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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善福寺凶杀案发生当天的傍晚5点多钟,久藤恭太在自家门前被两个陌生人叫住了。
3点左右,恭太从学校回到了家里。从上午就开始下着的雨终于停下来了。他先将书包放回家,然后出去和附近的小朋友打了一会儿棒球。
当他打完球,正往皮手套里插进拳头入家门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喂……你就是久藤恭太君吗?”
他转过脸来,发现两个男子从昏暗的路边上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色西服,另一人披着灰色雨衣,个子高高的。
“对……”恭太点了点头。
他们再次朝着没有挂门牌号的房门口望了一眼,然后视线又回到了恭太身上。
“我们是西荻洼警察署的——”
身披雨衣、高个头儿的那个男子压低嗓门说着,并用咄咄逼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身材矮小的恭太。他那高颧骨、双唇紧闭、干瘦的面孔给人一种冷漠而锐利的感觉。很难想象在他的脸上会出现笑容。
“……”
“你是不是每周三次到善福寺公园上面的训练场去练剑啊?”
“是的。”
“听训练场上的人说,你总是一个人从公园里面向上爬芜藏寺旁边的那个坡,对吗?”
“对!”
“你今天早上爬那个坡路时,大约是几点呢?”
谈话间,刚散开准备各自回家的小朋友们也都停住了脚步,走过来竖起了耳朵听着。在练马区西南端的关町这一带,地形多为起伏不平。在青梅街北侧的这块慢坡上,一些古老的住宅鳞次栉比。恭太的家就是一套久经时代变迁的灰泥墙结构的公寓房。这是一栋几户人家共住的长长的房屋。他家住的就是其中的两间相连的房屋。在一起玩的小朋友们,基本上不是住在这栋长房屋里的,就是住在胡同里的孩子。
“去的时候是6点半左右……回来时是7点40分左右……”
“噢!”刑警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开了,恭太的母亲从里面探出她那张长有“养麦皮”的脸来。她正要对恭太说什么,突然看到站在眼前的两个外人,便吃惊地打量起来。
高个头儿的刑警一边从内兜里掏出一个黑色小本,一边低声快语地自报姓名道:“我是西荻洼署刑事科股长和栗。”
另一位身穿黑色西服、年龄稍小点的男子默默地低着头。
“怎么,这孩子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我们想打听一下今天早晨他去剑术训练场的路上遇到的情况。可以吗?”
这个自称叫和栗的男子用眼光朝屋里暗示了一下。
“噢,那就……请进吧!”
恭太的母亲慌忙将脱在地上的凉鞋、靴子等往角落里靠了靠。
恭太先走进室内的榻榻米上,和栗则在榻榻米的边缘上坐了下来。由于并排坐不开,年轻一点的刑警便站在外面没铺地板的地方,然后背着手关上了门。
和栗把眼梢儿一挑,用他那明亮的眼睛盯着恭太问道:“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希望你仔细回想一下今天早晨去剑术场的路上,你在芜藏寺附近遇到什么人没有?”
恭太立刻回想起早晨发生的事情。今天一天他就反复想着那件事,时不时冲动得只想讲给别人听,但最终还是把话憋在了自己肚里。
不过,既然被威严的警察问起这件事,也就只好说出来了。
“遇见过。”
恭太一回答,和栗的目光便来了神儿。
“在什么地方遇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男的……在那个坡路上,我差点掉进河里,是他救了我。”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那个人是从哪边过来的?”
“我想可能是从芜藏寺里面出来的。”
紧接着展开的两三分钟的话题,就像一股暖流,又重新涌上了恭太的心头。——自己说了声“谢谢”,但是对方只挥了挥手就跑开了。虽说自己对此有点不满,但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当时拼命地抓着矮竹子的自己的双手已经开始麻木了,心想这下可完了。正在这时,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健壮的汉子来。那汉子伸出手紧紧地拉住了自己的左胳膊,接着又拉起了右胳膊。那双强有力的大手,那双盯着恭太给他鼓劲的深邃的眼睛,那张胖乎乎的浅黑色的脸宠,还有夹杂着烟味和西装上的汗臭味的温乎乎的体臭味,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此时,所有这些一幕幕地浮现在恭太眼前。
不过那汉子的手比父亲的手凉多了,不知为什么凉的让人害怕。而且,不知为什么,他脸上流了那么多的汗。
其实恭太也知道那个人根本就不像他父亲,在他朦胧的记忆中,父亲是个头发卷曲、五官端正、身材稍微矮小些的人。
尽管如此,那个汉子的出现也实在太妙了。当他的手触摸到恭太的那一瞬间,在恭太的意识里,他无疑就是自己的“父亲”。不,也许他的存在比那个只留在记忆中的父亲更真实、更可靠。
恭太本想把这个小故事讲给别人听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强烈地抑制住了自己的这种想法,结果到现在还没有说出口来。就连那天早晨回到家里,见到已经为他做好了早饭的母亲时,他也没有开口说这件事。
自恭太的父亲离家出走之后,母亲久藤初江就在新宿的一座楼房里干起了勤杂工。她每天送恭太上学走后才去上班,下班回到家里时一般是下午6点左右,比恭太回家晚一些。而且晚上她还缝制衣服,一直干到12点左右。也许是出于这种原因吧,就连在儿子恭太的眼里,今年才38岁的她,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并且始终显出精疲力竭的样子。在她那开始有点松弛的眼睑内,一双微微发黄的眼睛总是透出慈祥的目光。有时恭太想对母亲说些什么,但一看到母亲那憔悴、忧虑的眼神,就闭口不言了。也许是因为恭太到了这个年龄就逐渐觉得,如果将外面的事情逐一告诉母亲的话,有点难为情了,好像这样做的话很无聊似的。
果然不出所料,初江带著有点儿吃惊而又不满的心情注视了恭太一会儿,然后又将目光移向和栗,问道;
“喂,这与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有。”
被初江一插嘴,和栗看上去有点儿心烦。只见他紧蹙双眉,鼻子上面又多了几道深深的横纹。他又快言快语地解释道:“因为凶手很可能是在6点半左右逃离现场的,所以我们正在向当时从附近路过的人了解有关的情况。”
恭太突然觉得周围晃了一下。凶手——!刑警好像在追查凶手。因为傍晚时附近的几个初中生谈论过今天早晨在善福寺发生的凶杀案,所以恭太也知道此事。这么说,这位刑警是不是在怀疑那个人就是杀人犯呢?
“那么,就是说你在6点半左右碰见了从芜藏寺院内出来的那个人了?”
和栗转向恭太,很不自然地咧着嘴微笑着。
“叔叔们想听你详细谈一谈有关那个人的情况,怎么样?”
这次他慢慢地抬起胳膊,看样子想把手搭在恭太的肩上,而恭太却挪了一下身子,结果他的手拍空了。
“是个年轻人吧?”
恭太默默地低着头,他感到很奇怪。
“说说大体年龄就行。”
“起初我认为是个老人,可是,也许是个年轻人吧……”
“30来岁吧?”
“这个……也许是20多岁。”
其实恭太也判断不出那个人究竟有多大。
“20多岁的话是个年轻人喽。可是你为什么最初认为他是个老人呢?”
“这个……”
“那么,他还是30来岁吧?”
“也许是吧。”
和栗闭上嘴,从鼻子里喘了一下气。他脸上的表情表明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焦躁的情绪。
“个头儿高呢,还是矮点?”
“中等个吧!”
“遇到他的时候,你是否觉得他有些慌慌张张?”
是的,恭太现在才意识到那个人的确有些慌张。他根本就没理会恭太向他致谢就跑开了,肯定有什么急事。
但是,恭太却用极为平静的语调回答道:“我想不是,因为,如果他慌慌张张的话,就不会过来救我了。”
说这句话时,恭太自己也感到有点吃惊。
“嗯。”
接着,刑警又细心地问了那个人救恭太上岸的情况。恭太基本上回答了实际情况。不过,他最后说由于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所以没记清对方的确切相貌。实际上,一旦问到具体细节时,恭太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实际上很模糊。比如,恭太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人到底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了。和栗不满地瞪了恭太一眼,然后环视了一下杂乱无章的房间,和身后的另一位刑警交换了一下眼色,重新皱起眉头,看着恭太问道:“除那个男人之外,还碰到过其他人吗?”
话题一变,恭太也放松了,他立即回答道:“当时还有一个女的从那里路过。”
“噢?……”
“当我打算继续上坡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女的……不过,还没走到我跟前,她就钻进了寺院的树篱里面去了。”
虽然他们没有靠的很近,但是当视线交错在一起时,俩人无意中互相笑了笑。对方的笑容清楚地留在了恭太的记忆中。
和栗又重新来了劲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恭太,接连发问起来,问得恭太心里很烦,心想这个刑警怎么什么都问?明明他并不怀疑那个女人是凶手。不过恭太还是认真地去回忆当时的情形。这也许是想通过这次的回答来弥补刚才回答时的不足吧。
最后,和栗从恭太的回忆中得出了关于那个女人的印象——身着蓝色衣服,手里拿着个提包,身材苗条,年龄30岁左右。尽管她钻进了芜藏寺的树丛里,但是恭太在近处时已看出她是一个皮肤白净、姿态优美的女子……
“如果再遇到他们俩人时,你还能认出来吗?”
“我想没问题。”
恭太禁不住坦率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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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由西荻洼署成立的私人银行家凶杀案专案组并不单单把现场附近的目击者视作唯一的搜查线索。
在杀害私人银行家这类的案件中,首先的嫌疑人当是被害人的贷款户,而贷款的借据或其他记录材料则是很重要的线索。
其余的线索是担保物品——私人银行家从贷款人手里得到的担保物品,其中绝大多数的担保物品是房地产或宝石。若是宝石的话,那么银行家会委托知己的宝石商进行鉴定。只要找到这个宝石商就能得到相关的一些信息。而如果是房地产的话,那么一般情况下该物品要在当地的注册所设立抵押权,所以只要到注册所调查一下,就能查出是何人提供过何种房地产作为担保物品。本来,只要被害人那里存有有关的记录,一切就都好办了。如果一点目标也没有的话,由于搜查人员不知道调查哪里的注册所为好,所以调查起来效率很低。在东京市内的每个区都有一处注册所,若想调查全日本的注册所,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想了解受害人其他方面的人际关系,就得向其家人或其邻居打听。这和调查一般案件时的情况差不多。
看一下历来的案例,私人银行家被害往往就是因为罪犯借了钱后还不起利息,或是虽然能勉强还上利息,但为此却被逼得很窘迫。再就是罪犯一时没有可能还上本金,反复考虑后,认为自己一生都得忍受偿还本金和利息之苦。绝大多数情况下罪犯都是被害人的贷款对象。
若是在此之外的流窜作案的话,那就是罪犯已瞄准了银行家手头有大量的现金,趁月末或月初强行入宅行窃。
本次的畑山欣造凶杀案发生在10月7日,可以说是月初。不过从现场情况来看,专案组的大部分人都认为不是流窜犯作案,而是与受害人相识的人作的案。
然而,保险柜里的东西几乎全被拿走了,找不到一点宝石、现金之类的东西,只留下三张极小数额的借据和少许无关紧要的笔记本。
不过,从同一卧室的一个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旧的记帐本,上面记录着15个人的姓名、住址、贷款金额、担保物品、贷款原委等等。从时间上来看,上面记录的好像都是今年3月份之前的贷款人的情况。因此,可以说这一帐本是证明贷款人不仅仅只有15人的强有力的证据。
另一方面,搜查人员不久就查清了畑山前妻的情况。她生活在位于大(土冢)的一套公寓里。不过从她那里也没得到什么收获。她与畑山五年前就分居了,前年正式离婚后已将户口移走了。她说对畑山近来的人际关系一无所知。看样子她连畑山拥有多少资产也不清楚。她今年52岁,和畑山没有孩子。她目前在一家保险公司当收款员。据她讲,自己一开始就和总是板着面孔、不知总在考虑什么问题的畑山性格合不来。
为慎重起见,对她也进行了调查,结果证明她没有作案时间。
最后,专案组以从卧室内发现的旧帐本和从邻居那里听到的有关消息为主要依据,列出了一张约二十个人的参考名单。目前还没发现与暴力集团之间有联系。
案发后第二天中午前——
西荻洼署的刑警小野木和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露口,走访了位于杉并区天沼的一家店名为“希望”的弹球游戏机店。55岁的店主土仓茂男就是那本旧帐本上记录的人员之一。
秃鬓角、红脸膛的上仓茂男沉着冷静地将两人领进店后面的一个狭小的会客厅内,好像他已预料到刑警会来找他一样。店内摆放着四排游戏机,此时店内顾客很稀少,雨后的阳光射入室内的过道上。
“去年年底更换机器时,由于开期票时出了一点差错,没能兑现出来,于是我临时在畑山那里贷了500万日元。”
当小野术问其与畑山的交往时,土仓首先从金钱这方面谈了起来。他好像在这一点上神经很敏感。
“不过我每月给他支付利息,6月份时已经偿还了300万日元。剩下的约定今年年底前全部还清。您看,我这里有那300万日元的发票。”
“你和畑山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
“认识已有六年了。当时买这块地皮时因抵押权问题和卖方出了点纠纷,那时经房地产商介绍认识了畑山先生。不过贷款的事,这还是头一次。”
“噢,是嘛!不过,既然有六年的交情了,关系应当相当密切了吧?”
“还谈不上密切吧,又没在一起喝过酒,他又不太爱说话,也不大和人交往。”
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把话说过头了,于是便改口道:“不过他也有和蔼可亲的一面。真想不到他会惹来杀身之祸。”
最后这句话里好像还带着真情。
“你说他和蔼,指的是哪一方面?”
“这个嘛……”
土仓从乱放着东西的茶几上拿起一盒七星烟来,说道:“去年年底,他养了一只小花猫,那子很可爱。等我再次去他家时,那只猫不见了。一问他,他说那只猫最近被车轧死了。他露出很沮丧的样子,我当时感到有点儿意外。”
“哈哈……”
“还有……”
土仓吸了一口烟,目光落在烟头上,流露出一种别有寓意的微笑。他沉默了一会儿,当注意到刑警们的四只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时,便竖起右手的小指头笑道:“他好像对这个很宠爱。”
小野木很吃惊地反问道:“你是指有情妇吗?”
其实,在昨天的调查中,就已经清楚地看出畑山有情妇的迹象了。邻居家的一位家庭主妇说,大约从一年前,时常看到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青年出入畑山家,并且这个女子好像还在善福寺公园和青梅街之间的商业街上买过东西。但是还没查明这个女子的身份。
“我只在门前碰见过她一次。当时就感觉到那女子肯定是畑山的情妇。”
“那是怎么回事?”
“我刚要走进门口的时候,那女子正好从里边出来。她对着送自己出来的畑山叫了声‘亲爱的’,然后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畑山在我面前好像还有点难为情,他勉强对我笑了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今年开春吧。”畑山邻居家的那位主妇说从去年秋天就看见那个女人了。另外,还查明以前有个住在西荻洼的50多岁的妇女常来给他打扫卫生什么的,一直干到去年10月份,之后就不再来给他帮忙了。
这么说,那个女人从一年前就开始与畑山来往了?
小野木脑海里又浮现出畑山家里那收拾得干净的厨房和大花玻璃杯来,这对于一个独身老人来说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女人住在哪里呢?”露口问道。
土仓稍微考虑了一下,然后说:“我不是从畑山那里听说的。好像她就住在附近。我那次和她在门口擦肩而过后不久,有一次她来我这店里玩儿弹球。我上去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吃了一惊。当时她告诉我住在附近的一所公寓里。”
小野水又向他问了该女人的年龄,土仓说是个二十五六岁、细高挑儿的女人,不算太漂亮,但很有女人味儿,从打扮上看像个餐旅业的服务人员。
“她来我店里的时候穿着条花布裤子,脚上穿着双凉鞋,食指上戴着一枚很大的人造石戒指。”
好像她把戒指戴在食指上给土仓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嗯……对了,有人叫她‘阿奈’。”
“是畑山这样称呼她吗?”
“不,上次她到我店里来的时候,是和一个小伙子一起来的。记得临走的时候,那个男的这么称呼她的。”
土仓不记得那个男子的模样了。
从土仓这里能打听到这些情况,可以说是意外的收获。
最后,两位刑警确认了一下土仓出示的那300万日元的发票,还有每个月份的利息的收据。最后又查询了案发时他有无做案时间,他回答说,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在早晨8点之前起过床。
结合从邻居那里得到的有关情况以及土仓的谈话得出的“畑山的女人”的特征如下:年龄二十五六岁;身高1.60米左右;身材苗条;披肩发,头发呈茶色;浓化妆,餐旅业人员模样;在畑山家附近购物时常买一些松蘑、鱼子酱之类的昂贵食品,看来佃山给她的钱很多;住在天沼附近距土仓的游戏机房不太远的一家公寓里;男友称她“阿奈”。
根据这些特征,约有30名刑警从下午开始步行着挨家挨户打听了天沼周围一带的公寓、酒吧、舞厅等场所。被害人的情妇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其本身做为嫌疑人是自不必说的。像这类案件,多数情况下都是由被害人身边的了解内情的人带罪犯进来的,即使不是这样,也能在了解被害人的人际关系方面从中得到许多线索。
小野木和露口两人密切配合,很快就查明了这个女人就是去年年底曾在中央线获洼车站后面的一个店名叫“夹心糖”的快餐酒吧里干过活儿的林奈津实。
“夹心糖”是位于北口商业街的一个整洁的小酒吧。夹在一家大的咖啡店和一家炸食店之间。
据老板娘和服务员讲,林奈津实曾在这里工作过一年半左右。她很善于接待顾客,有许多顾客受到她的偏爱,其中有一个50多岁的老人,在林奈津实辞职前的三个月内曾频繁出入该店。一向她们打听这个老头儿的相貌特征。果然就是畑山欣造。老板娘他们不清楚这个男人叫啥,不过自林奈津实辞职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该店。
林奈津实的年龄、身材也和小野木他们掌握的材料基本一致。而且,老板娘还说林奈津实有左手食指经常戴戒指的习惯。
据说她在“夹心糖”上班时住在杉并区阿佐谷南端一个叫寿庄的公寓里。一名曾多次送她回家的服务员记住了这一点。从阿佐谷南端到天沼不算远,就是穿着凉鞋去打弹球也说得过去。
据说林奈津实出生在九州的宫崎县。她有个姐姐嫁给了美国人,现住在洛杉矶。也许是受其姐姐的影响吧,奈津实逢人便说,希望攒些钱自己将来到夏威夷或美国大陆开个店。
小野木和露口二人随后就去了阿佐谷南端。从服务员画的简图来看,寿庄位于中央线阿佐谷车站和青梅街之间。
当他们从乘客稀少、反向运行的电车上下来时,小野木开口对露口说道:“要攒钱去美国的话,给畑山那种上了年纪的大款当小老婆是最合适不过了。也许她就是这么考虑的吧。”
“可能吧。不过,她把酒吧店里的工作全都给辞了啊!”
露口举目望着高处的树梢回答道。美丽的金黄色的叶子在商业街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夜风吹得肌肤微微发冷。
“喂,她好像没和畑山住在一起,只是常常去他那儿。”
“嗯……”
然后他俩又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不久,他俩不知不觉地拐进了一条住宅街。因为平时他俩一个在警视厅工作,一个在西荻佳署工作,自昨日成立了专案组以后,二人才组成搭档,所以两人之间还稍微有点儿拘谨。从年龄上看,露口好像稍大一点儿,不过他不太爱说话,所以主要由小野木来发问。
“除畑山之外,她是否还有别的男人?”
露口终于发话了。于是小野木也想起来今天早上上仓说过这个女人曾和一个小伙子一块儿到他店里去过之类的事。
不一会儿,寿庄便出现在眼前。这是一座灰泥结构的二层小楼,面对一条四五米宽的柏油马路,两旁被其他建筑物包围着。在奶油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很显眼的牌子。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半多了,只是偶而有几个下夜班的人匆匆从这条昏暗的公路上走过。
寿庄的门前很狭窄、静悄悄的。假如多是些餐旅服务性行业的人员在这里居住的话,现在正是都不在家的时候。
前庭旁边有十来个玩具盒似的信箱,每个信箱上面都贴着姓名。
俩人大致浏览了一下。
当看到在一张脏兮兮的纸片上隐隐约约地写着“林”字的时候,两人不由得对了一下眼色。因为他们突然觉得林奈津实很可能仍住在这里。
信箱的号码为103号,再看一下另一半的号码为“2××”,那么“林”的房间应该在一层。
露口一马当先,一步跨进大门内左侧的走廊上,然后立刻将身体蹲下来,用眼神示意小野木顺着走廊往前走。
小野木偷偷地看了看,发现在昏暗的走廊的里面有一扇门开着,灯光从屋里射出来。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茄克衫的高个子男人,露着半张脸。屋里面好像还有个女的,因为从屋里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男的一言不发,女的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男的轻轻举起一只手,朝这边看了一眼。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刑警,然后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那女的随手关上了门。双方之间这种很平常的冷漠,反而正暗示了这对男女之间不寻常的关系。而且,更让这两位刑警紧张的是,那扇门正好位于走廊中间,可能就是103房间。
那个高个子男人沿着狭窄的走廊朝正门的相反方向阔步走去,走廊那头好像还有个侧门。
当那个男的走出走廊、关上门后,小野木和露口立刻来到那门前,发现在油漆剥落的门柱上方贴着一张写着“林”字的纸片,字体与刚才在信箱上看到的相同。
两人又对视了一下。这间屋里极有可能住着畑山欣造的情妇——林奈津实。
刚离去的那个男子与她是什么关系呢?
小野木立刻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也是在来这儿的路上他和露口谈论的话题之一。
“我去刺探那个男的吧?”
“好吧。”
露口立刻点了点头,对付林奈津实他一个人就够了。
小野木一溜烟儿出了侧门,背后传来了露口的敲门声。
路上正好没有行人,在他的视野中晃动的就是刚才那个男子的背影。那个男的在他前面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大步向前走着,但看不出有着急的样子。他上身穿着茶色的茄克衫,下穿一条紧身裤子,撒着长长的八字脚。那摇头晃脑的样子,给人一种无赖的感觉。
走到车站前面的商业街的十字路口时,那人站住了。他稍微向右侧转了一下脸,路灯青白色的光线正好照在他的头发和脸上。
此时,小野木已来到离他约10米远的地方,所以基本上能观察到他的相貌。
抬眼一看,小野木看出那人比自己稍微年轻一点儿,大约二十六七岁,长型脸、鹰钩鼻子,有点儿龅牙。不过,他好像还有更突出的特征。小野木下意识地寻找着,马上就发现了:此人头发低垂到前额,分式也很古怪,从旋儿后猛地往前梳过来,发型看上去不太自然。
一辆车从那人面前横穿而过,他好像躲路似的,朝着与商业街相反的左侧方向拐去。
小野木急忙加快了脚步,在十字路口这边儿追上了他。小野木打算向他探听一下林奈津实(恐怕是她)的情况以及他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
小野木来到一盏路灯下。一眨眼,他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他心想这下完了。
原来,在前方数米处,当一辆出租车的门关上后,前面那人弯着腰靠在了出租车后座上,露出了半个后脑袋。刚才从自己面前过去的是辆空车,想必那人刚才打了一个上车的手势,而正好挡住了小野木的视线。于是出租车就在拐角的前方停了下来。
遗憾的是小野木没有等到一辆空车过来。
小野木站在那里,一直到那辆出租车飞驶而去,消失在黑夜中。他只好原路返回。因为还没有确定住在103的那个女人是林奈津实,所以也许这个男的跟本案毫无关系。并且,那人好像并不是觉察到有人在追踪他才巧妙地逃脱的。可是……
103室的调查也已基本结束。小野木和露口11点多才回到署里。当从和栗那里听到一些新的重要线索时,小野木又重新紧张起来。
所谓新线索,指的就是警察科学研究所的报告内容。
“据说在现场的卧室里捡到的毛发中,发现了三根患有圆形脱发症的头发。”
听完露口关于103号室的那个女人的调查报告之后,和栗和平时一样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带着平淡的语调给大家讲道。讲话的内容在明天早晨的联席会议上还要向全体搜查人员传达。
“圆形脱发症?”
小野木反问道。
“这是一种头发呈圆形脱秃的皮肤病,男性患者较多。听说注射上女性荷尔蒙一般能治好。在病情发展期只要检查一下患者的毛发,就会一目了然。”
从案发现场提取指纹是人所共知的,不过近年来毛发也成为同指纹一样重要的线索。
据说即使是健康人每天也要脱落30到100根的头发,所以当然在现场也会落下相当多的头发。将这些头发仔细地收集起来后便送到九段的警察科学研究所去化验了。
在目前进行的科学性调查中,这种鉴别发展很快。一根头发可以查出它长在哪一部位,可以查出其本人的血型、营养状况。若是烫发的话,就能通过鉴别其质量的好坏来推测其生活质量的高低。用显微镜检查毛发的断面就能分辨出毛发脱落的方式,即自行脱落还是强行拔掉的,或者是因病脱掉的,等等。据说在有性交的迹象的现场里若有阴毛掉落,根据掉落的方式,可以大体估计是强奸还是通奸。
若毛发上患有疾病,基本上都可以确切地检查出来。
“患有圆形脱发症的头发,不是受害者本人的吧?”
“当然不是。血型也不一样,再说畑山也没有脱发的迹象。”
“那么就是说患有这种病的人最近到过现场了?”
“嗯。到目前为止调查过的与死者生前有交往的人中,尚未发现这种人。正因为如此,这也许能成为非常重要的线索。”
“圆形脱发症吗?——也就是小秃斑啦!那么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会设法去遮掩一下的吧?”
露口半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话突然令小野木想起刚才十字路口的青白色灯光下的情形来。在灯光下仅仅站了几秒钟的那个青年男子,是将旋儿后的头发往前梳到前额下的。
这种有点不自然的发型,说不定就是为了掩盖头上的秃斑而设计的吧?
那个男子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叫住一辆出租车后就逃走了,难道这也并非是偶然的吗?他是否注意到了有人在追他才匆忙逃掉的呢?
“完了!”伴着热乎乎的焦躁感,小野木感到血液直往脸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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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藤恭太和往常一样,把自行车靠近瀑布下面的岩石旁边停了下来。
然后他想放下车腿将车子固定住,可是他个头儿太矮了,车子一摇晃,差点要倒了。在一旁注视着他的《日本新报》的记者赶紧伸手将车子扶住了。
恭太还未来得及将“谢谢”二字说出口,就已用点头表示了谢意。
待车子放稳后,他好不容易从自行车后架上将装有竹剑和护具的袋子取了下来。
恭太扛着袋子开始奋力向坡上攀登,那位记者也和他同时迈开了脚步。
今天好像天要转晴,树梢上空碧蓝碧蓝地泛着晨光。不过,与前天早晨相比,今天好像更冷了些。
恭太今天早晨是从石神井西边的十字路口一直推着车子走来的。他所以没有骑车走,是因为在他过红绿灯路口时被《日本新报》的记者小暮给叫住了。
“你就是从关町到善福寺去练剑的久藤恭太吧?我想和你聊一会儿,可以吗?”
前天晚上那两位态度傲慢的刑警以及昨天晚上到自己家门口前来搭话的一位报社记者模样的人都是以这样的开场白对自己说话的,于是恭太有点儿厌烦了。不过,有个大人和自己并肩走着,自己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就太不礼貌了。反正今天早晨从家里早出来了十多分钟,看来不用太着急也能赶得上练剑的。
然而,走了一会儿,恭太感到面前的这个人与以前见过的那些人不大一样了。当确定自己是少年恭太之后,对方也自动报了姓名,即《日本新报》驻警视厅俱乐部记者小暮究。在恭太看来,他是第一个向自己主动作自我介绍的大人,也就是说,只有他表现出了对少年恭太的尊重。
果然,小暮开始问起前天早晨的情况来:在芜藏寺附近遇到什么人没有?遇到过的人是什么模样的?等等。
不过,那问话的方式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他问话的口气很爽快而又不乏热情。从其闪闪发光的眸子里明显地看出他很想从恭太这里问出些什么来。尽管如此,他也不强行追问,以免令恭太不耐烦。当恭太兴致不高或感到说的话没有把握时,他也觉得是可以理解的。即使在谈话不时地出现中断时,也总是洋溢着一种轻松的气氛。
尽管如此,恭太还是在想:这个人还想跟我一块儿去训练场吗?
恭太悄悄地把汗渍渍的脸转向小暮,只见他一边走一边仰视着茂密的树林。瞧他那个头还不像个大人模样,白净的前额上低垂着柔软的茶色头发。
“唉,结石榴了!”
他突然这么一说,恭太也不由地抬起了头。的确,从山茶树里伸出另外一枝高高的树枝,想不到上面结了那么多鲜红的石榴。
“你吃过石榴吗?”
小暮回过头来问道。
“吃过。”恭太立刻回答。一想起那一次的事来,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
小暮也带着笑嘻嘻的样子盯着恭太,这是一双不算太大却总闪烁着快活而招人喜爱的神色的眼睛。
“有一次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和朋友一起摘过别人院子里的石榴。”
恭太有点腼腆地回答道。
“这么一来,第二天早晨开早会时,校长先生说,最近附近的住户抱怨说有人偷石榴,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小暮这次的确高兴地笑出声来。
“你也是这样啊!实际上我小时候也经常摘别人家的石榴吃。因为我总以为石榴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偷着吃的,而不是花钱买来的。”
过了一会儿,他口气有点认真地问道;
“你有过被父母亲叱责后不回家的经历吗?”
恭太因而联想起父亲的身影来。他不曾记得被父亲叱责过。从恭太记事时起,当早晨他起床的时候,父亲还在被窝里;当他在外面玩耍到傍晚时,父亲已上班去了。休假的日子里,慈爱的父亲总会兴致勃勃地带他去散步或赶庙会。
“母亲有时会发脾气,那都是因为我玩儿过了头,天黑时才回家造成的。不过还从来没有过被训得不回家。”
“是吗?”小暮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的家庭都是这样子的。”
小暮心想这都是由于对孩子过于娇惯的社会风气的影响造成的,于是,接着说道:“就说我吧,从小在长野县的农村长大,有时做点坏事被父亲训斥以后,从家里逃出来,就害怕得不敢回家了。天渐渐黑了,肚子也饿了,这时候最好的食物便是石榴或茱萸了。一个人在山路上来回徘徊时,大自然确实就是自己的好朋友。这跟现在的孩子在郊游或闲暇时接触到的情况不大一样,而且感到大自然真的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恭太默默地听着,心里觉得很快活。
小暮停住了脚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芜藏寺旁边,左侧是一排围绕该寺的罗汉松树篱。
“你是在这附近遇到那个人的吗?”
“对……”恭太有点儿勉强地回答。
小暮朝树篱里看了看。不过,他已经灰心了。他今天不打算再向恭太打听那个人的情况了。
这次他能够接触到恭太,是因为他在现场附近单独探听情况时,无意中听到有许多小朋友在这个坡上面的练剑场上背后议论恭太。案发以来,刑警经常到恭太家里去走访。在掌握了这一事实之后,他就去了被称作“施主”的警视厅搜查一科,找到平时与他关系密切的一位刑警一打听,就知道了“目击者”恭太的一些情况。
因为其他报社也各有自己的“施主”,说不定他们也从自己的“施主”那里了解到了有关情况,而且正试图与恭太接触呢!
不过,从刚才边走边聊的情况来看,在关键问题上恭太的态度一点也不释然,甚至干脆说记不清楚了。尤其是当谈到那天早晨遇到的那个男人时,小暮总觉得他兴致不高,因为当重复问起他时,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点难为情地凝目沉默起来。
是不是因为当自己快掉进河里时被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解救过,所以恭太就产生了一种欲庇护他的心理呢?
小暮在想:或许自己在胡乱猜测吧,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硬让这位少年说出他内心的想法的。
“你是否还说过有一个女的从这里路过?”
小暮换了一个话题。
“是的。”
“从哪边过来的?”
恭太指了指坡上面,然后回答了小暮的其他问题。他解释说那个女的目睹了自已被救上来的场面后,就钻进了寺院里。恭太并把那女人钻进寺院的位置指给了小暮。
“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记得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瘦瘦的,皮肤很白。”
尽管与那个男人相比接触的时间比较短,但恭太回答起有关这个女人的问题来,却非常流利。
“那个女的从哪边过来的,没看出来吗?”
恭太歪着头想了想,很快就在脑海里浮现出了什么。要说站在“现场”被提问,今天早晨还是第一次,所以他也是第一次想起这些情况来。
“要问从哪边来的我不清楚,不过,那个女人的裙子下摆上溅上了一点泥巴,好像还粘上了湿漉漉的叶子之类的东西。”
“是吗……?”
小暮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二人又抬起了脚步。当来到通往训练场的岔道上时,这次是恭太先停住了脚步。
“多谢你了,耽误你练剑了吧?”
“没关系。”
“那么回头见。”
小暮就像对待同龄的朋友一样,轻轻地举起右手,用力地摆起来。
他目送了一会儿少年的背影,然后径直向坡上登去。
在芜藏寺树篱的尽头,有几条通往附近的高级住宅区的私家公路。再往前走,便是一片非常开阔的原野。原野上有一条非常狭窄的土路,两旁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芒草、麒麟草等杂草。因露水太大,草尖上还湿漉漉的。看到这种情景,小暮更加确信:恭太最后谈到的情况不正表明那个女人是从这个田野上走过去的吗?如果是从打扫得很好的高级住宅区的私人公路上走过去的话,就不会在裙子上粘上泥巴之类的东西了。
小暮一边在散发着湿草味的路上行走,一边在想:搜查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根据昨天深夜里盯在西荻洼署总部的一位记者探听到的消息,好像畑山的那个情妇已找到了。不过,据说她一再强调自己平时住在阿佐谷南端的一座公寓里,只是每周到畑山家去两三次,对畑山的生意及人际关系一无所知。另外案发当日她有证据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从今天早晨开始林奈津实这条线由一名警察身边的记者和一名驻俱乐部的记者追踪。
不一会儿小暮就走到了田野的尽头,来到一片稀疏的杉树林旁。在这片寂静的小树林里,隐约可见一些住宅或旅馆之类的建筑物的房顶。
小暮大致估量了一下后,首先迈进了一家挂着“芳鹿庄”牌子的和式旅馆的漂亮大门。从大门到正门之间有一条铺着小圆砾石的小径,两旁盖着厢房,还栽着红叶之类的低矮树丛。看样子这是一家相当高级的旅馆。
正门的玻璃门敞开着。因为是大清早,所以里面仍鸦雀无声。
小暮喊了几声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50岁左右的高个子妇女,她身上规规矩矩地穿着一套素色捻线绸外衣。
小暮掏出了名片。
“打扰一下,请问您就是老板娘吧?”
对方看了一眼名片,然后点头道:“对。”
“一大早就来打扰您,真不好意思。关于前天发生的事件我能和您谈谈吗?”
“怎么……”
老板娘很不情愿地板着脸看了他一下。正在这时,她发现从帐房那边走过来一对正欲离店的男女客人,便说:“好吧,请随我到这边来。”她把小暮让进了正门旁边的接待室里。
她和另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一起把客人送走后,回到小暮跟前,轻轻地坐了下来。
“这么早就有客人离店呀?”
“嗯,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前天早晨6点到6点半之间有没有客人从这里离开?”
“7点多离店的是最早的吧……”
老板娘边看着小暮,边用沉着的语气回答。小暮断定刑警肯定已找过她了。
“你说的7点左右走的……是一对情侣吗?”
“不……实际情况是7点的时候那位先生结帐后从这里走出去的。伺来的那个女的回去得更早一些,好像是顺着院子回去的。”
“7点之前?那么也许是6点半前后从这里出去的吧?”
“嗯……不过具体时间不清楚。警察也来打听过了。因为该店厢房太多,且人手不足,很难注意得那么具体……”
果然警察来打探过了。那么,看样子7点离店的那个男人的女伴已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了。假设那女的是6点20分左右从这个店里出发的话,那么6点30分就应该到了芜藏寺附近,说不定就成了重要的目击者。恭太遇到的很可能就是那个女人。
小暮又接着问起有关这对情侣的情况。好像这些情况警察都已问过了,所以老板娘回答起来也很沉着,说起来也很得要领。
据说在事件的前一天即10月6日的下午6点左右,那个女的先来到了这里。十分钟后男的就进来了。在那三天前,男的用电话预约了一间厢房。
两人都是第一次住芳鹿庄,住宿期间一切正常,和正常的情侣一样。
“那么你不了解他们的身份吗?”
“嗯,住宿登记要求填上顾客的姓名和住址,不过他们都没填。”
老板娘好像有点神经过敏,用很洪亮的声音回答道,根本看不出被警察“堵”过嘴。
“看上去有多大岁数?”
“男的不到40岁……女的我没亲眼见过。”
“那么房间服务员看见过吗?”
“嗯,据服务员讲,好像是一个良家少妇,不过据说有点遮遮掩掩的……”
若是良家少妇偷情之事的话,也许那样做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能否与那个服务员当面谈谈?”
老板娘皱起轮廓分明的眉头,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过了片刻,她向帐房那边尖声喊道:“美加小姐在吗?”
“在……”
随着低沉的答话声,走出来一个穿着藏青色连衣裙的女服务员。刚才与老板娘一起送客出门的就是这位20岁左右、皮肤白皙的姑娘。
这姑娘低着头靠着老板娘坐了下来。
小暮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起她对那个女客人的印象。
“——因为没仔细看,所以也没记清楚,而且带她进房间时,我走在她前面。”
女服务员低声说话时夹杂着哪儿的方言。
“可是晚饭也是你给送的吧?”
“嗯,不过当时那女的正背着脸朝院子里看……”
美加不时地向上翻着眼睛看小暮。不过,她几乎都是低着头搭话。她看上去很拘谨,可能是由于老板娘扭着肥胖的上半身盯着她造成的。
“你说她是一个良家少妇的模样,是因为比如说她戴着钻石戒指之类的东西吗?”
小暮问得又具体了一些。在与对方谈话中,当气氛不容易缓和的时候,这是经常使用的一种方法。这么一问,她立即摆了摆头。
“不,她没有戴钻石戒指。”
“那么穿的衣服根华贵吗?”
“不是,也并不太……”
对于这些具体问题的提问,美加回答得倒很干脆。
“这样的话,你怎么认为她是一个良家少妇呢?”
美加反复地把手在膝盖上叉起来再分开。
“我觉得她很沉稳、文雅……因为一晃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珍珠戒指,所以我想她是哪家的太太。”
不知为什么,她回答时有点犹豫且很沉闷。据她说该女人30多岁,瘦瘦的,身着一套蓝色西服。
“不过,因为她总低着头,我也没太注意看她,所以……”
美加看了老板娘一眼,又重复了一下开头说的话。
就这样总算了解了一下那对男女的年龄及其大致特征,而最关键的身份问题看来无法问出来。
小暮致谢后,暂且告别了芳鹿庄。
接着他又带着同样的问题走访了一家烹饪店和一家情人旅馆,但是都得到很干脆的回答,说是事发当日清晨没有人出入过。
在这一带的斜坡上,另外还分散着三幢高级住宅楼,再往前就是下坡了。若从这一带往青梅街去的话,无论朝哪边走,也比转到善福寺公园近得多。
这样的话,刚才在劳鹿庄打听到的案发之日早晨7点之前回去的那个女客人,在芜藏寺旁边与恭太相遇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在年龄上、身材上、衣服颜色上等几个方面,女招待与恭太所说的是一致的。
那么,这个女人可能还记得将恭太从河沿上救上来的那个男人。而且,既然事件刚发生后不久她就从现场路过,那么她也许目击到了其他更为重要的线索。不过,正因为这事会让人想像出是良家妇女的风流韵事,所以不能指望她会自告奋勇地出来作证。
小暮暗下决心一定耷出这女人的身份。他想,警察在芳鹿庄不是同样没取得多大进展吗?
当他从缓坡上回来,再次经过芳鹿庄门前时,和煦的阳光已经洒在杉树林里。不过,附近仍被清晨的寂静包围着。
小暮朝芳鹿庄门里一看,只见一个女的紧靠着一个圆柱子站着,她那波浪式的烫发垂在脸两侧,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藏青色连衣裙。他一眼就看出那女人正是那个叫美加的女服务员。
她为什么站在那里?是打算打扫卫生呢,还是刚刚把客人送走呢?——当和美加的视线相遇的那一瞬间,小暮突然意识到对方大概料到了自己会回来,所以站在那里等着呢。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从对方那茶色的表现内向性格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表情来。同时,在这之前在他意识中存在的那种模模糊糊的疑问一下子明朗了。可以看出,当问起那个女客人的情况时,美加说得很仔细,但尽管如此,她老是强调自己没仔细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小暮走近美加。她惊慌失措地朝着铺有小圆砾石的后门方向移去。
小暮附耳低语说:“请稍微……”然后扶着她的肩膀走出门外。
来到一个从正门那儿看不到的地方后,小暮往她眼前一站,美加低下了头。
“喂……刚才说的那个女人的情况,你不是观察得很仔细吗?”
“不,并不……”
“是吗?不过你能说出她的衣服并不多么华贵,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珍珠戒指,这不证明你观察得很仔细吗?”
美加仍低着头说:“我真的没有仔细看。”
“你为什么总是重复这句话呢?——咱们说的那个女人也许就是前天发生的凶杀案中的目击人,她可能将是破获本案件时的一个关键性人物,所以,你如果知道什么就……”
美加突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暮。在她那仍显得很幼稚的扁平的脸上,和刚才与小暮视线碰在一起时一样,又显出了某种强烈的反应。
“那么重要吗?那个女的……?”
“很可能是这样。”
“这个……”
她眨了两三下眼睛,然后说:“我的确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情况,不过,一块儿来的那个男的……”
“知道吗?”
“不……有一个人好像在跟踪他们俩。当他们到了这里之后,那个跟踪的人曾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
看来美加终于下了决心,眼睛盯着小暮背后的草丛。
“那男的对你说过什么?”
“嗯……当两人住进厢房之后,接着来了一位客人——是个男的。我正要领他去另一个房间,他突然向我打听刚才进来的那对情侣的情况。我告诉他因为他们是首次来这里,所以我也不认识。他又问我是否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
“嗯!”
“常有私人侦探来打听这方面的消息。我对他说和那个男的说过几句话,不过对那女的一点也不了解。他便说这样的话那男的先不去管了,要我尽量给他查一下那个女人的情况。”
据美加说那位男客穿一套旧西装,年龄在三十五六岁左右。从那对情侣进店后的6点左右开始,他就一个人在芳鹿庄里喝着啤酒呆了两个多小时。因为看到那对情侣没有走出厢房的迹象,所以他就灰心地告辞了。他听说那对情侣预定住一个晚上后,就对美加说他明天早晨再来,希望给他留心观察一下那个女人。他还说别管什么都行,只要有表现出那女人来历、身份的特征就告诉他。他再三叮嘱之后就离开了。“
“那男的第二天早晨又来了吗?”
“没有,8点半左右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告诉他那两人已经走了,他很失望似地咋起舌头来。不过他又说如果二人再来的话,希望我能立刻告诉他……”
“那你知道他的联系地址吗?”
“他给了我一张名片……”
小暮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给警察呢?”
虽然是轻声地一问,美加却猛地低下了头。她又习惯似地叉起胖乎乎的手指,然后再分开。
“你是不是从那人手里得到报酬了?”
“他临走时随名片一起给了我5000日元,我想还给他,可是他硬塞给了我……”
“是吗?”
“不过我家老板娘在这些事情上要求很严,若对警察说了,那可不得了了……”
美加说这话时,方言味儿更浓了。说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你的名字来!”
然后小暮问起那个男人的联系地址。
“好像也是个报社记者,不过没听说过那家报社的名字。”
美加从连衣裙口袋里掏出了名片。她果然是想告诉小暮真实情况才来到大门旁等他的。
名片上印的是“《新化学通信》记者、波多野勇七”,左下侧印着报社的地址——东大久保及电话号码。
“《新化学通信》……”
小暮突然嘴里念叨起来,这是由于大意外了。他并不是不知道这家报社的名字。《新化学通信》虽说是化学工业方面的专业报纸,但因为资历浅,又没有强有力的资助后盾,所以仍属于二流、三流的小报。
小暮于去年到警视厅下属的俱乐部之前,曾当过三年的流动记者,那时因食品公害问题曾有机会接触过这家报社的记者,不过不一定与名片上的这个人直接见面过。不管怎样,专业报纸的记者竟然在追踪一位妇女的婚外恋?那也太……
小暮预感到将与一个个性鲜明的对手打交道,不由得感到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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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肚子里发出咕噜哈噜的声音,恭太就自然地加快脚步。现在,他全力以赴地推着自行车。假如最迟7点50分之前回不到家的话,就没有功夫吃完早饭再去上学了。班里有几个小朋友已买了手表了,而恭太还没有买。因为刚才从训练场出来时看过时间了,所以大致能估计的差不多,现在已差不多7点45分了吧。
今天早晨是提前从家里出来的,路上却碰上了《日本新报》的记者,结果结束训练时比平时还晚了一些。
附近有好几个小朋友与他在同一个训练场练剑,不过都不与他同路。恭太将自行车放在了芜藏寺下边,所以回去的时候也自然是孤单一人。
他飞速穿过青梅街,一口气骑到富士见池旁边。但是,当骑到这个由高高的石头墙砌成的葫芦状的细长的池子周围时,他不得不下车推着走了,因为石台上的路很窄,还到处都有大窟窿,稍不留神就有掉进池子里的危险。
在练马区、杉并区的西部与东京都周围的保谷市、芜藏野市接壤的南北走向的一带地区,有几个相当大的池子。自北有石神井池、三宝寺池,稍微往西一点有富士见池、善福寺池、井之头公园水池等等。在上社会学课时,恭太在地图上学习过这里的地形,并且他和朋友经常到这一带骑车游玩,所以比较熟悉。每个池子都被秀丽浓密的树林包围着,每到清晨或傍晚时分,这里很少有人光顾,所以显得特别清静,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在市内。
就拿这个富士见池来说吧,可能是时间太早的缘故吧,虽然恭太每周三次来回路过这里,但是几乎遇不到什么人。这一是由于池子周围太窄,机动车无法通过;二是因为这里地势太洼,上班的人经过这里去车站并非捷径。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恭太就是喜欢一个人走这条别人不常走的路。
富士见池与善福寺池不同,池边几乎没长什么草丛。水池四周砌了一圈白色的石头墙,因而整体上显得有点冷漠。只有在西武线上行驶的电车,透过周围的树林,不时地传来呜呜的吼叫声。
当恭太听到肚子再次叫起来,从腹部涌起饥饿感时,便更加用力地向前推起车来。过了这个水池,再加把劲儿,马上就能将热乎乎的饭菜填进饿瘪了的肚子里了。
若在平时,这个时候早就吃了早饭了……不过,奇怪的是恭太并不因那个叫小暮的记者耽误了自己的时间面埋怨他。相反,尽管自己并没着意去想,但是心里总觉得有一种“自己与大人进行了平等的对话”之后的充实感。
当他走近细长的池子中央的白铁桥跟前时,突然从池子另一侧的杂树林里传来了沙沙的树叶摩擦声。池畔与树丛之间是一块带状的泥泞和草丛地带。树叶的摩擦声好像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恭太有点紧张,因为他怕狗。
果然是一条大狗,棕色的毛,脏乎乎的。它一出现在路上就露出了满目凶光,然后擦着恭太身边跑过去了。
他斜视着远去的那条狗,松了一口气。当他转过脸来时,发现在前方10米远处的桥这边站着一个人。那人戴着墨镜,高高的个头。
恭太一瞬间觉得很意外。如果那个人是从桥上走过来的话,早就该看见了。是因为自己光注意那条狗了吗?不,那人不是从桥上走过来的,肯定是从小树林里出来后跨过草丛,突然出现在路上的。
恭太继续往前走,那人也朝恭太走来。只见他戴着灰色鸭舌帽,身穿深咖啡色茄克衫。那晃着膀子走路的姿势有点儿像小流氓。
那人走到恭太跟前停住了脚步。恭太心想:他是不是问路呢?不过对方站得离自己太近了,所以他有点不知所措。那人好像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因为他戴着深色墨镜,所以看不见其面部表情。他的鸭舌帽戴得很低,帽子下面的头发低垂到前额上,更使恭太看不清其面孔了。
那人没有问路,而是移动着尖下巴,来回打量着恭太和他身边的自行车及捆在车架上的竹剑。
“你是到善福寺公园上面的训练场练剑的吧?”
“是的。”
“这是回家吗?”
“是的。”
“你急着回家吗?”
“因为还要去上学……”
恭太心想:又碰上新闻记者了吧?他刚要起步,那个人伸手就按住了车把。
“其实我想让你帮个小忙,你不必担心,用不了多长时间。”
他突然加快了说话的速度,没等对方回答便接着说:“刚才在那里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东西。”
他朝树林里指了指。
“我想最好是给警察汇报一下。不过,我去喊巡警,你给我先守一下,行吗?”
“你说是可疑的东西?”
“嗯……太沉了,搬不过来。”
说着,他已踏进了草丛。
没办法,恭太只好放稳车子,心想忍一会儿再吃饭吧,勉强赶得上去上学就行了。到底是件什么东西呢?好奇心终于战胜了饥饿感。
那人回头看了恭太一眼,然后快步向树林深处跑去。树林不算太深,但是茂密的树枝还是遮住了太阳的光线,里面突然变得幽暗起来。脚底下有许多树叶沾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那人走到一棵格外粗的银杏树旁边向恭太招手,然后盯着树另一侧的根部往下看。恭太心情紧张地往前靠近。
当恭太从那人身边伸出脖子看时,那人猛地转过身来,冷不防用骨瘦如柴的手堵住了恭太的嘴。一瞬间,恭太被按倒在满是枯叶的地面上。他用帆布鞋的鞋后跟蹬着滑溜溜的地面,碰到了树根部。
那人压在恭太的身上。恭太拼命地挣扎着,对方用膝盖和臂肘猛力地压着他。恭太的嘴被严严地堵着,喊不出声来。由于呼吸困难更增加了他的恐惧感,恭太眼看就要窒息了。
恭太拼命地摆起头来,那人把手掌松开,却又抓住了恭太的脖子。恭太被牢牢地压在地上,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了。恭太眼前的这个人皮肤黝黑且脏乎乎的,墨镜后面瞪着一双古怪的眼睛。他喘着粗气——就是他,这个人肯定就是那个杀人犯!
脑子里一闪过这种直感,恭太开始从嗓子里发出嘶哑的惨叫声。他的喊叫声正好被经过树林外侧的电车的鸣叫声给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