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志岛武美有所了解之前,摄子是无法下定明确的决心的。
摄子曾尝试着,对丈夫进行过一次劝说。为了不给山川添麻烦,她只说是在街头听到,关于丈夫和梓如何如何的谣传,希望他能够早日断绝这种往来。她几乎用不带任何责备的口吻,再三恳请丈夫,要对带谷家的声望有所考虑。
可是,结果却比摄子所担心的,还要糟糕得多。带谷那张略有些神经质的小白脸,立刻变得愤怒、焦躁之极,那对小眼猜厌恶地紧紧盯着摄子。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得意洋徉的面孔!”带谷突然开口。
摄子这才醒悟过来,丈夫又中邪了。正当她万分烦恼之际,山川前来报告,关于志岛武美的调查结果了。摄子曾对山川说过,若带谷和梓的关系被志岛宣扬出去,可就不好办了,另外,由于带谷暗中捣鬼,志岛被无故解雇了,想必生活颇为艰难,对他不能撒手不管。因此,摄子叫山川去查访他的消息。
山川的报告,基本上符合摄子的猜想,志岛被赶出美术馆后,正常生活立刻就全线崩溃了,二十五、六岁的志岛武美并无亲友,有时自己也挥笔作画,兴之所至,偶尔还外出写生旅游,似乎是那种颇有艺术家气质的性格,导致了他的颓废。据说,他现在没有固定职业,只是每天晚上,到繁华街尽头的,一家名叫“菲芙特”的酒吧去鬼混。这里是一伙流氓的活动场所,志岛到这家酒吧来,大概是为了混迹于流氓中间,以便吸食大麻。
这些情况,是山川从一位以前和志岛一起,在美术馆工作的男子那儿打听出来的,但最后添加的一份情报,却非同小可,使得摄子的心头,那点小小的黑色污垢,忽然落了下来,并且逐渐膨胀,以致于紧紧攫住了她的意识。
“为了慎重起见,我到那家叫‘菲芙特’的酒吧去看了一下,但我没有见到志岛武美。于是我就贿赂了一位侍者,叫他去试着探听探听。据说志岛不光自己吸食大麻,最近还伙同他们,一起贩运毒品。前两天,不知道是存放在他那儿的大麻,被他不小心给弄丢了,还是怎么一回事,他被那些暴徒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前天,他又哭丧着脸,对老板娘诉苦道:要是这个星期内,不设法搞到一百万元,就很有可能被殴打致残、或死于非命。这些部是那个侍者亲耳听到的……”
到周末还有五天。
翌日晚上九点,摄子来到距离“菲芙特”酒吧所在的繁华街尽头数百公尺的、一家陈旧的旅馆的地下酒吧。十年前在这一带,还是数一数二的旅馆,当时摄子也经常出入于此,但由于更为现代化的建筑,在市中心纷纷出现,所以显得陈旧过时了。但二楼的小型西餐厅和地下酒吧,却生意格外兴隆,也许是邵些老颐客,不打算离开这儿吧。
今晚,酒吧里面的髙脚凳上,坐着不少顾客,约有八成,店堂里面弥漫着白茫茫的香烟烟雾,使得柜台上方暗橙色的电灯,显得愈发光线微弱了。
摄子坐在最靠近门口的、那个更加昏暗的包厢座里,这个隐藏在门口左内侧的座位是个死角,极不容易被人发现。摄子拿起一杯侍者搁在桌上的鸡尾酒,装出要喝的样子端到嘴边,随后就紧张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回旋门。
大约在这以前十分钟,摄子在门外的公用电话亭里,向“菲芙特”酒吧打了个电话,恰好志岛武美也在那儿。她临时胡乱编造了个名字,自称是野野口,说是有重要乾话要面谈,希望能到这间酒吧里来一下。
带着鼻音、细声细气地答话的志岛武美,开始好像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但摄子刚添上“关于石村梓,有要事商谈”这句话,对方似乎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尽管尚未得到明确的答复,他就挂断了电话,但摄子凭直觉预感到,志岛一定会来的。
打完电话后,约莫等了二十分钟,一位身体瘦削得令人想到螳螂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一件粗糙的、而又沾有些许污垢的驼色毛线衣。他瞪着两只大而无神的眼睛,伸着细长的头颈,竭力往店堂深处张望着。摄子的直感告诉她,这就是志岛武美。
当这名男子走了两、三步,来到桌边时,摄子悄声问道:“你是志岛武美先生吧?”
冷不防听到这问话声,志岛武美吃了一惊,赶紧回过头来,把眼睛瞪得更大。认真地打量着摄子,他的眼白很混浊,眼神茫然,好像是还没睡醍的样子。
在摄子的催促之下,志岛武美慢吞吞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立刻,一股不熟悉的带酸甜味儿的体臭,钻入了摄子的鼻腔——也许这就是大麻的气味吧,摄子忽然想到。
“你是什么人?……”志岛武美小心翼翼地半坐半蹲着,惶恐不安地窥视着摄子。摄子用饰有黑色花边的长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并且还戴着一副深色墨镜。
“你就是叫我野口的吧?姓名什么的,不是随便怎么叫都无关紧要吗?”
一位侍者走过来,问要些什么。志岛叫了杯掺水白兰地。柜台周围人头济济,很是热闹,服务员正在忙忙碌碌地接待着顾客。
侍者刚快歩离开,摄子就压低声音开口道:“最近你还跟梓见面吗?”
“没有!……”志岛几乎有些引人注目地皱起眉头,随即又垂落下了目光。
“你以为她如今怎么样?”
志岛武美又一次惊讶地抬起脸来,注视着摄子。顿时,摄子清楚地看到,在他那大而混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恶狠狠的凶光。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焦躁,抑或是有什么别的含意。眼看着对方在动作和表情上,跟刚才判若两人的急剧变化,摄子居然不安起来。但接下来,从他那发紫的嘴唇中说出的话,却正如摄子所期待的那样。
“那种女人,还是别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更好一些……”志岛面对着酒吧里昏暗的空间,用硬挤出来似的声音嘀咕道。
“这么说,你对她是憎恨之极,简直恨不得把她杀死罗?”
对方没有回答。但摄子从对方那张凶相毕露的侧脸上,感觉出对方倒对这句话,是默默地首肯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打听梓的情况呢?……”片刻之后,志岛转过脸来,瞧着摄子左手那只钻石戒指,接着又反复地打量摄子,仿佛现在才刚刚看到她。
摄子为了躲避对方的观察,赶紧俯下了头。
“那个么,关于那个女人的话,可以说我是跟你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人。由于梓的缘故,我的家庭,已经被搞得支离破碎了,你只要替我想一想就明白了。并且,我只能呆在家里,别无去处……我真恨不得杀死她呀。因此可以说,我跟你完全一样。”
“……”志岛武美的脸上,开始浮现出忐忑不安的神情,他似乎已经渐渐地觉察出,摄子是怀有某种非同小可的意图的。
蓦地,摄子的语调变了,用千涩的声音说道:“如果在这个星期之内,你要是搞不到一百万元的话,不是要大难临头吗?”
志岛又一次惊诧不已,目光变得游移不定起来。摄子动作敏捷地,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信封来,放在桌面上。
“假如你能下定决心的话,今天马上就给你五十万元。我就是为此,特地准备好了带来的。剩下的五十万元么,待事成之后再说……”
“所谓决心是?……是杀死梓吗?”志岛以极轻微的声音问道。
摄子默不作声。无论如何也不能由自已,亲口说出决定性的词语。
他呆呆地凝视着桌面上的信封,过了一会儿,从两唇之间,泄出沉重的叹息声:“唉,可是……做了这种事,我马上就会被怀疑的吧……”
“是吗?……你已经有五个月,没有见过她了吧?……再说,至今为止,梓也已经跟好几个男人,有过往来了吧?”
“但是,我的朋友什么的,他们都会认为,我对梓是恨之入骨的呀……”
“那也用不着过于担心,你可以把现场伪装成,被人盗窃过财物的模样哬,只要穿上你从未穿过的鞋子,把室内踩得到处都是脚印就行了……总之,只要没有留下证据,纵然有些被人怀疑,可只要你坚持矢口否认,恐怕警察署也不能随意逮捕你吧。”
“……”志岛一时懵然难决。
“不过,我可没有逼你,去干不愿意干的事哪。其实,我倒有一半,是出于对你的同情,才说出这样的话的。我衷心希望你下个星期一,能够免受无情的私刑拷打,和惨不忍睹的杀害……”
志岛武美那单薄的肩胛,僵梗地耸立着。他咬紧嘴唇,保持着沉默,然而,摄子从他那粗糙的脸颊因过度紫张,而变得莶白的过程中觉察出,他的内心,已是逐渐倾向于铤而走险这一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