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村不愧是记者,调查得很透彻。在前往相泽社长自宅的路上,他详细地为我们解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七名职员当中,没有不在场证明的,除了敏彦以外,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和敏彦同期的年轻业务员,宇田川达郎:另一个是负责业务和会计工作的秋末次郎,他与相泽社长年纪相当,是和社长结识超过二十年的资深员工。
“尤其是宇田川,他只比敏彦早一点离开公司。据说是个挥金如土的花花公子,这人很可疑。”
小加代转动方向盘,问:
“你好像有所误会,我并不认为真凶另有其人,我只是想知道敏彦先生为何急需用钱,想知道其中缘由而已。”
“你相信宇野敏彦是凶手?”
“现阶段是。”
奥村沉默不语。小加代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继续说:
“奥村先生有认定他不是犯人的证据吗?”
“不管是物证还是状况证据,全都对他不利。”
“是啊。我在警署也听说了,他是相泽社长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这件事似乎无庸置疑。”
推定的死亡时间稍早,相泽社长打电话给夫人,说会把股票卖得的钱带回家(据说是要用那笔钱给孩子买新车),可是还有一名业务员没回来,他要等他回来后再离开。
他口中的业务员,就是敏彦。听说,社长在电话中还这么说:
“啊,回来了,宇野刚回来了。再见。”
电话就这么挂断。自那一刻起直到社长的遗体被人发现为止,没有任何人与社长交谈或见过面。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奥村说。
“是吗?那么,你认为敏彦先生不是凶手的根据是什么,凭直觉吗?”
望向窗外的奥村注视着后视镜里的小加代。
“你知道他有一个姐姐吗?”
小加代和我都因为他突然提起友惠小姐,吓了一跳。
“知道。是友惠小姐吧?”
“她的脚不太方便。”奥村说,移开视线。
即使如此,我还是看见他的眼神忽然笼罩了一层阴霾,像是身体某处发疼一般。
“他姐姐的婚事因为男方双亲反对而告吹,据说是她脚的关系。”
真是件令人听了不舒服的事。
“听说当时,敏彦先生气得抓狂,还去找对方谈判好几次——”
“瞒着友惠小姐吗?”
“我想是的。最后,敏彦先生还把男方父母用来打发自己的和解费扔了回去,总共有两百万。”
两人的视线再度在后视镜里相接。
“这是案发前约一个月的事。我问过敏彦的好友,也和友惠小姐之前的未婚夫确认过,不会错的。”
奥村从座椅上撑起身子。
“那时,他已经开始向地下钱庄借钱了,跟案发当时一样缺钱。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他不收下那笔钱?一想到这,我实在不觉得他是凶手。”
奥村说他还没见过相泽夫人,当小加代在想两人上门拜访的借口时,他立刻提议:
“就说我以前受过社长照顾,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们要结婚了,特地来到灵前报告。这说法很完美吧?”
“好像也没别的法子了。”
社长家是栋门面堂皇的宅第,围绕屋子的围墙全用珍贵的桧木打造而成,价值不菲。
小加代将车停在围墙边。不远处停了一辆铁灰色轿车。
“有客人吗?”奥村说。
我在车内待命。虽然遗憾,但毕竟我还是身有不利条件。有些地方不管掰出什么理由,我就是无法大剌剌地闯进去。
小加代和奥村前往拜访,被请到屋里。老实说,我觉得实在没意思。我从驾驶座的车窗伸出脖子,张望他们会不会出现在视线所及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发现铁灰色轿车里也有人。
对方可能一直躺着,现在才坐起身来。我望过去,看见了那人的脸孔。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或许还是大学生。
车门打开,那人走到外头,一脸不悦地朝相泽家大门走去,经过这辆车时发现到我,他一脸嫌恶,像要避开脏东西似的。
我没有生气,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我不是缉毒犬,但是我嗅得出毒品的味道。
避开我的那名男学生是个如假包换的毒虫,浑身飘散着所长称为“希洛苯”的毒品气味。
他是谁?我瞪大眼睛。男人折回来将手伸进铁灰色轿车的车窗里,拍打似地按响喇叭。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我掩护着我纤细的耳朵,静观其变,看到有人从相泽邱里跑出来。有穿着和服的中年女性,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后面跟着奥村及小加代。
“雅史!”中年男子叫唤着跑过去,按住被称做雅史的青年手臂。
“你很慢耶!”雅史挥舞手臂,简直就像个小孩子在闹脾气。
“对不起,事情已经办好了,我们回去吧。喏?是爸爸不好,让你等那么久。”
从接下来的对话判断,这名中年男子就是秋末次郎,“亲心咖啡”的资深员工。身穿和服的女性是相泽夫人,她一脸不悦地望着秋末父子。
这也难怪,连我都看得目瞪口呆。
小加代他们回来后,我才得知秋末先生来访的目的。他是来商量“亲心咖啡”今后的经营方向。
“那个儿子怪怪的。”
奥村在后座坐下,这么说道。
“听相泽夫人说,他老爸甚至让他留学习画,可是看那样子,应该从基本教养学起吧。”
小加代一面发动车子一面说:“他感觉很不健康,不太对劲。”
“因为个性比较神经质吗?”
不是那样,是因为吸毒啦。
“相泽夫人还笑说,秋末先生以为自己的儿子是天才哩。”
奥村苦笑。
“还说他儿子大学一直毕不了业,真不晓得以后该怎么办。”
小加代露出沉思的眼神。沉迷毒瘾的未来艺术家啊……我也感到不舒服起来。
当晚,小加代对小系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系子,我问你,听到‘白骑士’这个字眼,你会想到什么?”
盯着电视的小系漫不经心地回答:“爱丽丝镜中奇遇。”
“童话?”
“那不是童话,是奇幻小说。成人才读得出其中趣味。”
小加代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啦。我只知道。”
“那么,让我来教教你吧。”小系重新坐正。
“《爱丽丝镜中奇遇》是的续集。爱丽丝跑进西洋棋的世界里,最后成了白皇后,而带领她成为皇后的,就是白骑士。”
“原来如此。”小加代说。“这么说来,白骑士是正义的角色罗?”
“是啊。在《爱丽丝镜中奇遇》里,白骑士对爱丽丝最好,是个绅士。不过既然是那篇故事里的登场人物,当然也是怪人一个。他老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还会困在自己的盔甲里头。你等我一下。”
小系轻巧地站起身,从卧房拿来一本书。
“‘骑士穿着锡盔甲,可惜一点儿也不合身’。”她朗读道。
“这个场面很棒唷。白骑士唱了一首歌。‘——骑士停下马,放开缰绳。一只手缓缓打着拍子,一张文雅而滑稽的脸绽放光彩,露出微笑,唱起歌来。’”
唱完歌后,骑士护送爱丽丝到森林边缘,请求她目送自己离开。
“‘不会花你很长时间,请你在这里稍待片刻,当在下走到那个转角时,请你为我挥挥手帕。那么一来,就能够鼓舞在下了。’”
小加代一直静静聆听着,听到这里时,笑了一下。
“那本书可以借我吗?今晚我想读读。”
“好啊,插图也要仔细欣赏唷。坦尼尔(Joenniel)的插图棒极了!”小系说完,一脸纳闷不解:“怎么会突然问起‘白骑士’呢?”
小加代说明原委。相泽夫人说,有一次会听敏彦说出“我是白骑士”这样的话。
据说是他卖车时说的。车子是透过夫人介绍的车商购买,卖车时也是委托同一家车商。
“真可惜,为什么要卖掉呢?”夫人这么问时,敏彦笑着回说:“因为我是白骑士——”
“那是什么意思?”
“很不可思议吧,我也想不透。”
“如果他特意用‘白骑士’这个字眼,应该就是指爱丽丝故事里的白骑士吧。譬如说,我会在报纸上看过……喏,现在不是有什么‘购并公司’吗?”
“嗯。收购股票购并。”
“听说被购并的公司为求自保,有时候会征求愿意提供金援的企业。这时候,就会用上‘某某公司寻求白骑士’这种说法。据说这说法就是来自《爱丽丝镜中奇遇》的善良骑士。这种用法已经很普递了。”
如此这般,小加代阅读《爱丽丝镜中奇遇》直到深夜。我则缩在她脚边,聆听着初冬寒风吹响窗子。
然后,我忽地思忖。“白骑士”指的会不会是雪?
或许是带着雪花来到事务所的友惠小姐那张白皙的脸,唤起我这样的联想。