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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那个钱包,是在某个靠近湖水的地方吧?也许在一个有水的地方弄到手的吧?……”
仍然被拘留在高井户警察署的代用监狱里的斋藤修吉,在小田木警部助理提审他的那一天,这样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
“是一个有水的地方吗?”小田木听了斋藤讲的那些像八卦一样的事,感到很怪。
可是斋藤却非常认真,露齿咬着嘴唇,又接着说:“最近,我总是作梦,大概梦到过两三次这同一片湖水啊!我这样一想起那片湖水,就感到那不就是我得到那个钱包和领带夹的地方吗?……”
斋藤的连鬃胡须已经长得有一厘米长了,下巴又细又尖,比起当初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要瘦下去一圈。小田木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斋藤瘦成了这个样子。他作为一个偷窃现行犯是在7月20几号被逮捕的,因为那时正逢盛夏,又被关在了一个空调出现故障的牢房里,所以才瘦成了这个样子。
在他被关押的期间,先后查清了他的一百五十多宗行窃案,并归纳二三十个材料上报给地方检查院。因此,他常常被传唤到地方检查院,接受检查员的审问,并以盗窃嫌疑被起诉,但是审判还没有开始。可是,不论对他来说,还是对侦查他的警方来说,还仍然遗留着重大的问题。那个从他放赃物的纸箱里找出来的池见敦人的随身用品,斋藤是从哪里弄到手的呢?如果这一点查不清楚,那么他的嫌疑就不只是偷窃的问题了。最近在警察署每隔两三天对他进行一次的审讯中,警官对他的质问就集中在这一点上。
斋藤心里也着急了吧?
小田木也有点同情他了。小田木通过观察也认为斋藤的犯罪行为仍然只限于偷窃,还没有干过杀人或伤害的勾当。
“你记得曾经进过湖水附近的一户民宅行窃的事吗?”
“最近没有,可是,过去好像有过那样的事……”
“过去?”
“我开始干这个勾当还没有多久的那个时候吧?”
斋藤说的这个“勾当”,就是指他自己的偷窃行为。他大约在八年前的1977年的年末开始染指这个勾当的,因此他说的“干这个勾当还没有多久的那个时候”,也许和池见敦人失踪的1978年秋天的那个时间相距不远。
小田木把东京都全图拿出来,摊开在审讯室的小桌子上。在这张地图上,除了二十三个区以外,也有都内所有的市和相邻县的一部分。
“说到东京附近有湖水和水的地方,……有相模湖、津久并湖、城山湖、奥多摩湖……多摩川这样流淌着,狭山湖、多摩湖应该在这里……”小田木从西边往东移动着手指。
“我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小田木指了指相模湖,斋藤摇了摇头。
“那么,奥多摩湖这一带怎么样呢?这里是奥多摩镇,也属于东京都。”
斋藤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因为他的偷窃行为遍及东京都内的整个区域,所以那个地点只有他自己才能想起来吧?
“如果是有水的地方,也许是在河边吧?”
“不……好像还是在湖边上啊!那一带的水边,房子不很多,还架有一座桥梁,可是……如果去看一看的话,我想就能知道有没有来过?”
小田木认为这事毕竟是从斋藤梦见的湖水引出来的,这本身就令人感到荒唐,可是在斋藤的再三恳求下,还是决定再让他去“对证”一下。
9月19日星期四,下午,天空有些阴,小田木和另一名年轻的警官让斋藤坐上警察署的警车先去了奥多摩湖。
警车穿过了东京都内的唯一的一个村庄——荟原村,又从奥多摩收费公路进入了湖岸,然后沿着湖边的道路向东边驶去。
在快要到小河内水库的地方,汽车停下了。小田木转过身子问斋藤:“怎么样?”
——斋藤一筹莫展的样子。
“你记得来过吗?那边有食堂和情人旅馆,你有在那些地方作案吗?”
“不……这里,我想今天是第一次来。”
小田木不直接知道池见敦人,可是,他在来这里的路上反复地考虑:也许池见这个人因为什么。事情而隐藏起来,而后不论是潜伏在哪里,或是遭杀害后尸体被埋在哪里,总之,比起城市的人口密集的地区来,有湖水等这样的寂静的地方更合适吧?有可能斋藤悄悄地进入那里,把池见的随身用品拿走了。或许重点地调查东京都西部的散布着湖泊的这些地方反而能射中这个疑团的靶心呢!
他们沿青梅街道往东开,又向狭山湖和多摩湖行驶。这两个湖,都是人工湖,也叫作山口水库、村山水库。
下午二时左右,他们进入了东大和市。
他们从青梅街道向左转驶向前边的多摩湖。这里遍布混杂的树林和竹林。起伏而整洁的道路在林间延伸着,透过树林的间隙能看见民房的房顶和彩色的墙壁。小田木他们的汽车又沿着道路向前行驶,不久,在下坡路的前面出现了碧绿的湖面。
在这条坡道的中途有自来水管理局的水库管理处,在坡道的尽头架有一座石桥。多摩湖像奥多摩湖一样,因为在湖边没有铺设汽车路,所以小田木考虑:在过了桥后把汽车停下,让斋藤沿着水边走一走看。
这时,汽车的速度慢下来了。当汽车走到石桥前边的时候,斋藤发出了奇妙的“呜呜”声。在这之前,斋藤一直瞪着大眼睛注意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小田木看了一眼斋藤。驾驶汽车的那个警官又降低了速度。
在这座石桥的左右两侧,是一个细长型的湖。在布满一层薄云的天空下,湖水的水面显得越发平静。约低于石桥二十米的湖岸的岸边上,树木葱茏。慢慢地走过石桥后,驾驶员把汽车转向能看到湖水的那个方向,而后停了在离开道路的一块空地上。斋藤依然凝视着车窗的外面。
“怎么啦?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这边是湖的西岸,从这里也能看到湖岸上的繁茂林木。右前方有一座抽水塔。左前方有一个像观览车那样的东西高高地耸立着。那边应该是游乐园和狭山公园等设施,可是这边却见不到游船。这里显得格外寂静,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吧?
“有印象吧?”
过了一会儿小田木再次催促斋藤,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岸,一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喔,大概来过这里。因为我感到这座桥和这一带的湖岸有印象。在我的梦中出现的那个地方,就好像是这个湖……”
“那么,这里和那个领带夹及袖扣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东西,是在湖边拾到的吧?”
“不,我不记得拾到过什么。”
“那么,你是闯进湖畔的民宅里,偷出来的吧?”
“也许是那样。如果我今天定下来要在这一带干,那么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就在这一带转来转去的,寻找容易进入的人家,这就是我的一般的作法。那次作案时,我见到了湖水,这个印象一直留脑袋里的什么地方吧?……”
斋藤像着了迷似地反复地说着:或许我比较早地进入那个人家,从那家的窗子看到了湖水的?总之,池见敦人的随身用品,一定是我在这个湖边的一处什么地方弄到手的。
如果是他所说的那样,那么他作案的地点应该是桥的南侧。因为桥的北侧这一边,约从三十年前开始就已经建造了联合国科教村和棒球场,没有修建一般的民房。
汽车又从石桥这里往回走,停在了水库管理处的旁边。
“我不会进这样的地方!”斋藤斜着眼睛看这栋外表已经陈旧的管理处,不自然地说。
小田木让带着手铐的斋藤从汽车上下来,和驾驶员从两侧挟持着他。从桥脚下又眺望了一次湖水的斋藤,仍然以认可的表情频频点着头。
小田木让斋藤走着看了看附近的人家,看他是否能回忆起当时作案的情景。而小田木他们则向那些人家询问了在1978年以后是否遭到过偷窃?在从高井户警察署出发之前,他们都一一地询问过多摩镇、东大和市、东村山市的各警察署,结果都回答说没有关于失窃的报告。因为这起偷窃案和池见的失踪有牵连,所以就可能没有提出失窃报告。这件事情完全可以这样设想。
坐落在树木之间的那些房屋,好像都不那么旧。这些房子多是二层木造的高级职员的私人住宅。问了一下站在院子里的一位家庭主妇,她说:这些房子,都是大约在十年前,买了房地产公司整理好的土地建起来的。
“那时候,这里才安静呢!好像从我们搬到这里来以后,就开始大量地建房了呀!”她对小田木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吃惊地摇摇头说:我们没有被偷过。
斋藤表示对这里的所有的房子都没有记忆。在这里还建有一栋背着小山丘面临人工湖的比较大的灰瓦屋顶的二层楼房。在通往楼房的路口处挂着一块写着“山菜料理朝雾庄”的招牌。
“要是那栋房子的话,也许能从房间里看到湖水吧?”小田木像在问“这里如何”似地看了一眼斋藤。而斋藤仍然显得犹豫不定的样子。
小田木在门前问了一下四十多岁的饭店经理。
“我的这间饭店,是从1979年开始经营的。”
“是新建的吗?”
“是的。”
“那么,在你建起这栋楼房以前,这里是一座小山吗?”
“不是,记得确实建有一栋旧房子吧?饭店的所有人连土地带房子一起都买下来,拆掉了旧房子后才新建了这座饭店啊!”
“朝雾庄”的所有人,原来是在吉祥寺市经营餐饮旅馆的老板,平时也在吉祥寺那边。因为这个四十多岁的人,是在这个饭店开业一年以后才受雇来到这里的,不了解原来的详细情况。
“为了在1979年的夏天开业,也许从当年的春季就动工修建了。在这之前,建有一栋旧房子。这栋房子,后来被拆掉了——当然,这种情况还是会有的。”从小路上回来的小田木自言自语着。如果偷出池见敦人的随身物品的的那栋老房子已经没有了,那么斋藤无论看哪一栋房子都不会有任何的印象和记忆了。即使是这样,可是小田木仍然一家一家地走访着,向住户问着:这栋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以前这里是什么样子?等等。
从池见失踪后的1978年建起来的房屋,占了一大半,地皮也都是那个时候平整的。有几户人家是从1965年前后住到这里的,据住户们说,他们没有被偷过。斋藤看了这些房子后也摇头表示没有在这里作过案。
在“朝雾庄”所在的那个小山丘的下边,有一户看起来在这里住了三四十年的农民的房子。房子的周围是一片菜地。
“我不会进农户的家,因为我的目标是那些看上去有钱的人家啊!”斋藤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小田木见到房檐下坐着一个老太婆,于是又向她问了相同的问题。
“因为我们从二战前就住在这里,所以从前还有狐狸、野兔出没呢!现在变得吵闹起来了……”看起来这位还不到七十岁的老太婆,像欢迎他们似地亲热地回答着。
“可是,你们家这里不是还很安静吗?”
“不是这样!整个晚上汽车的声音不断,还不是因为这里有了那个菜馆什么的呀!”
“听说在有这个菜馆之前,这里有一栋旧房子?”
“唉,是这样啊!”
“是一栋普通的住宅吗?”
“不是。那原来是一个做陶瓷的先生的房子!”
“陶瓷?是一位陶艺家吗?”
“是啊!每次烧那个大窑的时候,都冒出那浓浓的黑烟,把洗好的衣服都弄脏了,还担心那火,就是怕出事啊!我们这一带的人都抱怨他呀!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就搬到别处去了吧?”
“原来是陶艺家?怪不得是这样!”小田木表示理解地重复着这句话。他感到在出现这片房子之前,这里确实是一个适合做陶瓷的环境。
“喂,斋藤,你记得进过一家有烧陶瓷器的大窑的人家吗?”在回到汽车的路上,小田木问斋藤。
于是,斋藤突然停下脚步,又看了一次那个树木葱茏的小山丘。他站着不动了。他好像唤醒了那个沉睡在意识深层里的久远的记忆,表情复杂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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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36年12月5日认定岐阜县多治见市市之仓×道街与清川永美子同一户籍的彻为非嫡之子的申请》在池见敦人的户口副本的末尾附着这样的记载。这个记载证明了池见把清川彻认作儿子;他的母亲清川永美子提出了这个认子的申请。日期是受理这个申请的日子,不是彻的出生年月日。
桦山律师再一次读了这份最近刚拿到的户口副本后,又看了看放在同一个文件夹里其他的材料。里边也有池见顺子的户口副本,下边还附着一份没有填写的《宣告失踪的家庭法院申请书》的申请用纸。这是他前几天去家庭法院时随便带回来的。
池见敦人去向不明以后到今年的10月25日就满七年了,可是到10月25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因为顺子催促得很紧,所以桦山就在抓紧时间准备申请宣告失踪所需要的文件。
顺子着急的理由肯定是因为财产的问题。一旦有了结果,自己和女儿们就能很快地继承丈夫的财产,这样,就可以把池见敦人名下的公司的股票转到长女的名义下,次女开办黄金雕刻培训班的资金也就能落实了。如果把池见敦人作为死亡处理,那么,顺子将能得到五千万日元的生命保险金。
桦山在考虑他们家的财产继承问题的时候,想起了池见敦人认定了在外边与情妇生的儿子的事。这件事,是在十多天以前池见顺子来他的事务所的时候讲的。顺子说:她记得那还是在警方调查失踪事件时听警官们讲的。
“在丈夫失踪的那个时候,警方本想问一问那个孩子,可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哪里。好像跟他的母亲联系上了。据说,那个孩子去美国留学了,到了美国后就没有音信了……”
顺子讲:那个池见认定的儿子,是他和住在岐阜县窑业之乡多治见的一个卖身女子生的男孩。
“那么,这个问题由我来调查吧!如果知道了那个儿子在哪里,当然他也有继承权。”桦山回答顺子提出的这个问题。
因为实际上下达宣告失踪书,还在一年左右以后,所以继承的准备也用不着那么急,在顺子告辞以后,桦山才想起来应该向顺子提一提这个事。
桦山再次想起这件事,是因为他有一个去名古屋的机会。从名古屋到多治见,乘中央线列车只需三十多分钟。如果需要调查一下这个事的话,那么,这次顺便往那边走一下也可以——他这样想。
桦山想:不管情况怎么样吧?不仅要听顺子讲的,而且也应该亲自调查一下这个“认定”的事实,所以他从品川区的区政府调出了池见敦人的户口副本。
桦山看过了户口副本后,认为顺子的话没错,那个叫“清川彻”的孩子生在多治见也是事实。
顺子说:在池见失踪的那个时候,当时作池见秘书的那个叫樱井的青年问过和池见有关系的那个女人,并把这个情况告诉给警方。樱井之所以知道这个女人,是因为池见总是在公司里和这个女人联系。作为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法律顾问的桦山也知道这个樱井。樱并现在三十七八岁,担任宣传科的科长。
桦山让事务所的女事务员往位于大崎的池见化学工业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请把樱井叫出来。
过了一会儿,女事务员告诉桦山:对方接电话了,这样,桦山伸着肥胖的上身,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听筒。
“喂,喂,我是律师桦山,好久不见了。——对不起,突然有一件事要问一问你,……”他问樱井是否知道清川永美子的现在的住址。
“您是说她的现在住址……我知道她七年前的联系地址,她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里……”樱井回答说:七年前的那个住址因为可能还放在公司的那个保管副总经理和个人物品的保险柜里,如果找出来的话,就往你那边打电话。当时,副总经理的那个办公室,放置了一年,后来作了新上任的董事长的办公室。因此,池见的个人用品,几乎都被顺子搬回了自己的家里,剩下来的一些东西,都塞进了书库角落里的那个保险柜里。
桦山又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在濑户和多治见之间有一条河,河岸上有一个叫定光寺的著名旅游胜地,她原来在那里的一家旅馆作女服务员。副总经理在去走访那里的窑场的时候总是住在这家旅馆里,这样就和这个女服务员认识了。当时,她已经四十五六岁了吧?”樱井好像在一边回忆着一边在回答。据樱井说,他从以前就察觉了副总经理在多治见有一个关系密切的女人,还让那个女人生了孩子,并定期地往那边寄钱。在池见去向不明的时候,樱井从放在他的办公桌的抽屉里的通信录上找到了像这个女人的电话号码,并打电话问过她。在提出搜查申请以后,把这个女人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警方,后来,还从负责调查这个案件和警官那里听到一些大概的情况,“我没有直接见过她,可是在第一次利用电话和她联系的时候,好像她很关心副总经理的人身安全啊!”
“你没有问孩子的事吗?”
“我不清楚。我记得听警方的人说,那孩子去了外国,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樱井先放下了电话,可是过大约二十分钟,他又打来了电话,告知1978年10月当时的清川永美子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桦山把“岐阜县多治见市生田街六号·电话号码——”记在了记录用纸上。
清川永美子是否还住在七年前的那个地方的可能性各占一半,然而拨个电话却很容易,因此桦山往那边拨了电话。
桦山这次亲自拨了电话号码。大概叫铃响了十多次,才有一个年纪大的女人接了电话。
“请问有一位叫清川永美子的人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那个女人说:“啊,要找清川吗?您是清川的朋友吗?”
“对,我是东京的律师,叫桦山。清川在吗?”
“您找她呀!那是六年多以前的事了吧?她搬到定光寺那边去了,听说从去年起,她寄住在自己的哥哥家。”对方说得都很实在,但是作为回答问题,却有些不得要领。
“也就是说,清川一直在您的那个家里住到六年前,以后搬到了定光寺……也就是清川原来做过旅馆服务员的那个地方吧?”
“是啊!她又去千成楼工作了!”
“就是那个叫千成楼的旅馆吧?”
“是啊!”
“现在,她寄身在自己哥哥的家里吗?那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您知道吗?”
“我想千成楼那边会知道。”
“对不起,您的家是公寓呢,还是……”
“不,不是公寓。”
“那么,如果问一下千成楼的老板,就能知道清川的联系地点了吧?”
“对呀!就是问一下那个女老板也会知道。因为听说她一直干到去年的年底不能再干的时候才停下来。”
“怎么?清川生病了吗?”
“她住进了市民医院,过了半年多就死了。大概就是在今年的梅雨期去世的吧?……”
桦山律师又拨了电话。这次,他往定光寺的千成楼旅馆打了电话,找到了女老板。
这个女老板和先前的那个女人相比,不仅声音年轻,而且应答也很沉着。她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从前曾经光顾她的旅馆的池见敦人,而且也知道他和清川永美子的关系。桦山听了她的介绍,又多少弄清了一些情况。在池见的失踪宣告下达了的场合,因为有一个财产继承的问题,所以他想知道清川永美子和清川彻的消自桦山通过和女老板的交谈,大概掌握了如下的一些情况:
池见敦人第一次走访多治见的窑场的时候,曾经投宿在千成楼旅馆。那是1959年秋天的事。看起来他当时有三十五岁左右。最初,他是在多治见的代表性的陶艺家佐久间玄祥的朋友一个五十来岁的实业家陪同下来到这里的。因为池见非常喜爱志乃、织部、黄獭户等地的陶瓷器,所以从那以后他经常一个人来多治见,一来到这里,肯定住千成楼旅馆。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每次来都住千成楼,还因为他爱上了这家旅馆的女服务员永美子。
1960年的年末,永美子妊娠,肚子明显地大起来,这时她对女老板说:想辞掉工作,回家生孩子。最初,女老板不同意,可是永美子已经下了决心,她说池见会照顾她今后的生活,用不着担心。因为已经快到三十岁的永美子考虑到这次生孩子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后一次生育的机会了。
永美子原来是多治见的一个瓷砖厂的工人的女儿,在千成楼工作的这个期间一直住在职工宿舍,女老板为了她能顺利地生孩子,想办法让自己的一个住在多治见市东郊乡下的朋友把住房的一部分借给了她。那个时候,还没有“未婚母亲”这个词,考虑到多治见是这样小的一个市镇,要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和议论。
1961年8月,永美子在春日井的私人医院平安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叫彻。
以后,永美子在多治见的生田街租了一套房子,抚养着自己的儿子彻。池见也经常来看望她们母于两人,每次来都要留下生活费。
永美子曾多次对女老板说:自己的这一生就这样不见天日地过吧!可是我却要池见认这个孩子,我只有这一个愿望,而池见也表示遵守这个约定。
开始懂事的彻,对偶尔来这里的池见也很亲近。彻从当地的小学、中学毕业后,进入了县立多治见工业高中的窑业班。他选这个专业,一方面是出自他本人的志愿,另一方面是他的那个在市内的市之仓的一个窑场作彩绘工人的舅舅劝说的结果。池见当然也不反对。一直到那个时候为止,对永美子母于两人来说,是生活非常平稳和幸福的一段岁月。
1978年5月,彻中断了窑业高中三年级的学业,突然去美国留学了。女老板因为在8月前后才听说这事,所以前后的一些事情也不清楚,就含煳其辞地说:“彻也长大了,好像永美子也过着安定的生活,所以我也很少见到她。虽然池见还来我们的旅馆,可是在问到永美于他们的事情时,只简单地说一句他们过得很好……”
桦山感到:女老板不是不知道详细的情况,而是不想触及这件事。
“说到1978年5月,那是发生池见失踪事件的前5个月啊!在10月,因为发生了这件事,警方在询问你的时候,你曾说不知道彻在哪里吧?”
“彻到了美国以后,他只和家里保持了2个月的联系,后来就音信全无了啊!接着,池见落得了那样一个结果,因此永美子非常沮丧,有一段时间她还为池见占过封呢……”
池见去向不明以后,因为没有人再给永美子送钱了,所以她的生活也成了问题。因为她当时过着没有彻的一个人的生活,所以她煺掉租的那套生田街上的房子,又回到了千成楼工作了。这是六年前的1979年3月的事。那时,永美子四十七岁。
从那时起,永美子又在千成楼做了约五年半的女服务员的工作,从去年的秋天起,她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好像有毛病。到了年底,她得了感冒,起不了床。住在市之仓的哥哥把她接到自己的家里,过了不久,让她住进了市民医院。经检查,才知道她得了卵巢癌,已经到了晚期。女老板是在今年的年初才听说了这些事情的。
“听说在今年的梅雨期去世的吧?”
“对,是4月6日。”
“她没有见到儿子就这样……?”
“不,这真不可理解啊!母子的血肉联系。”
女老板感慨颇深地说:“那还是永美住进医院没有多久的事。在3月末的时候,听说彻在相隔了七年竞寄来了信。在母亲不久就要离开人世的这个时候,是心灵感应,还是什么把他们母子两人联接起来了吧?”
“这样就知道了儿子在哪里了吧?”桦山立刻紧张起来。
“是的。”
“是不是仍然在美国呢?”
“听说去了英国。”
“那么,他回来了吗?”
“是,在5月。”
“那么,他在母亲去世前赶回来,应该和母亲见了一面吧?”
“对,是这样啊!”女老板声音有点发不出来了。
“现在,他还在多治见吗?”
“是呀,”
“女老板,你见过她那回来的儿子吗?”
“在举行永美的葬礼时,我见过他。他已经长成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大小伙子了。因为他看了我也已经不太记得了,所以我就没有和他说话。”
一提到彻,女老板的语气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那么,你没有听说过他突然去了美国的事情,还有那以后他怎么生活的事情吗?”
“是啊!怎么说呢?感到有点难于接近,实际上,因为我不知道他那边的生活情况,所以我也就回避……”
桦山从前几天池见顺子讲的事情和女老板在电话中说话的变化中推测:清川彻去美国的理由,大概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女老板是不是对他突然从海外回来抱有戒心,并感到可怕呢?
“如果你问一问住在市之仓的水美子的哥哥,也许能从他那里知道一些详细的情况。”
“你说的永美子的哥哥,就是彻的舅舅吧?”
“对。彻往这边寄的第一封信,就是寄给他的舅舅的,在5月,他回来以后,好像就住在舅舅的家里。也许现在还住在那里呢?”
永美子的哥哥叫清川正治,好像有五十七八岁了。桦山从女老板那里问到了他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是吗?池见的儿子回来了啊?相隔了七年啊!……”池见敦人的生死问题,不久即将大白于天下了吧?这种预感在桦山的脑际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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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龙窑的日子,已经定在10月6日和7日这两天。在那两天里,将要昼夜交替地连续地烧木柴。
在开始烧龙窑之前,还有一项“装窑”的工作。也就是把在素烧前后涂了彩,上了釉的已经准备好的作品摆到龙窑的各个房间的架子上的作业。这项工作,需要两个整天才能干完。因为需要人手,所以已经联系好请住在函馆的一个朋友在10月3日从他的窑场派两个陶工来帮忙。到前年为止,每次都是请三名陶工来帮忙,可是今年,因为有中泽在这里,所以只派两个人来就够了。
从8月以来,已经烧了三次素胚,大大小小约有一千五百多件。这些作品,都将放在龙窑里一次烧成。
在9月17日以后,早奈美每天在这两个男人去了工作房之后,就进入书斋从暗格里取出真渊的日记细心地阅读。但是,从17日以后,记述的内容几乎全是工作的事。他片断地记述着那一天的关于给作品涂彩等的过程和感想等。因为他的日记也是工作的记录,所以某种程度地记述工作方面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以前他有意识地把日记当作向妻子传达自己的心声而写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天是只以记述工作而结束当天的日记的。那时候,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了对季节的感觉、烧菜的味道和生活中出现的一些细小的事情等。就是关于工作方面的内容,他也写得深入浅出,能让不懂陶瓷的早奈美读懂。
但是,在真渊“纯粹只为自己”而开始写的日记中,的确感觉不到“为早奈美着想”了。确实已经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写了,而且对只忙于隔了两年才烧龙窑的真渊来说,忙得他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推移。
早奈美也痛切地感觉到:最近真渊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制陶工作中了。真渊意识到: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烧龙窑了,因此他才在这样悲壮的干劲驱使下而那样地投入吧?在他的日记中也多多少少记了一些右手手指的挠骨神经麻痹正在缓慢发展的情况。当然,他的手指的疾病也和他每天的工作有关系。
以9月16日为界,在那以后的四天的日记中,缺少了关于早奈美和中泽的记述。早奈美不能不认为:这是因为真渊在16日的日记中已经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决心。“10月17日。再这样等下去是危险的。我必须在那一天把中泽和早奈美这两个人同时消灭”——
真渊不是正在内心这样那样地考虑着“消灭”的具体方法吗?当然他打算以事故的方式杀掉我们两人吧?他能不考虑到伪造殉情现场的杀害方法吗?——不,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真渊没有必要特意选择向社会暴露自己戴绿帽子之耻的方法——
日记不再触及早奈美他们的问题,说明真渊的决心已经不再动摇,另一方面是不是也说明了他还没有找出具体的手段呢?
每天晚上,中泽仍然在真渊回到卧室以后接近早奈美。最近,因为在深更半夜去外面天气太冷,所以两人在阳台上急促地拥抱,而后回到起居室,中泽再把早奈美抱到沙发上放倒,用嘴唇从脖子爱抚到胸前。他们这样拥在一起的时间非常短暂。因为是在起居室,不知什么时候真渊就会开门闯进来。真渊一旦上床睡下去,而又起床出来,这样的事情过去和现在一次都没有过。可是,不能说死他今天晚上绝对不出来。
可是,中泽像16日的晚上那样虽然把早奈美带到了楼上自己的寝室,却控制着自己没再和早奈美做爱。早奈美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受到了他的引诱,也要拒绝。中泽和她背着她的丈夫做爱,这样的事情,用露骨的话说就是通奸,真渊是否看破了?在他的日记中到现在还没有读到关于这件事的记述……但是早奈美却已经意识到:十之八九,他一定知道了。
既然已经被丈夫看破,也许他在楼下的卧室里正屏住气息窥视着楼上的动静,那么,自己怎么能在二楼寝室的床上被男人抱在怀中呢!
早奈美虽然在心里打算拒绝,可是也不能不承认在中泽没有表示出要引诱她的样子时,在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焦躁。
“今天,写了什么呢?”中泽在起居室一边抱着早奈美,一边保每天晚上一样地问着她。
“只写了工作。转盘歪了,那个罐子没有做成。重做了一个,可是又不喜欢……”
“在写关于工作的事情时,不掺任何的感情。”
“如果写了别的事情,一定要让我看啊!”
“我早知道了。”
以后让中泽看日记的时候,还必须上二楼吧?……
如何应付在10月17—日杀害他们两人的设想呢?中泽和早奈美9月16日的深夜在二楼的寝室里商量的结果是先这样静观一段时间。在烧完龙窑,作品出窑后,那些帮忙的陶工和客户们都回去的时候,可能是10月15日前后吧!到17日之前,真渊不会采取危险的行动。也就是可以这样解释:我们两人到那一天为止,还有时间考虑。在那个期间,我们一边观察着真渊的行动,一边决定我们的打法。
在这一方面,因为能偷读日记,所以就能看透对手的内心活动,这个便利条件给了他们两人心理上的宽裕。例如真渊就是片刻也不放松对他们两人的监视,他们也仍然——
9月21日星期六的早上十点左右,木匠桥口又来到这里。正好是男人们都去了工作房后,早奈美刚读完了前一天的日记的时候。真渊的20日的日记也全记述了工作。关于桥口来的事,昨天晚上早奈美听真渊说过。
北海道的秋天的天空蔚蓝清澄。桥口以这天空为背景站在门口,轮廓非常清晰,上身穿着一件夹克衫,下身穿的已经不再是夏天的那条短裤,而是一条毛料的长裤了。
“早上好!太太。”他那满头的花白头发休浴着早晨的阳光,用非常宏亮的声音问候着。
“你好!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
“喔,两三天前接到了先生打来的电话啊!他说要让我加工一下那间准备给来帮忙的陶工们住的房间。听说在工作房那边。”桥口指了一下那边。
“对。我们一直当仓库使用,现在地板也腐烂了。到处都出现了一些沟沟。”
到前年为止,每当烧龙窑的时候,总有三个年轻人来帮忙,他们就住在工作房里边的小房间里。因为去年真渊没有烧龙窑,所以从去年的秋天开始到今年的秋天,一直把那个房间当作了仓库,最近真渊进去看了看,发现墙壁剥落了,地板也翘了,根本不能使用了。因此,在这次帮忙的陶工到来之前,要请桥口把这个房间修理好。
“那么,我就去看一看了。”
早奈美悄声地对将要去工作间的桥口说:“噢,桥口!——前几天的事,真对不起你了。”而后她又带着同谋犯的表情继续说:
“后来,先生又让我猜那个暗格的位置,我很快地就猜出来了。他说:对你来说没有能隐瞒得了的事。当然,是因为悄悄地请桥口告诉了我。这事,我可没有对先生说。你也要对我的先生保密啊!”
前几天,为了取回那张工程结账单,早奈美曾把桥口叫到厚岸车站前的一家快餐店,请他喝了啤酒,问出了那个暗格的所在位置。这是9月14日的事,可是早奈美却感到好像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实际上只过去了一周。她估计今天早上来的桥口肯定要问一问真渊那以后的事情怎么样了,可是看桥口的那个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想问,这让早奈美感到意外。不仅如此,他不断地眨着那两只有点斜视的眼睛,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噢,这个事嘛,就算了。”他急忙地擦了一下鼻子的下边,转过了身子,“好吧!因为先生还在等着我呢!”
“过一会儿你再来吧!”早奈美对着走出去的桥口的背影笑着说,“我得把上次的钱给你啊!”
回到起居室的早奈美,一边打开双层的窗户换着清净的空气,一边凝视着大海。海面颜色比夏天更蓝了,反射着天空的光亮。今天,因为风大,所以到处都是白色的浪涛。在离海滩不远的双见岩的周围,二十多只大黑背鸥在盘旋,并发出高昂而凄凉的呜叫。近海上的小岛和大黑岛也都清晰可见,可是在水平线上却罩有一层白色的东西,因此看不见与厚岸湾相隔的尾羽岬。
那白色的东西,正在慢慢地向着这边推进。
“今天海雾又来了啊!……”
早奈美低语着,突然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在7月和8月,除了下雨的日子,几乎每天海雾都要出现几个小时。当进入9月的时候,海雾停留的时间逐渐缩短,完全见不到海雾的日子也渐渐地增多了。在进入10月前,海雾就像飞往温暖的地方的候鸟似完全不见踪影了。
在烧龙窑的前后,海雾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吧!那么现在,在这个家里看到海雾,这也许意味着一切将在今年完结吧?
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态,今天看到的海雾肯定是今年的最后一次。真渊也一定怀着这样的心情在眺望着刚刚出现的海雾吧?早奈美想到这里,泪水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可怜的人啊!他现在多么地孤独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事态呢?她一边思考着:事态终究能挽回,误解也终将能消除,一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不知前途如何的十字路口上——
“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早奈美冲动地自言自语着。没有道理不能挽回啊!要鼓起勇气,要面对真渊,要直接看着他眼睛讲出这一切,他一定会明白。既然我们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7年,无论什么事情都能相互理解!
可是,一定要早点对他讲。这绝对没错,已经不能再犹豫了。要在陶工从函馆来到这里之前就把这件事办完。就在今天晚上,要和真渊单独地交谈。早奈美下定了决心后,为了打扫房间而折回到里边去。像生物一样的海雾追随着她流进了家中。
早奈美一边从真渊的书斋往外移动着吸尘器,一边又感到了另外的一种不安,心里非常地不平静。那究竟是什么呢?她暂时无暇顾及到这些。
“噢,那是……”
在她想出来的那一瞬间,停下了吸尘器,伸了一下后背。
今天早上,桥口的那个样子很奇怪。早奈美感到:他好像在躲避自己,特别是他在回避着那个暗格的话题。尽管他讲出了一点感谢的话,这完全是正常的,可是……
桥口和真渊谈好后还要回到这里。因为他的客货两用汽车放在阳台的下边,他还要来拿上次做工的酬金……
早奈美放下了吸尘器,走进了卧室。
那天,在晚饭后,早奈美把在车站前的快餐店里从桥口那里拿回来的账单交给了真渊。
“在走出美容院的时候,我遇上了桥口。他说:打算明天把账单送到家里来,所以正带在身上,这样就让我带回来了。”早奈美解释说。
账单上并没有写明具体的工程项目,所以只看这张账单,不会知道在书斋里做了一个暗格。真渊看了一眼后又还给了早奈美,告诉她:桥口来取钱的话,给他就是了。钱,都由早奈美掌管,因为工程所需的那四十多万日元家里有.所以也没有必要去银行提款了。
当早奈美把昨天晚上准备好的钱和衣柜里的那个纸袋取出来的时候,外边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伸头往外一看,桥口正在把停在阳台下边的客货两用汽车往回倒,准备停在门前。如果在平时,他要在回去的时候才调转汽车的方向,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可是今天的这个样子,与以往不同,好像急着回去。
早奈美对从汽车里探出头来的桥口说:“你能进来一下吗?”
“喔,可是,今天,工作……”
“进来喝点茶……还有东西要送给你的女儿啊!”
早奈美看了一眼从衣服柜里拿出来的正拿在手上的纸袋。桥口的女儿,是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生的,现在读着小学。他非常宠爱这个女儿,常常讲起她。
“那,就谢谢你了……只要一点就行了。”
早奈美让他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确实,早上不是喝酒的时候,因此,早奈美切了一块水果蛋糕,又给他斟了一杯茶。
“不久前,我去钏路的时候,发现了这块非常可爱的印花布。我想这个图案正适合你家的女儿穿,……因为你的太太又会裁缝,要是能作成一件连衣裙多好啊!”
“唉,太大总是那么关心我的女儿……”桥口立刻眉开眼笑地看起早奈美拿出的动物图案的花布。这块花布的图案确实很可爱,可是早奈美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还有,这是上次的工钱。你再点一下!”
他表示了谢意后开始数钱,好像表示“准确无误”地点了点头。他从夹克衫的内口袋取出了准备好的收据,填好后交给了早奈美。
“这次的工作,怎么做呢?”
“喔,我刚刚看过,先修理一下地板和天棚,然后在墙壁上贴墙纸,再铺草垫子。”
“要花几天呢?”
“地方不大,全部有三天就够了吧!先生也说希望我尽量不要拖时间。”
“是啊!现在正是大忙的时候。”
虽然这个小房间离真渊他们工作的转盘和工作台有一定的距离,可是在木匠进来工作的时候也会影响他们的工作。
“明天就开始干!”
“那么,就拜托了!啊,请吃吧!趁着茶水还没有凉。”
他在踌躇了一会儿后,结果还是拿起叉子把蛋糕叉起来。这时,早奈美心里轻松地说:“我先生没有说什么吗?”
“喔?”
“就是那个暗格的事啊!”如果说桥口要避开早奈美的理由,那就是因为真渊让他干了什么秘密的工作吧?由于考虑到这些,所以才提到了前边的那些话。
“不,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桥口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噢,你说的今天,是……最近,你和先生说了那件事?”
桥口狼狈地发着声音喝着茶水。他的视线和盯着他的早奈美的视线碰到一起后,慌张地说:“不……先生给我打来过一次电话。”
“什么时候?是在那个工程以后吗?”
“是……”
“说不定要让你赔偿吧?”
“不,不是。先生对我的工作没有任何挑剔,因为他非常满意。”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还为那个暗格的事给你打电话呢?”
“不,不是那个暗格的事,是账单的事,他说那个账单里边还有不懂的地方……我向他说明了以后,他立刻就明白了。”
“账单的事……”
9月14日的那天晚上,在让真渊看从桥口那里取回来的账单时,他很快地看了一眼后,随便地说了一句:他来取的时候就把钱付给他吧!又把账单还给早奈美……
早奈美感觉到自己突然出现了心脏的悸动,脸色也在慢慢地变得苍白:“那么,……真渊给你打电话的日子,是9月15日前后吧……”
“反正,是和太太见面的第二天晚上。”
“那么,你对他说:你和我是在美容院的前边偶然相遇……”
“什么?——不,总之,我说:太太特意给我打电话来,说因为到镇上来,所以要顺便把账单带回去,……”
“啊!……我对你这样说的吗?”
在美容院的前边,偶然遇到了桥口,他拿出账单让我带回来,早奈美只不过这样对真渊说过。因为她就根本没有想到真渊过后还会为账单的事给桥口打电话等,所以早奈美也就没有和桥口统一口径。真渊一定让桥口讲了为什么早奈美要把账单取回来呢?
对,也就是真渊对早奈美在美容院的前边意外地遇到桥口这个偶然的事情抱有怀疑吧?接着如果他要开始怀疑:这一定是为着什么事的一个借口的话……
“桥口,你真的对真渊说了吗?说我向你问了暗格的位置,你就全对我坦白了,啊?”
于是,他不断地眨着那两只斜视的眼睛。先前的他那无所谓的表情,现在又有些局促不安了。
“对真渊说了吧?”
“唉,怪我的嘴软啊!”他露出牙齿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摩掌着花白的头发,“可是,那个时候,因为太太说过:先生已经知道太大是从我这里问出来的,所以……结果,谁知在你们家里,夫妻两人还都各开各的车啊!”
早奈美说:“先生已经知道一点了。那天,我对先生说我要去厚岸,是不是顺便把账单从桥口那里取回来?他笑着说:行!就那样做吧!”早奈美想到如果这样说一说也可能会使桥口感到轻松一些。
“也就是说,你对真渊说了我向你问了那个暗格的事?”
“因为那是先生猜出来的啊!他说:内人终于把那个暗格发现了,一定是从你那里问出来的吧?其实都是相互地推测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不论怎么说,还不是一回事吗?”
“你说:你是在9月15日的晚上对真渊说的吧?”
“是那样。”
“电话是几点钟打给你的呢?”
“……九点过一点的时候吧?”
在早奈美的眼帘里又浮现出那一天晚上的情景:早奈美刚走进卧室,看到了真渊正在放下电话的背影。他接着又拨了电话号码,好像和百货公司的那位美术部长作了长时间的谈话……
“于是……真渊应该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了吧!知道了我在读他的日记。”早奈美在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喉咙好像被什么梗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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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晚饭后,你们两个人在起居室商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然后,真渊在书斋的前面进入了卧室。我在洗澡的时候,他给桥口打了电话。那时你已经上了二楼,如果他把卧室的门关上,打电话的声音,就绝对地谁也听不到了……”
中泽摇头焦急地表示:近来的那些细微的事情都无所谓,并打断了她的话说:“总之,真渊先生已经知道了。9月14日你从厚岸回来以后,拿出了暗格里的日记偷偷地阅读的事。”
中泽把两臂交叉在胸前,眼睛盯着窗帘缝隙里的夜色。在集中精神思考的时候,他总是要把目光投向那里,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9月22日上午三点,两人又在中泽的二楼的寝室里。
“先生知道了你读日记的事,是在15日晚上的九点。然后,他进了书斋,那天的日记,是在和桥口通过了电话后写的。”
“大概是这样啊!可是,他一点也没有在日记中触及这件事。”
白色封皮的日记本,还放在两个人之间的床上。早奈美打开了9月15日的那一页。这时,她已经控制住颤抖的手指。她读过日记后,两腿发软,如果一个人在走廊里走的话,就有可能倒在墙壁上。她的这种惊愕和虚脱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傍晚。而后,一种冰冷的恐惧一直在她那空荡荡的心里漂动着。
“9月15日晴。秋高气爽,大风刮得海面波涛汹涌。夏天以后的短暂的秋天好像已经过去了。天气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寒冷,这样阴暗……这一天的日记写得比前一天平静多了。”
“前天,也就是14日的日记。在这天的日记中,先生突然写了杀气腾腾的东西。”
“啊,你究竟明白了什么呢?”14日的日记,就是以这样的激烈的语气开始的,最后写道:“中泽,甚至和早奈美,他们企图要消灭我,并正在齐心协力地制订着行动计划吧?”
“先生一定后悔了吧!也许他在咒骂着命运的讽刺。从记下了那不可挽回的重大事情的那一天起,就落得一个自己的日记被人偷读的结果。或者,假如他早一天发觉了日记被你偷读了,那么,也许14日的日记只记录天气和工作了。”
“那么,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15日以后的日记内容还没有变呢?15日内容也很平静,可是,最后也写得很清楚啊!你看!”
“对中泽,也当然要提高警惕了。中泽和早奈美,是勾结在一起伤害我性命的敌人。”
“他这样写着。当把日记本送回暗格里的时候,真渊虽然知道这一天的日记也将被读,可是他心里一定在说:让他们读。既然暗格已经不成为暗格,那么……”
“这个问题,可是一个难题啊!”中泽从椅子上站起来,两臂依然交叉在胸前在狭窄的房间里来回地走着。完全像戏剧的动作,但是他这样作是无意识的,问题是:如果他踩响了地板,就有惊醒熟睡着的真渊的危险,可是他们两人都忘记了这一点。
“例如,先生从暗格被你发现了的那个时候起,也可以把日记本移到别处去。他可以改成没有什么妨碍的内容,也可以不再往这个日记本上写任何的东西。应该有各种选择。大概先生在犹豫了很长的时间后,选择了最大胆的作法。”
“……”
“对……对,是这样。在我们偷偷地读着他日记的时候,这时我们占据着优势。可是,从先生知道了我们正在读着他的日记的那一瞬间起,立场就完全倒转过来了。因为我们不知道先生知道的事情啊!先生决定要利用他的这个优势,控制我们的心理。”
“在9月14日的日记里,他写着:发现了我们要把先生消灭的计划,这一点,是绝对不能抹消的。那么,读了他的这篇日记的我们要怎么做呢?——当然,既然计划已经被识破,恐伯就要付诸行动了。先生能不这样想吗?”
“……”
“最善之策,就是抢在我们的前头吧?但是先生还没有找到切实的手段。不论哪一方消灭哪一方,因为都需要在表面上伪装成事故死亡。那么,次善之策是什么呢?”中泽的锐利的视线像要把早奈美吞下去似地死盯着她。
“先生首先必须考虑自身的安全啊!”
“对。在当前的这段犹豫期间里,先生一定在考虑:要作延期偿付。”
“延期偿付……”
“在9月15日的日记的最后,他已经写定:中泽和早奈美是勾结在一起要自己性命的敌人,切切不可松懈。这是他牵制我们的第一着棋。”
“在9月16日的日记中,他又更大胆地出手了。先生写道:‘自己有令人感到吃惊的敏捷的决断能力’,就是我们也得佩服先生的这种果敢精神啊!”中泽不带任何一点讽刺意味的说。
9月16日的日记的内容,可怕得几乎把早奈美的灵魂都冻僵了。
(他们预定的行动日期,或者也许是10月25日。)
(从而,我的预定行动日期,必须在他们之前。)
(10月17日。再这样等下去,是危险的。我必须在那一天把中泽和早奈美这两个人同时消灭!)
“对……这就是延期偿付啊!”早奈美一边回想着留在记忆中的那些文字,一边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既然真渊已经宣布:10月17日,那么,在那天之前,我们还能安心地生活。这也是对我们的延期偿付吧!”
“等等!你可不要算计错了啊!那始终都是对先生的延期偿付,而不是对我们的呀!”
“唉……?”
“总之,先生,他的日记,是在他允许我们阅读的情况下写的啊!”
早奈美的头脑里出现了一团混乱。中泽又坐到了早奈美前边的那把椅子上,用有力的眼睛瞅着她。
“先生写着:在10月17日行动,如果我们读到了他的这句话,当然,我们会认为在10月17日以前我们是安全的。在到那一天的大约一个月里,我们可以从容地制订对策,要在10月17日前出击吧?也就是,在那天之前,先生也是安全的。因此,先生将会考虑在更早的时候动手吧?”
“啊……”
“先生在10月17日以前,对我们作出延期偿付的姿态,实际上,他打算早一点结束这项延期偿付。定在哪一天,他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决定那个日子啊!”
“啊……我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早奈美嗫嚅着:“先生站在比我们有利的位置上,这个意思,我明白了。我们在偷偷地读着先生的日记,实际上,那是先生让我们读的,也正是他为了让我们读而那样写的。因此,在这个期间,先生确实在控制着我们了。可是现在,我们也已经知道了先生是在知道了他的日记被我们读的情况下才写了那些日记的……”
“所以,现在我们又占了领先一步的优势啊!”中泽很有自信地点了一下头,说,“先生他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先生在知道了他日记被我们读的情况下而在写日记的这件事啊!可是,如果桥口把这个事告诉给先生了,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这一点你放心吧!这次我把他的嘴牢牢地封死了。因为他不想再干这样的煳涂事了,所以,现在就是被先生问到了,他也什么都不说了。我也不再问了。我还向他透露:如果他不能保守这个秘密,那么我只能换木匠了。”
原来桥口把他们夫妇之间的的一些事解释为没有孩子的夫妻相互做的游戏,可是因为早奈美突然满脸怒气,所以桥口也被吓呆了。实际上,那个时候的早奈美,确实对桥口的说法真的生气了。
“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态的发展将会对我们有利。我想:总而言之,这样的话,我们选择的道路只有一条。”
“一条……”中泽感到早奈美的声音中带有怯懦,就略微放松了一些自己的紧张的表情,拿起了仍然是9月15日的那一页的日记本。
“这几篇日记,前几天,我们都还没有拜读到吧?”
使用了“拜读”这样的词,证明中泽已经恢复了心理上的宽讼。可是,早奈美看出他那有棱有角的脸上带有不驯的神色,就想庇护真渊,尽管这个情绪的变化是一瞬间的,可是毕竞出现了动摇。
中泽粗壮的手指,翻开了日记本的9月21日这一页,看他那手的动作就像自己有权利这样做似的。这一页,早奈美也还没有读。昨天晚上,晚饭后,早奈美在中泽的耳朵旁低声地讲了又有新的事态发生。他听后,毫不犹豫地答复早奈美说:你凌晨三点到二楼来。早奈美在真渊的旁边睡下了,可是两点刚过就自然地醒了,等到枕头旁边的时钟到了两点五十分,她下了床,从书斋的暗格里取出日记本,上了二楼。
早晨,桥口来商量修理工作房里的一个房间的事。原来想已经没有必要再修理工作房了吧?可是怎么能让从函馆来帮忙的陶工住在没有天棚的房间里呢?何况10月的夜间气温已经很冷了。
如果进行应急修理,三天就能干完,决定明天开工。
在作品出窑之后,札幌的包装公司要来,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也将从东京带着摄影师、图案设计师来吧?在举行个人作品展览会前,要拍照片,制作作品目录,起草推荐文章等等有许多事情要委托别人做,而且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商量。他们这些人将要在厚岸的旅馆住三天吧?大概在10月13日前后回去吧?
估计在同一时候,札幌的百货公司的部长和画廊的经营者们也要来吧?他们也一定想要知道相隔两年烧的这次龙窑将会产生什么样的作品吧?
预料新闻记者也会来。到10月15日之前,一定会有许多人来这里吧?
今天,桥口回去以后,我想出了一个妙计。我要把中泽介绍给他们。中泽一弘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具有才能的年轻人,是我看中的最后一个徒弟,甚至可以把他叫作我的接班人。
我想:今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将在这里和我一起工作。我打算把我能教给他的知识,尽我所能教给他。可是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不需要我的指导了吧?也许他会创作出自己的作品,并且还会超过我吧?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虽然我还不知道在将来的什么时候,可是在我把这个工作房让给了他的那个时候,如果他成为了一个比我影响更大的陶艺家,这就是我的其福——我想。
和我有着长期交往的百货公司的部长和画廊的经营者们,打那以后将会特别地关注中泽,一定会给他发展的机会。
早奈美把自己的已经湿润的眼睛朗向中泽。
从9月17日到20日的四天里,关于中泽和早奈美的记载,完全从日记中消失了。到了21日,才又开始写了,可以认为在那个期间,真渊内心非常平静,把可怕的推测和攻击性的决心都清洗掉了。虽然没有完全能那样断定的自信,但是早奈美看到了中泽的浮在他那厚厚的嘴唇上的讥消的微笑,心里又产生了不安。
“喔,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真渊开始一点一点地对你有了好意吗?”
“我请你不要忘记:先生是在算计了我们读他的日记后才写的。”
“……”
“他这样做只是为自己补充‘延期偿付’。先生要把我介绍给来这里的那些有关的人,并且还要给他们一个先生和我之间多么友好的印象。如果在以后发生了令人可疑的‘事故死亡’,那么周围的人将不会怀疑先生吧?至少有大幅度减少对先生怀疑的效果吧?况且,我们读了他的日记,如果我们先发制人,在10月17日以前行动,那么也就是在把我向那些人介绍之前,因此我就失去了被介绍的机会。如果能让那些人知道先生和我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圆满的,那么对我也是有利的。当然,这种有利是在先生发生了可疑的事故死亡的场合。也就是,他如果让我读了这一篇日记,那么他认为在自己把我向那些客户们介绍前,自己是绝对安全的,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地睡觉。仍然是他在补充自己的‘延期偿付’啊!”
“为什么能说得那么肯定呢?你认为真渊变得情绪那样平静,是真的在为你提供方便吗?……”中泽歪着脸笑着,好像在说那不是开玩笑。
“如果万一他改变了主意,要通过他的日记向我们请求停战呢?可是,你认为他是那样的人吗?”
“第一,如果那是一个没有恶意的计划,那么他将怎么兑现他的那个方案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怎么做呢?”
先前中泽说的“先生发生了可疑的事故死亡的场合”这句话,就像冰冷的贼风一样震动着早奈美的心。
中泽紧紧抿着嘴唇,像要捧起早奈美的视线似地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在不久以前我曾对你说过,一起从这里出走吧!希望我们两人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你说,不能把先生一个人留下,而拒绝了我。”
“喔……”
“现在我的心情也变了。我不能离开这里了。”
“如果……例如我,如果能和你一起走呢?”
“不,就是这样,我也不走了。”
“如果我们两个人走了的话,那么,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先生将会永远追踪我们,不论走到哪里,他都会追到底的吧:他绝对不想把我造就成一个陶艺家,要使我们的生活破裂,结果逼迫着我们两人分离。我完全明白。对他那样的人,有对付他那样人的办法。”
“在最近的这一段时间,我们要作出相信他给予我们‘延期偿付’的姿态。他已经宣布:要在10月17日把我们两人消灭,并打算在把我介绍给客户们以后就下手。这是他的真正的计划。而我们,则将计就计,要在客户们到来之前就行动。在行动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可以说就是对我们的确确实实的‘延期偿付’。”
“你说的行动是……?”
中泽没有立刻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早奈美的肩上,把她的颤抖的身体抱在了胸前。
“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不能再犹豫了。因为你们两人决不会再回到过去了。”中泽轻轻地说着。可是早奈美却感到:他的眼睛有时在闪烁着锐利而刻薄的光,声音里蕴含着恫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