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想不通!”我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脸的苦恼。“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一家朴素典雅的小餐厅,我就坐的是其角落处一个靠窗的位子。透过一旁凝结着些许湿气的玻璃,能望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地面上所溅起的水波。阳光早已被一张巨大的灰色布幔遮蔽。
“拜托,”说话的是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小女生,她叫夏时,“下次能不能选个好天气再叫我出来啊,我最讨厌雨天了。”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实在太急了……”我连连道歉。“而且我觉得,这件案子你肯定感兴趣。”
“哦?”夏时美丽的双目透射出一丝光芒,“说来听听。”
我立刻满脸愁容:“这简直就像小说里的情节,一辆奔驰轿车,车门用胶带从内侧贴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而车内却有一具后脑插着剪刀的尸体!”
夏时的神情似乎有些倦怠:“又是密室啊……上次是口井,这次居然是辆汽车。”
“是啊,最关键的还是胶带密室。”我脑中旋即浮现出劳森的《来自另一个世界》和有栖川有栖的《马来铁道之谜》。
“具体说说吧。”夏时饮了一口奶茶,泰然自若地说。
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些饿,再一看手表,原来已经快6点了。“要不我们先叫东西吃吧,听说这里的宫保鸡丁不错。”我提议。
“我最讨厌鸡丁!”夏时厌恶地说。“等听完你的案件再吃东西吧。”
“哦,那我先叫东西吃了,我饿了。”
“你也不许吃,说完再吃!”夏时冷冷地命令。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时服务员上前询问我们还需要什么,似乎是在催促我们点菜。
“两杯奶茶。”夏时不假思索地说。
于是我只得忍着饥饿,将这桩不可思议的案件娓娓道来。
案发地点还是在郊区,因此这件案子理所当然地归我们分局负责。那是一周前,我们接到报案,说是有人死在一辆汽车内。现场是离我们分局不远处的一条马路,路两旁全是杂草丛生的田野。马路右侧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私家车,流线型的车身仿佛女性柔美的曲线。
我走到汽车的正面,从前挡风玻璃望进去。驾驶座上,一个男人双手握住方向盘,低着头,额头正紧紧磕着方向盘的上端,看不清他的脸。令人注目的是,从男子的后脑勺部位延伸出一样形状怪异的银色物件,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把剪刀的刀柄。也就是说,这把剪刀的刀刃已经深深地插入男子的头颅。我侧目把视线转向一旁的副驾驶座,白色的座椅上摆着一个圆桶状的棕色器物,像是一个炉子。
这是一辆左右各只有一扇车门的单门轿车。我欲查看车内的详细情况,于是戴上侦查用的白色手套,想拉开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可是,不管我用多大的力气,那扇门就是死活拉不开。而副驾驶座这边也是相同的情况——门打不开。
手足无措的我,只得再次从前挡风玻璃打探两扇车门的内侧情况。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使我一脸的错愕。原来车门与车身的缝隙处,被贴满了一条条黄色的胶带,它们密密麻麻地爬满整圈门缝,似乎连空气都无法逍遥地穿过。
无奈之下,我请同事砸开副驾驶座这边车门上的黑色玻璃。撕开一部分胶带后,总算打开了车门。我面前的座椅上确实放着一个火炉,炉面上零散着一些黑色的硬块。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块打量片刻,识别出那是木炭。
难道是想烧炭自杀?这是我脑中的第一反应,这样也解释了把汽车贴得密不透风的原因。当木炭在缺乏氧气的情况下进行不完全燃烧时,会生产有毒的一氧化碳的气体。它被人体吸入后,人体内的血红蛋白将丧失携氧的功能,最终导致吸入者窒息死亡。可是,刚才同事敲开车门玻璃的一刹那,站在车门前的我和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头晕或乏力,这也就意味着车内并没有一氧化碳气体。并且,火炉也没有不久前点燃过的迹象。
我再次查看了一番副驾驶座这边的情况,火炉是用安全带绑着固定在座椅上的,应该是为了防止它因车速的不稳而倒下。而座椅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块黑色木炭,或许是在汽车的行驶过程中掉落的。从上述迹象能够判断出,放有木炭的火炉,在汽车到达这里之前的行进过程中,就已经在车内。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人故布疑阵的可能性。
“这么说,你认为是死者自己把门贴上,企图烧炭自杀?”夏时放下手中的杯子,直视着我问。
“是啊,”我点头,“看到这番情景都会这么想吧。不过,死者最后的死因却是脑部严重受创,也就是那把剪刀惹的祸。”
“就是说,死者已经布置好了烧炭自杀的一切前期工作,却在点燃火炉之前被剪刀刺死了?”夏时若有所思地问。
“看现场的状况,似乎是这样的。”
“你继续说吧。”
为了不毁坏到尸体,驾驶座这边的车门不能像之前那样打碎玻璃后再拉开。鉴定人员搬走副驾驶座的火炉,让法医进入详细检查尸体。经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距离此刻两小时前的下午1点左右。死因果然不是一氧化碳中毒,而是脑部遭利器穿刺,当场毙命。凶器毋庸置疑就是插在死者后脑的不锈钢剪刀。
在法医检查的同时,我观望了几眼尸体的外貌。他的脸型较宽,鼻梁微高,脸上的表情出奇地安详,似乎只是沉醉在梦境中而已。男子的体型看上去比较高瘦,当尸体被抬上担架平躺着时,这点更显而易见。
运走尸体后,我们弄开了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在方向盘的边上,有一卷剩余的胶带。座椅后面的那块后车窗平台上,凌乱地堆着几本杂志。除此之外,车内几乎没有什么显眼的物品。
后来的鉴定报告证实,贴在车门的胶带上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而插在死者头上的那把不锈钢剪刀,在刀柄上能清晰辨别出的,也只有死者的左手指纹。另在剪刀的刀刃处,除了死者的血迹之外,还检测出微量的胶带痕迹。也就是说,死者的确是自己用剪刀剪好胶带贴住了车门。然而,那把用来剪胶带的不锈钢剪刀,却莫名其妙地插进了死者的头颅。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死者自己将剪刀插进后脑的呢?但法医告诉我们,从剪刀插入的角度和伤口的深度来看,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况且,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的双手是紧握住汽车方向盘的。
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后,问题就来了。如果这是谋杀,那凶手在用剪刀插死被害者后,是如何离开这辆门被胶带从内侧贴牢的汽车的呢?我脑中开始不断回忆我所看过的推理小说中,有无可以利用到的诡计。是用了什么自动让剪刀发射出的装置吗?可车内并没有发现此种装置;是凶手杀人后用某种方法,在车外将门的内侧用胶带贴住?也不可能,我想不到这种方法。那么……是凶手化为一阵轻烟消失了?
令人头痛的“不可能状况”又出现了。
“等一下,”夏时突然打断了我的叙述,“你说剪刀上只有死者左手的指纹?”
“恩,是的。”
“那死者是左撇子?”
“是的,他是左撇子,这点我们后来向他的妻子确认过。”
“对了,驾驶座位于车子的哪边?”夏时微微皱眉。
“驾驶座在左边。”我肯定地回答。
夏时不语,低下头抿了口奶茶。许久,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这件案子有许多逻辑上不通的地方。如果是自杀,那死者为何突然放弃烧炭的念头,而改用剪刀插死自己;如果是谋杀,那凶手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布置烧炭自杀的场景?”
“我不是说了吗,自杀是不可能的。”我耐着性子说。
“那只有一种情况了。”夏时的语气显得煞有介事。
“什么情况?”我期待地问。
夏时的话却让我背脊一阵发凉:“那就是——死者一开始确实想烧炭自杀,但当他把车门封住,准备好一切想要点燃火炉时,突然某个怪物闯入车内,拿起剪刀刺死了被害者。而这个怪物能够自由进出密闭的空间。案发现场在偏僻的郊外吧,那里有什么不明生物也说不定呢。”
“你……你别开这种玩笑了。”我能感觉到自己阴沉的脸色。
“是不是很有气氛?”夏时俏皮地一笑。
“还是讨论些正常点的吧。”我哭笑不得地说。“我仔细检查过,轿车没有什么能让一把剪刀通过的小孔或者缝隙,车窗也都是关严后才在内侧贴上胶带的。可以说,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密室。”
“先不要这么早下结论哦。”夏时微笑着说。“会不会某扇车门的胶带其实并没有真正贴牢呢?你们打不开车门可能是由于其它原因,比如,车门被冻住了之类的。”
“不可能的,被冻住我们怎么可能看不出?而且我们打碎玻璃后,确实看见胶带牢牢地贴在了门缝的两边。”我一口否决,同时回忆起两三年前某个滑雪场发生的案件,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夏时吧。
“往下说吧。”
死者名叫李志诚,现年36岁,是一家私有企业的老板。他有一个比他小5岁的漂亮妻子,名叫殷悦。然而,最近李志诚和妻子感情并不和,似乎每天都要为了一点小事而大吵一架。另外,李志诚的公司业绩近期也不理想,企业正面临倒闭的危险。可以说,李志诚的人生正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谷期,那么他自杀的动机的确很强烈。
我们调查了李志诚当天的行踪,据他公司的员工说,这天上午10点左右,他就一个人离开了公司,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我们在李志诚的手机通话记录中也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案发现场离死者的住处和公司都相距甚远,因此附近并没有认识死者的人。我们试图在现场附近找寻能够提供线索的目击者,结果一位平时一直经过这附近的老农告诉我们,在案发当天下午1点左右,他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停在路边,他感到好奇,刚想上前一探个究竟,那辆车就马上开走了。我们给这位老农看了死者的奔驰车照片,他基本能确认和自己那天看到的一样。
老农看见奔驰车的那条路,和我们最后发现尸体的那条路正好呈直角。也就是说,当时的情况可能是这样的:老农看见汽车,汽车开走,一直向前开了一段距离后在路口右转,驶上我们发现尸体的那条路,车继续行驶了一段距离,开到我们发现尸体处时,不知发生了什么,被害者突然被剪刀插死。
除了这位热心的老农外,我们再无找到其他目击者,或能提供有利线索的人。案件到这里陷入了僵局,最大的密室之谜无法解开,破案也飘渺无望。后面几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了死者的妻子殷悦身上,她和丈夫李志诚最近感情不和,可以说有一定的杀人动机。结果证实她在案发当天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我们也找不到进一步的证据证明她是凶手。
“基本上就是这样了。”叙述完案子的我口干舌燥,一口喝光了杯中快凉掉的奶茶。
“从死者的公司到案发现场开车大概要多少时间呢?”夏时眨了眨眼睛,问。
我翻阅着一旁的案件资料回答:“1个小时左右吧。”
“能看看现场照片吗?”夏时要求。
我从公文袋里拿出一叠照片递到夏时纤细的手中。她一张一张端详,旋即,她的目光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这么啦?”我好奇地问。
夏时把照片转向我,问:“这个地上的痕迹是这么回事?”
“哦,这个啊,这是刹车印。”我漫不经心地答道。
夏时的嘴角微微上扬,自信的目光透过她的眼镜镜片,从那双充满神韵的眸子里直射向满脸困惑的我。“你就被这种案件难住啦?”她突如其来地说。
“啊?”我茫然地发出这个语气词。
“所有的谜都解开了哦,迷案兄。”
亲爱的读者,至此本案的线索已齐全,你能解开这个所谓的“无懈可击的密室”吗?
“那个密室……那个无懈可击的胶带密室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我追问夏时。
“世界上根本没什么无懈可击的密室。”夏时冷冷地说,“越是看上去无懈可击的谜团,其原理或许越简单。”
“那么这次的案件……”
“这是个很单纯的案件。”夏时脱口而出。
我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夏时。
“我们一步步来看。”夏时双手托腮,不紧不慢地说,“胶带和剪刀上都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那么证明车门上的胶带是死者自己贴上去的。我们先假设这是谋杀,如果死者贴胶带的时候凶手正在车内,那么凶手杀人后,又怎么在不破坏胶带的情况下离开车子呢?如果死者贴胶带的时候,凶手在车外,那他又是怎么进入汽车杀人的呢?因此,无论如何,在逻辑上始终无法诠释‘谋杀说’!”
我刚想插嘴,夏时伸出食指做噤声状,我只好欲言又止。
“所以……只能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凶手根本不存在!”夏时斩钉截铁地说。
“啊?!”我几乎语塞。
“是的,这是一起意外。”夏时自信地点点头。
我仍旧一头雾水。
夏时自顾自继续说:“接下来就是我的推测了。那卷剩余的胶带是在方向盘边上发现的吧,那也就是说,死者是先贴副驾驶座这边的门,再贴驾驶座这边的门的。不然的话,那卷胶带最后摆放的位置应该是在副驾驶座前的面板台上,而现在却截然相反。当然也可能是李志诚事后又拿过去了,不过我觉得没这个必要,用完的胶带一般只会随手一放。”
“等等……让我缓一下。”我有点跟不上夏时的思路,“剩余胶带最后的摆放位置是在驾驶座这边的面板台上,表示驾驶座这边的车门是后贴的——你是这个意思吧。”
夏时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好了,再接下去看——驾驶座在汽车的左边,而死者是一个左撇子,他是用左手拿剪刀的。那么你想象一下,死者侧着身子贴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当他用完剪刀后,会把它放在哪里呢?”
我脑中开始模拟李志诚贴车门的动作……“啊!”某个亮点突然从我的脑际迸发而出。
夏时宛然一笑,说:“终于注意到了吧,因为是侧着身子,李志诚使用完剪刀后,极有可能把它随手放在了自己左边的车座后的平台上。也就是说,那把剪刀最后出现的位置——极有可能是车座后的那块平台!”
“那么剪刀是怎么刺入死者的后脑的呢?”
“迷案,你初中毕业了吗?”夏时突如其来问了这么一句。
“啊?当然!你看我像初中没毕业的样子吗?”我不知道夏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你应该知道牛顿第一定律吧。”
“当然知道啊,不就是惯性……”我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哽咽着。
“呵呵,没错,剪刀就是由于惯性射了出去。”夏时喝光了杯中的奶茶。“我想事情是这样的——李志诚因为生活和工作上的压力,产生了轻生的念头。那天上午10点,他离开了公司,或许花了几个小时去准备火炉煤炭之类的自杀道具。他开车来到偏僻的郊外,用胶带把车门全都封住。他随手把剪刀放在了车座后面的那堆杂志上,杂志的高度正好和他的后脑呈同一水平面。接着,正当李志诚准备点燃火炉时,那位老农恰巧出现并试图上前查看。为了自己的自杀工作不被打扰和阻止,他马上开车离开。汽车在拐弯时,那把剪刀由于离心力恰巧将刀口转向了驾驶座的方向。之后,汽车在马路上加速行驶,然后因某个突发事件——可能突然从路边蹿出某只动物——迫使李志诚踩下了急刹车。最后剪刀便因惯性原理射向李志诚的后脑……”
“是这样啊……弄了半天,原来是个意外。”我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
“嗯,李志诚想要烧炭自杀,没想到老天给他安排了另一种死法,也算是一种讽刺吧。”
“命运弄人。”我形式化地感叹了一句,同时心中暗暗佩服起夏时的推理。
“好了,叫东西吃吧,我肚子也饿了。”夏时愉悦地说。
“嗯,好,你要吃啥?”我迫不及待叫来了一旁的服务员,今天我准备放开了大吃一顿。
“来两碗粥。”夏时朝服务员微微一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