完璧归赵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她突然说。“干坐在这儿会让我疯掉的。”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我和西蒙要去也费了很大功夫说服阿什利,但事情一旦搞定我可以马上打电话给你。”
“这是一个承诺吗?”
“是承诺。”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走上外面的街道。口袋里的手枪下坠感强烈。
我抽时间给纽约办公室发了电报,表示今晚我会拿到那本书,这次旅程就将告一段落。然后我在伦敦市中心找了一间不好不坏的酒吧,在那里思绪空白地度过了后半个下午。
回到旅馆,我发现了一封航空信,是雪莉寄过来的。我径直把信丢在床上。
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今晚的蓝猪之行会让我的烦恼一了百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了瑞恩·理查兹……
进入蓝猪酒吧的地下室并没花太多功夫,我们轻易地找到通往地窖的门,然后躲在地上那扇暗门后面。
我掏出点四五手枪,把一颗子弹上了膛。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过了不久,腕表走到了11点30分,正当我就要失去耐心时,我们听到头顶传来一些声响。几乎与此同时,有人进入地窖。
我们藏身在一些已发霉的箱子堆后面,看着一些男人和几个女人通过暗门进入这个空间。最后,上面的屋子传来的声音显示仪式已经开始,我和西蒙又回到之前位于机关门后的位置。
西蒙·亚克把门推开一英寸左右,透过这道缝隙,我看到了一幕永生难忘的景象。那个长桌后,是乔治·卡里干身着白色长袍的身影,他双臂高举,指向天花板。桌子的两端燃烧着几十支黑色蜡烛,跳动的火焰照耀着二十几个跪在地上的男女信徒身上,他们几乎把那个小房间给塞满了。
色泽明亮的墙纸被挂在墙上的蛇怪和其他怪兽的图案遮住,卡里干身后是一尊远古神朱庇特的塑像。“耶稣死后异教徒举起的就是这个像,”西蒙·亚克小声说道。“我们正身处邪恶的漩涡中心。”
“那还等什么?”我问。“冲上去把他们抓个正着。”
“耐心一点。好戏才刚刚开始。”
跪在地上的信徒们,开始前后摇晃身体,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幻剂的作用。圣歌在他们中间低声吟响。
“真恐怖,”我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西蒙·亚克将机关门轻轻恢复原状,压低声音说,“说真的,头顶上的邪恶仪式也许还不及你自己心中的恶魔作祟。”
“什么?”我低声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谁又敢说通奸之罪轻于恶魔崇拜之罪?”他平静地说。“他们都是撒旦的杰作。”
“你疯了吗,西蒙?现在给我上道义课可不合时宜!”
“亲爱的朋友,只要发现恶的存在,任何时候都是合适的。我为了寻找恶魔而来,此刻我居然在一个最不可能的地方发现了它——就在你心中!”
上面圣歌的声音越来越响,混合着西蒙·亚克的控诉重重地敲打着我的鼓膜。“不……”我发出痛苦的低喃。“不……”
“离开这个女人,回到雪莉身边去,趁现在为时未晚。”
“我……”圣歌突然由吟诵转为大声地喊叫,接着是一阵骚动。我抬起机关门,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是瑞恩!他们抓住她了!”
西蒙·亚克就在我身旁,他也和我一样,看到了被两个大汉架着的瑞恩。“她准是悄悄溜进来后,被卡里干认出来了。这个小蠢货!”
卡里干拿着写满杀意的弓和箭,他右手拉弦,颤动的箭头闪着寒光,瞄准了挣扎不已的瑞恩。
我不再犹豫,左手一把推开暗门,右手的点四五已经就位。
乔治·卡里干半转身,满脸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下一秒,子弹已经穿过他的肩膀。
接着,现场陷入混乱……
幸好阿什利警官和他的弟兄们及时赶到,我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袖子只剩下一半,鼻子不停地流着血。我的子弹完全击碎了卡里干的肩部,救护车抵达时,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的追随者们也很快地被包围起来,并被一一带走,房里只剩下四个人:西蒙和阿什利警官,还有我和瑞恩。
“那把弓箭足以证明这帮人和卡里尔的谋杀脱不了干系,”阿什利说。“我现在只希望报纸不要缠着我们的理查兹小姐,添油加醋是他们的拿手活,在他们笔下,你一定会作为祭品,被一丝不挂地牺牲在祭坛之上的!”
“能活着真是谢天谢地,”瑞恩说。“我并不担心报纸上怎么评论。当那支箭对着我的胸口时,我脑海里只有卡里尔被钉在墙上的惨状。”
“你欠你朋友们一个天大的人情了。”阿什利说。
“我知道。现在我只希望西蒙能告诉我们那本书藏在哪里,这样我们就能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对啊,西蒙,”我也开始迫不及待起来。“那本唯一幸存下来的撒旦崇拜之书在哪里?”
他一边叹气一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房间里已经被一些警方的可携式聚光灯照得亮堂许多。“我的朋友们啊,它一直就放在它本来的位置;从一开始,这个事实就很明显地摆在眼前。毕竟,如果这本书能够被轻而易举地转移到一个新的地方,还有什么必要除掉卡里尔灭口呢?”
“有道理,为什么不换一个地方呢?”我顺着西蒙的话问。
“因为没有办法换地方;因为它就是这个屋子的一部分,因此没有办法处理或转移。”
我们环视周围,长桌,墙上的恶魔挂图,朱庇特塑像,但什么也没发现。
“在哪里啊?”瑞恩忍不住问道。
西蒙·亚克闭上眼睛。“在十七世纪,若是一本书被政府审查禁止,不一定会采取焚毁的处理方式。如果这本书的尺寸比较大,例如早期的某些对开本,它的书页会制作为墙纸的一部分……”
“墙纸!”
“没错。字迹被浓墨重彩的墙纸颜色覆盖起来了。瞧,”他沿着色彩斑斓的墙壁绕行,“这就是最后一本撒旦崇拜,以及藏在书里的地狱主教的秘密……”
一切都过去了,离开现场时已经很晚了,我和瑞恩·理查兹步入伦敦清冷早晨的雾霭中……
“我会立即着手让大学实验室对这些墙纸进行分析,”她说,“不过还原本来的字迹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我了解其中的不易,”我说,“不过现在看起来,几天前还那么重要的使命,如今已经无关紧要了。布莱恩是不是凶手,又或者,他是不是那位凶手妻子手下的第二个亡魂,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去关注了。对他的惩罚,已经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冥冥中兑现了。”
“也许吧,”她勉强同意道。“只是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这真是太糟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四下陷入短暂的寂静,我开口说道:“我说,还有我们之间的事……”
“嗯,我明白……”
“西蒙·亚克今晚和我谈过了,就在我们埋伏在地下室的时候。”
“他是个真男人,对吗?”
“是的,我觉得是。”
“代我向你妻子问好。”
“好,”我答应了,但我们彼此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再见……”
“再见,瑞恩……”
我望着她,望着她渐渐没入晨雾中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终于转身离开。
回到旅馆的房间,雪莉寄来的航空信仍然静静地躺在床上;我撕开信封,挑了张椅子,开始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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