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呀,我答应过要跟你说那个闹鬼的音乐台的事,对吧?这椅子坐得还舒服吗?杯子里倒满了?要听故事就不能没有——呃——一点喝的,那是不成的!
“这事还是在一九二四年的夏天,就在我从让我牵扯进捕龙虾小屋那件案子的喜宴回北山镇之后不久。就夏天来说,那年的夏天大家都很健康,没有太多要我服务的。就连那天我的护士爱玻和我出远门了,都没人注意到,可是那很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已经开始忙着要庆祝七月四号的国庆日。
“你知道。案子就是那时候发生的,在那个音乐台那里,就是七月四号那天……”
那年的国庆日正好是礼拜五(老医生继续说道),对北山镇一带的人来说可是难得的大好事,当然在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大周末之类的,差不多每个人礼拜六都至少要上半天班,不过国庆日的后一天向来没人辛苦工作。
大约在举行庆典的一个礼拜之前,我在镇上广场附近的公园里遇到了亨瑞·邱尔曲大夫,本地的药剂师。邱尔曲大夫一向对我很友善,大概因为他大部分的生意都是由我这里送过去的。当年的药房还没开始从香水到野餐用具等等什么都卖,邱尔曲大夫卖药和香烟,也有个冷饮柜台,不过也就如此而已。
“下礼拜这里可热闹了,山姆医生,你会来听乐队演奏和看烟火吗?”
“我不会错过的,亨瑞,这是我在北山镇的第三个夏天了,国庆日是重要节庆之一。”
他是个面带微笑、中等身材、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他的妻子跟两个孩子一起住在镇上。我很喜欢邱尔曲大夫,虽然他老是开我玩笑说我是有身价的年轻单身贵族。“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在夏日夜晚应该有比听我在小镇乐队里演奏长笛更重要的事可做吧,”他揶揄道。
“这就是相当重要的事呀,”我回答时眨了下眼睛。“所有的年轻女孩子都会到场呢。”
我们一起漫步走进公园。走到了那座很古老的音乐台。那是一个很高的木头台子,饱受风霜,需要重新油漆,八个边都是空的,屋顶形成一个尖顶,顶上还有一个风向标。地板离地约有四呎高,要从地面走七层阶梯才能到得了,阶梯的边上都有栏杆,乐队席的那几边也都有栏杆围着,大概是怕热情过度的吹奏者往后仰得翻身跌入人群中。音乐台下方的空间完全用木头格子围起来,免得小孩子钻进去。
“蓝思警长有没有跟你说过闹鬼的事?”邱尔曲大夫问道。
“这里?音乐台这里?”
“是呀。是一八八零年左右发生的事,就是这座音乐台建好之后。”
“怎么回事?”
“两个流浪汉——一个黑人和他的吉普赛老婆——到了镇上。他大概是个主人放他自由的黑奴,从南北战争之后就到处游荡,可是没有人确实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天晚上,他闯进一家五金店,他们抓到了他。他们说他有把一呎长的刀,差点就杀了警长。我猜镇上的人毫不留情,他们把他用绳子吊死在音乐台的顶上。”
“动私刑?”我不敢置信,“在新英格兰没有人动私刑的。”
“这种情形很罕见,可是还是有的。殖民地时期的印地安人,还有女巫——在榭冷,反正,他的吉普赛老婆在被赶出镇去之前。对音乐台下了诅咒,他们说他有时还会回到这里来,仍然戴着头罩,绳子还绕在脖子上。”
“我听起来觉得像村妇的乡野传说。”
“我承认近几年都没人见过他。”邱尔曲大夫承认道。
“我敢打赌说没有!现在的人都聪明得不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的事了。”
“我想你说得对。”他表示同意道,我们调头往回走。
“狄维金斯镇长从华盛顿回来没有?”
“今天早上刚回来。他到店里来取了药。他说华盛顿好热,到处是苍蝇。那种地方居然是我们国家的首都,啊?”
“我想夏天那里是不怎么舒服。英国外交部说那里是亚热带气候。他和纽部长谈得有好结果吗?”刚当选不久的狄维金斯镇长,开了太多竞选支票。特别坐火车到华盛顿去要求邮电部长哈利·纽让北山镇有自己的邮局。
“根本连见都没见到。姓纽的出城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在钓鱼吧——镇长只好和他的助理见了个面,不过他觉得很有希望,话说回来,狄维金斯镇长向来总是满怀希望的。”
我们走到了他的药房,我看到邱尔曲太太在柜台后面忙着。“我得回去看我的病人了,亨瑞。”
“多写点处方笺吧,山姆医生。”
在国庆日的那个礼拜里,我的诊所有点忙,大部分都是平常夏天常有的农场上意外受伤或是碰到毒长春藤。没有病人的时候,爱玻也不让我闲着,坚持说这是诊所大扫除的好时候。
“我没那个兴致,”我在礼拜四抱怨道,因为她要清空我木头做的档案柜抽屉,要彻底弄干净,“我们不能改天再做吗?”
她矮胖的身子在我办公桌那边绕了过来。“冬天有感冒。春天大家生孩子,现在正是打扫整理的时候。”
“一年到头都有人生孩子的。”
“看起来好像春天多一点。反正,你到这里也有两年半了,山姆医生。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做大扫除呢!要是病人看到你把病历上的蜘蛛网擦掉,他们会怎么想呢?”
这话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没有那么糟糕啦,爱玻。”
“你明天晚上会去听乐队演奏、看烟火吗?”
“当然,你呢?”我知道她没有个固定的男伴,有时候我会为她感到有点难过。“要跟我一起去吗?”
她没等我问她第二次。“当然好!”
“也许我们可以先到狄克西餐坊吃点东西。”狄克西餐坊是一个小吃店,是镇上唯一有好吃东西的小店。“七点钟去接你。”
她的眼睛瞪大了,“坐你的敞篷车?”自从几个礼拜以前那场喜宴之后,她就迷上了我的车,那部我父母送我当毕业礼物的一九二一年响箭型黄色敞篷车。
我还来不及回答。外面的铃响显示来了病人。“我们有约诊的病人吗,爱玻?”
“行事历上今天下午是空的。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她很快地走了回来,后面跟着汤姆·扬乐夫。汤姆是当地的房地产商人,最近一直在收购附近的农地,他最终的目的一直是造成大家闲话和担心的来源。“山姆医生,”他喘着气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你最好先喘过气来,我一直在劝你要把腰围稍微减小一点。”
“不是我的问题——是狄维金斯镇长,他不肯见我。”
“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他取消了今天的会面。说是他生病了。是真的吗?”
“我没检查过就没法给你正确的答案,你说是吧?我一直在给他的心脏病开药,可是我还没听到他有什么别的不舒服的地方。他上个礼拜周末才从华盛顿回来,也许他在那边感染了什么,听说那里夏天虫子很多。”
“让他不见我的不是虫子!”扬乐夫大发脾气地说,“是我的土地交易。他知道我礼拜一之前需要得到镇务委员会的批准,他是在故意拖时间。”
“这些土地交易是怎么回事?”我和其他人一样好奇地问道。
可是扬乐夫对这事闭口不谈,又把话题转到狄维金斯镇长的健康问题上。“你能不能打个电话去给他,看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如果他生病了,他就会打电话找我的,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吗?”
“明天是假日。”
“可是他明天晚上会去听乐队演奏,什么都挡不住他第一次以镇长身份出席国庆庆典的。”
“你说得对,”扬乐夫承认道,“我要到那里去见他。”
这时候爱玻插了进来。“你现在先走吧,汤姆,医生今天非常忙,你没预约我根本就不该让你进来的。”
扬乐夫有点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而她继续清理档案柜的工作。可是这段插曲让我很感不安。“你觉得他是想干什么?爱玻,买那么些土地?狄维金斯为什么假装生病而不见他呢?”
“搞政治的全都一个样,”她回答道,“除了竞选的时候之外,都对选民躲得远远的。”
我站了起来。“来。我请你去吃点东西。”
在空闲的日子里,请爱玻到邱尔曲大夫的药房去吃杯巧克力冰淇淋苏打,已经成为例行公事了。他那家店就在同一条街上,一个狭长的店面,地上铺着格子花的瓷砖,天花板上是雕花的马口铁皮。香烟放在左边的玻璃橱窗里,右边是一排有六张高脚凳的冷饮柜台,在我们进门的时候,邱尔曲大夫在店后面朝我们挥手。
“提醒我。”爱玻说,“在我们回去之前,我得替我母亲买点金缕梅。”
我坐上一张用缠绕的铁丝当脚而看来很脆弱的高脚凳。“跟平常一样,来两客巧克力冰淇淋苏打吗?”邱尔曲大夫问我们。
我摇了摇头。“今天给我一杯柠檬汽水吧,亨瑞。”
“我要一杯麦芽牛奶,”爱玻决定道。
“汤姆·扬乐夫刚刚在我的诊所,”我对邱尔曲大夫说,“说是镇长生病不肯见他而大发脾气。”
“他是听他说他生病了。”爱玻纠正我说。
装柠檬汽水的杯子从邱尔曲大夫手里滑了下来,里面的东西全洒在柜台上。“该死!一个礼拜的利润没了!”他另外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扬乐夫买那么多地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知道就好了,”我回答道,“也许我们也应该买地。”
回去之前,我提醒爱玻替她的母亲买金缕梅……
礼拜五的黄昏明亮而爽快。天光一直亮到八点多钟。我们那一州是当年美国少数实施日光节约时间的地方。大部分的州在一九一八和一九一九年通过那不受欢迎的法案后都大表拒斥。北山镇附近的农民虽然抱怨连连,不过还是照着做了。
所以差不多快到九点钟的时候。乐队的演奏才终于准备开始,由身体结实的老罗伊·平克顿率领他制服鲜明的乐手登上音乐台。“我会恨死了今天晚上,”罗伊在走过的时候轻轻地对我说,而我能了解原因所在。狄维金斯镇长在今晚的节目中要扮演一个重要角色。而罗伊正是竞选时被他击败的对手。
我猜想这证明了用言语比用音乐拉到的选票要多得多。
我向拿着长笛走过的邱尔曲大夫挥手,想着他穿了有铜扣子的制服显得很神气。除了他和罗伊·平克顿之外,其他十五位乐手我就都不是那么熟了。他们没有一个是我的病人,而且我还知道,事实上有好几个人是平克顿从辛角镇找来的,因为在本地找不到那么多有音乐才华的人。
乐队开始演奏开场曲子的时候,我四下张望着找爱玻,她不知逛到人群的什么地方去了。我没看到她,却见到汤姆·扬乐夫,带着他那总是烦恼不已的表情向我走来。“我还是没见到狄维金斯镇长。”
“开心点,他马上就会到了。”
乐队正演奏着有些走音的《星条旗进行曲》,我看到远处有人在把烟火架设好。蓝思警长和两三个手下则忙着不让小孩子靠得太近。夕阳余晖已经消失,现在镇上广场周围的灯亮了起来。
“有没有听说过这个音乐台的故事?”扬乐夫在我身边问道,“他们在那上面吊死过一个人的事?”
“我听说了,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们说他的灵魂还——”
人群的外缘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我们转过身去,看见狄维金斯镇长和他的太太薇拉正从一大群向他招呼问好的人里穿了过来。狄维金斯到底是个搞政治的,他不断地停下来,和每一个人握手,他虽然看起来像个波士顿监狱的牢头,其实倒也不是个坏人。他非常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国会议员,可是从北山镇到华盛顿的路还长得很呢,虽然他上礼拜才走过一次。
他的太太薇拉个子很高,仪态高雅,和镇上其他的女士比起来是优秀一点。奇怪的是,她们并不因此而讨厌她。我发现我没法挤到镇长大人面前,就伸手在薇拉经过时碰了下她的手臂。“你好,山姆医生,”她说。
“你还喜欢华盛顿吗?”
“在夏天真是个可怕的地方!我真高兴能回家来。”汤姆·扬乐夫这时想和她说话,可是她只说:“音乐很美。是吧?”就很快地走开了。
音乐会的上半场在响亮的铙钹声中结束。乐手们站起身来准备休息。有几个走到人群中去喝杯冰啤酒,觉得在镇长致词的时候不必留在装饰了旗帜的音乐台上。可是罗伊·平克顿,一向是很有风度的,走上前来介绍他的对手。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他透过麦克风叫道,“在乐队辛苦演奏后休息,而大家在准备看烟火的时候,我很荣幸地请到我们的镇长——大卫·狄维金斯大人!”
我后面什么地方有个气球爆了,一个小婴儿开始哭了起来,但这些声音马上被我们选出的镇长发出的一阵响亮而发自肺腑的喝彩声所淹没。狄维金斯和他的太太很快地走上音乐台的阶梯。他和罗伊·平克顿握手,而薇拉则向群众挥手致意。然后她走下阶梯。镇长开始致词。
“我很荣幸能和你们一起共度我当选镇长后的第一个国庆……”他的声音很有力,他挥手不要平克顿的麦克风。可是他的脸色苍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病了。他不是那种有一点小病小痛就会跑去找医生的人。
邱尔曲大夫拿着杯啤酒从我身边走过。“他会讲上一个钟头,我看等烟火要开始放的时候,小孩子都睡着了。”
他说得不错,我决定想想办法。我一路挤到人群外面那些小孩子在暗处玩耍之处。然后穿过那一片空地到施放烟火的地方。我认得负责的人。是个叫克里斯的农家青年。我告诉他说:“镇长说开始烟火表演。”
他不敢确定地看着我。“现在?他还在致词啦,不是吗?”
“现在就开始。”
我刚往音乐台走,走到一半,第一枚烟火就在我们头顶上爆了开来。狄维金斯镇长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然后很快地回过神来说:“看来烟火秀已经开始了,各位,我现在把节目现场交回给我的好朋友,罗伊·平克顿。大家给罗伊和乐队热烈的掌声好不好?”
在群众尽责的掌声中,乐队其余的人回到音乐台上,坐下来,拿起他们的乐器。大多数的眼光都朝着天上闪现的红、蓝、白色的火光。而一些年轻男女也在地上放他们自己的烟火。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事出突然到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穿着飞飘黑色斗篷的人影,推开了在阶梯上的乐手,冲向镇长,那个人影头上戴着头罩,脖子上还垂着一段绳子,右手高举着一把切肉刀。狄维金斯镇长转过身来向着他,只觉得疑惑而没有警觉,然后那把刀深深刺进了狄维金斯的胸口。人群中的女人都尖叫起来。
戴了头罩的人影车转身来,让那把刀插在被害人的胸膛。我看到罗伊·平克顿和其他的人扑上来抓那个凶手,可是就在那一刹那,突然有一阵让人睁不开眼的强光和一阵浓烟。大约有十秒钟的时间。我们什么也看不见。然后等烟散开之后,我看到平克顿和其他的乐手站在死者尸体的四周。
凶手消失了。
我冲上前去,推开仍然挡在音乐台阶梯上的乐手,现在人群里传来尖叫和哭喊声,现场一片混乱。在我们头上的夜空中,烟火仍然不停地绽放。
“是什么鬼东西呀?”平克顿追问道,“是鬼吗?”
在他旁边的邱尔曲大夫手里拿着个垂吊着的绳圈。“我抓住了绕在他脖子上的绳子,可是他就那样消失了!”
我转过去俯在狄维金斯镇长的身子上,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可是我早知道他已经没有了心跳。那把刀直接插进了心脏。“他消失了,”平克顿用像是敬畏的语气说,“杀他的那个人不见了。”
我直起身来,朝台下远处的蓝思警长叫道:“让人群散了吧。警长,庆典结束了!”
“出了什么事?”他朝着音乐台挤过来。
“狄维金斯镇长给人杀死了,而凶手就在我们眼前消失无踪——消失在一阵烟雾里。”
“他妈的!”一个钟点后,蓝思警长在他的办公室里大发雷霆。“凶手不会消失在一阵浓烟里!受私刑而死的人也不会在四十年后复活!”
“当然不会,”我同意道,“我跟你一样不相信这种音乐台闹鬼的说法。”
“那凶手到底怎么了呢?”
“等到明天我在太阳光底下检查过音乐台之后,就会知道得多一点了。”
爱玻站在窗口,望着外面街上。虽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大部分的人还在外面,大人围成一个个小圈圈轻声地交谈,而孩子们则仍然在偶尔放一串鞭炮。“我曾经在波士顿看过一个魔术师的表演,”她主动发言,“他就是在一阵烟里消失不见的。”
我点了点头。“地板上有暗门。”
蓝思警长哼了一声。“你以为音乐台上有暗门?”
“我到早上就会知道了,现在要彻底检查的话,光线不够亮。”
“什么鬼音乐台还会在地板上装暗门?”
“用来当绞首台的,”我对他说。
邱尔曲大夫在外面等着我。他那有铜扣子的乐队制服烧黑了,而他因为晚上这件事还很紧张不安。“我的天啦,山姆医生,他们查出了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有,”我承认道,“你先把你所看到的告诉我。”
“只有这一点——这个人戴着头罩,穿了件黑披风。真的。山姆医生,我离他近得都可以碰得到他!”他用手挥着熏黑了的乐队制服。
“仔细想想。亨瑞,有没有可能——任何一点可能——那个我们都看到的人影不是真的?只是用什么魔术灯光投射出来的呢?”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山姆医生。他就跟你我一样真实!见鬼了,我抓住他的时候,他正拿刀刺镇长。我抓住的是他脖子上的绳圈。他消失不见的时候,绳圈还抓在我手里。何况投射出来的影像是不能拿刀刺人的,你也知道。”
“如果那个影像是投射出来的,站在镇长旁边的人可以用真刀行刺,再引爆烟幕弹或什么那一类的东西。”
邱尔曲大夫看来吓坏了。“见鬼了,山姆医生,我可没离他那么近,罗伊·平克顿比我还更近得多。”
“我记得看到他在那里,”我同意道。“我也记得看到那个凶手在阶梯上推开了两个乐队的队员。想到这点,他毫无问题是有血有肉的。”
“他是不是可能趁混乱翻过栏杆去了?”
我摇了摇头。“阶梯被挡住了,台子外四面八方全有人,闪光和烟雾加在一起只让我们大约十秒钟的时间什么也看不见。如果他是个真人的话,他除了往上或往下,哪里也去不了。”
“也许我可以帮你调查这件事,”他自告奋勇地说,“我可以替你和蓝思警长拍摄音乐台的照片。”
我都忘了邱尔曲大夫是北山镇少数几位业余摄影家之一。“我也许能在那方面用得到你,”我说。
在我离开他,沿着那条街向狄克西餐坊走去时,爱玻跑了过来。“等等我,”她叫道,“你打算把我丢下,整晚跟蓝思警长在一起吗?”
“不会啦,不过,这样想来,说不定可以让那老小子的性情有所改进。不是的,我是想到狄克西去一下。看看是不是还有人在那里。”在狄克西餐坊里,你可以在咖啡杯里加一点走私来的威士忌。而我觉得大家今晚可能都有此需要。
我们一进狄克西餐坊,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汤姆·扬乐夫,正坐在前面的一张桌子边。“这件事真可怕,”他说,“我的土地生意签的约到礼拜一就到期了,他这一死可把我给毁了。”
“这事确实把他给毁了。”
“抱歉,我看起来好像没心没肝似的,可是那是一笔重要的生意。”
“我想警方会想要知道你到底是在做什么样的生意。”
他要爱玻和我跟他坐一桌。“我想我迟早都得说的吧。你们知道我一直在买农地。我正和一家新的汽车公司谈,预备在这里盖个工厂。”
爱玻哼了一声。“在北山镇盖汽车厂!真奇怪怎么没人杀了你!”
“你们听我说,每一个美国家庭都有一部汽车的日子就要来了,一部像你有的响箭,山姆医生,或是一辆史塔兹或是乔登,或是佩卡德。全国各地都在盖工厂,这是北山镇分享未来繁荣美景的大好机会。”
“底特律已经有很多了。”
“当然。可是乔登是在克利夫兰生产的。那家公司,我不能透露他们的名字,要盖两个厂——一个在新英格兰,给东岸用的,另外一个在丹佛,给西岸用的。”
“所以你才需要和狄维金斯镇长谈谈?”
“一点也不错。我需要这个镇批准把农地改为工业用地。”
“你对汽车的未来看法也许很正确,”我说,“可是我认为北山镇不是盖汽车工厂的地方。”
这时候,罗伊·平克顿走进门来。他那一尘不染的乐队制服让他看起来像是某出轻歌剧里的将军。他在我们桌子前面停了下来,说道:“好乱的一个晚上!出了那么多事,布南迪家的老么刚刚又给鞭炮炸伤了。”
我立刻站了起来。“他在哪里?”
“就在音乐台附近。不过他们已经帮他包扎好了。”
“我最好还是去看一看。”我还是得先当医生,再做侦探。我的首要责任就是去看那个孩子。
爱玻跟着我去,我们发现小布南迪在广场上靠着一棵树坐着。让我想不到的是看到薇拉·狄维金斯刚把他的手包扎好。“你来了真好,山姆医生,”她说,“最好检查一下我做的结果。”
我尽可能温柔地检查那还在哭着的小男孩受伤的手。她的急救工作做得很好。“如果哪天爱玻退休了,我就想请你来当护士,”我说。
“谢谢你。”
“我以为你该已经回家了。”
“我没办法面对那空荡荡的房子。我今晚要住在朋友家,可是我现在还不能面对他们。”
“你不要紧的,”我安慰那小男孩道,“让你妈明天早上给我打个电话。”爱玻牵着他走了,我再转回身来对薇拉说:“对你先生的事我真的很难过,我对他的认识只是他偶尔来看个病,可是我很喜欢他。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
“他一直很看重你,山姆医生。”
我拉着钉在树上的一片皱纸做的装饰。“他对汤姆·扬乐夫的看法如何?”
“他没把汤姆的事当真。”
“昨天扬乐夫想去见你先生的时候,你先生说他病了。”
“他是病了,他的胃很不舒服,我要他找你,可是他不让我打电话。”
“原来如此。呃,那罗伊·平克顿呢?在选后有没有不和?”
“据我所知是没有。”
我抬头看了看教堂的钟。“我们两个都该去睡一下了。谢谢你帮忙给小男孩裹伤。”
“那不算什么,”她回答道。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升起来,我就回到镇上广场的公园里。我到的时候,那里一个人也没有,用皱纸做的装饰仍然挂在树上和音乐台上,可是现在看起来很凄惨。
我爬上音乐台。仔细检查那戴头罩的凶手消失前所站之处的地板,那里有点烧黑的地方,还有些烧焦了的纸屑。可是没有暗门。地板的木头很结实,我站直了身子,望着我头上的屋顶,支撑屋顶的木梁上也没有一点绳子或铁丝的痕迹。
可是——我们见到的幽灵一定去了什么地方。
“案子解决了吗?”我背后一个声音问道。说话的是蓝思警长。看起来好像整夜没上床。
“只是在检查地板,警长,没有暗门。”
“你问我就成了。”
“那他到底怎么了呢?”
“你相信有鬼吗?”
“我知道——四十多年前在这里被吊死的那个人。我听说过这个故事了。”
蓝思警长很难过地点了点头。“我真希望在波士顿记者挤到这里来之前就找到别的答案。”他懊恼地四下环顾。“谁他妈的听说过音乐台会闹鬼的?”
“这件事让我想不透的,”我说,“除了是怎么做的以外,更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面前,要逃走会碰到很多困难的情况下作案?明明私底下把他杀了不是既容易又安全得多。”
蓝思还来不及回答,一辆黑色的福特开过来停在街边。坐在驾驶座上的是薇拉·狄维金斯,在向我们招手。我跑了过去,警长跟在我后面。“早,狄维金斯太太。有什么问题吗?”
“我跟你说过我昨晚住在朋友家。刚刚我回到家里,发现我不在的时候有人闯进了我家,侧门的玻璃打碎了。”
“少了什么东西吗?”蓝思警长问。
“好像没少什么东西,可是——呃,我怕会不会是那个凶手来找我。”
“我去看看,”蓝思说,主要是安慰她,“你也一起来吗,山姆医生?”
“好,”我回头看了下音乐台,“这里也找不到什么别的了。”
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有人打破了玻璃,伸手进去拉开了门闩之后,从侧门进入了已故镇长的家里。地板上嵌着被闯入者踩碎的玻璃,我弯下身去仔细看过,然后进厨房四下看看。“你确定什么都没有丢吗?”我问薇拉·狄维金斯。
“相当确定,山姆医生。”
我走进客厅。那是栋很好的房子,比大部分北山镇的房子都大,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狄维金斯从来没有病得严重到要找医生出诊的地步。
病得严重。
“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浴室?”我突然问道。
她似乎很感意外。“当然可以。在那上面,就在这道楼梯顶上。”
我走进去所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在有兽爪形脚的浴缸旁边瓷砖地上一小片碎玻璃。“你今天早上进来过吗?”我向她问道。
“没有,”她回答道。
那一小片碎玻璃告诉我那个闯入者进过浴室,而这件事告诉了我是谁杀了狄维金斯镇长。
警长和我半个小时后走进邱尔曲大夫的药房时,有一个小女孩正坐在饮料柜台那边。“现在吃冰淇淋还太早了点吧。”蓝思警长逗着她说,在我们走过时揉了下她的头发。
邱尔曲大夫在店铺后面,站在一张梯凳上整理架子上的药瓶子。“下来一下好吗?大夫,”我问道,“我们要和你谈谈。”
他低头看看我和警长,我从他眼睛里就看得出他已经知道了。“有好多工作要做呢,”他咕哝道。
“你最好和我们谈谈,大夫,”我说。
“山姆医生对那件命案有些看法,”蓝思警长不动声色地说。
邱尔曲大夫由梯凳上下来。“你认为是我干的,对不对?”他问道,他的两手颤抖。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是你干的,亨瑞,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你什么时候杀了他。”
“什么时候?”蓝思警长重复了一遍,一脸困惑的表情,“昨晚杀的呀,哎,所有的人都看见了。”
“你错了,警长,”我说着,两眼始终望着邱尔曲大夫,“狄维金斯镇长是昨晚死的,可是真正说起来,亨瑞在一个多礼拜之前就杀了他。给错了治他心脏病的药。”
邱尔曲大夫无力地跌坐进一张椅子里,把头埋在两只手里。“你知道了!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
“从昨晚命案发生之后,一直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凶手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工夫去装鬼,而且在几百个证人面前犯下谋杀案。这种做法很危险,有太多事情可能会出差错,被逮到的机会也太多。可是在你发现狄维金斯已经因为你的错误而不久于人世之后。你就不得不当众用那样的方式杀了他,让他的死因不会成问题。
“你知道,我晓得他上个礼拜到你这里来拿了药——你跟我说过的——后来礼拜四那天我们在你店里,爱玻和我谈起狄维金斯病了,所以没有见汤姆·扬乐夫。这个消息让你不安得打翻了我叫的那杯柠檬汽水——还记得吗?之所以会让你不安,是因为你已经怕你犯下了错误。而我的话证实了你心里想的事。
“昨晚有人闯进了狄维金斯的家里。可是显然什么也没偷走,这事让我想到了一点。我上楼到浴室去看,发现了一小片被那个闯入者带到那里去的碎玻璃。你的目标就是浴室,对不对?——因为你得把那瓶药从放药的小柜子里偷出来。”
邱尔曲大夫抬起头来,我看到他正在哭。“那是我犯的一个可怕的错误。他当时一直在谈他去华盛顿的事,我就没那么注意手边的工作,我用错了一种白色的药粉来压成药片,几天之后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好像很苍白而不舒服。我回到店里查看了一下,发现了我可能犯的错误。我还希望我担心错了,可是礼拜四那天你告诉我说他病了,我就知道最坏的情形发生了。
“我知道他命在旦夕,也没有办法救他,他吃错药已经一个礼拜了。即使我去找他,承认事情的真相。也来不及挽救他的性命。而我的一生——我家人的生活——也会永远毁了。以后还有谁会拿处方笺来找一个毒死过镇长的药剂师配药呢?”
“可是为什么要用刀刺死他呢?”蓝思警长问道。
我替他回答说:“邱尔曲大夫一定得用一种奇怪到不会想要再做解剖的方法杀他。有几百个目击证人,还有谁可能怀疑他的死因?我希望将来每件凶杀案都必须进行司法解剖,可是我们这个州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狄维金斯的死,大家都认为就是看到的那样——在大庭广众面前遭到刺杀。体内被毒药侵蚀的事就不会被发现了。”
“他怎么从音乐台上消失不见的呢?”
“他并没有消失——他只是除去化装,恢复他本来面目,一旦我们知道凶手是谁之后,方法几乎就不证自明了。邱尔曲大夫知道音乐台闹鬼的传说——他曾经把这件事告诉过我——就决定加以运用。他在乐队里吹长笛,他知道乐手会有中场休息的时间让狄维金斯镇长致词。我看到他在人群里喝啤酒,可是我没看到他回音乐台上。
“你一定记得那些乐队的人都正要坐回他们的位子,又在放烟火的混乱当中,凶手动的手。没有人——就连平克顿在内——能发誓说当时邱尔曲大夫究竟是不是在音乐台上。可是等过了一阵浓烟散尽之后,他就在那里了,还紧抓着那条他说是从凶手脖子上抓下来的绳圈。
“真正的状况其实很简单,我想起今天早上在音乐台上找到一些烧焦的黑色纸屑时,我就相当确定是怎么回事了。在中场休息的时候,邱尔曲大夫走到了那些树后面,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把一件用黑色皱纸做的披风套在他的乐队制服外面。在头上罩了一个挖了眼洞的布头罩,再把一圈绳子绕在脖子上,就把鬼给扮成了。然后他跑上音乐台,用刀刺死镇长。”
“那道闪光呢?还有浓烟?”蓝思警长问道。
“他在皱纸上洒了镁光粉,大概是黏上去的,要记得他是个业余的摄影家,家里一定有这些东西。等他给镁光粉点上火,不但镁光让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也把那件很薄的纸披风给烧掉了。然后他把头罩塞在他制服底下。再把绳圈拿在手上,说他本来想抓住凶手的。”
“你怎么会知道的呢?”邱尔曲大夫问道,又抬起头来。
“那些烧焦的皱纸。还有你熏黑了的乐队制服。头罩保护了你的脸部,可是烧了的纸灰当然会弄黑了你的制服。我们应该会以为衣服弄黑是因为你向凶手扑过去的缘故。可是你承认说平克顿比你还靠近——然而他的制服却是干干净净的。”
蓝思警长摇着头。“像这样的计划实在是要碰运气,有太多的事情可能会出差错呢!”“他的被害人已经快死了,警长。这的确要碰运气,可是那却是他唯一的机会。”
“来吧,大夫,”蓝思说,“我得把你带走了。”
那小女孩还坐在靠门口的冷饮柜台边。
“你现在一定得走了,”邱尔曲大夫对她说,“我要打烊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道。
他对警长看了一眼,回答道,“恐怕要好久以后了。”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一九二四年的事了,可是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次国庆。”
老医生停了下来,两眼如梦似幻,像在遥远的地方。
“对了,那天早上还有一件事告诉我说我是对的。还记得那块打破的玻璃,还有闯入者带到浴室去的那一小片碎玻璃吗?呃,我们走进药房的时候,我看到邱尔曲大夫站在梯凳上,也看到另外一小片碎玻璃黏在他鞋跟上。
“来,让我再给你杯子斟满。哎,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有回我去坐火车的事,还有在路上发生的那件不可能的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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