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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会非常在意没能从塩见那里夺回的底片。我怕千绘毫无防备的姿态是否会被不知轻重的人随便放到网路上。
细谷小姐肯定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我们没有谈过这件事。
自从千绘说了那些奇怪的话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对细谷小姐保持平日那样的态度了。偶尔剩下我们独处,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还是会假装忽然想起要事匆匆离开。
不知细谷小姐是否察觉了我的不自然,她倒是一派镇定地专心工作。
秋季的彼岸节过后,仍有数度宛如炎夏的大热天。
即使是那种日子,野外区的狗狗还是相当活泼地跑来跑去,大口牛饮饮水场的水。对它们来说,秋天的三十度大概远比夏天的三十度凉快。
或许是因为家有病人,对于每日逐渐更替的季节变化,我感到毫不留情的残酷。一如我无法阻止秋意渐深,也无法遏止病人的衰弱。想到今年秋天的红叶,恐怕将会是父亲最后一次看到的红叶,我不得不感到心慌意乱。
如今千绘已回到店里,我也比较能够自由地从工作抽身,因此我天天都想去看父亲。
但是,随着病势渐重,父亲也越来越顽固,他嫌我们太常回去看他,令他很烦。他叫我们别把他当病人,可是他分明已虚弱得连果酱瓶的盖子都无法打开了。
弟弟不费吹灰之力扭开果酱瓶的盖子后,当场忍不住哭了出来。父亲自从对奶油味反胃后便改成抹果酱,在我们自行上门之前的那三天,据说他早餐都是吃什么也没抹的白土司。
“别哭。”父亲一脸慈蔼地笑着,抚摸趴在桌上的洋平脑袋,把他柔软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虽然身体破破烂烂的,但哪儿也不疼,真不可思议。我甚至怀疑自己真的可以死得这么轻松吗?所以你别担心,别为我的事大惊小怪。”
父亲沉默半晌,不断以指尖抚弄洋平的头发,扭绞发尾弄成一撮一撮的小三角。然后又把它们搓散恢复原状,一边对我说:
“既然有空来我这边,不如去看看外婆,我渐渐没办法去了。我也没给你们留下什么财产,还把生病的外婆丢给你们照顾很抱歉,但是你们要好好孝顺她。”
父亲究竟会以什么方式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根本无法想像。
如果他继续这样抗拒住院,应该会在家里迎接那一刻吧,却不知随着那天的逼近,我们是会察觉日子来临的迹象,或者会连道别的机会也没有,就突然降临。
我只盼他不会一个人孤伶伶地去世,那是我们最后的心愿。
那天离开老家后,我请弟弟吃饭。
即使请他吃牛排,弟弟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活力充沛。我们寡言少语地彼此确认了不得不有心理准备的现实。
之后我把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关于母亲美纱子的事全都告诉洋平。
向不知情的洋平提起手记,甚至还让他看了其中一部分的人是我。如果只把他卷进来却没告诉他结果,未免太不公平。
况且,弟弟早已猜到我们实际上可能是表兄弟了。今后送走父亲时,我不希望彼此心里有疙瘩。
“看来你并不惊讶。”
我对听完叙述仍面不改色的洋平说。
“我当然惊讶。虽然想像过,但总以为不可能。”
“那么你有何感想?”
“那是家族之爱的历史,没有任何憎恨。”
我听不懂,但也没多问。
的确没有谁恨谁这回事。就连对母亲下手,在让她赎罪的同时,也是为了拯救母亲自身吧。弟弟大概就是在说这个。
“现在你肯告诉我真是太好了,小亮。”
我有点如释重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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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父亲叫我们与其回去看他不如去探望外婆后,洋平与我都尽量比过去勤跑外婆那里。
外婆已无法分辨我们兄弟,甚至连我们是她的外孙都不太懂。
不过有年轻人愿意照顾她似乎还是让她很高兴,不时张开没牙的嘴,露出像小女孩一样纯真的笑容。
和过去全权交由父亲不同,现在就连喂她吃顿饭,我们都很认真。
经过一再错误尝试后,终于发现洋平拿汤匙把食物送到她嘴里,我在旁边替她擦拭弄脏的下巴,这样通力合作最有效率。只要成功掌握节奏,便可让她把晚餐吃个精光。
途中,安养院职员来催促兼视察时,弟弟也曾对汤匙提出批评。他说应该准备大小及形状各不相同的数支汤匙,依据食物的形状选用不同的汤匙。职员只是给个含糊笼统的回应就走了。
安养院的大厅,有歌手来义演或妈妈合唱团来办音乐会时,我们也让把外婆坐在轮椅上推她过去。
聚集的老人之中,有人小声跟着唱起昔日怀念的老歌,也有人用手打拍子,外婆犹如戴着白绵帽的脑袋,也在椅子上摇来摇去。
家族发生的一切,从母亲美纱子诞生至死亡的一切记忆,过去都烙印在那个小小的脑袋里。可是如今,外婆的心在朦胧的迷雾中,如同没有实体的影子徘徊。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时畏怯地凝视虚空,毫无理由地哭哭啼啼,或许是因为濒临崩坏的意识某处插着记忆的棘刺,令她不时感到刺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