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散乱的男人轻松地通过希思罗机场的海关,拿着一个小旅行箱和一个上边清楚地标明“椰子”字样的粗麻布袋。两件随身物品都在马达加斯加检查过,所以免于接受机场警卫的再次检查。检查员看了眼旅行箱,隔着粗麻布袋摸到几个椰子,便挥手示意让他离开。毕竟,这个男人从遍地椰子树的地方来。知道没有人会来接机,这个头发散乱的男人脚步匆忙地穿过等待亲友的人群,朝门外停靠站一排等候着的出租车走去。司机打开车门出来帮他拿旅行箱,这个男人刚打开后座车门准备进车时,他的身体似乎抽搐了一下,向前倒下了。他的后背中间突然渗出大量血来。
那一袋椰子落在出租车旁边的人行道上。这一袋椰子将要召唤杰弗里·兰德重操旧业。
兰德之前曾到过格罗夫纳广场的美国使馆,但这次是他和拉尔夫·科依尔的初次会面。科依尔在隶属执法部门的美国渔猎局工作。寒暄过后,兰德说:“你知道,我已经退休了。”
科依尔是个体重就快超标的秃子,戴着厚重的眼睛,他自己也一定快退休了。“兰德先生,你是一个高级政府官员推荐的,你来调查最合适不过了。你的报酬以日薪计算,再报销所有开销。我知道你在冷战时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出色,近几年在一些非洲事务上又很有贡献。”
兰德听了笑道:“我对非洲了解甚少。”
拉尔夫·科依尔在桌上翻动着他面前的一份报告。“据说1971年,你在埃及执行任务时遇到了你后来的妻子。而你分别于1972、1974、1994、1996年再次到过那里。1993年你在红海的一艘船上,而1994年你又在非洲东海岸的小岛事件中贡献卓越。”
兰德轻轻地笑。对于他调查自己生气也没意义。“我相信你遗漏了一些我的埃及之行。我的妻子生在开罗,我们经常回去。”
科依尔双手合在那份报告上,意味着这些资料已经没用了。“我对东非的岛屿尤其感兴趣,因为它们关系到马达加斯加。我最近从南非回来途中到过那儿。那个岛上的动植物都棒极了。它有一千英里长,自从1960年法国宣布它独立以来,都自给自足。岛上的马来-印度尼西亚人比非洲和阿拉伯人要多。”
兰德耸耸肩,“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科依尔给他看了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散乱男人的证件照。他闭着眼睛说:“这是特尔加·托里拉。两天前他在希思罗机场被杀。”
“被杀?怎么死的?”
“枪击。伦敦警务处总部认为是个隐藏在长条物体中的消声武器。至少案发时没有人听到或见到。他刚进出租车的时候,拿着这个。”他伸手到桌下拿出一个粗麻布袋,上边写着“椰子”。
兰德从外边摸了摸,然后打开袋子伸手进去。他发出疼痛的叫声,很吃惊有什么活物夹了他的指头。“这到底……”
“很抱歉,”那个美国人说,“我应该先提醒你的。”他把袋子翻过来,在桌上倒出十二个中等大小的海龟。“我们把它们洗干净,喂了吃的。我把它们又放回袋子里只是想让你明白它们是怎么从海关溜进来的。”
“海龟?”兰德吃惊地看着它们,一边捏着自己被咬的手指。
“准确地说,这些是有辐射棱线的海龟,非常珍稀。成年雌龟在黑市可以卖到每只一万美金。有人从马达加斯加走私这些海龟途经伦敦到佛罗里达。那个被杀的男人在希思罗机场换机,所以它们现在在我桌上,哪也去不了了。走私到美国的动物一经查获都会送到我这来,”他轻轻地笑,“当然,使馆的人觉得把一个标着椰子的袋子送到我这儿很有趣。”
“你要我调查这件动物走私案?”兰德怀疑地问。
“走私案,还有谋杀案。即使不是马达加斯加,你也了解非洲东海岸。此外,你做了一辈子情报工作。”
“一定有美国人……”
“美国人到那个区域去会引起太多怀疑。之所以这样我们才向英国政府求助。兰德先生,这是一桩涉案金额达一百亿美元的案子。”
“你要我怎么做?”
他指指那些海龟,“找到它们的来源,找到走私案背后的主谋和谋杀托里拉的凶手。这样我们至少能切断马达加斯加这边的活动。”
兰德就这样到了安塔那利佛,也叫塔那。地处中心的首都每天有超过一百五十万的人民忍受着热带炎热气候的折磨。城市在十几座红土小山间延伸,当地的民居和法国殖民建筑倾斜的屋顶都暗示了雨季雨水丰富。正值春末,还不是很热。
为什么他会接了美国渔猎局的案子,兰德很难向蕾拉——和他结婚二十多年的妻子解释。她还在雷丁大学教书,到学期结束还有几个星期。至少马达加斯加之旅可以驱走他日益加剧的百无聊赖。
有人曾说塔那城有种尘土飞扬的美。事实确实如此,但兰德很快发现空气中的尘土其实是烟尘,是从远处燃烧的树林和草地飘来的。路上到处是瘤牛拉着的货车,这是一种印度人常用来负重的牛,和黄牛样子差不多。他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那人肩上挂着一只活鸡,无疑是今天的晚餐。这时他才意识到在这儿是不可能给家里打电话的。
坐飞机这漫长的一路,兰德看了科依尔给他的政府报告,里面介绍了岛上独特的野生动物。世界上只有马达加斯加的狐猴生活在野外。这儿有三英尺长的变色龙和其他许多独特的爬虫动物,其中包括珍贵的辐射龟。自由市场的民主政策1993年来代替了这里的共产主义独裁,至今仍有缺陷。走私犯们发现走私奇珍异兽是为数不多的可靠买卖之一,也是较为安全的买卖。海关官员通常都密切监视可卡因的走私,而忽视了美洲的美冠鹦鹉蛋和马达加斯加辐射龟的走私。就算走私犯被捕或判刑,最重也不至于坐牢。
兰德有托里拉位于市中心附近的住宅地址。他雇了一辆出租车到那儿,找到了一栋方形两层楼房,门内有一个过道通往内院。这是城里较好的房子了,大门没有上锁,这令他很吃惊。他让出租车在外边等着就走了进去。在院子里他首先看见的是一棵巨大的树,还有一只亮绿色的蜥蜴顺着树枝快速朝他爬来。他警觉地后退,这时听到背后某处传来几声轻笑。
“别紧张。马克思不会伤害你的。”一个女人安慰他说。
一时间,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突然楼上阳台出现的一点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从二楼的铁楼梯上下来。她身穿一件长家居服,当她走近时,他发现她光着脚。“我叫阿德莱德·托里拉,您是……”
“兰德,我是英国人。”
“看得出来。”她微笑着说。她有着英属殖民地的口音,他花了一会儿才想到是具体属于哪儿。
“而你是澳大利亚人。”
“是的,兰德先生。”
“阿德莱德,是城市的名字。”
“正是,”她走近了他,即使没有穿鞋,她也和他差不多高,“有何贵干?你把我丈夫的骨灰带回来了么?”
“很抱歉,不是的。我想他的死对你一定打击很大。”
“也没什么。我吃惊的是他是死在伦敦机场,而不是塔那的妓院。”
兰德不自在地看着那只正在他头上方树枝上挂着的蜥蜴。“我们可以到里边去聊么?”
“屋里太热了。到阴凉处来,那儿有桌椅。”
他跟着她穿过院子,来到一张绿色的铁质小桌旁,桌旁有四把配套的椅子。那只蜥蜴没有再跟着。阿德莱德拿起桌上的一个小铃铛,摇了摇。一个当地的仆人便过来问她和兰德想喝点什么。
“最好是冷饮。”他说。
“这儿的水不适合饮用,但我有从街上买来的塔斯克。”
他曾喝过这种非洲啤酒。“那个就可以了。”
“两杯塔斯克啤酒。”她对仆人说,仆人便安静地离开了。
“你一个人住这儿?”兰德问。
“我丈夫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住。我想现在他是永远回不来了,”她想了想,又说,“但我有很多朋友。有时他们在这儿过夜。我的仆人简伊在一楼有间房。”
“我想和你谈谈托里拉的买卖。”这时仆人拿着两个杯子和两瓶塔斯克啤酒回来了。
“动物买卖。”
“是的。”
她叹了口气并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三年前,我从澳大利亚来这里当老师。托里拉事实上是我在这个岛上遇到的第一个人。我知道他做出口买卖,但到我们结婚时我才知道是贩卖动物。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她浅蓝色的眼睛这时才第一次和兰德的相对。
“现在走私和贩卖珍稀动物是大买卖。你丈夫带走的这些海龟成年后每只可以卖到一万美金。”
“那么值钱?”
“托里拉夫人,我得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它们的。”
她稍微歪了一下头,好像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她说:“有人说马达加斯加的丛林里全是奇异的珍稀动物。但因人口增长,越来越多的丛林被烧毁,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特尔加告诉我如果不抓到它们并出口,它们就会死。”
“我想这么说是有点道理,”兰德同意,“但事实上贩卖动物是违法的,很多人从中获利。是你的丈夫自己捕获这些动物的么?”
“不,不!”她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他从一个掮客那里买,是在冰激凌店里一个叫富莱尔的人。那里曾经是卖冰激凌的,但现在卖威士忌和女人。”
“你认识这个富莱尔么?能带我见他么?”
她犹豫了片刻说:“我可以,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你能帮我找到杀你丈夫的凶手。”
她的嘴唇慢慢勾起一抹微笑,“是的,我带你去见他。喝完酒我们出去走走,那个冰激凌店就在这条路的半英里外。”
兰德打发走了出租车和她一起散步。她仍未穿鞋,这时他才意识到红色的家居服真是很常见的当地服装。“你的脚不会脏么?”他看着沙土渐渐盖住她红色的脚指甲,问道。
“我不喜欢穿鞋。这种气候我的脚出汗。”
这个冰激凌店不再为孩子们开放了。虽然还是下午,几个男人就泡在店里,还有其他几个人坐在桌边用火柴棍玩着赌博游戏。他们看起来是马来西亚人,但兰德也不确定。几个风尘女子坐在一边,没人注意。
阿德莱德和一个店里的男人轻声说了几句话,他上下打量了兰德。他穿得比其他人好,衬衣上戴着肩章,可能是位船长。但他瘦弱的身躯和灰黄的脸色暗示着他近期患了什么病。他踱过来和他们一起在一张桌旁落座。“这是富莱尔船长,”她介绍着,“这是兰德先生。”
富莱尔笑着和兰德握手,露出一颗金牙。“你对动物感兴趣?”
“现在是,是辐射龟。”
“那很稀有,每一只都不一样。”
“托里拉夫人的丈夫在走私它们到希思罗机场的时候遇害了。”
“我很遗憾。这样的事不常发生,这不是个暴力的买卖。”
“你都卖什么?”兰德问。
“爬行动物。蛇和海龟。在没有食物和水的长期旅途中,他们仍能存活,所以是最好的。鸟和猴子就比较困难。只有十分之一的鸟能存活。”
“难道海关就不会查么?”
富莱尔举手示意招待,“再来杯朗姆酒。你们喝什么?”兰德和阿德莱德都要了塔斯克啤酒。“风头紧的时候我们用快艇把动物运出去。马达加斯加没有海岸警卫队。”
“但特尔加从这里出发,准备在伦敦转机到佛罗里达的奥兰多。”
富莱尔船长耸耸肩说:“那说明他买通了机场的人,这很常见。这些日子最安全的办法是把动物用船运到东边的法属留尼旺岛,或者南非。他们在那提供伪造的证书证明那些动物在进行笼中繁殖,这样运输这些动物就是合法的了。”
“你有船来运这些动物么?”兰德问。
富莱尔斜着眼看他,笑着说:“我可以帮你找一艘。”
阿德莱德开始紧张起来,“他是个调查员,富莱尔,不是买家。”
“我正在学习做这个买卖,”兰德说,“哪一种较容易走私,打个比方,是蛇还是海龟。”
“蛇,”富莱尔立刻回答,“它可以装进任何形状的洞并呆在里边。如果你要找蟒蛇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几个兄弟。”
“我想知道海龟从哪里来。”
“有个地方,西南海岸的图莱亚尔。找一个叫金的女人。她是海龟商人。”
兰德和阿德莱德离开冰激凌店的时候,他问她丈夫去世后,她是否还继续住在这里。她回答:“当然,我还能去哪里?”
“这里对你来说有什么呢?”
她耸耸肩说:“我喜欢动物。”
从首都到图莱亚尔的飞机螺旋桨很小,看起来飞机就在树顶飞翔。在两个小时的旅途中,他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飞机飞过燃烧的草地,有一次直接穿过丛林流域蒸发的云团。图莱亚尔机场比塔那的还小。当他踏出机舱立刻感觉到一阵凉爽的清风,舒缓了他在首都遭受的酷热。
这是个贫穷的小镇,有种绝望的感觉。海边渔民尽力打捞,热带的风卷起沙尘飘在空气中。就算这样,海边还是有一间酒店供游人休憩,兰德在那要了一间房。他第一次向一个男人问到卖海龟的金时,那个人向地上啐了一口就走了。他又问了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并在提问之前就给了他钱,这次运气就好多了。“金,金,”男孩笑着回答,一边抢过折着的钞票,“她和海龟住在一起。在这条街的顶头,一个有锡顶的小屋。”
兰德快步走到街的那一边,小心避开不时站在路边盯着他看的年轻人。天黑之后他可不想再来这儿了。那里只有一座小屋有锡顶,他敲了敲摇晃的门。一会儿,一个当地妇女出来,他说:“我想买海龟。”
“进来,”她用法语回答道。兰德的法语还挺好。他很惊奇在这儿能听到法语,直到想起这个岛以前隶属于法国。
“你是金?”
“是的,我带你去看海龟。”
她很瘦但还算漂亮,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她的年纪却很难猜,三十或五十都有可能。他跟着她进了锡顶小屋,她给他看一个两三尺深的围栏,里边全是辐射龟。这些龟少说有二十几只,如果这个女人在地球那一边的佛罗里达,这将是一大笔财富。兰德伸手去摸他们的壳,为他们白色和褐色花样打乱的黑线条称奇,找不出两只一样的。
“卖多少钱?”他问。
她说了一个价钱,用当地的马达加斯加币换算成英镑大概一镑。和在最终目的地的价格——一万美金相差巨大。“这是给当地人做食物的价。对你这样的人价格是三倍。”
就算是三镑也非常划算。“你知道一个叫特尔加·托里拉的人么,他是你的买家么?”
“他总是坐船来,一次买很多龟。但我好几周不见他了。”
“他死了,”兰德告诉他,“在伦敦遇害了。”
“危险的城市啊。”
兰德看看门外,一些青年在那里游荡。“这个地方不怎么安全。”
“他们是保护我的。”她简单地回答。
“这些龟从哪儿来?我在找它们的源头。”
“海岸上游。当地人抓了它们用独木舟给我送来。”
“下一次什么时候送来?”
金耸耸肩说:“可能今天。但他们不会相信你。你的衣服太新了,他们会以为你是警察。”
“我需要换上进入丛林穿的衣服,”兰德解释,“我其他东西都在酒店。”
“何必住酒店?你可以睡在沙滩上看星星。”
“我的老骨头可得睡床,”他跟她说,“天黑以后我再来。”
“可能在十点以后。”说着她接过他给的一些法郎。
这个小镇入夜之后就大不一样了,远处传来印度锡塔尔琴的声音。海边有篝火围着一群群的人,兰德不能理解,只能猜想他们在进行某种仪式。远处的海面上,冲天炮划过天际又落进海里。他小心前行,谨防着任何危险的出现。一次他和一个身穿白色西装、手拿卷起雨伞的男人擦肩而过,看起来完全不合适。但他后来意识到自己穿得也不怎么样。
那个叫金的女人已经在等他了。“他们今晚就来,很快就到了。”她告诉他。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编织篮,像要去购物。
“你怎么知道。”
“几分钟前你没看见那个火炮么?那是克里特的信号。他的独木舟很快就到了。”
他们一起走到水边,看浪花打着沙滩。他很喜欢看这个,让他想起童年的时光。他小时候到布莱顿海边,那儿只有鹅卵石等着海浪的冲刷一万年后再变成沙。
兰德还没反应过来,独木舟已经靠近他们了。一个赤膊的年轻马来西亚人跳下来把船拖上岸。“今天晚上只有九只,金,”他用法语说,“它们都忙着交配呢。”
她翻开麻布袋,把一小束光射在它们身上。兰德看到龟身上的辐射线,就和指纹一样都不相同。“我要了。”她很快回答。
克里特向兰德走去:“你已经有一个买家了?”
“可能吧。”她提起一整袋龟放在沙滩上,从口袋里拿了几个马达加斯加法郎给他。
“下次会更多。”他说着,把独木舟推下海。整个过程只用了几分钟。
金厌恶地摇头。“他总是给我七八十只。他一定是在那边海滩卖给其他人了。”
兰德想起那个穿白衣的男人。“现在是雨季么?”
“到下个月才会下雨。”她告诉他。
“你最近见过陌生人么?一个穿白色西装的男人拿着把伞?”
“这里总有很多游客。”
他从她那接过一个装满辐射龟的袋子,小心地避免指头伸进去。“我一会儿可能会买这些龟,但我要先到海滩那一边走走。如果克里特要先停靠的话,会在哪里?”
“可能是安克尔湾,向北两英里。”
“我可以沿着海滩步行过去么?”
“在夜里?”
“现在。”
她耸耸肩,“比在丛林里安全。那儿有个小村子,居民都很友好。”他怀疑她在嘲弄他。
帮她把龟拿回小屋,他回到海滩向海岸另一边走去。这里的星星和他在伦敦看的倒不一样,没有了炫目的城市灯光,看起来更明亮,也更多。有些地方海滩变窄,出现丛林。但这段路还是走得很轻松愉快的,有一轮圆月为他照明。终于,他看到前方更多的篝火,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安克尔湾的村子了。那时他又看见了那个白衣男人。
兰德靠近时他转身,可以说动作很慢地举起了他叠好的雨伞。兰德扑倒在一旁的沙滩上,但还不够快。一颗无声的子弹擦过他的头,他便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了,借着晨光他可以看见早起的渔夫已经在拣挂在礁石上的小章鱼了。蜷缩在旁边的沙滩上,有一只似曾见过的蜥蜴正盯着他的脸。
“活过来了?兰德先生。”一个声音问道。他微微转头看见阿德莱德·托里拉穿着短沙滩外套,光脚站在那儿。她放下手臂,马克思就爬上她的肩膀,长长的尾巴嗖嗖地摆来摆去。
“我怎么了?”他已经可以说话了。他的头侧面伤到一点,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有人朝你开枪。幸运的是子弹只擦过你的头。我用棕榈油清洗过伤口了。”
“是那个穿白西装的男人。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是杀害你丈夫的凶手。”
她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她睁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伦敦警务处总部怀疑托里拉是被一种隐藏在长条物体中的消声武器所杀,因为没有任何目击者,也没有人听到。现在这里并非雨季,而这个男人拿着叠好的雨伞。这当然很不合时宜,看到他拿雨伞对准我时,我扑倒在沙滩上。你认识他,对吧?”
“是的,我认识他。”
兰德试着坐起来,这让他头上的伤口很疼。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看到重影,似乎那只蜥蜴的头长在阿德莱德身上。“不管怎样,你到这儿来干什么?那只蜥蜴在你的肩上干什么?”
“马克思是马达加斯加的日守宫,非常稀有。其他大部分壁虎都是夜行动物。至于我为什么在这儿,我是为了完成我丈夫的工作。”
“昨晚是你从克里特那里买了龟。”
“有什么不对么?”
“一个叫金的女人在安克尔湾等着买那些海龟。”
阿德莱德没好气地说:“她算老几。她曾经从特尔加那儿骗了一整船海龟。”
“那个白衣男人现在在哪儿?”
“别再那么叫他!他叫西德尼·木莲。他是南非人。”
“他为什么要杀你丈夫?”
“他没理由杀他的。”她说着转过去摸马克思的头。
“但他到这儿来帮你走私海龟。”
“就这一次,特尔加合约上还有一笔买卖。”
“木莲是个什么角色?”
“你自己问他,他很快就回来找我了。”
“回来这里?为什么?”兰德立刻警觉起来。
“他有些事要处理。然后我们会一起离开,我口袋里有六十五只辐射龟。”
“你要带着它们过海关?这么多袋的椰子?”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四处观察。如果西德尼·木莲会回来,他希望这次做好准备。
“我会带它们过去。”她回答道。
兰德听到远处有快艇靠近的声音。阿德莱德不再微笑了。“你得藏起来。我可不想再有人被击中。”
“是他吧?”
“或许。”她把壁虎放在地上,帮兰德移到丛林里。
“如果这些海龟由你带走,他回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她看起来心烦意乱,“他要对海龟做些手脚。”
“做手脚?”
快艇已经能看见了,径直朝海滩开来。兰德迅速地后退,躲在树后。他能看见木莲坐在船沿,关掉引擎,借着一个小浪缓缓地停住了船。阿德莱德·托里拉向他跑去。这个南非人在从浅水里走来,抓着他的伞,样子看起来有点蠢。
她和他说话,或许想借个话题转移他对兰德的询问。但当他们走近时,他听到木莲问:“尸体在哪儿?”
“我把他拖到丛林里了。”她回答。
他看了看沙滩,然后抓住她的胳膊问:“说实话!沙滩上没有拖拽的痕迹。”
“我……”
“他还活着,对吧?”
她压抑的情绪好像即将爆发,“该死的,西德尼,你为什么要杀特尔加?”
“这不关你的事。”他扔掉他的伞,朝她挥起拳头。
理智告诉兰德,他应该往丛林深处藏,但现在要考虑那个女人的安危。他从藏身之处跳出来大叫:“我在这儿!”
在木莲拿到雨伞之前兰德扑过去,将他翻倒在沙地里扭打起来。他反扑过来一次,兰德知道自己敌不过这个年轻人。这个南非人压着兰德,双手掐着兰德的喉咙,这时他背后传来轻微的响声。兰德听出那是消声枪的声音,那个男人松开了手。
“我必须开枪。”阿德莱德手里抓着还冒烟的枪说。
木莲已经倒下,挣扎着呼吸。兰德靠近他说:“你就快死了,告诉我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他张开嘴,但说不出话。他拍拍自己白外套胸前的口袋,喃喃地说什么。兰德仔细地听。“钻石和椰子。”木莲说完便咽了气。
“我杀了他么?”阿德莱德问。
“是的,但你也救了我的命。”他伸手从死者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好的信封,用带子绑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她。
“是什么?”
兰德撕开信封一角,把里边的东西倒在手掌上。“钻石,数目不小,至少有五十颗。”
她点头,“南非来的,我早该想到。”
“他临死前说钻石和椰子。但他怎么走私这些钻石?”
“用海龟,”她说,“特尔加告诉我,他像是用管子强行喂海龟吃什么。我们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将钻石放在海龟里走私。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兰德说,“但我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杀了你丈夫。”
“我该怎么办?”阿德莱德问道,像是对自己而不是对兰德。
“我建议你把尸体留在这里,放了这些海龟然后回家。我会在英国解决这事。”他捡起她扔掉的雨伞。
“就这么结束了?然后呢?”
“对你来说就是这样,我还得处理些事。”
他突然间明白了木莲临死前所说的话的意思。
拉尔夫·科依尔看到兰德,像欢迎十九世纪找到了尼罗河源头的探险家一样。“我看了你的报告,兰德,这真是精彩。既然木莲已死,这件走私案看起来可以结案了。我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例,但却是个要案。”
“那把雨伞枪呢?”
那个光头男人点头:“弹道专家说那就是杀特尔加·托里拉的武器,和你推测的一样。钻石的走私令大家都很吃惊。”他微笑,“你的报告说木莲是在你们争夺武器时不慎被击的。”
“差不多。”
“他说了为什么在希思罗机场杀托里拉么?”
“没有,但我想我知道答案,”兰德说,“有些证据一开始就摆在我面前,而我却没看见。”
“是什么?”科依尔问。
“如果托里拉带着海龟在希思罗机场转机到佛罗里达,他为什么要通过海关入境?他为什么要到外边来搭出租车?”
“可能他有几个小时转机时间。”
“就算有,为什么要两次通过海关,在这儿和佛罗里达冒两次风险?他可以留在候机大厅里,这样他的行李箱和一袋椰子就会直接装上到佛罗里达的飞机了。事实是他根本就不想去佛罗里达。他打算自己在伦敦找到买家。木莲肯定就在希思罗机场监视这一切,当他看到他打算这么干时,便开枪杀了托里拉。”
科依尔在桌旁不安地动了一下。“他杀了他又能得到什么?椰子——就是那些海龟——他得不到,更别说藏着的钻石了。”
“我也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他可能本能地这么行动,没有掂量这么做的后果。但他看起来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这就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可能已经知道杀了托里拉不但没有损失,反而守住了他的货。他知道这袋走私的海龟,一经警察发现将最终放在他的同伙您的桌上,科依尔先生。”
“荒谬!”那个秃头男人气急败坏地说,“兰德,你想干什么?”
“找到真相。你雇用了我,你还记得吧。我猜你需要搞些调查来结案,但你根本没想到我会查到那么多。你自己告诉我走私到美国的动物一经查获都会送到你这来。如果你没办法自己留着它们,你还可以将它们通过南非运输转移。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最近到过南非。”
他愤怒地看着兰德:“可惜西德尼·木莲已经死了,没人能证明你的推论。”
“他死前跟我说了。”兰德温和地说。
“说什么了?”
“他原话是‘钻石和椰子’。最初我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后来我想起你说过,使馆工作人员觉得交给你一袋椰子很有趣。那是你的名字,科依尔先生。用来捆绑或铺垫的椰子壳纤维就叫做科依尔。木莲说的椰子指的是你西德尼·科依尔的名字,这就是他死前说的话。”
这个美国人终于窃笑出声:“喔,我很乐意在法庭上看到人们嘲笑这个说法。”
“是么?我想它不会用到庭审了。我已经将列有你嫌疑的报告交给你的上司了。我想你是时候退出珍稀动物和钻石买卖了。”
拉尔夫·科依尔站起来:“我想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祝你愉快,兰德先生。”
“祝你愉快,”兰德微笑着说,“我会把费用清单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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