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的是途报员。玄关门大开,他看到屋内摆饰品倒落,觉得不太对劲而报警。
我和祖母一起回到镇上,在医院与父亲再会。即使呼叫,父亲也没有睁眼。父亲的身体上,胸口开了一个小洞。是被子弹穿过的洞。
我和祖母在医院的长椅相拥而泣。我知道迟早会有离别的一天,可是我以为那是还很遥远的未来。
我和祖母搭乘警车回家时,在车里听到目前查明的一些事实。
昨晚有人侵入家中,在物色值钱物品时被父亲发现,两人在书房扭打起来。歹徒持有手枪,在极近距离射杀了父亲。此外客厅墙上也有两处弹痕,四周有鸟的羽毛散落。警方推测是歹徒向鸟开枪,但没有发现鸟的尸体。
我家周围停了好几辆警车,正在勘验现场。可能是父亲身为小说家小有名气,也有几辆转播车前来。我家所在的山脚森林冷得几乎冻寒,风一吹,树枝便摇晃发出吱嘎声。群聚而来的人们吐着白色的呼吸,看着我和父亲以前居住的家。我和祖母下车来到门口时,媒体的镜头全都转了过来,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我仰望天空,其他人也跟着抬头。冬季的天空覆盖着灰色的乌云。一只黑鸟展开巨大的羽翼,慢慢地在屋子上空盘旋。看起来像乌鸦,但头和翅膀肖似老鹰。它没有停在屋顶,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不停地打转徘徊。
我知道鸟在找父亲。它在寻找脱离了肉体消失的父亲灵魂。
亲戚和祖母帮忙筹备丧礼。每个人都同情我、担心我。虽然也稍微提到遗产的事,但我还不是能讨论那种事的心理状态。
警方在追查强盗的下落,但仍然无法锁定歹徒。几样贵重物品从家里消失了,像是母亲生前持有的饰品、父亲的手表这类东西。我的房间也有人侵入的痕迹,但或许是判断不值得偷,并没有东西不见。
亲戚和警察等等,有许多人找我说话,但面对男人我还是会紧张,说不出话来。平常的话,熟知我的个性的父亲会站在我旁边支持我,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祖母和婶婶、堂兄弟姐妹都不晓得我这么害怕异性,所以已经没有人会帮我了。也因为悲伤,结果我在他们面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过世的那一夜起,我在祖母家寄住了一阵子,但我很担心鸟,便决定一个人搬回家。在祖母和亲戚等人安排下,父亲遇害的书房被打扫干净了。媒体的车子也不见踪影,一到夜里,宽广的家中便被寂静所支配。
再次返家生活后,有时我会听到屋顶上传来振翅声。鸟似乎会穿过阁楼的鸟专用窗,偶尔回到屋里。可是自从那天开始,鸟就几乎不再现身我面前了。
有时我在外头行走,会看到黑色的影子掠过空中,但鸟不会飞到我身边来,也不会用爪子发出喀喀声像企鹅般走来。以前的话,都是父亲准备饲料给它吃,但现在它似乎会自己在其他地方自食其力。
山脚下的透天厝一个人住实在太大了。在话声消失的室内,我没有交谈的对象,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我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由于父亲留下来的存款,水电都继续供应,但我就是没有食欲,有时候瘫在沙发上就这样过了一整天,因此摆在房间的观叶植物也枯掉了。我把泥土和枯株丢到外头,把空掉的钵盆收进阁楼。
祖母很担心我,偶尔会打电话来。高中的朋友和老师,还有跟父亲有交情的出版社人员也会连络我。面对男人,我连讲电话都会支支吾吾,觉得很难熬。可是我告诉大家我没事,渐渐地开始觉得我真的没事了。
看看镜子,脸颊不知不觉间凹陷下去了。我心想不吃点东西会死掉,翻了翻冰箱里面。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过期了。我正烦恼着,屋顶传来喀哒、喀哒的声音。
有东西晃过厨房窗外,掉到地上。我靠近窗边仔细一看,一个水蜜桃罐头掉在地上。
我穿上拖鞋捡起罐头,仰望天空。没看到黑色的翅膀,可是一定是鸟送来给我的。它把罐头丢到屋顶上,一瞬间就消失到远方天际去了吧。我不晓得它是从哪里弄来这个罐头的,水蜜桃罐因为掉到屋顶上,被撞出些许凹痕来。
后来鸟虽然没有现身,但总会敏感地察觉我想要什么,丢东西下来。那行动就像叼来电视机摇控器、或拿眼镜给祖母一样,宛如觅饵来喂养雏鸟的母鸟。
我在森林里散步:心想好想来点零食时,路上就“咚”地掉下糖果。包着薄薄一层塑胶纸的糖果,是父亲与我常吃的商品。
我出门去镇上买东西,在回程的巴士站排队时,发现钱包里没钱坐巴士。怎么办?我正感为难,突然听见锵啷啷的声响,几枚硬币掉在脚边。我立刻仰望天空,却没看见鸟展翅滑翔的身影。
无论是糖果还是钱币,我都不晓得它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或许是在某处的店铺,趁着收银人员不注意的时候从天而降,叼了送过来的。那应该是偷窃行为,但鸟应该无法判断善恶吧。而且也没听到有小偷鸟出没的传闻,所以或许它偷得非常巧妙,没有被任何人目击到。
我在便利商店买了杯装冰淇淋,想要坐在公园的长椅吃,却发现店员忘了把汤匙放进袋子里。此时一支银色汤匙从天而降,在距离我不到五十公分远的地方发出声音掉落。我已经习惯这种现象了,所以满不在乎地捡起来,拿到旁边的水龙头洗一洗。我用汤匙舀起冰淇淋吃着,目睹一连串异象的约五岁小女孩惊讶地张着嘴巴,交互看着我和天空。
进入二月以后,爸爸的哥哥,也就是伯父来访。他是公司老板,从事家具进口业。我从以前就不喜欢这个伯父。至于为什么,事情要回溯到十年以前。
当时我七岁,伯父硬是亲吻了我。我觉得那应该不是出于亲爱的行动,因为他先确定周围有没有人,而且我从以前就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很怕,不敢跟父母说。后来时间过去,伯父可能以为我忘了那些事,可是即使到了现在,我只要看到伯父的脸,还是会厌恶得浑身发抖。
过去我会被男生告白过几次,可是每次我都逃走了。面对男人时,我总是感觉到一股不可捉摸的恐惧。对异性的这种感情,肯定是伯父造成的。
伯父坐在客厅沙发,喝着我泡的咖啡。他的左手中指戴着品味低俗的戒指。他一边抚摸咖啡杯,一边打量着我,问了一阵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别说是答不出话来了,我甚至紧张到在椅子上僵成一团。可是伯父不理会,一个人说个没完。跟父亲以外的男人在一起时,我几乎都是这样,所以看在伯父眼里,我的样子应该是和平常无异吧。
伯父来访是为了父亲遗产的管理问题。父亲的作品权利收益应该非常庞大,但我不清楚细节。父亲把那些事都交给会计师处理了。我只在告别式见过那个会计师一次,不记得他的长相。
伯父说他前些日子去拜访那个会计师的事务所,商量遗产该如何运用。可是若要动用遗产,法律上需要我的同意。
伯父离开家门坐上车子时,对我说,“我们不会亏待你,钱就交给我们管理吧。”我点着头,心中却想着可怕的事。
如果死掉的不是父亲而是伯父,那该有多好。
对伯父的厌恶让我这么想。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有短短一瞬间,我马上就察觉这念头太可怕,痛骂自己太没出息了。伯父的车子离开后,我打扫父亲的房间,泡了红茶,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自从父亲遭强盗杀害以后,我一直憎恨着歹徒,所以心灵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荒芜了。
深夜我睡在床上,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揉着眼睛接起电话,是警察打来的,说是伯父没有回家,家里正在担心。
后来过了约三小时,伯父的车子找到了。车子停在距离自家二十公里外的酒家停车场。店里的监视器好像没有拍到伯父的身影,所以应该是下了车要进店里的时候,伯父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些事,我是一直到很后来才知道的。
伯父失踪的那晚,放下话筒后,我无法再次入睡。这是个月光清亮的夜晚。我躺在床上想事情,注视着洒进窗帘间的月光。天气很冷,所以我调高了叶片式暖炉的温度。
天亮前一小时,凸窗外传来“叩”,然后东西滚落的声响。我站起来打开窗帘,寻找声音的来源。
揉眼一看,我发现从一楼伸展出去的屋顶边缘卡着一根棒状的小东西。在月光照耀下,会经看过的戒指闪闪发光,我才发现原来那是伯父的中指。
黑色的羽翼掠过月亮,室内瞬间暗了下来。我穿着睡衣跑下楼梯。
我出到庭院呼叫鸟,但我知道已经迟了。我想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在心底渴望着,于是鸟就像送来银色汤匙和糖果一样,带来我所渴望的东西。
房屋周围是森林。森林化成一团黑影子包围着我和庭院。仰望天空,高远的位置上,泛着银光的圆月就挂在那里。天空顶端有样东西笔直坠落下来,看起来就好似直接从天空生出来的一样。那东西愈来愈大,坠落到我的脚边时,发出潮湿的声响。鲜红色的飞沬溅上我的脸颊和衣物。从天而降的东西约有拳头大,是表面光滑湿亮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