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警官的问话只持续了二十分钟就结束了。王睿思路清晰、对答如流,她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她相信,周警官没有对她产生任何怀疑。
她把周警官送出大门时,看见莫兰跟梁律师仍站在一棵大树下说话。他们的衣服都被小雨打湿了,但两人似乎都毫不在意。看见他们出来,莫兰才向梁律师挥手道别。
“我得回去了。”莫兰道。
“好,我们保持联系。”梁律师转身欲走,又回过身来问:“莫兰!你是不是叫莫兰?”
“是啊。”
“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梁律师微笑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笔帽闪亮的圆珠笔和一本小巧玲珑的便笺簿,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这是我现在住的旅馆房间的电话号码,另一个是我办公室的电话。如果你想到什么,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一般睡得都很晚。”他撕下便笺纸递给她。
“好的,谢谢。”莫兰从容地接过便笺纸,塞进了自己的牛仔裤口袋。
王睿想,梁律师有什么必要把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也给她?难道准备回S市后继续跟她保持联系?有这个必要吗?另外,他们在这里聊了二十分钟,他们哪来那么多话可说?
目送周警官和梁律师离开后,王睿跟着莫兰一起走回家。
“你刚才跟律师都说了些什么?”她一边锁门一边问莫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莫兰双手插进口袋,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向主楼。
“你跟他说了香蕉的事吗?”
“说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警察不就在旁边吗?”
“如果我告诉警察,只有两个结果,”莫兰穿过走廊,走向厨房,“第一,他可能觉得我是在胡闹,我跟他说的话,他会全当耳旁风;第二,他觉得我干扰了他,会阻止我继续玩我的游戏。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跟律师聊聊更好。那位梁律师看上去挺通人情的。”
“你上这儿来干吗?”王睿跟着莫兰来到厨房。
“我想喝点冰果汁?你家有吗?”
“冰箱里还有点橙汁,不过不是鲜榨的,是饮料,你要不要?”
“也行啊。我口好渴,刚才说了一大堆话。”莫兰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
王睿打开冰箱,倒了一杯橙汁。
“你刚才说你的游戏,我没听错吧?”她把橙汁递给莫兰。
“没听错。我是这么说的。谢谢!”
“那是什么意思?”
“我在玩侦探游戏,现在特别想知道,是谁攻击了你外婆。如果警察知道我在偷偷查案,一定会很生气。他们最讨厌别人插手他们的事了。”
王睿心里一动,又不由自主打量了莫兰一番。
“你在偷偷查案?”
“是啊,不然我干吗去你家的百合花房?”
“那你查到什么了?”
“你真想知道?”
“当然。”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莫兰有些胆怯地瞄了她一眼。
她朝莫兰绽开笑容。
“当然不会,放心吧。”她好声好气地说。
“好吧,那我就说了。我觉得你外婆很可能是在百合花房被人袭击,”莫兰喝了一口橙汁道,“我今天跟王苑和你爸爸去养鸡场参观的时候,路过了那条河,王苑指给我看了他们碰到你外婆的地方。你妹妹说,她当时不想管闲事,只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快点回家去。我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假如外婆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活生生跳下河的,那她就是跳河之前被打了头。而她在跳河之前只去过一个地方,就是这里,你家。她又不可能在这栋楼里被打,如果她被打,我们早就发现了,那时我们可都在,所以她只能是在百合花房里被打。”
“还有什么别的证据吗?”
“那就是香蕉啰。”
“香蕉?”她实在不太明白香蕉能说明什么。
“你外婆偷走香蕉是千真万确的。这说明她至少去过我们的房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那里,但是她确实去过。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偷香蕉?只是为了吃吗?”
“对啊,为什么?”这一点王睿确实也没想明白,“难道不是为了吃?”
莫兰的眼珠伶俐地转了转。
“一般人不会注意香蕉的数目,对不对?”
“对。”
“所以她拿走了香蕉,别人也不会注意的,对不对?不,应该这么说,她偷走香蕉,认为我们是不会注意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以为我们不会注意香蕉的数目。我猜,她是想告诉我们,她曾经到过哪个房间。”
“你的意思是,她要告诉我们她去过你们的房间?那有什么意义?得了吧,她偷香蕉就是为了吃。她是个乞丐,嘴馋得很,因为平时吃不着,所以看见好吃的眼睛就发绿。”她想到了外婆看见烤鸡时的眼神。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香蕉会在花房的夹缝里被发现?”
“我怎么会知道?”王睿想,即使想到了,我也不会说。
“很可能是她在准备吃香蕉的时候遭遇袭击的。香蕉是被她不慎踢进去的。”莫兰伸出雪白的手做了一个“二”的手势,“但是香蕉有两根,我现在只找到一根,另一根一定是被她吃了。”
“那又怎么样?”她想到了地上的香蕉皮。
“香蕉皮呢?”
“香蕉皮?”
“为什么香蕉皮不见了?王睿,你是七点十五分左右回到客厅的,当时你刚安排好外婆吃饭,你后来有没有再去过那里?”莫兰煞有介事地问。
“没去过。”她绷着脸回答。
“我今天早上四点就起床了,然后进了你家的花房。”
“你说什么?四点!”
“别叫啊,听我说下去。我昨天听你妈说,她一般是早上六点起床,我得赶在她前面去花房,所以就起了个大早。反正你家的花房门上没锁,再说我睡在别人家里总是睡不着。我偷偷跑进你家的花房检查了一遍,没找到香蕉皮。”
“你今天早上已经去过一次了,为什么晚上又去?”她觉得莫兰起劲得有点过头了。
“因为四点的时候,我没敢开灯,光线太暗,我怕自己漏了什么。我去了两次,都没找到香蕉皮。”
“香蕉皮,香蕉皮,这能说明什么?”她烦躁起来。
“如果你没打扫过花房,而我四点去的时候,你爸妈还没起来,那时候花房就应该是现场的原貌。那么香蕉皮到哪里去了呢?你觉得外婆的脑部受到攻击后,在她离开你家的时候,会带着香蕉皮离开吗?”
“不会。”她不得不承认。
“那是谁把香蕉皮带走的?肯定是袭击你外婆的人。外婆吃完香蕉后随手把香蕉皮扔在地上,这个人无意中踩到了香蕉皮,他怕留下证据,就带走了香蕉皮。我猜他的鞋底一定粘有香蕉皮,如果鞋底有很多凹槽的话,是很难彻底洗干净的。他不知道外婆还有另一根香蕉。就是香蕉皮的事让我肯定,外婆一定是在花房被袭击的。”
王睿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脚上的鞋。她昨晚穿的就是这双鞋,当然,她已经认认真真把鞋底刷洗过一遍,但现在经莫兰这么一说,她很想抬起脚看看自己的鞋底。她记得这双鞋的鞋底就有不少凹槽。
莫兰正好走向冰箱。
“你还要橙汁?”
“嗯,还有吗?”她站在莫兰的身后,迅速抬起脚底,这双鞋的鞋底果然有不少凹槽,她隐约看见某个凹槽的角落里有一小簇白色的东西。那是香蕉皮的碎末吗?
“你在干什么?”莫兰转过身来时,她没来得及放下腿,于是只能装模作样挠了挠小腿。
“没什么,这里有蚊子。我好像被咬了一口。”
“有蚊子啊,那我得赶快离开这里。”莫兰好像很怕蚊子。
也好,等她走了,我就可以立刻去二楼的盥洗室洗鞋子。
但是,莫兰并没有走。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莫兰捧着杯子成沉思状。
“什么?”
“他为什么不当场将外婆打死,而要跟着外婆到河边,然后又把她的头按在河里闷死她?”莫兰解释道,“刚才梁律师说,警方怀疑,外婆是被人把头按在水里弄死的,因为她的假牙在她的嘴里造成了一个挫伤。”莫兰指指自己的嘴。
“不可能有人把她的头按在水里!你别忘记,王苑和我爸都看见外婆自己跳的河。”
“这就是最让我想不通的地方。”
“有可能外婆跳河后,感觉不能呼吸,于是就在河里挣扎起来,就在这个挣扎的过程中,她的假牙脱落了。我觉得只能这么解释。”这是她在从旅馆回家的路上想出来的解释。
“那倒也有可能。”莫兰点头表示同意,又道:“香蕉的事我还没说完呢,你想不想听?”
“你还想说什么?”
“我刚才说了,你外婆偷拿了香蕉,是为了告诉别人,自己到过什么地方。”
“哈,对啊,她是想说她到过你们的房间。”王睿揶揄道。
“你别忘了你妈房间也有香蕉。”
“你也知道,我妈和你们的客房都有香蕉,那她留下这种重复的信息对警察有什么用?而且,我觉得她的脑袋也没那么好使。”王睿及时刹住了口,提醒自己外婆不是酒鬼。
“呵呵,现在我们的房间可没香蕉,只有你妈的房间有香蕉。她也许是先到你妈的房间,后来才到我们的房间。在我们那里,她看见香蕉,才想起要这么干。”莫兰道。
不,外婆的真正路线应该是这样的:先到母亲的房门口(就外婆的行动能力,可能根本就没进门,不然恐怕来不及避开正在上楼的母亲)。在母亲进入自己的房间前,她躲进了两间客房中的一间,等母亲下楼,她才进入母亲的房间。王睿当然不必把真相告诉莫兰,只是她不明白外婆为什么要去莫兰所在的客房,只是因为好奇吗?
“喂,你别发呆啊。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她觉得莫兰推了她一下。
“没听懂。你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要留信息给警察。”
王睿倏然警觉,假如香蕉的信息不是留给警察,难道是留给她自己的?
外婆为什么要留这样的信息给她?是想说明,虽然没把项链偷出来,但她曾经去过母亲的房间,是这样吗?
但最后一次,她是看见外婆进入母亲的房间的,外婆也看见了她,这还用得着用香蕉来说明吗?为什么?外婆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那你说,如果不是要留信息给警察,那她是要告诉谁?”她想听听莫兰的高见。
“她是要告诉那个袭击她的人。”
王睿觉得自己有点糊涂了。
“她为什么要向那人说明她到过那里?”
“我猜,那人让她去我妈和你妈的房间拿什么东西。但外婆失手了,所以她得用香蕉证明,虽然一无所获,但她已经尽力了。”
这两句话让王睿惊出一身冷汗,但她随即又冷静了下来。她告诉自己,莫兰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中学生,不可能对她构成什么威胁。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外婆留给她的项链。她决定把话题引向她希望的方向。
“不知道警方对这个袭击外婆的人有什么看法。”她道。
“有哪几个人知道你妈的房间有香蕉?”
怎么又是香蕉。
“我想我爸肯定知道。当然还有我。王苑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她很不愿意把父亲牵扯进来。
“你妹妹对香蕉的事一无所知,今天去养鸡场的时候,我问过她了。我认为她也不会注意这些。”莫兰喝光了橙汁,把空杯子放在桌上。王睿习惯性地拿了杯子跑到水池边洗了起来。这时莫兰说:“还有一个,你没算。”
“是谁?”
“当然是你妈啰。”
“对,她也知道。”其实王睿觉得,除了她自己,余下的三个人中,母亲袭击外婆的可能性最大。“这么说,你现在有四个嫌疑人。”她道。
“不,是三个。应该不包括你。”莫兰道。
这个回答倒是令她很意外。
“为什么?”她问。
“如果外婆在被袭击时发现了对方,她一定会挣扎反抗,但梁律师说,外婆身上没有其他的伤。这说明就是偷袭,也就是说,袭击是在外婆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的。那人一定是先躲在什么地方,等慢慢移近外婆后才动手。我看过了,花房里唯一的藏身之处就是刚才我捡到香蕉的那个夹缝。我发现你们家只有你一个人钻不进那个夹缝,所以偷袭你外婆的人应该不是你。当然,假如你在跟她说话时趁其不备偷偷走到她身后,也可能偷袭成功,但你外婆怀疑有人想杀她,她是有防备心的,我想她不会随便让人走到她身后。所以,应该不是你。”莫兰友善地朝她微微一笑。
王睿点了点头。
“嗯,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是没干过这种事。”她觉得这句话很多余,但表白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莫兰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为什么没来吃晚饭?”
“我跟我妈吵了一架。她把外婆给我的信撕了。”王睿黯然地说。
“啊!是吗?”莫兰很吃惊,“这可真的有点……”,她像要说什么,但又没说下去。其实王睿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及时接上了莫兰的话头。
“我很想找出谁是偷袭者,因为就是他拿走了外婆留给我的项链。但你知道他们都是我家人,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无奈地摇头。
“我知道对自己家人产生怀疑很不好受,不过其实我们只要找出他们中不好的那个就行了,其他人仍然是好人。你只要这么想,心里就会好受多了。”王睿看见莫兰的一对黑眼珠灵活地转了转,“你要找项链对吧?”莫兰问她。
“对啊,我外婆的项链。”
“那我们今晚就开始行动吧!”莫兰看了眼墙上的钟,“现在是七点半,你妈的牌友马上要来了。”
“牌友?”
“你妈约了两个朋友今晚来家里搓麻将。我妈最爱搓麻将了,他们会一直打到凌晨,所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莫兰胸有成竹地说,“我们要搜查每个房间,我也不知道会找到什么,但是可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