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稍许服用了一点安眠药之后,用剃刀割斯了左腕的静脉;尽管伤口上裹着毛巾,但依然血流如注。只割断一根血管,竟会出那么多的血,真实没有想到……”
说着,真沙子好像自己也得了贫血症一般,感到一阼轻微的头晕。
在大学后门边上的咖啡馆,今天难得空荡荡的;由于营业时间,为下午两点到夜间十一点多,这两天又正值周末紧接着秋分祭,而且,这时学生们多半尚未出校,所以顾客也就十分稀少了。
“她究竟是在几点钟,横下心来动手的呢?”在账台外面,跟真沙子并肩坐着的寺井,眯缝着眼睛问道。
久朱出现的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没有窗帘的高高的窗户玻璃,照射到了他的脸上。
荣子死去,已经过去了两天了……
“据认为是下午三点钟左右。听说现场勘察分折和解剖结果,几乎完全一致。至于服用安眠药一事,则是解剖后才知道的。”
荣子的遗体,是在死后的第二天,即昨天下午,被送往附近的某大学的附属医院进行解剖的。昨天傍晚,真沙子向当地警察署打电话,问清楚了解剖的结果。她是这一事件的发现者,作为重要参考人,受到了反复的询问。因此,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也能够得到谅解的吧,要说参考人的话,刑警也曾到寺井家,进行了简单的查询。
“如果是下午三点,这么说,正是那个不开口的电话,打到你家后不久吧?”
“是嘛!……难道荣子在临死以前,真的要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可是……纵然她父亲在国外出差,也不见得家里就没有其他人吧!”
“在荣子出事前两天,上高一的弟弟到附近的医院,去做割除蓄脓疖子的手术了,继母则陪伴着住在那儿。因此,前两天确实是荣子一个人在家。”
所以,即使当真沙子拨动110报警电话号码,报告警察部门,随后警车飞驶而来时,荣子家里也没有任何人回来过。荣子的继母池谷隆江,对此一无所知,等到她回来,打算照料一下家里的时候,刑警们对现场所作的勘察,已经基本结束,时间也将近七点了。
“因此,警方盘根究底,不厌其烦地反复询问,我到荣子家去的时候,如何发现尸体的前后经过……”
例如,荣子似乎嫉妒真沙子和寺井之间关系的言谈举止,真沙子两次遇险,是否与此有关;那天半夜里打来的神秘莫测的电话;真沙子就此横下心来,决定跟荣子对面交谈一次,于是登门造访……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一股脑儿地对刑警诉说的那些话中,掺杂了不少臆测的成份,这恐怕是有些过于轻率了。
但是目睹鲜血淋漓的尸体后,真沙子所受到的震惊,以及盘问到擅自闯入荣子家的心虚之情,却产生了微妙的作用,以致于让她惊恐慌乱,说话欠考虑。连寺井也受到了查询,那多半是真沙子直言诉说的结果吧。
“凡是警方问及的,我也都如实诉说了……但是,实话实说,我并不认为荣子是由于爱我,才企图谋害你,井最终自杀的。”寺井缓缓地转动着手中那只,仅剩有一点儿咖啡的杯子,小声嘀咕道。在这夹杂着叹息的话音里,充满了坦率的真实感。
“可是高中二年纪的时候,荣子曾倾心于你,尽管后来因为忙于高考的复习,而未及进一步有所表示,但以后仍然是……”
“纵使怀有这种感情,她也不致于是那种会采取谋杀你啦、自杀等等荒诞不经的极端行动的人吧。”
寺井渐渐地沉浸到思考之中,脸色变得严肃认真,同时瞪大了清澉的眼睛,注视着真沙子。这样一来,真沙子反而回想起了他在高中时代,那种喜爱独自思索的神态。
“是呀。对于这一点,我也颇感纳闷……”
荣子出生于富裕、优越的家庭,并且是在父亲的溺爱中,逐渐成长起来的。因此,她养成了任性而又脆弱的性格,并且,似乎还孕育着这样一种危险的倾向:一旦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立刻就会对周围的一切,都丧失信心;另一方面,她在多愁善感的少女时代,失去了亲生的母亲,而不久又迎来了继母,那种难以排遣的寂寞感与祗触情绪,在她的心灵上,造成了折射投影。
可是,真沙子觉得,与其说跟自己三年多来,朝夕相处的荣子,真像寺井所说的那样,没有谋杀他人及自杀的胆量;毋宁说,她似乎是位具有更为温存、善良的本质的少女。
“不过……实际情况与遗书的内容相符,并且,根据留有剃刀和安眠药片瓶子的现场来判断,警方也确认为,这是自杀无疑呀。”
“那封遗书确实是荣子的笔迹吗?”真沙子仍然秉持怀疑的心态。
“这一点确凿无疑。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为了郑重起见,警察还作了笔迹鉴定,最后断定,那些宇都属于荣子亲手所写的。”
“内容也肯定是遗书吗?”
“信封上是这样写着的,里面放着两张便笺,开头便写着醒目的‘遗书’二字……”
从发现尸体,拨动110报警电话号码,到警察赶到现场的这段时间里,真沙子打开未封口的信封,把遗书读了一遍。在那两张便笺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细小的字;但内容却很杂乱,简直不得要领,似乎是写着对自己感到嫌恶的自白。由于当时,就连真沙子也惊慌不已,因此,现在难以完整地回想起来了。
“那上面好像写着:自己是个爱撒娇的、任性的孩子,意志脆弱,是个连活下去的价值也没有的废人。还有,无法忍受可怕的孤独呀、心上的恋人远离自己呀,再这样下去将要发疯啦等等……”
“接下去,还写着据说因为出血过度,而死去的遗容最为美丽,我至少也要死得美一些。最后,以‘请原谅荣子的任性。再见了!’结束。因此,只能认为这是名副其实的遗书。”
“收信人姓名和日期呢?”
“上面并没有写明,但我可以感到,这是写给家里人的。当时我光顾着看遗书了。”
“嗯……那么,看起来还是自杀啊。”寺井沉默了片刻之后,用仿佛挤出来似的声音说道,随后,两手托腮凝神思考着。
“倘若是嫉妒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一时想不开的话……毕竟还是干出了愚蠢的事啊。”真沙子小声嘟哝道。
寺井微微皱起眉头,咬紧嘴唇,他那削瘦的脸庞,骤然间变得更加老成持重起来;并且,好像被一片复杂的阴影所笼罩着。
其实,真沙子和寺井两人,并非真正的恋人。只是今年四月底,真妙子在代代木的一条路上,偶然遇见了与一位好像是有夫之妇的女人,并肩走来的寺井。因此,不久以后,他就向真沙子坦白了自已和那个女人的关系。
对方是寺井去当家庭教师的那户人家的主妇,她尚无孩子,只是领养着一个亲戚的、准备来年报考髙中的女儿,可以想象,寺井多半是在对方露骨的色相引诱面前,一时抑制不住生理本能的冲动,与她发生了那种不伦关系。
从此以后,寺井就辞去了家庭教师的工作。尽管他仍然不时地与这位有夫之妇幽会偷情,但是,却为这种关系毕竟不能长期维持下去而深感苦恼,他曾对真沙子坦白过此事,即使以后不能重新提起,但只要跟真沙子在一起,似乎就觉得心里略为宽慰些。也许在他的心底里,存在着一种隐隐约约的安心感:只要我们两个能够在一起,就能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秘密。
当然,真沙子始终是对寺井怀有好意的,但却能够略无妒意地、平静地听他叙述那件风流韵事。这也是出于她以此对寺井偿还宿债的一种心理。
所谓“宿债”,是指在高三那年春天,真沙子因患肾盂炎,住院一周时,学校里曾有人谣传,她是去做人工流产手术了,也许是她住的那家医院,附设有妇产科的缘故吧。不管怎么说,出于这段谣传,出院后在家休养期间,女同学还不时来探望问候真沙子;但是,男同学却几乎不见踪影。这自然就是唯恐被人误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使得真沙子怀孕的男人。
在这高考迫在眉睫的最后一年,真沙子大约是由于学习过于紧张劳累,因此患病躺倒了,当时,前来看望真沙子,并把课堂笔记本借给自己的,寺井是唯一的男同学。成绩优秀,在女生中颇有吸引力的寺井,竟然对自己如此亲切友好,这给真沙子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现在,寺井正感到苦恼,不管怎么样,自己理应尽力地去相助于他……真沙子对寺井的感情,不过是如此而已;但是在旁人的眼中,也许已经把两人看成了被公认的情侣。
“不管怎么说,荣子果真是自杀的话,实在是有一点蹊跷啊!”一群学生推门而入,寺井把靠着账台边的上身挺直,叹着气小声嘟哝道,他在说到“果真”这个词时,声调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沉默良久之后,寺井压低声音说:“曾经有过谎称自杀的经历的人,是否很容易实行真正的自杀呢?还是绝对不会自寻短见?……”
“谎称自杀?……”真沙子惊讶地扭头反问道。
“怎么,你没听说过吗?”
“听说什么?”
“……我以为你曾经听荣子家里的人,说起过此事呢,因此也就没有告诉刑警。她以前曾自己割破手腕,企图谎称自杀,所以,最初刑警来找我谈话时,我还以为她又犯老毛病了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上高中三年纪那年五月份前后。”
“啊……”真沙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高三那年五月份,正是真沙子患病住脘,与荣子接触较少的时期。但她还稀依记得,那时荣子有一段时间,是手腕上扎着绷带来上学的……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是在卫生室里,偶而听到了任课老师和养护老师的对话,所以就……”
通常,在初中和离中,都配备有一位称为“养护教谕”的女老师,平常并不上课,在卫生室里,为不慎受伤或身体不舒服的学生,作简单的治疗,另外还负责跟保健所联系,打防疫针等事宜。
由于不上课,当然不必给学生打分数,因此,与任课老师相比,学生们往往更乐意向奍护教谕倾诉,自己心中的烦恼啦。
“我在午睡时鼻子出血,怎么也止不住,于是就去了卫生室。这时候,正巧校医来了,他对我作了处理后,吩咐我在里面的床上躺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卫生室。紧接着,养护老师和任课老师,一起蹿了进来,他们并不知道我在里面休息,因此就交谈了起来……”
两、三天前,养护老师在给荣子治疗头痛时,发现她左手腕上,有用刀割伤的伤口,经过询问,荣子坦白了自己前天夜里,企图自杀的经过。不过,当时这件事,很快就被继母发现了,由于伤口很浅,就没有叫医生。而继母却惊慌失措,哭哭啼啼的,因此,荣子很快就吐露出了真情。因为是谎称自杀,所以事后感到很难为情,荣子对朋友们,和除了继母以外的家里人,都绝口不提此事,但是在养护老师和蔼可亲的询问下,荣子还是说了出来。
“养护老师认为:尽管荣子不愿意说出理由,但也不难琢磨出来,她是由于父亲的感情,被继母夺走了一半,因而在心底里深感寂寞,为了使自己得到更多的注意,而采取了这一行动的。总之,虽然她已经坦白了,但由于事关重大,养护老师还是告诉了任课老师……”
“这件事碰巧被你听见了吧。”
“是的。可是荣子的继母,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刑警。”
刑警在现场曾询问过隆江,荣子在自杀前一段时期,有无反常的表现,但她只是神情木然地摇着头。
“可是,做母亲的无论怎样悲恸惊愕,也不致于把这种事情忘记吧?”
“那她究竟为什么,对此始终默不作声呢?”
真沙子感到,“谎称自杀”的先例,不是似乎更容易使人理解,荣子是自杀的吗?可是……
真沙子为自己如此不着边际的设想而感到吃惊,因为,从感情上来说,她对荣子的“自杀”,是真的无法接受的。并且……尽管以前她对隆江一直抱有好感,但也许是缝母这一恶名所起的作用,完全是出于直觉,真沙子开始对隆江,产生了无限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