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乙一 本章:第二节

    月亮被云遮着,显得朦胧。在温泉小镇中央的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盏街灯。在灯光照耀下,拥挤的旅馆和礼品店招牌看起来像是在空中连成一线,一直延续到道路的远方。

    也许是因为夜色还早,路上仍有行人。在这个平时只能嗅到老人气息的温泉小镇里,意外地混杂着一些年轻人,他们也是为了看电影演员而来的吧!

    姑妈和她女儿住的旅馆位于一条旅舍林立的街上,是建筑物最密集的地段。不知道那家旅馆是什么年代修建的,周围都已经被高高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彻底遮挡了,唯独这一小栋老旧的旅馆依然存在。

    我打量了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以后,便离开大街,沿着旅馆的墙向里面走。姑妈她们住的旅馆和隔壁旅馆之间的空隙,仍然停着小货车。小货车把墙壁之间的空间填得满满的,使得墙和车辆之间隔得十分窄。我侧着身子走过去,一只手提着的工具箱也刚好可以通过,那工具箱可是从内山那里借来的。

    白天从姑妈房间窗户看到的那块巨石,在黑暗中变成了一团更黑的暗影。多亏那颗石头的位置,我很容易就判断出旁边的窗户后面,就是姑妈和表妹的房间。

    房内没亮灯,姑妈和表妹大概不在房间里吧!白天姑妈对我说过,晚上她们两人要一起去看人拍电影。

    我来到目标的窗户前方,把手中的工具箱搁在地上。

    我开始回忆白天所看到的。姑妈她们房间的窗户下面有个小壁橱,里面应该有个手提包,装了一条项链和放有现金的信封。如果我能把它弄到手的话,就可以在工厂生产自己设计的手表了。

    房门上了锁,对于我这种完全不懂开锁的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的。可是在这面薄薄的墙壁上挖个洞,然后悄悄地把墙壁另一边的宝物拿出来,却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我双膝跪地,打开工具箱,拨开螺丝起子组和钳子等,从里面拿起了电动钻孔机。电钻的形状像一把手枪,在相当于扳机的位置上,有一个转动钻头的电源开关。

    我右手拿着电钻,隔着墙开始寻找壁橱所在的位置。

    我的脑海中在描绘着白天看到的房间模样,壁橱在窗户下方,宽度和窗户差不多,高度大约离榻榻米四十公分,姑妈就把手提包放在里面的右下角。也就是说,从墙外看的话,窗框左下角往下约四十公分的地方,就是手提包所在的位置,只要在那里打个洞就行了。

    我抬头看了看窗户,想确认窗户是不是可以打开。姑妈好像在出门前已经把门、窗关得死死的,而且还上了锁,里面的格子窗也拉上了。从外面看起来,窗户的位置有建筑物的地基那么高,而窗户下缘刚好对着我的胸口。我从那里开始往下量四十公分左右,跪着的时候鼻子对着的地方刚好就是要钻的位置。

    用钻头抵住墙壁,然后用食指按下电钻的电源后,充电电池让马达飞快地转动起来。如果把电源开到最大的话应该可以很快完成,但那样做声音太大了,所以我不得不控制钻头转动的速度。

    也许是墙壁很老旧的关系,钻头很容易就钻了进去,感觉就像往豆腐里钉钉子一样。

    钻了一个孔以后,紧接着又在旁边钻第二个孔,每钻一个孔都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样重复钻了十分钟左右,墙壁上就形成了一个由小孔组成的圆圈。

    最后,我拿出口袋里的小刀,把钻好的小孔连接起来。最先以为要一点一点地凿,可是出乎意料地,刀刃运行得非常顺畅。

    不一会儿,这项工作就完成了,墙壁出现了一个直径约十五公分的圆形切口,周围十分昏暗,但用手摸就应该可以摸到。我轻轻一推,感觉到那块被切下来的圆形墙壁往里面移,原来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把洞凿开了,我在心里感谢旅馆那老朽的墙壁。

    我用食指在圆形的中心往内推,那块墙壁顺利地往里面滑动了五公分左右以后,指尖的触觉突然消失了,墙那头传来了小石块掉在地上的声音。

    窗框左下角往下四十公分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洞,我用一种奇妙的心情迎接这瞬间的到来。黑暗的洞孔之后,就是姑妈和表妹在出门前封得死死的密闭房间,但现在两个被分隔的空间因为一个洞而连接起来,空气可以从一边流到另一边。也就是说,墙壁的那一头已经不再是房间的“里面”,而成了“外面”的一部分了。

    我环顾四周,街上一排排的街灯和店铺,招牌的灯光朦胧地照亮夜空,但小货车却成了一道很好的屏风,从街上看不到我的身影,似乎没有必要担心被人发现。

    我穿着短袖上衣,因此把手伸进洞里时,省去了挽起袖子的麻烦。我将左手伸了进去,洞的大小恰好可以容纳一个握住宝物的拳头出入。左手沿着洞的边缘顺利通过,我成功地从外面把手伸进房间的小壁橱了。

    可能是因为打洞时是以眼睛测量距离,所以好像有些偏差,手提包并不在我的手边。我的左手在墙的那一面搜索着,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我双膝跪地,右手的手掌也贴在墙壁上支撑着。就算有点偏差,但手提包应该就在附近。

    壁橱内的空气冰冷,在我无法窥见的墙壁另一面,我的指尖触摸到某种东西,摸起来的感觉好像就是我要寻找的那个手提包。由于洞太小,没办法连手提包也一起拿出来,所以我必须打开它,然后取出项链和信封。

    这时,我的左手腕好像勾住了什么东西,有轻微的压迫感,可以感觉到有样东西悬挂在手腕上。

    我想起了那只样本手表还戴在手上,可能是手表表带勾住了手提包上的金属扣之类的东西吧!我试着隔着墙壁甩了甩手,想把它弄下来。

    手腕上的重量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我弄掉的是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墙壁那端传来物体轻轻落地的声音,那是我的手表撞击壁橱里铺着的木板而发出来的。

    我差点叫了出来。深呼吸,不要紧,不要惊慌,只要摸到那只表,把它拿回来就没事了。

    我使劲地把手往内伸,几乎连肩膀都塞了进去。我闳上眼睛,集中精神找着那只表。由于肩膀都进了洞里,所以我的半边脸也贴到墙上,古老墙壁的尘土气味都被我吸进肺里。

    我的左手在墙壁那边舞动,不停地在壁橱底部的木板上搜寻。手指和手掌上只留下木板的粗糙质感,过了一会儿,我的手碰到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最初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软软的,很暖和。接下来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隔着墙壁,有个不应该在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猛地抓住那东西,从洞里抽出了左手。

    在短短一瞬间,月亮从辽蔽的云中探了一下头,白色月光洒在建筑物之间的空隙。一只胳膊被我的手从洞里拽了出来,悬挂在那里,那手又白又细,无疑是一只女人的手臂。

    “啊——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人近乎悲号的叫声从墙的另一边传了过来。惊惶失措的不只她一个,还包括我。

    我的手没有松开那只手腕,悬在洞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我几乎是无意识地用了全力去制止它,但女人的手腕仍然不停挣扎。

    “听着,别动!”

    我隔着墙对那边的人说。紧接着,不可思议地,某个想法像水渗入地下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扩散开来: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我原以为姑妈和表妹都出去看人拍电影了,然而事实上却不是这样,一定是她们当中的某个人留在房里,而我却愚蠢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是谁?”

    墙那边传来女人惊恐的声音,我想起刚才那一瞬间被月光照亮的白皙的手,觉得那应该是年轻女人的肌肤,所以现在我手上紧握着的应该不是姑妈的手,而且那声音也不像姑妈。

    我想起下午在走廊上碰见的表妹,她的面孔在我脑海中浮现。

    “别出声!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我打算怎么样呢?我……我也无计可施。墙壁上挣扎的手安静了,在等待我的下一句话期间,四周一片寂静。我们两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等待着我继续说下去——包括我自己。

    “……不然的话,我就切掉你的手指头!”

    “你说真的吗?”

    “不信你试试。”

    女人的手慌忙地想往回缩,我用双手紧紧拉住它,由于力量悬殊,我阻止了女人的手消失在洞里。只要我不放手,她应该就只能把手伸在外面动不了。

    “好痛!你放手!”

    “不行,你忍着点!”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房里除了表妹以外,姑妈可能也在。

    “……屋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有啊,有好多人呢!”

    “那为什么没有人过来?”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所以我可以推测她在说谎,姑妈其实不在。可能她一个人出去了吧!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发展,我开始打退堂鼓,想这样逃走算了。但我不能立刻这么做,必须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你是谁?”

    墙壁那边传来颤抖的声音。

    “总之你不要大声说话!”

    “刚才的声音并不大呀……”

    我没有理会她那微弱的抗议,再次审视自墙壁洞孔里伸出来的手臂。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可以知道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接近肩膀了。那似乎是她的右手,我想像着表妹在里面是怎么样的姿势,大概是上半身靠在壁橱内侧的墙上,像刚才的我那样,半边脸紧贴着墙壁吧!我想我这样做实在对不起她,可是我现在必须以一个凶狠小偷的态度来对待她,如果我的态度有所缓和,她一定会呼救的。

    “你听好了,要是大声说话,我就切掉你的手指头!”

    我对着长了手的墙壁说道。于是墙那头回答:“……我知道了。”握着她的手说话,却看不见她的脸,我的眼前只有一道古老的墙壁。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我是小偷!”

    “你撒谎……谁会笨到说自己是小偷呢……”

    那是对我的讥讽吧!

    “你有什么目的呢?”

    “钱。把你旁边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拿过来!”

    “值钱的东西?”

    “不错……”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我的目标是姑妈的手提包,总不能直接叫她把手提包里的项链和装钱的信封交给我吧!如果那样说的话,她们一定会想,那个小偷怎么会知道手提包里有什么东西?虽然我也是偶然看见了那里面的东西,而姑妈应该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可是这样一来,至少她们会怀疑是自己人干的。

    “嗯……就是说,总之你把行李里面的东西都交出来!”

    “行李?我的行李里只有牙刷和换洗衣物而已啊……”

    “不,不是你的……”

    话没说完,我意识到一个几乎令我停止呼吸的事实。

    姑妈外出时,会把手提包留在房里吗?不,她带着手提包外出的机率很高,一般都不会把皮包留在屋内而出门的。我连那么简单的事都没有想到,然后就在什么也没有的房间墙壁上钻了个洞。结果呢?我现在抓到了什么?一只女人的手臂啊!

    趁我沉默的时候,她想把手缩回去,我用力阻止了她。

    “总之不管什么都可以,把你的钱包给我!”

    我简直想哭,显而易见,计划已经失败了。

    “钱包?钱包放在……被子的旁边。这样子我拿不到呀!除非你放开我的手。”

    她的话是真是假,我无法判断,要在抓住她的手的情况下,伸长脖子从窗户窥视屋内是办不到的。房里仍然没有开灯,格子窗也关着,窗户的锁也锁得好好的,而且,她的钱包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我说,就算我能拿到钱包,又该怎么给你呢?虽然你在墙上打了洞,可是这个洞不是被我的手堵住了吗?”

    “你不能用另一只手把窗户打开吗?把钱包从窗户扔出来就行了。”

    “不行的,我的手碰不到锁。你还是放开我的手,什么也别做,回去吧!”

    “不行,什么也没弄到手,怎么能回去。”

    我一边说,一边懊恼着。

    我的手表应该掉在里面了,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她还没有发现,手表可能就掉在她的鼻子附近,我必须把它拿回来。

    原因就是,白天我已经向姑妈展示过那只手表了,还告诉她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样本表。

    如果我让那只表留在里面,就这样回去的话,明天早上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就会造访我家,向我出示装在塑胶袋里的证物手表,然后用可怕的表情问我:“这是你的吧?”到时我装蒜也没有用。

    但她说得也对,墙上的洞让她的手堵着,这样她也没办法帮我找表。可是我一旦放开她的手,她一定会跑出房间求救。我能在其他人赶到前找回我的手表吗?

    而且,一旦手被放开了,她很有可能马上打开灯,从窗户里看清楚我的脸,那么我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她一定会告诉警察,那个小偷就是白天在走廊上遇见过的,母亲认识的人。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情况陷入了胶着。

    我看了看四周,确认一时之间还不会有人来。月亮又躲进了飘浮的云中,我身处的建筑物空隙也显得夜色深沉。右边是靠大街的方向,小货车像一面屏风把我遮住,左边恰好是那块大石头。

    白天从房内向外看的时候,只觉得这块石头碍眼,可是现在想来,这块石头不但帮我确定了姑妈房间的位置,还从左边替我挡住别人的视线,我真想抱住这块大石头好好感谢一番。不过就算抱住它也只不过弄得一身冰冷,况且,我必须抓住这只从墙壁里伸出来的手,抽不开身。

    我弄不懂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到底是如何造成的。当然,主要原因是我在墙上墼了一个洞。可是她呢?她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她已经和母亲一起去看人家拍电影了,可是为什么她会在房里?又为什么会被小偷抓住了手呢?

    “都怪你啊,就是因为你待在房里才会这样的。”

    我对墙壁那边的她说。

    “我本来是要出门的,那样的话,就不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了,真倒霉……”

    她在墙那边叹了口气,我隐约听见她的气息从肺里冲出来的声音。她所说的出门,一定是指和姑妈一起去看人拍电影的事吧!听她的语气似乎不太情愿和母亲一起出去。

    “那你又为什么不开灯,把手伸进壁橱里?”

    “我在睡觉,可是壁橱里有声响,把我吵醒了……”

    她好像已经绝望似的静静地说着,伸在墙外的手一动也不动。她说她听见壁橱里有动静,以为是放在包包里的手机在响,于是灯也没开,就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打开壁橱,往里面找她的电话。

    我还以为那个就是姑妈的皮包,倒霉的是,我和她的手在黑暗中相遇了。

    “嗯?”

    隔着墙壁,我和她同时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个皮包就在墙的那一头,而且恐怕就在她可以自由移动的左手能触及的范围之内。皮包里有她的手机,她可以用来求救,现在这个时代,就算不发出声音,用一只手发出一则简讯一点也不难。

    “喂,喂,你可别打电话!”

    我焦急地说。墙那头没有回应,反而听见像用一只手把皮包翻过来,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时发出的嘈杂声响。

    “喂,你在找电话吧!”

    “我没有。”

    她十分镇静地撒了谎。

    “把电话给我!”

    “好啊,我该怎么给你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胜利的骄傲和得意。那个洞已经被她的手塞得满满的,再没有可容下其他东西通过的缝隙,她又说开不了窗。

    “你听清楚,如果再让我觉得你在找电话,我就在墙壁这边切掉你的右手手指!”

    我再次宣称要切掉她的手指。每当我这样威胁她的时候,找就会想,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的。我只要想像一下自己切掉别人指头的情形,脸就会一下子刷白,我对恐怖电影可说是深恶痛绝。

    她沉默了一会儿。握住手腕的手中渗出了汗水,那汗水是从我的手心里,还是从她手腕上渗出来的,我不得而知。我们保持着沉默,只有呼吸声透过墙壁传入彼此耳中。

    过了一会,她说话了。

    “……你做不了这种事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像坏人。”

    我左手握住她的手腕,右手从工具箱里取出钳子,把钳子的刃贴在她的手指上。她感受到锋利而冰凉的钳子,惊惶失措地说:

    “我明……明白了,我不会打电话的。”

    其实我自己也很困惑这么做是否合适。

    “把手机扔到房间的角落里去!”

    里面传来了衣服摩擦声,然后是什么东西落在远处榻榻米上的声音。

    “我已经扔了。”

    “也许你扔掉的是定型液或其他什么东西吧!”

    “你觉得我还敢对你耍什么花招吗?”

    这时,从里面靠墙的地方传来电子铃声,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手机铃声。正如我想像的那样,她刚才扔掉的不是手机。

    “不许接电话!”

    电话铃继续响着。响着的电话就在眼前,她不知如何是好,我从紧握着的手臂可以感觉得到。

    “……我知道了。”

    她沮丧地说道。紧接着,响着的铃声转移到房里较远的地方,然后在那儿继续响了一阵子,我们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打电话的人终于放弃了,周围马上恢复了寂静。

    “……我说,你为什么不放开我的手逃走呢?你的行窃不是很明显已经失败了吗?”

    她说到我的痛处。

    “……要是我一放手,你马上就会大声呼救吧?只要这样抓着你的手指头威胁,你就没办法那么做了。”

    “可是,趁早逃走对你来说才是明智之举啊!”

    要是没有弄掉手表的话,恐怕我已经那么做了。有没有办法可以既不放开她的手,又能拿回掉在里面的手表呢?我绞尽脑汁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真不该做小偷的,偷钱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如果能逃掉的话,我一定听内山的话,不再胡思乱想,老老实实地工作。

    我默默地反省着,手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可以感觉到她手腕上的脉搏不断鼓动着。

    我沮丧地垂着头,无意识地用右手去摸扔在地上的电钻,把它捡起来,抬起了头。

    我想到一个简单的办法,可以不让她发觉我掉了手表的事,又可以把表拿回来。

    我把钻头对准第一个洞右边四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按下了电源开关,钻头轻松地钻进老朽的墙壁中,小孔很快就可以形成了。

    我真是太蠢了!只要再挖一个洞,不就可以解决了吗?左手一直抓住她的右手不放,然后用另一只手再挖一个洞,我可以把手伸进去,把掉在里面的手表拿回来,然后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她好像不明白我又在干什么,隔着墙壁问道:

    “这是什么声音?”

    “你最好别出声。”

    第一个小孔已经打通了。我必须再打几个小孔,把它们连起来形成一个大洞。

    “你在用机器钻孔吗?”

    “别碰穿过墙壁的钻头,免得伤到你。”

    “你果然不像是坏人。”

    我感觉她在墙那边微微笑了一笑。

    第二个孔完成了,我换了一下钻头的位置,开始钻第三个孔。

    我想透过说话,引开她的注意力。

    “……你为什么没出门?”

    “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本来是要出门的。”

    她本来应该要被母亲拉着去看人家拍电影的,我听姑妈说过。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了,要是你不在,我的钱就到手了。”

    一段时间里,黑暗中只听见电钻的声音,与温泉小镇毫不相称的马达声响,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回荡。我握着电钻的右手被震得不断发抖,又打完一个孔了,我栘开钻头的位置,开始钻下一个孔。

    “……你的父母都健在吗?”

    “一年前都死了。”

    “是吗?……我的父母对我有太多要求,我觉得很累……”

    “他们不顾你的感受吗?”

    我想起白天见到姑妈,对女儿升学的事,她说:“我打算让她上一所我喜欢的学校。”姑妈是否在一手操控女儿的人生呢?

    “所以今天我是故意反抗他们的,本来说好要去的。”

    “去电影拍摄场地?”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她有点怀疑我是否事先调查了她的行动,然后趁屋里没人的时候来行窃。

    “不是有很多游客来参观拍电影吗?所以我就随便猜猜罢了,我对你一无所知。”

    我撒了个谎。那倒也是,她这么说着接受了我的解释。

    她一定是违抗母亲的命令,而选择留在房间里。

    “我很爱我妈妈,所以不论什么事都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她高兴,我就觉得很高兴。可是最近,我也说不清楚,找发觉事情并不是这样……”

    她的声音很纤弱,像个小孩子似的。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我不由得感到她对生活一定持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她正活在对母亲的爱和反抗的夹缝间,违抗父母对她来说是那么重大的事情。

    我一边钻着第十五个孔,一边想起自己在她这个年龄发生的事情。

    父亲执意要我上大学,而我却为了学设计而一心想念专科学校,我和父亲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相互瞪着对方度过的。最终我还是没有听从父亲的意思,现在,我更和朋友经营设计公司。

    我父母因为乘坐的汽车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上而当场死亡,在一年前双双去世了。

    当时,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吃饭当然也在一块。父亲直到去世前一天,都对我不上大学满腹牢骚。当我和父亲谈起设计手表的理想时,却引来他不屑的嘲笑。我当时非常生气地说: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看不起我!”

    父亲是个在小工厂上班的普通人,没有高学历,在工厂的职位也不值一提。旁人看来,他的人生根本平庸得可怜。这样的父亲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呢?我这样一说,父亲便泄了气,不再作声。我怀着悲伤的心情出门,走去便利商店。

    小时候也有和父亲吵过架,可是裂痕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自动修复,也许是因为我还小的缘故吧!一转眼就忘了吵架的事,很快又会和父亲说话。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能面对面和父亲好好地讲话了。

    我和内山用我父母的保险金开了一家设计公司,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父亲,还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那到底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悲伤,我自己也常常弄不清楚。

    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停正了打孔,大概是想事情入了神。这时,钻头钻开的小孔已经连成一个半圆,只要再打十个孔,应该就可以凿出一个可容一只手进出的小洞了。

    “即使父母反对,我也没有听从他们。”

    我对她这么说。

    “那么,你的人生又过得怎么样呢?”

    “要是过得好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握着你的手了。”

    那倒也是,她对我的话表示理解。

    “你不后悔吗?”

    我很希望可以骄傲地说,自己的选择当然不会有错。可是就算我当初选择按父亲的意思来过自己的人生,一定也会心有不甘,会感到遗憾的。

    我把这样的想法说给她听,但没有提到那些可以让她猜到我身分的部分。我感觉到墙那边的她,在静静倾听着我的话。

    不一会儿,我打完了所有小孔,把电钻放在地上。

    小孔打完以后,墙上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形,把切成圆形的墙壁往内一推,它就落到墙后面去了,第二个可容一只手进出的洞口打开了。

    这时候,她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我们彼此都默不作声,在一种奇妙的沉默中,我只是紧紧地抓住从墙里伸出来的手腕。在云层遮盖月亮的夜晚,建筑物间的空隙显得尤其黑暗,我的心在黑暗中变得愈来愈平静,根本想不起不远处的那些礼品店和夜行的路人。一切都融入了周遭的黑暗中,世界好像只剩下我所紧紧握着的那只手。

    “……你又凿开了一个洞吧?”

    那女人从墙壁里伸出来的右手动了一下,她的右手也悄悄地握住我左手的手腕。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外面的缘故,她的手很凉。

    “真对不起。”

    我说着便把右手伸进刚刚凿开的墙洞里,在壁橱里找寻,发觉里面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物品,一定是她刚才找手机时从手提包里倒出来的东西。我的右手在壁橱底部的木板上摸索着,在那些东西之中搜寻着我的手表,每当抓到一样东西就用手摸一摸,看看是不是自己的表。

    不一会儿,我的右手碰到一件东西,手感和重量都与自己的手表一样。如果我的手活动自如的话,我恐怕会抚着胸口大松一口气。

    就在这时,墙那边我抓住手表的右手突然被紧紧地握住了,我想一定是她用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

    同时,我的左手也起了变化。刚才她悄悄握住我左手手腕的冰冷右手也突然用力,之前一直是被我抓住的手,这时也紧紧地抓住了我。

    我的两只手都被抓紧,右手深深地插进墙洞里动也不能动,就和隔着墙壁的她有着相同的姿势。

    “这下我们打平了。抓住你这只手,你就不能切掉我的手指头了吧?”

    她在墙壁那边得意洋洋地笑。虽然看不见,但她的样子却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右手被她固定在里面,没办法捡起用来切手指的钳子,就好像被夺走了架在人质脖子上的刀一样。

    “这可真是……见鬼了。”

    我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不禁喃喃自语。

    “真是太遗憾了。”

    她说完突然大叫起来:

    “来人啊!抓贼呀!”

    那声音可能周围五十公尺范围内都能听到,她的叫声刺破了宁静的夜空,古老的旅馆墙壁也被她的声音震得颤抖。

    我慌忙看了看四周,背后那栋建筑物的房间亮起了灯,我所在的地方也被灯光微微照亮,也许马上就会有人从窗户采出头来。

    “放手!”

    我对着墙壁那头大叫。这时我左手却仍然抓着她的右手,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很不公平。

    “我不放。”

    她说。于是我用力把右手往外抽,她那抓住我右手的左手也被我一块拉到洞外。即使如此,她还是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墙壁里伸出两只白皙的手臂,我被这两只手困住了。我想她的力气很快就会用尽吧!可是在此之前,可能就会有人赶来把我抓住。

    隔着墙传来有人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的嘈杂声和急促的敲门声,她好像把房门锁上了,那对我来说是很幸运的事。

    我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在她抓住我右手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好痛!”

    这一口就算没有咬出血,也一定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在她喊痛的同时,抓住我手腕的力量减弱了,我没有放过她松懈的那一瞬间。

    我把双手猛地一拉,总算挣脱了她的手,由于用力过猛,我向后一屁股栽倒在地上。我俩的手都获得解放了。

    我的手逃脱以后,从墙里伸出来的两只手臂也立刻消失在墙洞里。藉着后面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我看见白皙的手臂被吸进墙洞里去的样子。墙上只留下两个黑漆漆的洞。

    我的右手还紧紧地抓着那只表。我没有时间打开手来确认,但触觉告诉我那就是我的表,把它扔进工具箱后,接着我把地上的工具也塞了进去。

    我穿过背街的小巷,跑到停车的地方,幸运的是,好像没有人追来的迹象。我跳上车子发动引擎,很快就驶上了公路。当我把车停在便利商店停车场的时候,才总算解除了警戒。

    坐在驾驶席上,便利商店的灯光穿过挡风玻璃照到我身上。总算逃过一场劫难了,我安心地抚着胸口松一口气。我打开助手席的工具箱,确认一下有没有在现场留下了什么东西。

    把手表放进工具箱的时候,我并没有仔细看,这时才发现我在墙洞里摸到的,是一只市场上到处可以买到的普通手表,虽然摸上去的感觉和重量的确很相似,可是它显然不是我的那只表。

    也就是说,我拿走了她的手表,而我自己的手表却留在她的房间里。


如果您喜欢,请把《寂寞的频率》,方便以后阅读寂寞的频率第二节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寂寞的频率第二节并对寂寞的频率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